有些人求到一个上上签,便把之后的一切成功都归于命运的安排。但最终他会看清,自己的命运如何发展,终究还是要靠自己的选择……
1.求得上上签
多年前,东城是一片棚户区,混着外来的租客、本地的乡民。十三年前,棚户区里突然出现了一座庙。说是庙,不过是支起了香案,置办了签筒的一间破平房。虽说世人都明白,“求神不如求己”,但苦久的人都想给自己找点甜。而且,棚户区里的人都在传,这庙的签又灵又准,香火自然鼎盛起来。
这天,这座庙又迎来了一个香客,“破烂王”王富贵,他是个在垃圾里刨食的外乡人。别小看王富贵是个捡垃圾的,他出身贫苦,脑子却聪明得很,东城所有的垃圾场都在王富贵心里搁着,哪一片哪一天能有好东西,他都门儿清。一个捡破烂的人,名字叫富贵,总让人觉得好笑,所以大家都叫他“破烂王”。对于这个外号,王富贵表面笑嘻嘻,心里苦哈哈。是个王又怎样?终究是个捡破烂的,这种日子啥时候是个头?他只好去问神。
王富贵扛着蛇皮袋进了庙,屋里光线昏暗,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纳头便拜。旁边拜神的还有个姑娘,这边破烂王起身给功德箱里投了十块钱,算是签费,那边姑娘已经抽好了签。庙祝瞧了一眼姑娘的签,说:“等他抽完一起解。”说罢,神神秘秘地把签筒递给破烂王。“咚”的一声,竹签落地,王富贵没来得及伸手去拿,庙祝便娴熟地把签捞走了,侧身扯出两张黄纸签词,两三下折叠成两个小三角,分别交给了姑娘和王富贵。
姑娘顺从地接过来,王富贵却不高兴了,问道:“这就完啦?”庙祝眼都没抬:“完了。你们拿回家自己看,悟到了就懂了,悟不到,就是时机未到。”王富贵觉得,这么着就让人挣去十块钱,太不划算了,想着能不能抽一送一,于是抬手又要去拿签筒,却不小心撞到了姑娘的手。那姑娘手一哆嗦,两人的签词都没拿住,同时落了地。姑娘一下就急了,两张签词叠得一模一样,根本分不清是谁的。王富贵赶紧说:“别急,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庙祝肯定知道。”哪知道庙祝一笑,拒绝了这个建议,淡淡地说了句:“天意如此。”
王富贵赶紧给姑娘赔礼道歉,捡起离自己最近的那张签词,慌慌张张地走了。走出很远才打开签词,只见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一首诗:“云散月重明,富贵顺天意;良缘虽阻滞,奉还万物全。”王富贵很高兴,尽管里面有一句“良缘虽阻滞”不太灵光,但最后有个“万物全”,说明他以后的命能好。
离开东城庙,必须经过一条窄巷,两边垃圾不少。王富贵心情大好,从蛇皮袋里抽出耙子,左右扒拉着沿路的垃圾。窄巷的路面坑坑洼洼,存了不少积水,积水掺着不少垃圾,一搅动就臭气熏天。忽然,耙子在一个较深的水坑里勾住什么,破烂王一掂量还挺沉,心里一喜:是不是什么铜铁物件?一使劲,钩上来个黑色塑料袋,里面有个被层层包裹的见方物体,扒开一看,竟是一捆捆百元大钞!王富贵抱着这包东西飞快地跑回了家,关上门细细数了,不多不少,正好十万。王富贵激动得热泪盈眶:“准,太准了!云散月重明,富贵顺天意!”
2.富贵险中求
王富贵本就脑子灵光,只差个翻身的机会。短短三年光景,从臭水坑里刨出的十万块,帮助他从破烂王变成了董事长。还别说,王富贵脱下了破衣烂衫,换上了西装革履,脱胎换骨,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不知他底细的人哪会想到,他原来竟是个捡垃圾的出身?王富贵一直认为,富贵是天赐的,所以从不避讳告诉人家他是拿捡来的十万块当本钱,慢慢做大生意。很多人都告诫王富贵,不要再提那十万块钱了,可他坚持认为,这笔钱就是天赐,自己理直气壮。后来有一家名气很响的报纸来采访王富贵,他照说不误。可第二天一见报,标题却刺眼得很:《富贵险中求?不当得利的富贵》。舆论瞬间铺天盖地地指责王富贵,大家想法很简单,捡钱不还说明品德不高,品德不高的商人不值得被信任。
王富贵的生意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要搁一般人,早就向社会大众道歉了,但王富贵坚持自己的看法不动摇。他越坚持,越受抨击。一来二去,没人敢跟王富贵做生意了。眼看公司要完蛋,王富贵想起了那张签词,前面两句已经应验了,后面两句是“良缘虽阻滞,奉还万物全”。奉还?王富贵一琢磨,看来是到了该还的时候了。他脑子里灵光一闪,立刻约了当地几家大的媒体见面。
王富贵是新闻人物,那些媒体哪能错过这么好的话题?接到电话立刻就来了。没想到,王富贵接下来的话让他们目瞪口呆。“我要打赌!跟全社会打一个赌。你们都说我靠着不义之财发家,我敢打赌,不论是谁,没有人会拒绝从天而降的十万块钱。我还是那句话,捡到钱就是天赐的,是老天赐给你改变命运的机会。”王富贵这个提法新鲜,十天后,他带着媒体代表悄悄在街边扔下了十万块钱,跟当年一样,也用报纸包着,外面裹着黑色塑料袋。大家蹲守在远处监视,不久,有一个高个男子发现了塑料袋,悄悄地捡了回去。不出王富贵所料,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对方完全没有把这钱交出来的意思,王富贵轻松赢了赌约。
这件事被媒体大书特书,轰动全城。靠着捡来的本钱发家,到底有错没错?王富贵赚的钱是不是不义之财?为了这事儿,不仅各大报纸打起了笔仗,连坊间人们茶余饭后也会争得脸红脖子粗。虽说最后没争出个结果,但至少,王富贵不再是罪大恶极的反面教材。王富贵平稳渡过危机,签词又应验了。
不过没人知道,在王富贵心里,这场赌约还不算完,他想知道捡走那十万块钱的人,是否也会跟他一样改变命运。
3.原物归原主
一转眼,十年过去了,王富贵把公司做成了上市集团。这十年社会风气大改,没人把王富贵和那十万块当回事,人们只想成为英雄,但不关心英雄的出处。王富贵已是商业大鳄、钻石王老五,可他还惦记着那个赌约。王富贵托人打聽当年那个捡钱人的近况,没费多大功夫,就拿到了捡钱人的地址。endprint
那地址正是在当年的东城区。王富贵带着秘书驱车赶去,发现那片地区早就拆迁改建了,不过大多还是东城区的回迁户。在车上,秘书汇报了搜集到的情况:“董事长,当年捡钱的人叫高明,原是东城区住户,现在是房产承建商。东城后来开发的小区都是他承建的,虽然不算什么大富大贵,但上百万身家还是有的。”王富贵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这证明了他的话是对的呀,用捡来的钱无罪。
秘书提醒道:“您还有个饭局。”王富贵看了看表,时间紧迫,又看了眼手里的地址,心想,左右已经知道了那人的结果,也没必要非去看一眼,就吩咐秘书直接开去酒店。
这晚应酬时,王富贵多喝了几杯,走出酒店大堂,脚下像踩了棉花,左摇右晃,钱包丢了都不知道。幸好,钱包被一个男孩捡到了:“叔叔,你的钱包。”这要换了别人,早就感动得千恩万谢了,可微醉的王富贵却一皱眉,把钱包塞回了男孩的怀里:“你捡到了就是你的,拿里面的钱爱干啥干啥,这是老天给你的奖赏。”
男孩却不买账:“你说得不对,捡到的钱应该物归原主。”这话一下戳到了王富贵的肺管子:“胡说八道!谁教你的!”男孩不甘示弱地说:“我妈妈教我的。”王富贵一拧眉:“她懂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吗?别听她胡说,听我的。”男孩一听更生气了:“我妈妈是电视台的记者,你才是胡说!”说完,男孩气哼哼地走了。
王富贵本来很高兴,偏偏碰上了这个小男孩让他心里不痛快。为了醒酒也为了散心,他漫无目的地走到了东城区一条不容易被发现的背街,里面到处闪着足底按摩的霓虹招牌。隔着玻璃门,王富贵看到很多穿着大胆、浓妆艳抹的女子。其中一个染着金发的女人与王富贵的眼神相遇,就在那一瞬间,王富贵竟然在她的眼神里读出了厌恶。王富贵气急败坏,立刻掏出手机:“这里有个情况想请贵局关注一下……”直到半小时后,看着警察到场清查按摩房,他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4.巧遇旧相识
第二天傍晚,王富贵去酒店拜访昨日的客户,在大堂里又碰到了那个男孩。其实醒酒后,王富贵也觉得自己昨天的言行有点过分,便主动和男孩聊了几句。男孩叫兴兴,因为学校放暑假,家里没人照顾他,便每天在酒店大堂做作业,等在隔壁电视台工作的妈妈下班来接他。王富贵忍不住想:这孩子可爱是可爱,可惜被他那妈妈教得满口大道理,一点不实际。
正乱想呢,兴兴的眼神忽然亮起来,“妈妈!”王富贵不太想和记者接触,起身要走,却发现走进大堂的女人十分眼熟。女人四十不到,化了淡妆,穿着端庄,五官清秀,但整个人看上去很憔悴。“叔叔,这是我妈妈,她是了不起的记者,我将来也要做记者。”原本王富贵准备悄悄走掉,兴兴这么热情地介绍,他倒不得不客气寒暄一下。
“你……”王富贵本来是想说“你好”,可走近了才发现,这让他眼熟的女人竟是昨天看到的按摩房女人。女人一见王富贵,先是惊讶,接着是害怕,最后又流露出了厌恶的神情。王富贵强压心里的火气,他开始可怜兴兴了,居然有这样一个撒谎不打草稿的妈妈。
王富贵语气强硬地说道:“你好,能不能借一步说话。”那女人却生硬地说:“我们好像不认识,没什么可聊的。”王富贵则不依不饶:“有些话还是要单独说。”女人想了想,支开了兴兴。王富贵一边掏出支票本,一边冷冰冰地说:“你可真能演啊,居然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记者。你对得起孩子吗?把钱拿上,去找一份正当工作。”王富贵的支票还没写完,那女人开口了:“你知道这孩子全名叫什么吗?姓高,叫高兴。”说完,就叫上兴兴离开了。
王富贵被弄得一愣,思前想后,觉得这女人两次对他流露出厌恶情绪肯定是有原因的。王富贵一下想到了什么,赶紧吩咐秘书再详查一下高明的家庭状况。秘书倒是利落,没过一个小时就有了消息。原来,高兴就是当年的捡钱人高明的儿子。高明用捡到的钱发家致富,有了新歡。离婚前,高明背着妻子李爱玲转移了财产。李爱玲靠自己养活高兴,她一没文凭二不年轻,日子过得不好。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生活,李爱玲才编了一个自己在电视台工作的谎。熟悉高明的人都说,这人没发财之前倒还老实,发财之后整个人变了个样。王富贵知道了这些状况,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之后一连三天,王富贵都在酒店大堂里等兴兴和李爱玲,可对方好像故意躲着王富贵,再没出现过。时间越久,王富贵越揪心,想起了那个东城区的地址,又一次驱车开了过去。敲响大门,正是李爱玲家。李爱玲冷冷地问道:“你来干什么?”王富贵有些愧疚地说:“这钱你拿着,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李爱玲斜眼看了看王富贵:“怎么,终于承认自己错了?”王富贵虽然有些内疚,但他不认为那是自己的错。“我没错,那是姓高的心术不正。”李爱玲娴熟地点起一根烟:“那我的十万块呢?”
十三年前,李爱玲母亲病重,家里卖房凑齐了医药费。年轻的李爱玲听说东城庙里的签准,便想去为母亲求签,就是那一天,她把钱弄丢了。后来,她匆匆忙忙和高明结婚,只是为了能拿一笔彩礼钱,支付母亲的医药费。王富贵发家后,到处宣扬自己捡了钱的事,在接受采访时,甚至将自己如何在窄巷里勾出了钱,钱如何被报纸裹着,被什么样的袋子装着等细节都详细描述了出来。李爱玲这才知道,是当年在庙里和她一起求签的那个人,捡走了母亲的救命钱。那时候,李爱玲母亲已经去世,自己生活安稳,再者说,自己口说无凭,她如何证明那包钱是自己的呢?李爱玲只能选择了忍耐。哪知道十年前,王富贵又搞了那么一个赌约,害她失去了家庭。“你捡钱在先,扔钱在后,坑的全是我,你却理直气壮,歪理一套一套。现在你还认为你没错?”
王富贵早就脸色苍白,哑口无言。眼前的李爱玲竟是当年庙里的姑娘,不过两人只是一面之缘,王富贵见面不相识,也很正常。反观王富贵这几年,从未缺席过各种新闻,李爱玲认得他,而且记恨他。王富贵过去始终认为,自己不偷不抢,用捡来的钱做生意没有错。甚至因为求到的那张签,让他相信一切都是老天的安排和恩赐。可他从没想过这十万块背后焦急的失主,更没想过还有一个濒危的病人。王富贵那套理论,在李爱玲面前彻底崩溃了。endprint
5.有还必有得
之后的几个月,王富贵一直想补偿李爱玲。但李爱玲并不领情,一次次把王富贵往门外赶。这天,再次被赶出门的王富贵正郁闷,恰好看见了门口收废品的小伙,他一下子来了灵感。既然李爱玲不肯接受他的资助,不如搞个曲线救国,他走到小伙的手推车前:“小伙子,这罐子你收多少钱?”小伙一瞄:“一毛一个。”王富贵摇摇头:“太便宜了,你应该按十块一个收。”小伙以为王富贵拿他寻开心,推车就要走,却被王富贵拉住了。两人耳语一番,小伙考虑了一下,点头同意。
接下来的几个月,小伙子从李爱玲那收购了不少废品,但都出价不低。王富贵答应,只要是李爱玲那里收来的废品,他一律按两倍价格付钱,一次结清绝不拖欠。这天,王富贵正在李爱玲家楼下,等着小伙子出来和自己结账,结果却等来了着急慌忙的李爱玲。李爱玲看到王富贵一愣,随即带着哭腔说道:“不好了,兴兴不见了!”王富贵知道自己露馅了,可一听孩子不见了,也顾不上解释了:“高兴平时不是住校的吗?”李爱玲自责地说道:“老师说兴兴跟同学打了一架,偷跑出了学校。”
这几个月,虽然李爱玲拒绝了王富贵所有的帮助,但王富贵却时常去学校里看高兴。时间一久,跟这孩子熟了,高兴也慢慢喜欢上了王富贵。
“你别着急,我觉得高兴不是那种好勇斗狠的孩子。先要弄清他为什么打架,我们也好有个找人的方向。”王富贵说着,就要给高兴的老师打电话。李爱玲阻拦道:“别打了,高兴打架是……是因为我。他知道我骗了他。”王富贵立刻反应过来:“那我知道高兴在哪儿了!”等他们赶到电视台的时候,高兴正坐在电视台办公楼前的台阶上发呆。李爱玲激动地想要过去,可是王富贵却说:“让我先和孩子谈谈。”李爱玲别过脸不说话,算是同意了。
“高兴,你跟同学打架,是因为他们说了你妈妈的坏话,离家出走是生气妈妈骗了你,对吧?”高兴一脸泪痕地看着王富贵,使劲点头。“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打人就是不对。我、你还有你妈妈,现在我们都犯了错误。我们可不可以努力弥补自己的过错,并且尝试着给别人一个改错的机会?”
高兴轻声说:“同学说妈妈不是好人。”
王富贵愣住了,他想了想,对高兴说:“不,你妈妈是好人。她是为生活所迫,才骗了你。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谎言都出于恶意。”
李爱玲哪会听不出来,王富贵是话里有话,她一直不肯接受王富贵的帮助,其实是置气,后來见王富贵绞尽脑汁地想帮她,也就心软了。此时见王富贵说得恳切,又想起早年间种种阴差阳错,一时百感交集,泣不成声,高兴也跟着“呜呜”地哭了起来,母子二人抱作一团。王富贵红了眼眶……
一年后,王富贵和李爱玲结了婚。终于应了那后两句签词:“良缘虽阻滞,奉还万物全。”
婚后的第一个夏天,王富贵一家三口第一次外出旅游,一家人边爬山边聊天。王富贵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李爱玲:“对了,你当年在庙里不是也求了一支签?那个签词写的什么?”李爱玲刚想说话,旁边传来一阵嚷嚷:“星座血型塔罗牌,不准不要钱。”
原来,有人在半山腰支起一张算命桌,王富贵和李爱玲循声看去,不约而同地一愣,那人虽然须发皆白,但模样没怎么变,正是当年的庙祝!王富贵纳闷地问:“你怎么跑这里来算命了?”哪知道庙祝立刻愤怒了:“什么算命?那是迷信!看清楚了,我占卜的是星座塔罗牌,这是科学,你不懂就不要捣乱。”
李爱玲听完“噗嗤”一笑,问身边的王富贵:“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王富贵一愣,假装没听见,岔开了话题:“没,没什么!高兴这孩子真不懂事,怎么一个人跑到前头去了?等会儿你爸妈啊!”说完,他紧紧拉住李爱玲的手,快步追了上去……
分类:中篇故事 作者:任荣婷 期刊:《故事会》2017年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