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的筋骨断了,尚且能用祖传的接骨奇术医好;若是人心里的筋骨断了,那么再好的医术,也用不上了……
1.街头露艺
南宋时,金兀术领兵侵犯中原,一路上势不可挡,短短时间就渡过黄河,占领了东京汴梁城。
这一天,金兀术闲来无事,身着便装,领着两个随从到大街上闲逛。他们正往前走着,忽然看到十字街口围着一群人,隐隐还能听到激烈争吵的声音。金兀术心生好奇,就紧走几步,打算一探究竟。
金兀术走到近前,找了个空隙站定后一看,人群中有两个人正在争吵,地上还侧躺着一条狗。他听了一会儿,很快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一个推车卖菜的汉子不小心,车轮轧到了狗腿,竟把狗的后腿给轧断了。狗主人要汉子赔钱,汉子说是狗自己跑来的,不肯赔钱,两个人就在街头吵了起来。
正在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围观的人群中有个老头走了出来,站到两人中间,双手一分,冲着他们说道:“莫吵莫吵,能不能听我这老头说句话?”
两人不明就里,暂时停了下来。老头扭过头问卖菜汉子:“若是让你赔人家一文钱,你愿意不愿意?”
卖菜汉子先是一愣,接着就借坡下驴,爽快地说:“若只要赔一文钱,那自然好说!”
狗主人一听不依了:“只赔一文钱?你打发叫花子呢?不行,绝对不行!”
老头“呵呵”一笑,说:“莫急,不会让你吃亏,且容我把话说完。我呢,没啥大本事,好在有祖传的接骨术,只需一文钱,就能把这狗的腿骨给接好,你看如何?”
聽了老头的话,周围的人都露出怀疑的神色,就连见多识广的金兀术也是满脸不信。老头见状,也没再言语,从卖菜汉子手中接过一文铜钱,先拿在手里掂量掂量,然后打开背着的包裹,从里面摸出半截蜡烛,点着后放在了地上,又从包裹里掏出一把小刀,用刀尖挑着那枚铜钱,放到烛火上烧得通红。接着,老头把铜钱放到一块铁板上,用刀背压着铜钱使劲儿一碾,再看那枚铜钱,竟然变成了粉末。
老头把粉末收拾起来,放在左手掌心里,来到狗跟前,蹲下身子,用右手按住狗的断腿,左手一翻,就圈住了狗腿断骨处,来回抚摸着。起初只听狗喉咙里发出几声闷响,一会儿就整个趴伏在了地上。过了片刻,老头站起身,拍了拍手,静静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狗。
众人议论纷纷,不知道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时,神奇的事发生了,刚才还躺在地上哀叫的狗一骨碌站了起来,摇着尾巴跑到主人身边,蹭着他的腿来回嗅着。
众人一看,不由得都惊呆了。那老头微微一笑,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重新装进包裹里,背在身后,拨开人群,飘然离去。
2.被劫金营
眼看老头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大街拐角处,金兀术这才如梦初醒,忙悄声对随从说:“快追过去,务必把他抓住后押送到我的营帐!”
随从一听,立刻快步追了过去。
这边金兀术回到营帐后,刚换好衣服,就听门外有人叫嚷:“你们说我是奸细,有什么凭据?无凭无据就随便抓人,还有没有天理?”
金兀术一听,就知道是随从把那个用铜钱接骨的老头抓来了,于是冲着外面高声喝道:“混账东西,老人家是我请来的客人,休得无礼!”
转眼间,只见两个随从押着老头,推推搡搡地到了近前。金兀术连忙笑吟吟地走了过去,亲手把绑着老头的绳子松开,对随从怒声斥责道:“我是让你们把老人家请来,有你们这样请人的吗?”
两个随从低下头,诺诺连声。金兀术转过身,满脸堆笑地对老头拱拱手,说:“老人家,他们都是些粗野下人,不懂规矩礼节,还望海涵。”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想把老头让进大营。
老头打量了一下金兀术的穿戴,颤着声音道:“将军,我一没偷抢,二没通敌,求您还是把我给放了吧!”说完,作势就要跪下去。
金兀术连忙伸手搀住老头,“哈哈”一笑说:“老人家别害怕,我请您老来,是想让您老帮我一个忙,不过我不勉强,您老能帮则帮,帮不了的话,我二话不说,这就派人把您送回去。”
老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说:“我一个平头老百姓怎么能帮上将军的忙呢?帮不了,真的帮不了。”
金兀术皱了皱眉,有几分不悦地说:“老人家,帮啥忙我可还没说呢,您老就确定帮不了?”
老头一听这话,知道自己如果执意说不帮,肯定会惹祸上身,只得跟着金兀术走进营帐,在桌案前坐了下来。金兀术吩咐随从端上两杯茶,和老头一边品茶一边聊了起来。
老头说自己叫郑松,老家就在距汴梁城不远的朱仙镇,家里世代行医,尤其擅长接骨术。把自己的情况介绍得差不多了,郑松大着胆子问:“将军,还不知道您想让小老儿帮啥忙呢?”
金兀术叹了口气,说出了自己的难处。
原来金兀术领兵南下,一路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全靠他有一样取胜的法宝,那就是令宋军闻之变色的“拐子马”。这种拐子马身披铠甲,骑马的士兵同样也身披重铠,宋军的弓箭根本就起不了作用。不过,宋军也不断在想办法应对,钩镰枪、绊马索,用了不少方法,这虽然阻挡不住拐子马进攻的大局,但一仗下来,总会有不少拐子马因摔倒而骨折。有时后备的马匹不足,拐子马的战斗力也就随着下降了。
眼下,金兀术正在筹划一场大战,需要的马匹数量极大,金兀术为这事儿苦恼不已。今天他在街头看到老头用铜钱为狗接骨,效果奇佳,就想把老头招至麾下,为战斗中骨折的拐子马接上腿骨。
郑松听了金兀术的话,半晌无言,最后才惴惴不安地说:“不瞒将军,我那接骨术用在猫狗身上还行,给马接骨,恐怕不成。”
金兀术阴沉地一笑,说:“老人家,我看你还是不要再推托了。实话告诉你,你既然已经来到军中,此刻我就是有心想把你送走,我手下的将士恐怕也不能答应。”endprint
听了这话,郑松苦笑一声,说:“也罢,俗话说恭敬不如从命,既然将军看得起小老儿,小老儿也不能不识抬举。我听将军的,愿意留在这里为将军效劳。”
3.初显身手
第二天一大早,金兀术就派人去请郑松。郑松去了后才知道,原来早上金兀术巡营,坐骑“照夜白”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石头上,竟跌断了前腿。
见到郑松后,金兀术说:“本来想让老人家多歇息几天,谁料这畜生不争气,偏偏在自己军营里出了事,还望老人家用祖传接骨术救它一救。”
郑松看了看侧躺在地上哀鸣的照夜白,长叹一声说:“唉,这马命里该有一劫呀!幸好我手里还有一枚铜钱,要是再有其他的马跌断腿骨,我可就没法治了。”
金兀术一听他话里有话,忙问道:“老人家,此话怎讲?”
郑松解释说:“将军有所不知,我家祖传的接骨术所用的铜钱,可不是随随便便拿来一枚就能用的,铜钱必须至少被一百只手摸过的,又揣在口袋里一百天。那种从官库里新提出来的铜钱,是没有用的。”
金兀术长出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是多难做到的事情呢,这个容易,不过还是烦请老人家先把照夜白的腿骨给接上。”
郑松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铜钱,用小刀挑着放在烛火上来回烧了起来,待烧红之后,照样用刀背把铜钱碾碎了,然后摊放在掌心,蹲在照夜白跟前,手掌一翻抓住了腿骨断处,紧接着用手轻轻地来回抚摸着伤处。过了没多大一会儿,只见照夜白嘶鸣了两声,身子躺正了,而后前蹄着地一用力,“忽”地站了起来。
金兀术一看,顿时眉开眼笑,伸出大拇指连声称赞:“老人家,你这接骨术真是太神奇了!等我大金把宋朝灭了以后,你算大功臣一个。”
郑松连忙深施一礼,说:“将军,小老儿可承受不起,这只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要想让接骨术能起作用,还望将军多找些合用的铜钱来。”
金兀术说:“这好办。不过我有一事不明,一枚铜钱为何有如此神奇的功效呢?”
郑松说:“不瞒将军,我这祖传技艺叫做‘铜钱接骨,碾成粉的铜钱能把断裂的地方包裹住连接起来,再加上我祖传的独特按摩手法,能加快铜粉流动聚拢的速度。”
听了郑松的话,金兀术更是连声称奇。
郑松离去后,金兀术骑着照夜白巡视一圈,回到营帐后,立刻布置下去,命人在汴梁城里寻找合用的接骨铜钱一千枚。軍令如山,短短一天时间,一千枚铜钱就送到了金兀术的案头上,他命人唤来郑松,让他过目。
郑松坐在那堆铜钱前,一枚一枚地查看着,一边看一边摇头。金兀术见状,疑惑地问:“怎么,难道这些铜钱不能用?”
郑松说:“小老儿斗胆问将军一声,这些铜钱可是抢来的?”
金兀术满不在乎地说:“是啊,对付这些宋朝的刁民,不抢怎么行!”
郑松叹口气,说:“将军,你有所不知,接骨用的铜钱要的就是那股人气,抢来的铜钱经过一番折腾,沾满了怨气。人气是聚拢的,怨气则是易消散的,因此这些铜钱一枚也没法用。”
金兀术怒道:“难不成我还得跟他们交换?”
郑松点了点头,说:“得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铜钱献出来,这样一来,铜钱上的人气才不会消散,接骨才能有效。”
金兀术略加思索,说:“好,就依老人家所言,一枚铜钱用一两银子跟他们交换,这总行了吧?”
消息很快在汴梁城传开了,金兵竟然愿意拿一两银子换一枚铜钱,有胆大的人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把铜钱送了过去,还真的换到了银子。一时间有不少人拿着铜钱过来交换,短短时间内,金兀术就得到了几千枚铜钱。
4.再生变故
经过郑松检查,这次交换得来的铜钱都能使用。金兀术放下心来,亲自把郑松领到了养马的地方,指着趴伏在地上的伤马,说:“老人家,这些都是打仗时折断腿的马,军医用的接骨办法太慢,效果还不好,望你尽快给它们接上腿骨,我还等着它们在战场上大显威力呢!”
郑松拱手道:“小老儿理当尽力。”
七天之后,郑松总算把那些断腿的马全都治好了。金兀术过来一看,兴奋得“哈哈”大笑起来,他指着前方说:“不出一个月,我的拐子马要大破宋军,直捣临安!”
几天后,金兵与岳家军进行了一场恶战。在拐子马的进攻下,宋军损失惨重,不过拐子马也倒下了不少。战斗一结束,金兀术就招来郑松,命他给那些断了腿的拐子马接上腿骨。
郑松没有答言,走到那些马跟前,逐个检查着,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面有忧色地说:“将军,这次断腿的马,有不少是上次用铜钱接骨过的。”
金兀术着急地说:“怎么,难道不能再用铜钱接一次吗?”
郑松摇摇头说:“不行,这种接骨术只能用一次,第二次是起不到一点作用的。”
金兀术瞪了一眼郑松,说:“这是什么道理?你可不要骗我!”
郑松苦笑道:“不敢欺瞒将军,不过,虽然不能再用铜钱接骨,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
金兀术忙问道:“有啥办法?”
郑松说:“可以用珍珠接骨。”
金兀术不解,郑松说:“跟铜钱接骨一样道理,珍珠一定要女人常戴的,上面沾了人气,方能起到作用,只不过……”
金兀术问:“只不过什么?”
郑松答:“用珍珠接上腿骨的马,沾了脂粉气,性情会发生变化,少了点血性,需要骑手多用鞭子抽打。”
金兀术一听,不由得“哈哈”大笑:“这不碍事,拐子马到了战场,闻见了血腥味儿,不由得它不向前冲杀。好,我这就派人给你寻找珍珠。”endprint
没用多长时间,一颗颗璀璨的珍珠摆放到了郑松面前,他拿起一颗,放到鼻下闻了闻,然后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说:“行,能用。”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冲着金兀术说道:“将军,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金兀术把手一挥:“但讲无妨。”
郑松说:“铜钱或珍珠粉末敷到骨头断处后,就会迅速渗透进去,把断骨连接起来。要是提前给敷上,一旦腿骨折断,也能起到连接作用。未雨绸缪总比事后亡羊补牢要好些,将军意下如何?”
金兀术一听,几乎不假思索就同意了,要真能这样,还怕什么岳家军的钩镰枪?下一仗一定要把岳家军一举荡平!
在郑松的救治下,那些躺在地上哀鸣的拐子马又能站立起来奔跑了。金兀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不由得暗想:岳家军呀岳家军,这回誓把尔等悉数铲除。
5.终极目的
这一天晚上,金兵与岳家军在朱仙镇前摆开了阵势。金兀术为啥要选择晚上作战呢?其实他心里有个小九九。岳家军为了对付他的拐子马,专门训练了一批钩镰枪手,这钩镰枪长杆,顶端是个像镰刀一样的弯头。拐子马全身披挂,只有马腿没有防护,一旦裸露的马腿被钩镰枪勾住,拐子马就会站立不稳而摔倒在地,重则当场摔死,轻则骨断筋折。起初金兀术没少吃亏,后来他学精了,专门在晚上进攻,因为晚上光线昏暗,钩镰枪手没法看清马腿,杀伤力自然就打了不少折扣。
由于有拐子马充当先锋,金兵的士气很高。金兀术骑着照夜白站在帅旗之下,高声喝道:“众将士听着,这一仗誓要把岳家军扫灭!”说着,他把手中的令旗一挥,拐子马宛如下山猛虎,朝岳家军的阵地冲去。
岳家军也不甘示弱,早就派出了一队钩镰枪手,在自家阵地前专门等待着拐子马队。这时,夜色渐深,天色越发暗了,突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只见一匹匹拐子马的腿部竟隐隐出现了一圈亮光。前一排拐子马队刚靠近钩镰枪手,一支支钩镰枪就冲着那圈亮光伸了过去,准确无误地勾住了马腿。钩镰枪手顺势往后一带,一匹匹拐子马摔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金兀术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下令:“拐子马队停止进攻!拐子马队停止進攻!”可已经来不及了,冲锋在前的一匹匹拐子马悉数被岳家军的钩镰枪手勾翻在地。
拐子马失利后,岳家军发起了冲锋的号令,将士山呼海啸般冲向了金兵的阵营。金兵一看势头不对,转身就想逃命,很快溃不成军。这一仗的结果可想而知,金兵大败而归,更让金兀术心痛的是,他精心训练的拐子马差不多损失殆尽。
退回大营后,金兀术怒气冲冲地去找郑松。等到了郑松的住处,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桌子上放着一封信。金兀术展信一看,气得喷出一口鲜血,当时就昏迷不醒。
郑松在信中说,自己真名叫傅天亮,本是岳飞手下的一名军官。金兀术的拐子马厉害,让岳家军吃了不少苦头。虽说钩镰枪能让拐子马受些损失,无奈金兀术诡计多端,常常夜战,天一黑,钩镰枪手就没法看清马腿。傅天亮想起自家祖传的接骨奇术,就跟岳飞商议,化名郑松,混入金营之中,为金兀术的伤马接上腿骨,好从中做些手脚。这才出现了街头为狗接骨那一幕,其实卖菜汉子和狗主人都是岳家军士兵假扮的。
金兀术果然中计,傅天亮被请入金营。可金兀术也绝非常人,他害怕对方有诈,故意让自己的坐骑照夜白摔断了腿,命傅天亮为其接骨。傅天亮知道金兀术在考验自己,使出全力,接好了照夜白的腿骨。获得金兀术的信任后,傅天亮故意东拉西扯,一会儿要有人气的铜钱,一会儿要珍珠,都是为了让金兀术放松警惕。最后,他提出在战前用珍珠涂抹马腿,金兀术不防有诈,同意了。傅天亮在珍珠粉末中悄悄添加了云母粉,在夜里发出光亮,让钩镰枪手能够借着光亮准确地勾住马腿,才一举歼灭拐子马,大败金兵。
经过抢救,金兀术悠悠醒转。醒来之后,他捶胸顿足,怒骂岳飞此招太过歹毒。
由于遭受重创,金兵只得龟缩在汴梁城内。金兀术忧心忡忡,担心岳家军乘胜追击,于是派人送密信给南宋丞相秦桧,信中说愿意议和,但有个条件,必须先杀了岳飞。没过多久,果然传来了岳家军准备退兵的消息,原来南宋皇帝宋高宗一连下了十二道金牌,召回岳飞。
金兀术大喜。这天,他带着一队人马,来到了岳家军大营外,指名道姓让傅天亮出来答话。
傅天亮请示了岳飞,骑马出了大营。
金兀术一见傅天亮,不由得气冲脑门,他怒声喝道:“傅天亮,你用阴谋诡计加害于我,不是大丈夫所为!”
傅天亮冷笑道:“金兀术,你狼子野心,占我河山,难道和入侵者还要讲什么仁义吗?我大军本当一鼓作气,收复失地,无奈奸臣当道,使我等十年之功,毁于一旦……”说到这里,傅天亮眼含热泪,他昂头望了望天空,悲声道:“时也运也命也,马的筋骨断了,接骨奇术能用得上;人心里的筋骨断了,再好的接骨奇术也用不上了啊!”
说也奇怪,傅天亮话音刚落,刚才还好好的天,刹那间变得天昏地暗起来,风声呜呜,犹如大宋百姓在悲泣哀号……
分类:中篇故事 作者:徐嘉青 期刊:《故事会》2017年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