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光的故事还是由我来讲吧,我来讲可能比较靠谱。我知道高光来肯尼亚,纯粹是自找的。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来到非洲的肯尼亚,在内罗毕安顿下来,过上了小日子。
东非大裂谷穿越了肯尼亚,肯尼亚还有五百多公里长的海岸线,是东非风景最壮阔、最优美的国家。肯尼亚的首都内罗毕,号称东非小巴黎,是非洲繁华的城市之一。这座城市有几百万人,当然大部分都是黑皮肤的。这让我们这些黄皮肤的和一些白皮肤的人看上去比较扎眼。
一般人很害怕来到非洲,都传说在非洲容易得怪病,这倒是真的。在非洲染上疟疾,已经能够得到很好治疗。有的病就很奇怪。有一次,我看到在高光的诊所里,来了一个在内罗毕的中国工程公司承包的项目上干活的小伙子,他的胳膊上隆起了一个包,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高光把这个包割开之后,里面就流出来一包小蛆虫。原来呀,这个小伙子曾经被一只奇怪的飞虫叮了一口,结果胳膊上就长了这么一包虫。
在内罗毕找高光的诊所很容易,这家伙一开始来肯尼亚的内罗毕,就开了一家诊所,你一进门,就能看到在厅堂里立着一个铜人。就是中医医院里面常常能看到的铜人,裸体铜人,身上的经络和穴位都画出来了。
在内罗毕开一家中医诊所,针灸、拔罐、刮痧,在有的国家会引发法律官司,说大夫搞巫术,虐待病人,吃不了兜着走。内罗毕人是慢慢相信中医的,一开始,我估计,这个中国铜人会让来看病的内罗毕人感到害怕,以为中医是巫术,可要是你看见高光给前来治病的黑人身上扎上银针,那就更觉得这家伙很神奇了。
他的针灸技术非常高超。有一次,我得面瘫了。这种病俗称鬼吹风,不知道怎么回事,晚上没有睡好,或者中午在小货车上打了一个盹儿,醒过来,我就发现我的嘴歪了,半边脸不能动,一只眼睛的眼皮子也不能闭合,光流泪,这就很奇怪了。
我就来到高光的诊所。他一看见我的症状,就笑了:“歪嘴子,哈,刚才在你前面还来了一个。”
他带我走进里间,我看到一个黑人小伙子坐在那里,右脸上扎满了银针。这个家伙也是面瘫患者。于是,我也坐下来,让他往脸上扎银针。
此前,我从来都没有针灸过。我是中国人,我知道这个,但我没扎过针灸。只见高光穿着白大褂,拿出来一个盒子,让我坐在椅子上,他从盒子里取出来长长的、令我感到恐惧的银针,看着我的脸,用指头一边触摸,一边问我的感受,然后,瞅准了我脸上的某个穴位,就开始扎银针了。
一根根的银针被他扎着捻着,就钻进我的右半边脸上了,奇怪,一点也不疼,还不流血。这针灸就是这么神奇。然后,他让我和那个同样扎满了一脸银针的黑人小伙子,并排躺在两张小床上,拉过来像是台灯一样的东西,末端伸出来一个圆饼形状的、黑乎乎的玩意儿,插上电。
原来是电烤器,对准了我们两个面瘫患者扎满了银针的半边脸,就这么烤上了。电烤半小时,我的半边脸在银针的作用下,皮肉开始逐渐跳动起来,瘫痪的脸部有了一点蚂蚁走动的感觉。就这样,我和那个黑人小伙子接连扎了三天银针,电烤了三天,我们的面瘫脸,很快就好了。
我就感觉到第一天我的右脸上本来已经完全瘫痪了,跟不上大脑的指挥和使唤,可忽然,在电烤器下面,扎满了银针的半边脸上有蚂蚁在爬,很痒。第二天,我感觉脸上不再是蚂蚁在爬,而是一条条的蚯蚓在爬,热乎乎的。第三天,我感觉脸上的那些蚯蚓就连接起来,让半张脸开始活动了。我的面瘫被高光就这么治好了。
在高光的中医诊所里,不但有针灸,还有艾灸、刮痧、拔罐、中医理疗按摩等项目。有时候,你一进他的诊所就能闻到艾草焚烧的香气,烟雾缭绕的,那是在艾灸了。碰到有那么一两个黑人小伙子光着脊背走出来,背上一连串的红色血印子,圆坨坨,看着很吓人。
不过,内罗毕人已经知道这不是中医在搞酷刑,而是一种“祛火”的诊疗方法。再说了,他们的电视台老早就报道过中医这些在他们看来多少有点奇怪的诊疗方法,内罗毕人已见怪不怪了。
高光的诊所里,除了一楼的诊室和治疗室,还在二楼设了一个按摩理疗室。高光的老婆魏娜帶着三个内罗毕黑人姑娘,在那里为客人推拿按摩。魏娜是一个长相妖娆的女人,说话嗓门高,动作麻利。她喜欢穿紧身的衣裤,这一点和黑人妇女穿紧身裙、裹出性感臀部的打扮一样,难怪高光会动心。据说这两人是一个县的老乡,这对痴男怨女走在一起,也是上天注定。
魏娜在二楼,指挥三个黑人姑娘按摩推拿,生意非常好。各种肤色的男人都来一探究竟,想了解这中医按摩推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会不会是他们想歪了的事情。结果,男人们发现,几个黑人姑娘绝对是真的在推拿按摩,把他们推拿得酸爽舒适,嗷嗷叫。
黑人姑娘手法很娴熟,都是魏娜一手教出来的。不过,这几个黑人姑娘干活不用心,在内罗毕,一般雇人干活,发的都是周薪,每个星期五,一发钱,那几个姑娘就不见了。请求按摩的客人还在诊疗室外坐着排队呢,害得魏娜直骂娘,只好亲自上手,给客人推拿按摩。
等那几个姑娘把钱花完了,她们就回来了。
魏娜就和她们签订协议,但还是没有办法,当地姑娘说辞职就辞职了。魏娜的按摩理疗室就不断地招聘。后来,来了两个中国中年妇女,她们是跟着务工的丈夫从中国来的,这按摩推拿的队伍才算稳定下来。
二
高光的中医诊所在经历很多当地政府的刁难、小流氓的滋扰和资金链的紧张等困难之后,刚刚站稳脚跟,就遭到了一场蚂蚁的疯狂袭击。
有一天,高光早晨起来,在院子里刷牙,忽然发现院子的墙根处,一片肥厚的叶子旁边,鼓起一个褐黄色的土包,墙根怎么能长一个疙瘩呢?
他就走过去看,看不出那是什么,也不像是蜂巢。要是马蜂窝,肯定有很多马蜂在那里出出进进的。这土包一点动静都没有,可似乎还是在从内向外扩展,就跟肿瘤似的。他刷着牙,想了想,觉得这土疙瘩不影响院落,就不再管了,回到了房间里。
第二天,就在诊所当院的中间,隆起了一个土包,这让他吓了一大跳。他赶紧让我来。
我这个比他资格老的新内罗毕人一看,就笑了:“这是蚂蚁窝。你完了,你招惹了它们,它们要占领你的诊所了。”
高光不信,拿出来两把铁锨,让我们把这蚂蚁窝土堆铲平了。一铲之下,根本就铲不动。那蚂蚁窝非常坚硬。我说:“这玩意儿比石头还硬。”
高光不相信,走过去拿拳头捶了两下,发现几乎像木头一样硬。那种蚂蚁窝是黏土构造的,他拿着铁锨,又是铲,又是捅,结果只是在蚂蚁窝上砸出一点痕迹而已。
高光很无奈地看着我,我这才从自己背的包包里,拿出来一个电钻。我把钻头安好,让他把电线插板从屋子里引出来,我把电钻的连接电线插好,一开动,电钻吱吱响着,嗖嗖地转着。
我走过去,把电钻抵在蚂蚁窝的中间。电钻很厉害,很快就把蚂蚁窝钻了一个洞,很多又黑又大的蚂蚁遭到我的袭扰之后,从洞里面爬出来。我不管它们,继续在蚂蚁窝的各个部位都用电钻钻出眼。然后,让高光拿着一把锤子,一顿乱锤,蚂蚁窝轰然倒塌了。
大家这才看到有大量的蚂蚁在土堆里面爬动,密密麻麻的,真的很吓人,因为蚂蚁太多了,多到你根本就无法去移除和消灭的地步。这时,围观的黑人妇女们却欢呼雀跃起来,用当地语言喊着,手里多出来了几个盆盆碗碗的,走过去在蚂蚁窝里面抓着什么。
我一看就知道了,她们抓取的,是蚂蚁窝里面的蚂蚁卵,那可是绝美的食物,最棒的蛋白质。那几个黑人妇女跟过节似的,手里的盆碗都装满了蚂蚁卵,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回家了。高光看得目瞪口呆:“她们是拿回家炒菜吗?”
我笑了:“当然啊,蚂蚁卵在非洲可是好东西。不过非洲人不怎么打扰蚂蚁的,他们从不去捅蚂蚁窝。”
那天,我用电钻把墙根处和院子里的这两个蚂蚁窝给搞定了。高光让诊所伙计接着把坍塌的蚂蚁窝碎片铲平,院子里很快变得平平整整的。
高光很得意:“你看,蚂蚁窝没了,它们怎么能斗得过我。”他又叫魏娜往那两个蚂蚁窝的“遗址”处喷了消毒水、药用酒精,总之对待蚂蚁是一副赶尽杀绝的态度。
我笑了:“这蚂蚁可狡猾了。你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高光得意地打了一个响指:“谢谢你,兄弟,今天免费拔罐。”
第二天,在他的院子里,又崛起了两个小土堆。肯定又是蚂蚁窝,而且坚硬无比。他大为光火,又把我叫来,铲除这两个蚂蚁窝。
我这一次没有拿电钻,我告诉他:“老高,我告诉你,这非洲的蚂蚁真的不好惹,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平共处,相安无事。你不要再去动它们的窝了,这里本来就是人家的国土。说不定某一天,那些蚂蚁就真的撤退了,那个时候我再来帮你彻底荡平这些蚂蚁窝。”
高光想了想,摆了摆手:“妈的,听你的,算啦。由它们去吧。”后来,他的中医诊所院子里出现了三座蚂蚁窝小山,比一个人还要高,而且坚硬无比,还在继续生长。高光听了我的话,他发现这非洲的蚂蚁真的不好惹,它们的群体太过庞大,他也不怎么去理会蚂蚁窝了。
来来往往就诊的人,也绕着走。大队的蚂蚁在这三座蚂蚁山内外奔走,排成长长的行列,蔚为奇观。以至于有到内罗毕旅行的国内旅游团,先到他的诊所观赏那两米多高的三座蚂蚁山。高光的诊所就经常有很多游客,在那里指指点点,啧啧称赞,这非洲的蚂蚁山的确很壮观,之后,就在高光的诊所里艾灸、按摩、拔罐,倒也给他招徕了些生意。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有一天,天阴得厉害,看样子内罗毕要下大雨。半夜,瓢泼大雨终于下了下来。第二天,我来到诊所,发现蚂蚁搬家了。三座蚂蚁山外面一只蚂蚁都没有,里面肯定空空如也。我就告诉高光:“那些蚂蚁搬走啦。”
高光说:“太好了,那你帮我把蚂蚁窝钻成碎片吧。”
这一次我又帮了他的忙,院子里的三座蚂蚁山算是彻底铲平了,因为蚂蚁真的搬家了。
三
我和高光熟悉了之后,我听说,他来到内罗毕,是魏娜一定要他来的。魏娜希望他们俩一起出走,躲得远远的,就这么从中国躲到了肯尼亚的内罗毕。这样的话,老家的人就都不再议论他们了。在他们老家的县城里,在街上转一个圈,就都认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高光和魏娜的绯闻早就传遍了小县城,因为高光是一个有家的男人,而魏娜是从南方回来的女人。
那个时候,正是高光的中医小医院在县城里生意最红火的时候,结果闹出这么一档子事。他和魏娜的事情一出来,马上就有人传出来了他们在宾馆里幽会的视频,虽然不是很清楚,但熟悉他们的人断定,那搞事情的男女,就是他们俩。他们走到街上,总感觉有人戳戳点点的。
高光的老婆李冬梅知道后,就要和他离婚。高光一开始不愿意,后来就同意离婚,把房子、车子和抚养费都给她,把女儿也给她带了。
这样,魏娜就和高光住在一起了。
他们在县城西边买了一套房子,住在那里。可是不行,高光的小舅子——李冬梅的两个弟弟可都是坏种,他们晚上在高光新家的门上抹大粪,到处散布他是王八蛋负心郎。他们还把他新买的车子轮胎扎破,把他和魏娜新家的窗户玻璃砸出几个洞。
关键是高光开着一家中医小医院,从此生意一落千丈。往常,他的中医医院不大,但門庭若市。
高光的父亲是中医大夫,已经去世了,高光从小耳濡目染,也知道点中医。父亲曾经手把手教他,希望他长大了能考进中医大学,子承父业。但高光不务正业,不好好学习,高中毕业去参军,当了野战军的汽车兵,跑遍了西南地区那些危险的山路,最远到过西藏阿里,几次历险,差点死了。在部队里的医院他倒是专门学了一年的医疗救护,算是有了从医的经验和证书。
几年之后,高光复员回来,他先是转业到了市消防总队,有一次火灾他们没有处理好,高光受到处罚,离开了消防队。
那怎么办?他就回到老家县里开了一家中医小医院。高光看病,不乱收钱,病人没钱也给看病,正所谓悬壶济世、医者仁心。
可自从他把老婆孩子抛弃了,和县城里那个有名的浪荡女魏娜搞在一起,他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就毁了。尽管很多人都是一屁股屎,可看别人成了落水狗,不仅不同情,还要往他脑袋上扔大粪。县城里的人都不来找高光看病了。
过去都说高光是个老实疙瘩,怎么让魏娜给搞定了呢?他们背地里议论纷纷,魏娜早晚得甩了他,就跟人家甩了她一样。
传说魏娜在深圳打工的时候,认识了一个老板,被包养做了二奶。后来那个老板生意做不好了,跑路了,就不管她了。她又不愿意去打工,吃不了那个苦,就回到老家的小县城。可她的穿着打扮就像个招摇过市的二奶,谁都不去招惹她,特别是男人,还有点怕她。
他们到处传闲言碎语,说高光和她勾搭上的时间,是她到高光的中医小医院去看妇科病的那个遥远的下午。那天下午被别人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就好像他们当时都在高光的诊所里围观一样。
话说那天下午,魏娜扭着水蛇腰,穿着高跟鞋,溜溜达達来到了高光的中医小医院,要看妇科病。男大夫看妇科病,都是比较让人有想象的事情。但中医医生无论看什么病,都要先把脉。
他们说,高光把手往魏娜的脉上一搭,和她射过来的目光一对上,他立即被她电到晕眩,当场崩溃了,也就丧失了男人的底线。之后发生了什么就不好说了,总之,他们说,高光把中医小医院的门关上,让助手小李子回家,然后和魏娜在检查患者的那张床上做了好事。
高光被他们传说成这样,老是被人指指点点,这日子很难过。他也是哭笑不得。可他脾气好,觉得无所谓,心想过一阵子,也就不会有什么了。
魏娜却很生气,“狗屁小县城!在深圳就不会这样,没有人关心你是怎么生活的。真讨厌!我们得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她咬着自己的右手无名指指甲说。后来,她想到一个办法:咱俩去非洲,躲得远远的。
哎呀妈呀,高光一听,就头大了。去非洲,亏她想得出来。非洲遍地都是大象、河马、狮子、老虎、野牛、羚羊、豹子、鬣狗、鳄鱼、角马、蟒蛇、蚊子、蚂蚁,人人住草棚,吃红薯、土豆,高光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敢想。
她不仅敢想,而且还让她在肯尼亚的内罗毕办公司的亲戚发来了邀请函,凭借这封邀请函,他们就能办签证,就能去肯尼亚的内罗毕进行商务考察,就能在那里待下来,也开一家中医诊所。
就这样,他们俩跑到内罗毕来了。
刚开始来东非的时候,高光真的担心肯尼亚到处都是野生动物,可来到了内罗毕,他们发现这是一座大城市,高楼林立,好几百万人在这里生活,不仅中国人不少,而且世界各地来的人也很多,这里也很自由。
魏娜的好几个远房亲戚都在这里扎根了,都做中非贸易,有做木材贸易的,还有做矿石贸易的,都干得不错。他们就在内罗毕待下来了。
高光、魏娜住在内罗毕南郊,租了一个小院子,里面是二层楼。办理了很简单的注册手续,他的中医诊所就在内罗毕开张了。
四
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眼见到魏娜,就感觉到她早晚要离开高光。因他俩根本就不是一种人。男女关系要稳定,得看这两人是不是一种人。高光是一个特别踏实的人,干什么都是一把好手。可魏娜是一个天生就对自己已经拥有的生活感到不满意的女人,她总要折腾自己,顺带把和她在一起的男人也折腾个够呛。这不,把高光鼓弄到东非的内罗毕,就是她的一次梦想成真。可这一次的梦想成真,让她接着又出来一个梦想,你要是问她下一个梦是什么,她又不会告诉你。魏娜好高骛远,她不知道自己真的要什么。她要什么?钱吗?不是的,她似乎也很缥缈。
有一次,我在诊所拔罐,和她说话聊天。我问她:“魏娜姐,你们还得回河北老家吧?你们俩生不生个孩子呀?”
魏娜就说:“少操别人的心,瞧瞧你自己,跑到内罗毕打零工,你的老婆在哪里呢?”
她说到点子上了,我自己的老婆在哪里,我还不知道呢,正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我还想不了那么多。现在,很多中国公司在非洲有建设项目,我经常去参加一些建筑工程的施工,我是电焊、瓦工、木工都会一些,不愁没活干。不过,常来高光的诊所,我倒是对中医很感兴趣,常常和高光一起聊天,开始学习针灸和把脉。
在非洲,动物很常见,它们都不怕人。人和动物常常混居在一起,即使像内罗毕这样的大城市也是这样。在城市里,常常看到两群猴子为了争地盘,在街道上和商场附近打架,打得歇斯底里、大呼小叫、旁若无人。
有时候,城市菜市场里,人们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正在买菜卖菜,忽然眼前掠过一道黑影,原来是一只老鹰从天而降,瞬间伸出爪子,把市场上某人正待售卖的公鸡给抓走了。行车的时候,忽然从道旁的树林里,窜出来几只野猪,排成行列,旁若无人地穿越马路。我在建筑工地干活,有一天一群非洲大象闯了进来,吓得刚从中国来的建筑工人不知所措。我眼疾手快,赶紧从工棚食堂取出工人们中午要吃的香蕉和苹果,拿给了那些大象。大象们慢吞吞吃了水果,这才撞坏铁皮大门,扬长而去。
某天我一觉醒来,听到窗户玻璃有敲击的声音。我拉开窗帘,看到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两只野鸽子,正在窗台上问候我呢。它们也不怕我,闪着清亮的眼睛看着我。我找了一点面包屑给它们吃。吃完了,它们就飞走了。
我知道高光到内罗毕之后没多久,得过一次疟疾。这病在非洲曾经是绝症,现在好治了。可当时还是让他难受了一阵子,发烧、浑身酸疼、体感寒冷、拉稀、视力模糊、全身无力、性欲减退,这些词都是他给我描述的感受。可“性欲减退”这个词还是让我乐不可支,得病了,还胡思乱想,难怪魏娜经常骂他。
他们在内罗毕生活了一年多,魏娜的肚子也没有鼓起来。魏娜那个时候想要孩子了,还专门弄来了非洲男人见面都很神秘地互相问问“吃了吗”的那个东西——那个东西非常“strong”(强壮),是一种块茎类植物,叫作“穆豪根”——也就是非洲男人壮阳的东西,让高光吃。
高光吃了,除了眼睛发亮,也没有什么惊人之举,让魏娜感觉他有如神助。高光把那个“穆豪根”给我吃了,我的肚子胀得很大,其他部位也跟着胀大,可无法排泄,吃了泻药才拉出来。果然非常“strong”。
在我的记忆里,也就是院子里的蚂蚁搬家之后的一个月,有一天,诊所来了一个男人,是个白人,改变了他们的生活走向。
这个男人骑着一辆自行车,胳膊上盘着一条蛇。他来诊所是为了治疗,因为他被蛇咬伤了。他竟然会中文!他说他叫霍华德·弗兰克,是个美国人。高光一看他胳膊上盘着的那条蛇,就知道他受伤并不重,给他清理咬伤,给他煎服解毒中药汤汁,说:“你中毒不深,这蛇毒性没有那么大。”
那天,我也在诊所里,我正在研究他的那个中医铜人身上的经络和穴位,听到他们用中文说话。霍华德·弗兰克是一个记者,他告诉高光,他常年在亚洲跑,在中国的长江流域生活和采访了六年,写了一本英文非虚构《滚滚长江天际来:大河边的中国人》,还上了《纽约时报》图书排行榜。他的脸颊边上,有一层黄色小绒毛,在阳光下闪亮。他的皮肤发红,个子很高,笑容可掬,喜欢戴墨镜,穿着摄影师喜欢穿的那种有很多口袋的军绿色裤子,很强壮。
他说,他很喜欢中国人,这次来肯尼亚是来寻找他的弟弟。他的弟弟在非洲做生意,可今年忽然没有了音信,他的老父亲从美国打来电话,要霍华德·弗兰克在非洲找他弟弟,他就从中国的重庆来到了内罗毕。
魏娜那一天从楼上下来,看到了霍华德·弗兰克,这一眼就觉得有点不一样,我感觉魏娜有点小兴奋。她跑过来看霍华德·弗兰克胳膊上盘着的那条蛇。那是一条好看的花蛇,还在嘶嘶吐芯,她就尖叫起来,声音怪怪的。
她说:“你把它放生了吧,你老是抓着它,它肯定要咬你呀。”
霍华德·弗兰克笑起来,他把蛇递给了魏娜。魏娜的脸很红,很害怕那条蛇,打算躲开。霍华德·弗兰克抓住魏娜的胳膊,把那条蛇盘在了魏娜的胳膊上。
魏娜咯咯笑着,忽然又被朝她吐芯的蛇吓哭了。她一甩手,那条蛇从她的胳膊上滑落在地,扭动着身子,跑进草丛中不见了。
五
霍华德·弗蘭克后来就住在高光诊所二楼的一个房间里,他给魏娜预付了三个月的租金,说:“三个月的时间,要是我找不到我的弟弟,就打算再回到中国。”
那段时间里,聘用我当电焊工的内罗毕一家中国公司承包的建筑项目完工了。他们要接着转战坦桑尼亚的新工程,也愿意聘用我。可是我不愿意去,我喜欢肯尼亚,喜欢内罗毕。我就在高光的诊所里学习中医诊疗,给高光当助理。
每天早晨,吃了早饭,霍华德·弗兰克就骑着自行车出门去了,到处打听他弟弟的下落。但每天傍晚他都是一个人回来的,表情落寞。
“他弟弟看来是一个神秘人物,是不是在肯尼亚贩卖军火的?”“说不定呢。”我和高光小声议论着。
魏娜就说:“别瞎说了,你看弗兰克就是一个好人。他还给了我一根辟邪的非洲黑木雕呢。”
我们就一起看霍华德·弗兰克给魏娜的那根黑木雕。那是一个非洲女性身形的木雕,带着原始的美感和性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就像是魏娜的身形。
一天天就这么过去了。霍华德·弗兰克总也找不到他的弟弟,他也不说他找弟弟的难度有多大,为什么找不到弟弟。每次回来,他总要带回来一些非洲人制作的东西。有一天,他带回来一面非洲木鼓,是一段镂空的木头做的,外表用羊皮蒙着,羊皮上画了拙朴的图案。他把鼓送给了魏娜,魏娜不要,说:“你会打鼓?那你打鼓给我听。”
霍华德·弗兰克就坐在那里,用两腿夹着那面木鼓,用双手拍打起来。他打鼓的声音很有规律,到后来越来越激动,鼓声非常有节奏,结果唤起了周围遥远的地方,也隐隐传来了非洲的鼓声。原来,别处的黑人在呼应他,敲响了自己家的鼓。
魏娜就兴致大发,在院子里跳起了舞。魏娜的舞姿妙曼,非常有节奏,这更证实了她可能曾在娱乐场所工作过的传闻。霍华德·弗兰克兴致勃勃,高光脸色阴沉,躲到屋子里不出来了。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高光的中医诊所院子里,出现了一次壮观的动物大战。
中国人喜欢说一阵秋雨一阵凉,可在内罗毕,下完了雨反而更热。那场雨下得很滂沱,霍华德·弗兰克坐在长廊下面,看着外面的雨,双腿夹着他的木鼓在敲打。鼓声中,一只、两只、三只……越来越多的青蛙,是的,我们都看见在草丛中、树木背后,很多青蛙在雨水中跑出来,开始汇聚到诊所的院子里来。
霍华德·弗兰克的鼓声更加密集,青蛙涌现得更多,雨声也更大,哗啦啦的,青蛙吧嗒、吧嗒地跳出来,越来越多了,非常多的青蛙在雨声中伴随着鼓点在跳跃,哎呀,真的是奇观啊。
我们都惊呆了,诊所里所有的人都出来了,大家都站在走廊里,看着院子里的青蛙有几百、几千只,在那里蹦跶。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哎呀,这是青蛙在合唱呢。青蛙的合唱高低起伏,有混合声部,有领唱,还有低音伴奏。
我们正在那里看青蛙大合唱,魏娜忽然尖叫了一声。她指着墙头说:“看那里!”我们看过去,发现了新的情况。一条蛇正在翻墙进入院子,接着,从可能进入院子的任何缝隙里,都出现了蛇的身影,一条条的大蛇、小蛇,黑白相间的蛇、花蛇、红黄色的蛇,都来了,都来了!这么多的蛇在雨中嘶嘶吐芯,向院子里爬来,发出了雨声中的另外一种声音,令人恐怖,令人不知所措,大家都惊呆了。
霍华德·弗兰克更加兴奋了,他使劲地拍打着羊皮木鼓,让鼓声在雨声中变得更激越。一条条蛇扑向了在院子里的雨水中蹦跶的青蛙,张开血盆大口去吞青蛙,青蛙纷纷逃窜,使劲朝天空蹦跶,可越来越多的蛇加入追捕青蛙的队伍里,蛇的游走很迅速,青蛙的蹦跶很绝望。
这场大雨中的青蛙和蛇的大战,或者说蛇对青蛙的围剿非常壮观、激烈。我们都看呆了。这个过程持续了很长的时间。霍华德·弗兰克打鼓打累了,魏娜竟然顶上了,她把鼓拿过来,夹在自己的双腿中间打,为青蛙和蛇的大战擂鼓。
魏娜打鼓打累了,高光也兴之所至,把那面羊皮木鼓拿过来,继续用双手擂鼓。高光打鼓打累了,我接着来,我把那面羊皮鼓打得嘭嘭响,我兴奋异常,因为青蛙和蛇的大战正酣。
忽然,有一条蛇疾速向走廊里的我们游过来,很快就到了霍华德·弗兰克的身边,一下子就攀缘上他的腿,游走到了他的胳膊上。啊,正是他曾经带到诊所里的那条蛇,它又回来了,只是,它刚刚吃了两只青蛙,肚子鼓出来两个疙瘩。这条蛇认出了霍华德·弗兰克,它和他嬉戏了一阵子,就游下去,一下子攀缘着魏娜的腿,也游走到了她的胳膊上,像是认识她一样,实际上当然也认识她,朝她吐芯。
魏娜这一次一点都不害怕了,她小心地摸着蛇的冰凉皮肤,和这条蛇对视。这条蛇的目光很清澈,它很喜欢魏娜,它举着自己的上半身左右摇摆,就像跳舞一样。过了一阵子,它俯身游走了,不见了。
院子里的青蛙和群蛇大战到了尾声,一条条大蛇、小蛇都吃饱了,青蛙数量急剧减少,雨声停歇下来,鼓声慢下来。不一会儿,剩下的青蛙蹦跶走了,吃饱的蛇也游走了。一时间,院子里安静下来了,仿佛刚才那一幕,就是一个幻觉和梦境。
高光跑到院子里,在泥地里仰天大笑,可天空一滴雨都没有了。
晚上大家都喝多了,高光喝醉了,他倒在一楼诊疗室的小床上睡着了。魏娜也喝了很多酒,她在跳舞,霍华德·弗兰克在弹着一种叫踏巴巴的非洲乐器。那类似冬不拉的弦乐器,在木头架子上安装了一个骆驼皮蒙制的共鸣箱。他弹拨起来,我们听到了沙暴来临的激烈,听到了情欲勃发的沸腾。
月亮出来了,非常明亮。我没有喝多,我很有自制力,我感觉今晚有事情会发生。
果然,歪倒在一层诊疗室椅子上装醉的我注意到,在二楼的一间推拿按摩室,魏娜先进去了。停了一会儿,我听到霍华德·弗兰克的脚步声,他也进去了。接着,发出了遥远的猫叫声,或者是河马的呼哧呼哧喘息的声音。在这样一个奇特而怪异的夜晚,他们一定做了烈日对沙漠做过的事情。
六
第二天,雨过天晴,天气大好。一觉醒来,我发现高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原来,魏娜已经不见了。显然,她和霍华德·弗兰克一起消失了。或者说,她是跟着弗兰克私奔了。
这是我本来就预料到的事情。可高光却没有想到。他在团团转,在二楼霍华德·弗兰克居住的那间屋子里寻找蛛丝马迹,最后,只找到了几张纸,上面有些英文字样。
我抓过来,翻译成中文给高光听:“这个,好像是他写的什么文章的大纲,嗯,他在写书,这本书叫作《百万中国人在非洲:第二大陆》。难道,这个霍华德·弗兰克是个调查记者?他来非洲不是找他弟弟的,而是写中国人在非洲的?他也许是个间谍。”
高光气急败坏地说:“他写啥都和我无关,他是什么人我也无所谓。可他把我老婆魏娜带走了,这是夺妻之恨。我一定要找到她,我一定要杀了他!”
我劝慰着高光,说:“你不要着急,先稳住心神,过两天,可能魏娜自己就扫眉耷眼地回来了。她跑出去,在非洲这地界,无论如何,都没有生活的经验和能力,肯定还会回来的。”
高光的眼睛渐渐亮了。他听了我的话,说:“等等看,看看魏娜是不是会回来。也许她真的会回来。”
高光就这么等了一个月,魏娜还是没有音信。
在这段时间里,高光被小风一吹,也面瘫了。他指导我给他针灸、电烤。他对我说:“魏娜是铁了心跑了,还是被弗兰克给害了呢?我要去找他们,我一定要找到他们。”
我无言以对。我知道有时候生活就是这样,突然带来它的重锤,给你以重大打击,让你猝不及防。人性的复杂性就是一个深渊,谁都看不清,闹不明白。比如我,怎么能想明白魏娜会跟着弗兰克离家出走呢?高光这么好的一个中国男人,背井离乡,跟着魏娜来到了非洲肯尼亚的内罗毕,她怎么能抛下他,说走就走呢?
可事实是,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有一天,诊所里来了几个基库尤人。
基库尤人是肯尼亚古老的土著部族,他们生活在肯尼亚的东部。听说高光能够诊治失眠症,其中一个饱受失眠症困扰的基库尤人部落的首领找到了他,让高光给他治疗失眠症。
高光熬了汤药,味道很不好闻,在诊所里弥漫。他让那个头戴装饰性花环的部落首领喝了三天汤药。结果,那个基库尤人部落首领果真不再失眠了。
奇特的是,这个部落首领让懂英语的翻译给我听,我翻译后告诉高光,这个部落首领根据自己的测算,知道高光的老婆跑了。她跑到了肯尼亚的大河边,后来,又走过了肯尼亚最高的山——肯尼亚山。她一直在路上走着呢,不知道她要到哪里去。他问:“你要不要去找她?”
高光兴奋起来了:“当然,她是我老婆,我当然要去找她。”
然后,几个基库尤人就走了,留下了诊所里怅然若失的高光在发呆。
“这么说,她还在路上,她还活着呢。”高光告诉我这个情况,“我要去找她。”
“那你的诊所怎么办?”
高光双眼发亮:“留给你了,兄弟,我看你无论是针灸、刮痧、拔罐、电烤、抓药、把脉问诊,样样都很在行。你只要穿上我的白大褂,就能坐诊了。我得去找魏娜了。”
高光在某一天开着他的皮卡,终于前去寻找魏娜了。我不知道他会如何寻找魏娜,到哪里去找魏娜,但他上路了。
我听了他的话,穿上了白大褂,坐在他的诊所里开始行医。这事儿是不是很奇妙?真的很奇妙。
七
等到我在他的诊所里坐诊了一年多,也感到厌烦的时候,我也上路了。毕竟我只是一只三脚猫,我是临时替补高光,当上了中医大夫的。我要去找高光。人人都要在路上,每个人都有多种可能性。这就是非洲的魅力,你来到了这里,在非洲,一不留神,你就會变成另外一个人。
我听说,高光去了肯尼亚的一条大河边。那条河叫作塔纳河,是肯尼亚最大的一条河,发源于肯尼亚山上的冰川,也带给了肯尼亚旖旎的风景,养育了大量的动物,也养育了很多肯尼亚人。
我驱车前往那里,在波光粼粼的塔纳河边寻找高光的足迹。
我走啊走,在河边的当地人部族的茅屋处,找到了保护动物组织的几个人。他们住在那里,救护失去母亲的大象,救护被偷猎者割掉犀牛角的犀牛,救护长颈鹿,救护飞鸟,特别是脖子受伤和腿部受伤,不能飞翔、落单在水面上的火烈鸟。
我说明了来意,我说:“我来找一个中国人,他叫高光,你们谁可曾见过他?那个人脸上有点坑坑洼洼的。”
他们告诉我,去年,确实有一个姓高的中国人在这里住过,可能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有意思的是,这人救助了一只失去母亲的小河马,每天给那头小河马按摩。河马快速长大了。我知道成年之后的河马块头很大,一般有三四吨重。这只河马每天白天都要去塔纳河,和一群河马在一起,晚上就回到高光所在的茅屋里,让高光给它按摩。
“什么,他变成了一个河马按摩师?”我啼笑皆非。可在非洲,一切皆有可能。这说明,高光还没有找到魏娜,可他变成了一个动物保护者,他参与到肯尼亚保护动物组织的工作里了。
“是的,”那个动物保护组织的一位高大、硬朗的白人女性告诉我,“那只河马简直就像是高先生的孩子,它每天晚上都要回到高先生的身边,让他给它按摩。”
“他是怎么给它按摩的?”我哈哈大笑,想象不出高光怎么给一只河马按摩。
“用手给它按摩,按摩它的头部、脖颈、背部、脚,还有屁股,按摩河马的每一个部位。这只河马很懂事,它来找高的时候,就直接进来,趴在高给它准备的一个由两块木头搭建的槽里,下面铺着干草,它闭上眼睛等待高的按摩。它很享受人对它的按摩,它上瘾了。直到有一天,它被盗猎者打死了。”这个女人的眼圈红了。
“盗猎者打死一只河马干什么?它没有象牙、犀牛角和虎皮那样的价值啊。”我很惆怅。高光给河马按摩的故事太有意思了,可怎么能就这么结束呢?
“盗猎者喜欢吃河马的肉。他们杀掉一只河马,会立即把河马内脏取出,架起来烤制,制作成烟熏烘干河马肉,带在身边,作为干粮,继续和我们捉迷藏,在森林里、裂谷中和大草原上,进行他们的盗猎活动。”
我沉默了。我能想象到这只通人性的河马,在被盗猎者杀死之后,这件事对高光的心灵带来的冲击。
“后来呢?河马死后,高光去了哪里?”
“那只河马被杀之后,他得知了情况,就跟着一支保护动物的巡逻队,朝着肯尼亚山国家公园的方向去了。”
我决定到肯尼亚山国家公园去找寻高光。我们每个人都在世界上寻找着什么,可总也找不到,高光、魏娜、霍华德·弗兰克和我,都是这样的,我们都在非洲寻找着别样的人生。
内罗毕到肯尼亚山国家公园的距离是一百九十公里,我已经走了一百多公里的路了。那里有一座海拔五千一百九十九米的肯尼亚山,是非洲的第二高峰,有雪峰和森林,有各种各样的动物在山上栖息。我猜想,高光一定在肯尼亚某座青山的高处,等待着我前去和他会合。
原刊责编李京春
【作者简介】邱华栋,男,河南西峡人,1969年生于新疆。畢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曾任《青年文学》主编、《人民文学》副主编。1985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长篇小说《夜晚的诺言》《正午的供词》《花儿与黎明》及“中国屏风”系列,诗集《花朵与岩石》《从火到水》,随笔《城市的面具》,中短篇小说“时装人”系列、“社区人”系列、“我在那年夏天的事”系列等。曾获庄重文文学奖、老舍文学奖长篇小说提名奖、《山花》文学奖、《上海文学》小说奖等。部分作品被译成英、法、德、日、韩等文字。
分类:短篇小说 作者:邱华栋 期刊:《小说月报》2021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