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石,本名胡刚。毕业于湘潭大学哲学系,曾任国家干部、大学教师、企业老板;现为民进湖南省委专门委员,兼商人、作家、影视编剧;出版长篇小说《青瓷》、《红袖》。
第一章
(一)
突然闯进来的那个男人差点把洪均吓蒙了,等回过神来,脊背上早已一摊冷汗。
那人个子不高,圆头大耳,一脸横肉。这不算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手里竟牵着一头黑色的藏獒。那畜生也许是因为刚进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一边闷闷地抽着鼻子,一边用阴郁的眼睛轮番盯着洪均与王小薏。
洪均早已跳到房子靠窗户的那边,把一张松木靠背椅紧紧抓在手里,横在自己和藏獒之间。
王小薏则一边哭泣着一边往床的最里面退缩,也不知道是被来人吓住了,还是被那头藏獒吓住了。
那人进门之后像那头藏獒一样沉默着,分别盯着洪均和王小薏看了半分钟,这才转过身去,把门关上,把藏獒脖子上的皮套牢牢地系在门把手上。
他拉过屋子里另外一张松木靠背椅子,自己先一屁股坐了下来。他不管王小薏,看着洪均说:“你是谁?”
洪均飞快地望一眼王小薏,摇摇头。
那人也跟着望一眼王小薏,道:“告诉他我是谁。”
王小薏愣在那儿,木木的,眼泪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那人腮帮子上的肌肉动了动,又飞快地咧嘴一笑,干咳几声,道:“你是不会说话还是被吓傻了?”他见洪均呆呆地看着那头藏獒,也扭头看了它一眼,那家伙此刻正像一头狮子似的,阴森森地望着洪均。
那人回头望着洪均,似乎有点幸灾乐祸地说:“没见过藏獒?它叫智宝,你放心吧,它这个时候很安全,不会扑过来咬你。除非你傻乎乎地跟它的主人对着干。说吧,你是谁?”“你……你是谁?”洪均挤出声音道。
“我是谁?”那人又望了一眼王小薏,转过头来盯着洪均道,“她既然不愿意告诉你我是谁,我只好自我介绍一下了。我叫李奇扬,听说过没?这屋子的户名是她,出钱买房子的人是我,你知道我是谁了吧?轮到你了,说吧,你是谁?”他说着扯扯藏獒脖子上的皮套,又一松,那狗似要扑向洪均。
洪均浑身肌肉一紧道:“我……我……”他挣扎着要不要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并再次扭头看了王小薏一眼。
王小薏则双臂环抱在胸前,缩成一团,把头埋着,既不与洪均的目光对视,也不看李奇扬,只不过把刚才的失声痛哭变成了哽咽。
“我什么我?我可告诉你,藏獒是猛犬,对主人极为忠诚,对陌生人,尤其是小偷,可有着强烈的敌意和攻击性,你是不是想领教领教呀?”
李奇扬望一眼洪均,又望一眼那头叫智宝的藏獒。那家伙像听懂了主人的话似的,再次威武地抖了抖身子,把脖子上一圈金色皮毛晃得一闪一闪的。
“不不不,我想你是误会了。”洪均赶紧说。
“误会?我误会你什么了?我做了自我介绍,我就想知道你是谁。我一直在问你,你就那么惜字如金?你要再不开口,我还以为你他妈是个没名没姓的野种哩。”“你……你……你怎么骂人?”
“我骂人?你深更半夜跑到老子屋里来,经过我同意了吗?老子可没请你来这儿。来了就来了,让你报上姓名,你不报,老子不耐烦了,懂吗?!”
“他是……”王小薏抬起头,从床上滑下来,刚说了两个字,便被李奇扬挥手打断了,“你给我闭嘴。我没问你,让他自己说。”
洪均说:“哦,是这样,小薏,哦,王小姐喝酒喝高了,我送她回来,我们刚进来没一会儿。你既然回来了,我把她交给你,你来照顾她,我……我这就走。”
“你这就走?你这就想走?你走得了吗?我答应,那畜生也不会答应,不信你就试试。”
“你……你想干吗?”
“是我想干吗还是你想干吗?”李奇扬起身拿手指朝洪均胸口上一戳,道,“等等,你别给我绕开了。有什么事儿咱们待会儿再说。我现在就问你,你是谁?”
“我……我是谁并不重要。”
“对我来说它就重要。坐不改姓,行不更名,听说过吗?你这么不配合,别指望老子的脾气会一直这么好下去。”李奇扬突然扬起右脚朝洪均跟前的那张松木椅子踢去,椅子“哐”的一下倒在了地板上。
王小薏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清醒了,她对洪均说:“你就告诉他吧,反正我们又没有做什么。”
洪均没有选择,只好把姓名说了出来。
李奇扬一个字一个字地证实了,他是洪均,不是红军的红,是洪水的洪,平均的均。
这还不算,李奇扬竟伸手找洪均要身份证。洪均怕惹恼了他,乖乖地从钱包里把身份证掏出来,递给了他。
李奇扬证实了洪均并没有撒谎,却并没有把身份证还给他,他拿在手里晃着,追问洪均是干什么的,又问他要名片。
洪均这时已经镇静下来了,觉得自己没什么心虚的,反而觉得自己窝囊,受了委屈。他梗了梗脖子,把自己的工作单位和职位报了出来。
李奇扬眯着眼睛听完,歪嘴一笑道:“嗬,没想到你还是一个领导干部。”他把刚才被自己踢翻的那张椅子扶起来,示意洪均坐下,自己也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他皱起眉头望着洪均道:“好吧,现在你说吧,这事,怎么解决?”
“什么事呀?”洪均坐下,身子朝李奇扬略为前倾着问。
“你跟我装傻是吧?”
“李总,噢,我看我还是叫你李大哥吧。李大哥,是这样,我跟小薏,噢,王小薏,真的没事,我们在一起吃饭,她喝酒开不了车,所以我就把她送回家里来了。你知道,现在抓酒驾醉驾可是很厉害。我们……其实刚进门没一会儿,真的,你要不信,我们一起下去摸摸我那车,车头肯定还是热的。这房子是你出钱买的对吧?你跟王小薏什么关系也就不用说了。现在,你来了,好呀,我把她交给你了,完璧归赵,你把身份证给我,我是真的该走了。”
“你还真把别人当傻瓜了?说得轻巧,你没事?你跟她在干什么我都亲眼看见了,你还说没事?我要是再晚进来两三分钟,你可就把她给办了,你还要怎样才算有事,啊?!”李奇扬又“嗖”地站了起来,朝洪均逼近一步。
王小薏赶紧插到两个人中间,拉着李奇扬的胳膊,道:“扬哥,老公,你听我说,你真的误会了,我跟……洪主任,真的没事,我……”
李奇扬一把把王小薏拨开,道:“没让你多嘴,你的事,我换个时间再跟你扯,先把他的事了了再说。”
他再次逼视着洪均,“说吧,你想怎么解决?”
洪均笑了一下,仅仅是一下,因为过于短暂,那笑比哭还难看。
除了刚才说的,他还能说什么呢?也许他应该从怎么认识王小薏说起?或者应该从今天怎么和王小薏碰上说起?但那样肯定会把事情复杂化,还会把于乐牵连进来。洪均刚才是被吓了一下,但还没被吓傻,还知道千万不能说那些枝枝蔓蔓。他清清嗓子,便说他们两个也是刚在酒吧认识的,没几个小时。
“没几个小时你就跑我家里来了?”
“她不开不了车吗?我觉得我有责任把她送回来。”
“敢情你是在学雷锋做好事?”
“这……这没什么,李大哥,将心比心,你要是遇到这种情况,你也不会丢下女孩子一个人在酒吧里不管的。”
“哄小孩啊你?我进来的时候你可是趴在她身上的,如果老子再晚来几分钟,你们……你们不就……”李奇扬突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大哭起来。
洪均没想到他会这样,又乘机很快地看了王小薏一眼,两个人迅速交换了一下无奈的表情。洪均烦躁得要命,真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可他怎样才能绕过那头凶神恶煞的藏獒呢?没容他多想,李奇扬已经抬起了那张一下子便哭得稀里哗啦的脸,他右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伸进腰间,竟从那儿掏出了一把小小的藏刀,退掉刀鞘,把那刀往洪均怀里一塞。
洪均赶紧起身把身子往后一缩,那把刀子“哐当”一声掉到地上。
“你……你……想干什么?!”洪均慌忙问道。
“我……我不想活了,你……你……杀了我吧。”李奇扬像个孩子似的哭着喊着求洪均。
“李……李……大哥,你这是何必?我跟王小薏真的没干什么,就是……就是真的想干什么,那不是还没干成吗?就是……就是真干成了,那也……那也不是死罪吧?就是死,好像……好像也不该轮到你吧?”洪均有点语无伦次,他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
“你是说……我不该死?那……你该死?”李奇扬突然又不哭了,朝洪均直瞪眼睛。
“我……我怎么该死了?”洪均心头一紧。
“今天总得死个人,不死人这事没法了结。”李奇扬说。“你什么意思?”洪均问。
“得不到爱情,我他妈难受,不如让你杀了我。”李奇扬望着洪均,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他唉声叹气地说,“得不到爱情,我就恨,恨你,是的,我恨你。是你破坏了我和小薏之间的爱情,杀了你,我也许可以解恨。”
“不……不……不……”洪均真有点慌了。他刚才见识了李奇扬的喜怒无常,真怕他乱来。
“不什么不?姓洪的,你给我听着,今天,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现在,你选吧。”李奇扬执拗地望着洪均道。
王小薏又哭了起来,她扑到李奇扬身边,却被他一把推开,“给老子滚一边儿去。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别让血脏了你的身子。”
洪均觉得这事突然变得滑稽透顶,却一时找不到话说。
三个人僵在那儿,屋子里突然安静得好像掉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偏偏这个时候洪均的手机响了,他看一眼李奇扬,这才把电话掏出来。一看,却是虞可人。他不想接这个电话,任它响几声之后自然断掉。
“是你老婆催你回家吧?”李奇扬却起了好奇心似的问道。
洪均点点头。
“原来你是有老婆的人,你有老婆还他妈的在外面拈花惹草?这社会风气,就是被你们这些当官的搞坏的。”李奇扬突然起了高音。
洪均张嘴想辩护,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自己也犯不着把他骂当官的那些罪名揽过来。这李奇扬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说什么他都会抵触,不如等他火气下去一点儿以后再说,便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摇什么头?我看咱们也别磨蹭了,是你动手还是我动手呀?”李奇扬问。
“李大哥,你冷静点。这事,咱们该这么说,你要把它当回事,它就是一回事,你要不把它当一回事,它就不是一回事。你……咱们……干吗要那么当真呢?非得见血才能解决问题吗?”洪均朝李奇扬躬着身子,几乎是讨好地望着他。
李奇扬又“嗖”地站起来,指着洪均道:“你他妈这是什么话?你说得轻巧,她,王小薏,是什么人?我的女人,我养了她三年,三年啦。为了她,我都他妈的妻离子散了,就差没家破人亡了,你懂吗?我为什么要离婚,那是因为我要娶她。可今天晚上,在这里,就在我替她买的房子里,你差点儿就把她给睡了,你还他妈的说多大的事?你老婆要是给你戴绿帽子,你他妈是什么滋味?你老婆你也许不在乎,那我问你,你有妹妹吗?你有女儿吗?要是你妹妹、你女儿被别的男人不明不白地睡了,你什么心情?你什么感受?你也能不当一回事吗?”
“问题是我跟她是清白的。”
“你跟她是清白的吗?那也是因为我闯了进来。你敢说,如果我不进来,你不会把她睡了?你敢说?啊?!”李奇扬蹲下身子,捡起地板上那把藏刀,在洪均面前半尺远的地方挥舞着,那藏刀在灯光下寒光直闪。
洪均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真不知道应该对那件没有发生的事儿做怎样的辩解,因为只要他一句话说得不对,李奇扬手里的那把藏刀随时可能捅到他身上来。
事情再次陷入僵局。
洪均想到了于乐,就是这家伙,今天要是不跟他见面,他要是不怂恿自己,自己哪里会跟王小薏纠缠到一块儿?羊肉没吃着反而惹一身臊,这事真他妈的丢人。但你怪于乐还真怪不上,他一花花公子,哪里在男女关系上认真过?你又不是小孩子,甭管你是不是受别人的影响,你自己做的事情就得自己担当。
问题是怎样担当?李奇扬当然有理由生气与愤怒,将心比心,这事放在谁身上谁都会生气与愤怒,当初从于乐那里听到虞可人与别的男人在宾馆里约会的消息时,你不是也想过要冲过去把那奸夫淫妇臭骂一顿再揍上一顿吗?李奇扬说得没错,他要是不闯进来,你能保证自己不跟王小薏干那苟且之事?问题是现在该怎么办?他和王小薏虽然不能叫捉奸在床,但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待在一间卧室里,而且被人撞见时正要接吻,你怎么能把这件事说清楚,然后毫发无损地走出这扇门?难怪于乐从来不碰有夫之妇。男人总是一有机会就忍不住要招惹女人的,但为了女人而去招惹别的男人,那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可事已至此,到底该怎么办呢?如果是于乐,他又会怎么办呢?虞可人再次打来了电话,她平时不是这样的,今天是怎么啦?该不会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吧?洪均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盼着能够早点回家,他真希望这是一个噩梦,睁开眼睛便发现原来自己就躺在家里的双人大床上。
但这只是自欺欺人的幻想。
李奇扬发泄过了,似乎也平静了一点。他皱着眉头瞪视着洪均,好像很是欣赏他的窘态。那头藏獒也是,由于脖子上那根皮带的限制,它只能在门后面很小的半径内兜圈子,但每次面对洪均,总是不忘记用阴森森的眼神望着他,对他喷鼻子。
洪均比李奇扬高出半个头,身体也还结实,光是用体力对付李奇扬也许还行,但如果加上那条藏獒,洪均就绝对不是李奇扬的对手了,武力解决无疑将导致流血冲突,真那样,先别管谁赢谁输,这件令人尴尬的事很快就会被传播出去,那是足以毁掉自己整个儿的生活的,要不要向李奇扬认个错,求他放过自己?这就有关自己的尊严了。
但尊严是个什么东西?为了维护尊严,你又能付出多大的代价?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你最终维护的真是自己的尊严吗?你真能为这件事找到一个足以令李奇扬相信的理由吗?洪均觉得他在跟李奇扬进行心理上的抗衡,同时也在与自己博弈。他知道今天晚上自己赢不了,但希望输得小一点,能为自己多少留点体面。
他清了清嗓子,望一眼王小薏,提出要跟李奇扬单独谈一谈。
(二)
倒回到两三个小时之前,于乐跟洪均和王小薏分手之后来到了姐妹俩的出租屋。他没让妹妹进姐姐的房间,还把门给关上了。他站在床头,让姐姐把跟曲老板两口子的事原封不动地跟他说了。
姐姐有时低着头,更多的时候是头抬着一动不动地盯着于乐的脸,一边说一边捕捉着他脸上的表情,好像他的表情里就藏着什么灵丹妙药似的。
实际上,于乐确实也在替姐姐想办法。
于乐想到的办法最简单不过,就是让姐姐赶紧离开这个城市。
她和曲老板两口子要做的那件事情实在太荒唐了,姐姐真要替曲老板他们怀了孩子生了孩子,他们三个人的麻烦才真叫开了个头,谁都没法想象会引发别的什么事。
姐姐迅速离开这个城市对于乐也有利,她要是跟曲老板两口子的事纠缠不清,自己恐怕迟早会被搅进去,要那样,他跟姐姐和妹妹两个人的事说不定就会大白于天下。真那样就糟糕了。不,何止糟糕,简直糟糕透顶。哪个男人不风流?但你风流也得看对象,姐姐的小姐身份给于乐的行为定了性,不是泡妞而是嫖娼,那是很让人看不起的。因为只要有几个臭钱,小姐是什么人都可以玩的,听说大街上的流莺几碗阳春面的价格就可以搞定。退一步来说,即使玩小姐不是什么丑事,但玩小姐却搞得世人皆知那就不仅是丑事,还是傻事。他今后在业内还怎么混?同行不笑话他才怪,当事人包括他以前那些女朋友们不鄙视他才怪。最可怕的是,如果这事一旦让自己老婆小王老师知道,后果真的不堪设想。现在她的精力和心思全在一对儿女身上,在于乐身上下的功夫很少,基本上不管他在外面的事,一旦知道他在外面玩得那么出格,那么没技术含量,那么不顾身份地位,那么不讲礼义廉耻,她会怎么想?她恐怕会伤心死。女人一伤心就会不理性,女人一不理性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特别是平时温文尔雅、一副顺眉顺眼样儿的女人,发起飙来没准就像跳到墙上的狗和跳到树上的猫,不仅用嗓子还用尖牙利爪,让你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于乐当然不会因为一个三陪小姐跟老婆起冲突,从而让自己的生活处于噩梦与崩溃的边缘。
姐姐房间里凌乱不堪,到处扔着从网上淘来的衣服鞋子。那些衣服鞋子虽然款式不同,却一律样式怪异,显而易见的地摊货。
于乐似乎对自己处在这样的环境感到有点不可思议。
他像被打了一闷棍似的突然清醒了,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支付的成本可能就是自己的下半生。小王老师有错吗?绝对相信自己的老公,几乎把全部精力用来相夫教子,给老公最大限度的自由,这样的老婆在这个世界上几成孤品,实在太好太难得了,理应受到最大程度的尊重,他要伤害她岂不等于不知好歹?于乐压根儿没想过要亲自拆了至今仍然和和美美的那个家,他压根儿没想过要让一对儿女要么没爸要么没妈。谁知道一玩就昏了头,就忘了最起码的底线,居然跟姐姐妹妹拉拉扯扯弄到现在,简直是堕落啊。太不理性了。
于乐顺着这个路子想下去,竟越想越羞愧越想越害怕。他代理和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刑事民事案子,知道人被逼急了会怎么样。很多案子——特别是一些刑事案子,都是由于一方或双方当事人不冷静造成的。虽然在一股激情的支配下做了傻事之后很后悔,但那个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冲动是魔鬼。
于乐很清楚,要让自己做到不冲动倒也并不困难,怕就怕姐姐不听他的调摆。这个女人可是一点都不傻,要是在帮她出主意时被她看出来有他于乐个人的杂念,她说不定会拧着干,所以,只能跟她分析利弊,引导她自己做出走为上的决定。
不管怎么样,从现在开始再也不能掉以轻心了,得把它当成自己的头等大事来办才成。
姐姐见于乐半天不说话,到底没忍住,问他要不要想办法先把那份合同弄出来,请他看看。
看合同本来是于乐先提出来的,这时多少有点不耐烦,他说:“不看也罢,那份合同根本就是无效的,一开始就不受法律保护。”
“白纸黑字的合同怎么就不受法律保护了?”姐姐眨巴着眼睛望着于乐。
于乐知道三言两语跟她说不清楚,也知道她这么问其实是在担心那几万块钱,因为曲老板已经根据那份合同给了姐姐预付款,而且还多付了。
“马泽惠找你要那几万块钱了吗?”于乐问。
“现在还没有。”姐姐抬头望了于乐一眼,又很快把视线挪开了,接着说,“她就是找我要,我也不会还给她,我也没办法还给她,因为那钱都拿去给我妈看病了。”
“而你,已经跟曲老板上过床了,对吧?”
“他是个好人,我不能让他吃亏。”
“如果他老婆觉得他们吃了亏,而且吃了天大的亏呢?”
姐姐当然一下子就明白了于乐问话的意思,既然马泽惠已经查清楚了姐姐的底细,一定会觉得作为一个性工作者,姐姐卖一次两次的价格实在是与正常的市场价格相差太远了。
“你是说……马泽惠……或者曲老板真的会找我要钱?”
“他们当然有权利这样做。”
“啊?”
“啊什么啊?既然你与曲老板签订的是无效合同,当合同无效或者被撤销后,因该合同取得的财产,就应当予以返还,这是法律规定。”
“什么是无效合同?”
“代人受孕这种事是违法的,不受法律保护的,不受法律保护的合同就是无效合同。”于乐咽了一口唾沫,只好捺着性子对姐姐进行了一次最基本的普法教育。
什么是无效合同?是指合同虽然成立,但因其违反法律、行政法规、社会公共利益,被确认为无效。它不具有法律约束力,不受国家法律保护。无效合同从一开始就是无效的,以后也不能转化为有效合同。无论当事人是否已经履行,或者已经履行完毕,都不能改变合同的无效状态,无须当事人主张即产生无效的法律后果。
姐姐听得云里雾里。
这正是于乐要的效果。他觉得这个女人真该好好地吓唬一下。法律对循规蹈矩者也许是没有用的,但一个人一旦开始动歪脑筋,旁边最好能有个人好好吓唬吓唬他,让他知道违法乱纪可能受到的惩罚,以便让他自己决定该不该铤而走险。
不过,于乐同时有两个担心,一是担心自己说多了姐姐听不懂,那些法律条文对她来说等于对牛弹琴;二是担心会引起她的不满情绪,让她觉得很不公平。因为一个朴素的道理摆在那儿,她跟曲老板之间是一种利益交换关系,如果要退钱,姐姐被曲老板搞过了让他爽过了,是不是也要退?又该怎么退?姐姐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她这时也不在于乐面前顾忌什么脸面了,皱着眉头望着他,道:“要我退钱给他,那不等于我让他白搞了吗?凭什么?”不能说姐姐一点道理都没有。
问题是,曲老板也许不会让她退钱,马泽惠会不会答应?难题就在这里,于乐虽然还没见过马泽惠,却已经从姐姐对她的描述中感觉到了她不好对付。因此,要处理好这件事,他不得不一会儿站在姐姐的立场上打压马泽惠,一会儿又站在马泽惠的立场上打压姐姐,希望大家各退半步把这事早点了结了。
在两个女人之间,于乐当然还是偏向姐姐一点。怕就怕她一根筋,明明占了便宜仍不愿见好就收。他想了想,咳嗽一声,说:“对于马泽惠来说,你现在已经成为她的头号防范对象,她如果足够聪明,应该不会在这几万块钱上跟你计较,但也很难说,你毕竟已经跟她老公上过床了,她恨你是肯定的,否则就不会来找你,就是不知道她还想对你怎么样。”
“我可不怕她。”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你难道要为了那几万块钱跟她拼死拼活?再说了,你要有主意,哭哭啼啼地把我叫来干什么?”
“我……我当然是为了向你讨主意,你不能眼看着我被人欺负吧?”
“你想要我干什么?我又能为你做什么?拿着你跟曲老板签的那份破协议去让他们履行义务?那我真的会被别人笑话死。最主要的是,如果现在把这件事停下来,你真的不算吃亏。相反,你要是真的给他们怀孕生孩子,那才傻到家了哩。你……你……我说大实话你别觉得难听,你跟曲老板睡觉肯定值不了几万块,但是,难道你十月怀胎给他生个孩子就只值区区十几万块钱?还有,如果万一……我是说万一,你生下来的孩子有什么先天性的缺陷或疾病,他们不要,你又该怎么办?你是自己养呢还是把孩子扔掉呢?”
“孩子为什么会有先天性的缺陷或疾病?这不可能,你别吓唬我。”
“我干吗要吓唬你?我告诉你,一切皆有可能。现在喝的水吃的东西吸到肚子里的空气,都有问题,加上曲老板年纪可不小了,精子质量怎么样真的很难说,这都可能使胎儿产生先天性的缺陷或疾病。问题还不止这些,问题在于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如果真按那份无效合同往下走,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本来是你们三个人的事,很可能会变成你一个人的事,到时候你怎么办?他们要的是个健康正常的孩子,万一孩子有问题,他们两口子会很容易团结起来对付你。你呢?我看你会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为了剩下的几万块钱,你有什么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现在猪肉呀鸡蛋呀什么的,价格那么高,几万块钱能干什么?”
姐姐要的当然不止那几万块钱,她是想通过与曲老板的肌肤之亲,把他牢牢拴在自己裤腰带上。她是想通过与曲老板一起生个孩子,把她的生活和他的生活牢牢地捆绑在一块儿。没想到出师不利,马泽惠这么快就反悔了。她既然已经反悔,自己今后要想再跟曲老板单独见面,可能会很困难。看马泽惠那副打上门来气势汹汹的样子,姐姐心里也实在硬不起来。真是命苦呀。
想到这里,姐姐真想大哭一场,可一见于乐满脸严肃的表情,只好生生地忍住了,她退而求其次地问他:“那……你能保证他们不让我退钱吗?”
“我怎么能保证?不过,我跟你说……”于乐紧盯着姐姐的眼睛,像兄长或者老师似的开导起她来,“古人云,近君子而远小人。什么意思?就是宁可得罪十个君子,也不要得罪一个小人。因为君子做事光明磊落,讲究公平竞争,即使与你为敌,也不会耍阴谋诡计。小人就不同了,他们不择手段,强词夺理,背后使绊,纠缠不休,赶尽杀绝。依我看,曲老板两口子可不是什么好鸟,他们本来跟你签了合同,尽管是无效合同,但没几天便主动毁约,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他们就是那种说话不算数的小人。依我看,你对这件事不能再抱有一丝一毫的幻想。”
于乐之所以一边抬举姐姐一边打压曲老板两口子,是为了向姐姐表明他的立场跟她一样,因为人们总是比较容易接受与自己立场一致的人的建议。于乐对自己的逻辑思维能力还是很自信的,见姐姐不说话,一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的样子,便趁热打铁道:“他们既然是小人,我们怎么办?俗话说,惹不起躲得起。与其跟他们斗,不如去他妈的,不跟他们玩儿。”
于乐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把一只手搭在了姐姐肩膀上。他这样做可不是为了勾引她,只是想通过那只手向她传递一下兄长或老师般的温暖,他望着她的眼睛,说:“我是这样想的,如果你主动从这座城市撤退,并把手机号码换了,这事也就了了。他们到哪里去找你?就是觉得吃了亏,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时间一久,自然就忘了这件事。”
“你的意思是让我逃跑?”
“我的意思是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现在那个马泽惠,锋芒毕露的,你干吗要跟她硬碰硬呢?”
“不是我惹她,是他们惹的我,是他们把这件事挑起来的,我干吗要逃跑?我妈妈跟我说过,在外面不要惹事,也不要怕事。这事既然是他们惹出来的,我干吗要跑?一跑反而显得我理亏了,我理亏了吗?没有。”
姐姐这个时候已经有些缓过神来了。她平时怕警察怕联防队员怕地痞流氓,那是因为警察联防队员有抓她们罚她们的权力,地痞流氓有对她们打骂施暴的控制力,马泽惠曲老板不仅不是警察联防队员地痞流氓,而且还是有产业有公司有头有脸的人,她有什么好怕的?你反悔了你要我还钱我就还呀?那我反悔了,我要你还我的身体,我要你还我给你带来的快乐与满足,我看你怎么还。
于乐平时只知道妹妹倔、一根筋,没想到姐姐也是这样。他觉得不能硬劝,还是得跟她进行利弊分析,便说:“那不叫逃跑,叫战略转移。既然你想听我的主意,那我就告诉你,马泽惠其实是在耍赖,我是觉得你犯不着跟他们费那个劲儿,分什么是非争什么输赢。不管他们是真心疼那几万块钱,还是想以此把你逼走,他们都会不断地来找你的麻烦。你呢,你不想把他们已经付过的钱退给他们吧?你难道还想拿到后面的钱?你不会这么天真吧?那你告诉我,你还待在这里干吗?每天为这事儿添堵呀?你得把眼光放长远一点,没必要跟他们两个这么出尔反尔、不讲信誉的人浪费时间精力。这个城市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哪里没有KTV?”
姐姐闭着眼睛,吐出一口长气,半晌才说:“我走了,我妹怎么办?”
于乐脑子飞快地转着,迅速调整着自己的策略,原来想让姐姐妹妹一起走,乘机断了跟她们的关系,现在看来只能分两步走,先把姐姐打发了再说。毕竟,姐姐才是麻烦制造者。
“妹妹有我哩。”于乐说,“这点你尽管放心。”
“我放心得很。”姐姐似乎有些不屑地说。于乐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抓主要矛盾,便不理睬她的冷嘲热讽。
姐姐低下头,眼珠子快速地转了几圈儿,突然决绝地说:“不,我干吗要走?他们要耍赖,我不会耍赖呀?看谁赖得过谁。我倒想看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我真的想看看。”
于乐没想到姐姐又绕回来了,她难道真的还没死心,还在想着替曲老板两口子代孕的事?
果然,姐姐看了于乐一眼,把头一歪说:“这会儿,我说不定已经怀上他的种了哩。要我走可以,让曲老板来亲口对我说,你让他来呀。”
这话让于乐有点恼火,他很想对姐姐说,你既然这么有主见,找我来干什么?你自个儿掂量着办不就行了吗?你让我来我毫不犹豫地来了,你竟然要我帮你去擦这种屁股,亏你想得出,你以为你是谁呀?但他知道,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表现出对姐姐的不满,一个在气头上的女人是很容易不顾一切的。你刺激她只会坚定她赖在这儿不走的信心。
人行为的最基本动机无非趋利避害,要让姐姐离开这座城市,需要向她讲明一个现状:离开这座城市将给她带来更大的利益,不离开这儿,可能让她面临更大的伤害。
于乐觉得,要想使一件事得以平息,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改变双方力量的对比,否则,对峙双方玩起按下葫芦浮起瓢的游戏来会没完没了。也就是说,如果说服不了姐姐,恐怕还真的得跟马泽惠和曲老板见上一面。趋利避害既然是人行为的最基本动机,那么,如果能想出对马泽惠和曲老板有利的条件,就能终结那种玩跷跷板的游戏状态。
这事有点别扭是肯定的。他不能轻易应承,也不能明显地推诿。轻易应承很可能会让姐姐得寸进尺,他要是把事情揽过来再想轻易脱身可就难了。明显推诿只会让姐姐由着她的性子来,事情便很有可能会变得没法控制。
(三)
李奇扬想了想,同意了,他把那头藏獒牵开,略显粗暴地把王小薏推出了房门。
王小薏挺委屈的,却忍着没有再哭。她有点怕李奇扬,却并不怪洪均,她怪不上。算上今天,她跟他才见了两次面。李奇扬就不一样了,她可是已经跟了他整整三年。现在夜深人静的,他居然完全不管她这时候遛在大街上会碰到什么样的危险,这个男人真狠得下心。
最让王小薏生气的还是他骗了她,他像去了非洲的样子吗?不,他应该压根儿就没去非洲,去了西藏倒有可能。问题是你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离开,又突然回来?跟我玩捉迷藏的游戏吗?你老大不小了,怎么会玩这种脑子进水的游戏?为了考验我吗?现在什么社会?别说女人经不起考验,男人又经得起吗?这个社会已经不是一个人为了另外一个人而甘愿牺牲自己利益的社会,相反,这是一个人人只为自己考虑、只知索取不愿付出、都想占便宜都怕吃亏被欺骗被伤害的社会,你一声不吭把我扔到一个没人管没人顾的境地,我不替自己考虑,不替自己找出路行吗?她倒是觉得有点对不起洪均。毫无疑问,她今天晚上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挑逗他,而他,其实是个谨小慎微的男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他进自己房间。
即使李奇扬不闯进来,不是还有李奇扬的老婆吗?他老婆既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来一次,自然也就能够那样闯进来两次三次。那一次还没把你吓够呀?想到这里王小薏倒是幡然醒悟了,那次李奇扬他老婆之所以能够破门而入,不过是从李奇扬那儿拿了房间的钥匙罢了。
这两口子,真是太阴险了。
尤其是李奇扬,他到底想干什么呀?王小薏不想走得太远,她不知道她走后两个男人到底会怎样解决他们之间的恩怨,对此她很担心。真要闹出什么事来,别说她跟章抱朴的事想都别再想,她的生活恐怕也会被彻底毁掉,道理很简单,因为她王小薏是即将发生的那桩桃色事件的女主角,今天的事是她挑起来的,除此之外,她的所有糗事都将被那些喜欢八卦的小报、微博翻个遍。
这事也怨章抱朴。如果她能跟他联系上,如果她是和他在一起,会有洪均什么事呀?李奇扬就是突然像个水泡似的冒出来又怎么样?三年包养期不是已经满了吗?毕竟是你先不辞而别的,是你先做初一我才做十五的。
有家叫八珍面馆的小店还开着门,王小薏朝来的路上回望了一眼,闪身进了小店。
漂亮的女老板迎上前来,问她吃粉还是吃面,她说吃粉。问她是吃圆的还是吃扁的,她说吃圆的。在等那份圆粉时,王小薏掏出手机试着给章抱朴拨了一个电话,他仍然关机。
她曾经一度怀疑他是一个骗子。她对他可是一点也不知底细。他开好车住高档酒店就不说了,骗子也有骗子的范儿,必须用他的做派免除他要骗的人的质疑,取得别人的信任。问题是他找她借了钱又还了钱,他还把她带到自己家里去过,两人还在那间透明的浴室里做过爱,他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流露出有钱人的那种自信与从容,他怎么可能会是一个骗子呢?用情不专倒是有可能,像他那样的富二代,又帅又有风度,让他把感情专心专一地用到一个女孩子身上那也太难了。你靠什么吸引他,你凭什么相信他是爱你的呢?会不会是你太想嫁给他了,然后才选择性地接收了对你有利的信息,并进而保持了对他的好感与期待呢?
店里又进了两个人,是一对小情侣,点了东西之后就坐在一个角落里窃窃私语,男孩时不时地凑在女孩耳朵根上说着什么,逗得女孩咯咯直乐,动不动就扬起粉拳揍那男孩。
曾几何时,王小薏也是这样。她的初恋男友是大学里一个高她两级的师兄,他们是来自于同一所县城中学的老乡,她进大学的第一天他就找到寝室里来了,陪她一起购买日用品,带她参观图书馆、食堂和校园后面的情人堤。他们很快就相爱了,像小说中的情节似的每天都有那么几次几乎同时给对方发信息。光是这一点就很让王小薏感动与庆幸,让她从心底里感慨两个相爱的人原来可以心有灵犀到这等程度。初恋的两个人是幸福的,每一天都像节日的彩旗一样猎猎飘扬、多姿多彩。她像一只快乐的鸟儿整天就想围着他叽叽喳喳。他也是,屁大的事可以对她说上老半天。啊啊啊,爱一个人不就是向他(她)袒露全部的心灵世界,向他(她)展示所有的喜怒悲欢吗?他们有各自的脑袋与身体,却总是像连体人似的感受着这个世界。
一年以后她发现他劈腿。与他玩暧昧的是他们学院留校做教师的师姐,一个比他大六岁却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博士研究生。她发现了一系列的蛛丝马迹,比如说他看她的眼神开始变得游移不定;比如他使用手机的方式发生了改变,先是把手机调到了静音,总是把来电摁掉或躲到一边接听电话,接发信息后总是迅速删掉;比如说她总是不经意地会在他书包里发现他们用的安全套要么突然少一只要么突然多出好几只,等等等等。有天早晨明明和他做了爱,下午躺在一起时却发现他的小内裤穿反了。王小薏不动声色,开始了对他的盯梢。他太大意了,很快被发现他每周要去那狗屁师姐的单身宿舍两三次。最后把她击垮的是另外一件事,她在他书包里找到了一本他师姐的病历,上面的记载表明,她怀过孕然后做了人流。
王小薏觉得心如刀割,天昏地暗,虚脱得就像得了一场大病,像婴儿似的软弱无力。她撑着一下子瘦了十斤的身子找到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那病历本摔到他面前,泪水涟涟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希望听到他的解释,哪怕是弥天大谎。但他没有。他只说了一句话,一句足以让她铭记一辈子的话,他说,男人都是这个样子的。
男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吗?这句话将彻底毁掉她一辈子还是让她从此凤凰涅槃、受益终生?
失败的初恋让她把男人看到了骨子里。他们是一种欲壑难填的怪物,在精神上,他们一辈子只爱一个女人;在肉体上,却总是喜欢在不同的女人身上寻找刺激、快感和满足。他爱的那个女人是他的梦中情人,虚幻完美而他并不自知,他按照这个模板寻找,只要现实中的女人有一点点像她并能刺激他的肾上腺素分泌,他们能够几乎同时与两个二十个乃至于两百个女人周旋并乐在其中。因为对他来说,花心不过是无限制地接近他的梦中情人的一种独特方式。
实际上,幸亏他那梦中情人不是有血有肉的存在,只是按照他一往情深而又自私自利的需求幻想出来的神仙妹妹,否则,她一定会把他大卸八块八十块乃至八百块。
王小薏目不斜视,却用余光发现那个正与小情人咬耳朵的小男人在偷偷地看她,眼神迷离而深情,甚至还朝她挤了一下眼。
王小薏眉头微皱望过去,他马上把眼神移开了,样子就像一个小偷。
男人都是小偷,你只要稍微认真地审视他,便可以轻易发现他总是形迹可疑。还是说章抱朴吧,她骨子里其实从来就没有百分之百地相信过他。因为他说话办事总是藏着掖着,总是故作神秘。她对他一直持有一种矛盾的心态,总是在开始怀疑他之后的下一秒钟替他开脱——他那样做并不是防贼一样地防着你,那不过是他为人处世的风格。还有一点,就是你们毕竟刚认识不久,他对你还只是有点好感还谈不上爱。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男人压根儿就不是用来被相信的,也不是用来被爱的,你跟他交往和上床,拜托你千万别动什么托付终身的念头,不如多想想你能从和他的交往中得到点什么实在的、靠谱的东西。
至于你们彼此交往的时间长短,真的跟有无感情没什么关系,但跟大家是否可以持续地各取所需关系重大,因为说到底,感情是一种很玄的东西,讲究的是良性互动。
她承认在与章抱朴交往的时候想到了初恋,既不是那种像玻璃一样透明的幸福,也不是那种像纸一样可以被轻易弄脏与撕碎的伤痛,因为他一边满足着她的虚荣心一边总是让她不踏实,让她既向往云端似的富贵生活,同时又得不停地告诫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能对一个男人要求太高,心存不切实际的幻想。
最后一点稍占上风。是的,你不能对章抱朴要求太高。实际上,王小薏冷静得很,她的感情经历早已让她心明眼亮,怎么会天真地以为爱是两个人毫无保留的信任呢?不,她已经过了那种傻乎乎的、爱一个人就恨不得骂他是坏人、一见面就恨不得咬他一口的年龄。在她看来,男女交往谁毫无保留地信任对方,谁就是弱智,谁就将命中注定成为受伤害的一方。因为这个社会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的便是谎言和欺骗,骗子尤其擅长这个。
甚至不限于骗子。有个网名叫“大智若”的作家写过一本叫《性的真相》的书。
他说,在爱情中,表达虚假的成分越高,含金量就越高;表达真实的成分越高,含金量就越低,获得爱情的机会就越少。根据这个逻辑,你可以总结现实生活的经验:要想获得爱情,就必须学会虚假;要想获得含金量高的爱情,就必须学会爱情中最虚假的表达。
多么可怜的女人。
多么可怜的小姑娘。
王小薏不禁替邻座的小姑娘感慨。
章抱朴要骗王小薏可没那么容易,因为她知道男人的花花肠子。她被他打动并不是因为他多么能说会道,多么会哄人,她看中的是他的实力,是他的身家背景。要说谎言和欺骗,她能不对他说谎,能不骗他就不错了。年龄一天天在增加,她已经没有资格把所有的力气都放在虚无缥缈的爱情之上了,她已经输不起了。
是的,跟李奇扬在一起后,她其实一直生活在谎言和欺骗之中,一边努力维系着李奇扬对她的兴趣,一边暗地里与他老婆斗智斗勇,这让她倍感郁闷,却也让她渐渐地习惯了戴着伪善的面具活着。她的目的简单明了,在她内心深处,不过是希望从一个男人那里得到应有的名分、安全感与衣食无忧的生活,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实现起来竟然那么难那么难。
刚才李奇扬说什么来着?他说我是他的女人,他养了我三年。为了我,他已经离婚了,他说他是准备要娶我的。
这男人真他妈的有病,真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你都准备要娶我了,干吗还要跟我玩心眼儿?你把我丢在河中央,就不怕我被淹死呀?女人是用来疼的,是用来宠的,哪怕用谎言与欺骗的手段来疼来宠,总之不是用来考验的。谁说人性是善的?人性无所谓善与恶,它只会追求快乐避免伤害,我为了不被淹死当然要看看有没有顺风船把我捎回去。
现在该怎么办?王小薏觉得自己应该在章抱朴与李奇扬之间尽快做出选择。
选择李奇扬很简单,她只要把章抱朴列入手机黑名单就可以了,他找不到她,要不了多久就会忘了她,她跟他的关系可以归到一夜情的类别里去,她完全可以做到让李奇扬一点儿都不知道曾经有过章抱朴这么一个人。
只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当李奇扬发现她与洪均在一间屋子里的时候,他还会要她吗?王小薏会坚持说她确实喝高了,但她与洪均之间百分之百清白,洪均是个正人君子,他弯下腰来是替她掖被子,本来就准备马上走人的。
李奇扬会信吗?他们两个在屋子里不会真的弄出什么血腥的事来吧?王小薏并不是很担心这个。两个成年男人会为了一个女人大打出手、鱼死网破吗?洪均不会,他连口汤都没喝到,怎么会甘愿支付那种巨额成本?不,他才不想把事情闹大闹开哩。
李奇扬会吗?他的愤怒倒是真的,他的眼泪应该也是真的吧?这说明了两点:第一,他感觉受到了侮辱;第二,他可能真的很在乎她。他既然在乎她便多少会有点顾忌,他既然有所顾忌,事情便不会太糟糕。他如果真的彻底绝望了,愿意为了这件事像个孩子或傻瓜似的拼死拼活,那她真是小看他了,没看出来他原来是个情圣,早已把她当成了他全部的世界。
哼,一个女人成为一个男人全部的世界?别做春秋大梦了。李奇扬既不是孩子也不是傻瓜,他可是个商人。他为什么那么急切地把你赶走?因为他要跟洪均讨价还价。
十有八九是这样。
没错。李奇扬打从知道洪均的身份开始,一定想到了洪均是一个可以对他的生意有帮助的人。
这样的分析让王小薏心里有了着落。不是因为什么狗屁感情,而是因为利益权衡。
直觉告诉王小薏,章抱朴并非比李奇扬更不靠谱,而是她觉得在和章抱朴的周旋中,自己明显处在了下风。章抱朴有点儿像天上的彩虹,她跳也好搭着梯子也好,总觉得有点够不着。跟李奇扬她可是有着三年同床共枕的经验,她知道他所有生活中的臭毛病和性格中的弱点。比如说,你别看他刚才声色俱厉的,其实他不是那种真正的狠角色,比起章抱朴,李奇扬心眼儿更实在,他当然是狡黠的,但善念尚存,没有真正赌徒的那种破釜沉舟的舍命气质,所以他能赚钱却不能赚大钱。
在他突然失踪之前,她一直以为她能拿得住他,至少与他势均力敌,不至于差到哪儿去。
但那是以前,现在呢?这小子,为什么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今天这个时候突然回来了?
(四)
姐姐用一种哀怨而略带期许的眼神看着于乐,似乎在等待他的答复。
问题是于乐这会儿还没想到该怎么做。毫无疑问,他已经被姐姐看成是娘家人了,希望他能帮她出头撑腰。如果他在这之前认识曲老板就好了,他可以跟曲老板说,不就几万块钱的事儿吗?权当请领导吃了几顿饭洗了几次桑拿,或者被小偷偷了,一切得以稳定为重。家庭和睦是稳定的基础,维护稳定总是要支付成本的,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对不对?可惜的是他并不认识姓曲的,这话就不知道该怎么传递给他。人与人是互相防范的,熟人之间说话,与为了说句话先把生人混成熟人,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姐姐病急乱投医,居然一张口就让他把曲老板叫过来给她一个说法,这可能吗?难不成你脑子里进水了?再说了,曲老板能给你一个什么说法呢?还不是越纠缠越麻烦?
于乐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歪着头斜着眼睛看她。他原来还觉得她颇有姿色,这个时候看上去,只觉得她脸色黯淡,眼睛因为眉头微蹙而呈现出难看的三角形,心里头越发不爽了。
姐姐见他铁青着脸一声不吭,眼珠子再次快速地转了起来。这倒让她的脸顿时生动了不少,她突然从床上起身,拉开门跑了出去。
妹妹可能一直趴在门边听着里面的动静,这时赶紧闪开,望一眼里面的于乐,接着快步走到姐姐身边,拉着她的胳膊问她要干什么。
“干什么干什么?我能干什么?我去上班。我就一个挨万人骑挨万人操的贱命,这我也认了。但谁要是想骑在我脖子上作威作福,也没那么容易。我一做小姐的,我他妈的怕什么呀?我他妈的怕谁呀?”说着拎起包,扒拉开身边的妹妹,就往外面奔。
于乐早已出来想拉住她,却哪里拉得住?她“啪”的一声拉开门,又“啪”的一声把门拉上了,“噔噔噔”一阵风似的下了楼,留在屋里的于乐和妹妹只有面面相觑。
半晌,妹妹有些怯怯地拉了拉于乐的手。
姐姐的事她一清二楚,她真恨自己不该带回那张该死的名片,不该把曲老板找她问路、找她做生意的事告诉姐姐。她真恨自己当时把这事告诉姐姐时还想着炫耀来着,现在才知道自己害了姐姐,事到临头却完全帮不了她。
“怎么办?”妹妹仰起头来望着于乐,一副哀怨的表情。
“她不听我的劝。”于乐摇摇头,望着妹妹说,“我让她离开这个城市,她不干。”
“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个城市就行了吗?”
于乐想说除此之外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但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因为妹妹已经把自己的一条胳膊从他腰上抄过去,轻轻地把他搂住了。她伏在他胸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像一只寻求保护的可怜的小动物。于乐低着头,伸手捧着她的小脑袋,望着她。没想到她突然哭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一颗往下掉。于乐心一抖,紧紧地把她搂在了怀里。
“你爱我吗?”妹妹问于乐。
放在平时,面对这样的问题于乐只会觉得好笑。在他眼里,世界上的男人分两种:一种习惯于把“爱”字挂在嘴上,另外一种习惯把爱深藏在心里。他属于前者,因为他很清楚当自己对某个女人说爱的时候,他的本意不过是想和她做爱。或者更通俗地说,他说的爱就是让两个人的生殖器官进行实质性的接触,相互包容和捣鼓。他经历的女人实在太多了,早就知道感情是一种很玄乎的东西,爱更是幌子,只有性才是男女关系的终极目标。
他曾经与妹妹在肌肤相亲时一遍又一遍地说过他爱她,他把那个字当催情剂使用。他甚至偶尔也会在两个人做爱做到天翻地覆水深火热时问她爱不爱他,那也不过是为了增加做爱时的致幻效果而已。男人对女人除了征服还有恐惧。征服不用说了,那是男人统治世界驾驭世界最富有挑战性的内容之一;恐惧却使男人变成鸵鸟,一辈子都在渴望回到子宫,因为那里能提供着安全感,就像他们还没有来到人世前被羊水浸泡着;而在那些激动人心的时刻,他们也能最大限度地体会到把自己的身心交付出去之后短暂而卑微的释放感。
此时此刻,于乐并不想和妹妹做爱,他没那个心情。他更不敢在做爱之外的场合轻易地对她说出那个爱字,因为女人对爱字的理解与男人截然不同,女人如果相信了对她说爱的那个男人,她会把他当成自己身心的依靠,向他交付她的身体、心灵和与他血肉相连的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她会依附着他、缠绕着他、占有着他,哪怕因此让他窒息而死也不管不顾。
于乐并不想对妹妹的问题置之不理,那也太残忍了。他用手温柔地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埋下头,一边让胳膊渐渐使劲搂着她,一边把舌头伸到她嘴里深深地亲吻她。他在亲吻她时第一次没有了生理反应,他只是在用含意模糊的身体语言回答她的问题,或者说他只是在借此敷衍她。
但在开车回家时他还是做了一个决定,他必须尽快去见曲老板,他已别无选择。
但怎样去见曲老板让他颇费脑筋,他得先解决自己的身份问题。
他不能说是姐姐的诉讼代理人,因为姐姐与曲老板两口子不可能为一份无效合同而真的走诉讼程序,那官司是没得打的,在法院立不了案,会成为八卦小报的素材和业内的笑谈。他也不想说是姐姐的朋友,现在这个社会,朋友本来就是一个模糊概念,男女朋友就更加暧昧。啥叫暧昧?看这两字的形体结构就明白了,就是“爱日但还未日”的关系,都跟下半身有关,足以让人想入非非。
何况马泽惠既然已经知道了姐姐的小姐身份,她能不告诉曲老板吗?作为小姐的朋友,这会让于乐处于心理弱势。
也许最有可能用的身份是妹妹的男朋友。姐姐虽然在KTV上班,妹妹却正经八百是夜大的大学生。但于乐对此仍然有顾忌,自己毕竟是有妇之夫,曲老板要是较起真来,他与姐姐妹妹之间的关系便有暴露的危险。曲老板凭什么要听一个与姐姐妹妹有扯不清的关系的男人的调停与建议呢?曲老板以前因为诈骗罪坐过牢,现在是区里的政协委员,这证明他在白道黑道里都混过,是见过世面经过风浪的人,要是一开始不能把他镇住,效果只能适得其反。
于乐也想过干脆杜撰一个什么像样的身份,比如说姐姐的远房亲戚,表哥表叔呀什么的。这样做有一个直接的好处,就是甭管姐姐是干吗的,作为亲戚替她出头撑腰便名正言顺,不能让自己的亲戚平白无故地被人欺负了。合同是否有效先不管,既然有言在先,就得讲江湖规矩,除非你不想在这世界上继续混了。
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干脆说自己是新华社或哪家报纸的记者,道听途说了这件事,觉得有新闻价值,找当事人做采访调查。于乐对自己的口才很自信,有把握三下五除二便能让曲老板乖乖听他调摆,因为曲老板现在已经不是社会上的混混了,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他自己应该很清楚,他跟姐姐的事如果被抖搂出来,只会给他带来负面影响。只要有人给他提个醒,他应该懂得权衡利弊。
但于乐最终不敢冒这个险,他知道他生活的这个城市也就那么一点大,锅里不碰到碗里碰到,别说一个虚构的身份很容易被揭穿,就是靠此取得了调停的胜利,也是有辱于他的职业操守的。
于乐要求自己赶紧行动,他不想把事情拖得太久。
如果抬高自己的身份不行,就只有想办法打压对方了。因为心理上的优势与劣势是在比较中产生的,谁位高权重话语权便偏向于谁。
俗话说无商不奸,于乐不信找不到曲老板的七寸。
曲老板是做食品加工的,现在食品安全可是个大问题。怎样不增加生产成本而赚取更大的利润?生产假冒伪劣产品是个途径,滥用食品添加剂也是个途径。曲老板做生意好多年了,不是小作坊的经营方式,明目张胆地生产假冒伪劣产品的可能性不大,滥用食品添加剂就很难说了,因为这是行业潜规则。你要不这样,你的利润就比不上人家,你就没有行业竞争力。不是每个老板都利欲熏心、丧失做人的道德与良知的,但这是一个劣币驱逐良币的社会,生存压力逼得每个人只能昧着良心,否则,他分分钟就会被同行挤垮。
于乐当然知道这是一种有罪假定,但他思来想去,只能冒险一试。如果真的查出曲老板公司的食品滥用了食品添加剂,那就不能怪他了,只能怪你姓曲的倒霉。
曲老板公司的加工食品都进了本地的大型超市,弄到样品一点也不困难。
于乐托熟人找关系,把样品送到了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做检测,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曲老板公司加工生产的一种米粉不是大米做的,而是用马铃薯、红薯等食材代替的,这还不算,里面居然有工业塑胶的成分。于乐马上上网查了一下,原来这种米粉叫“塑胶米粉”,比正常米粉更弹牙,煮久也不会烂。网上说得更耸人听闻,说吃三碗胶制米粉等于吞下一个塑胶袋!没想到曲老板还真是这种昧良心的奸商,为了赚钱居然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
于乐拿到检测报告时很是激愤,但那情绪也就持续了不到十秒钟。作为律师,他什么没见过?现在的人哪个不想一夜暴富?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绞死的危险。这话可是马克思说的。曲老板一个前诈骗犯,为了赚钱干这些事一点也不奇怪。
可怜的倒是姐姐,居然哭着喊着要替他代孕生孩子。像他那样办企业做生意,除非没人搞他,真要跟他较真,马上可以让他倾家荡产。姐姐要黏他黏得住吗?太不靠谱了。
于乐很快有了主意,他决定还是先跟姐姐打个招呼,让她看看那份检测报告,以便让她认清曲老板的真实面目。他不相信姐姐会对曲老板真的动什么感情,她看中的无非是他手里的钱。这个社会,遍地都是为了捞钱不择手段的人。在这一点上他不会过多地指责她,因为没什么可指责的,只要她痛痛快快地断了她的非分之想就行。
最主要的是,姐姐的思想如果通了,他甚至都不用去找曲老板了。于乐知道,作为律师得有起码的社会责任感,像那种生产销售“塑胶米粉”的事,他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发起一次公益诉讼,不仅可以把曲老板搞得倾家荡产、名誉扫地,还可以让自己一举成名。但于乐不会这么去做,这种事更适合愤青律师,以为自己振臂一呼便可以拯救世界。他早过了那种年龄,他查曲老板的目的很明确,既不是为了义愤也不是为了出风头,只想把跟姐姐的麻烦事处理好了拉倒,他可不想节外生枝。这个社会的奸商多了去了,你又能查多少?相反,你要是挡了别人的财路,别人说不定还会跟你拼命。现在这个社会,没几个是吃素的。
于乐真不想使用这一招。他认为人与人之间之所以有敌对的情况,百分之七十是双方沟通不畅引起的。沟通时如果双方态度真诚,不说假话空话鬼话,只说人话,经常互换立场,既替自己考虑也替对方考虑,也许很多事情的处理就不会那么困难。
其实,要找一个人很容易,不论他在地球的哪个角落,通过四五层有效的关系就能找到。要找曲老板也不难,几个电话就能找到间接认识他的人,他可以请曲老板喝茶,可以给他讲一个故事。
故事是这样的。有个男人想甩了他包的二奶,二奶不干,除了一哭二闹三上吊,还索要上千万的青春损失费。后来他朋友给他出主意,说你这事得冷处理,千万别提分手的事,得先花点钱把她送到国外去或让她去读EMBA。后来那女的在国内某商学院读EMBA,很快在那里钓到了金龟婿,跑回来哭着闹着求他分手,还要求他对两个人的那段孽缘守口如瓶。
于乐相信曲老板会很快明白这个道理。
有个很畅销的情感书作家也说过,想要让人忘记一段感情,方法永远只有:时间和新欢。要是时间和新欢也不能让你忘记一段感情,原因只有一个:时间不够长,新欢不够好。上面的故事告诉男人们,甩掉一个女人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让她去认识更多的比你有权有钱有势简言之比你更优秀的男人。这不是一个感情或经济问题,而是一个技术问题或艺术创意问题。
(五)
那天晚上,对虞可人来说也是一个不眠之夜。
她一边等洪均,一边与“丈九长矛”在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等到他说要下线的时候,已经快到凌晨一点了。
洪均却还没有回来。
放在平时,洪均从来没有迟于晚上十二点以后回过。他自己说过,晚上十二点可是今天和明天的节点,他不能一整天都不回家。
晚饭之前他给虞可人打电话请假,说要跟于乐一起吃个饭。这饭吃得有点长了,两人隔三岔五就见面,有什么话能说五六个小时,而且中间连个电话也没有?他今天是怎么啦?出什么事了?虞可人不能不担心,不是替她自己,而是替洪均担心。一开始她也没想那么多,等到她实在忍不住给他打电话而他居然没接,她的那颗心才真的悬了起来。
她忍了好久才忍住没给于乐打电话。她从来不查洪均的岗,不像有些做老婆的,只要找不到老公,便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朋友的电话打个遍。她不想开这个头。如果真的已经发生了什么,比如说喝醉了酒,甚至出了交通事故什么的,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了,丝毫不会因为一个电话而改变。即使出现再坏的情况,她也只能默默地承受。给老公的朋友打电话找自己的老公,除了让自己变成一个离开了男人便不能活的怨妇,同时还会让老公在朋友面前丢尽面子。
还有一件事堵在虞可人心口上,保姆小玉儿今天晚上也不在家,说是去河东烈士公园那儿去见一小老乡,晚饭之后匆匆把碗筷洗了就走了,说今晚就睡那儿,明天一大早回来。
连虞可人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把洪均与小玉儿联系在一块儿,这想法太可笑太离谱了。人家小玉儿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哩。
但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不能发生吗?小玉儿这小丫头乖巧得很,从来不把自己当外人,她跟虞可人是远房亲戚,跟洪均也是亲热得很。洪均呢,会不会觉得对付一个乡下来的小丫头,比对付那些所谓的红颜知己和在社会上混的女孩儿要容易?两个人同时不在家,这事正常吗?
奇怪的是这个令人吃惊的想法一旦冒出来就很难打消。虞可人仰起头来望着天花板,长长地嘘了几口气。她必须搞清楚这事到底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还是他们一不小心露出的狐狸尾巴。
想搞清楚这件事,除了给小玉儿打电话其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小玉儿没有手机,临走之前留下了一个座机号码,是她小老乡东家的电话。
但这个时候是不是太晚了?吵了人家东家睡觉可不好。犹豫再三,虞可人还是把电话拨了过去,她实在无法忍受用虚拟的忧虑来惊吓自己,只好心里默念着对不起了。
没想到电话一拨就通了,接电话的是另外一个小女孩,正是小玉儿她们那地方的口音,她马上叫来小玉儿听电话。
小玉儿忙问虞可人什么事,是不是让她马上回家。
虞可人慌忙说没事,撒谎说我只是看你到了没有。你这孩子,到了也不来个电话。
虞可人释然了,但她的好心情只持续了几秒钟。洪均没把小玉儿带出去玩儿,并不能排除他没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否则,他为什么还不回家,又为什么不接电话呢?她陷入了更深的忧郁之中。
她不知道洪均到底怎么啦,究竟碰到了什么麻烦事。
她很想让自己从忧郁中解脱出来。她对自己说,他一个大活人能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他就是真的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又怎么啦?别说你自个儿是这种情况,就是你四肢健全,男人要到外面找女人还不是照样找?“丈九长矛”刚才是怎么说的?他说人类已经无法阻止中国女人红杏出墙中国男人身体出轨了。已婚男女要是没有个红颜知己蓝颜知己、没有个婚外情一夜情什么的,出门都不好意思跟朋友打招呼。
可她就是不能不想他。
“丈九长矛”说,我是男人,我了解他们,他们总是希望拥有不同的女人,总是渴望妻妾成群。虞可人当时回答说,女人却不一样,她只想一生一世爱一个男人。“丈九长矛”说,是的,女人的忧郁大部分来源于她爱的那个男人,因为她总是不确定他会在什么时候又爱上别的女人。
这也是一个没法找到答案的问题。虞可人有着知识分子的内敛与理性,她不想让自己太纠结,便努力不去想它。
按照虞可人的自理能力,她可以自个儿上床睡觉。但她不想,她决定坐在轮椅上等着,直到洪均回来。这多少有点自虐,也多少会让洪均感到心疼吧?她开始玩那款名叫《别让那只鸟飞了》的游戏。
没错,不是《愤怒的小鸟》,而是《别让那只鸟飞了》。
这是洪均替虞可人买的,她一玩就上瘾了,在那个虚拟的空间,感觉自己完全变成了一个健康正常的人。
游戏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栋具有皇家风范的豪宅。游戏者进入之后就是这里的主人,可以享受豪宅里应有尽有的生活设施,现实生活中一切有钱又有闲的人想出来的活动你都能做,比如说打高尔夫球,比如说邀请当今世界顶级明星参加家庭舞会,再比如说到全球任何一个地方去旅游,甚至与情人秘密约会,看书、喝咖啡、处理商务活动等日常生活就更不用说了,总之,你就是一个可以呼风唤雨随心所欲的人。而维系这一切,让你按照自己的意愿想怎么样生活就怎么样生活的前提条件是,这栋豪宅里有一只鸟,它嘴上叼着一只篮子,在这栋豪宅里的每一个房间里飞来飞去,不管你在干什么,你都不能忘记往这只鸟的篮子里放东西,就像给汽车加油给玩具上发条一样。放什么东西?游戏里有一份菜单,上面有包括金钱、亲吻、花朵、微笑、哭泣在内的152种日常用品和日常行为,而它们被赋予的时间价值是不同的。如果你忘了,过了一定的时间,这只鸟就会从豪宅里的某扇窗户里飞出去,紧接着,豪宅便会轰然倒塌,并且野草丛生,你就会变成一个转眼失掉了一切的人,你的孤独的身形也会慢慢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款游戏的主题似乎是告诉游戏者,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免费午餐?“丈九长矛”以前提过这事。是怎么回事来着?下次得好好地问问他。
虞可人很想想点别的什么事让自己分神,她现在不是度日如年,而是度分度秒如年。
她却很难进入玩游戏的状态。
那只鸟总是很容易从某扇窗户里飞出去,那座漂亮的豪宅随之轰然倒塌。
好在由游戏引起的低落情绪是很容易过去的,因为游戏可以重新开始。这就是游戏的魅力,也是它跟现实生活最根本性的区别。而现实生活就冷酷得多,你不可能同时去走两条不同的路,你也不可能两次在同一条河里洗你的脚,你在做出一种选择的同时便放弃了别的机会。
虞可人倾听着门外的动静。可惜,除了游戏时紧张刺激的音乐,门外一点动静都没有,毫无洪均就要回来的迹象。
洪均每次在外面吃饭总是要打包一点吃的东西回来,那往往是虞可人爱吃的。虞可人蛮享受,嘴里却老是说他。一是说他居心不良,就想把她喂成一头大肥猪;二是问他这样打包好不好,会不会影响他在别人面前的形象。每次洪均都不说什么,只是抿嘴笑一笑。
洪均偶尔也会在家里吃饭。他吃饭很快,三扒两搅地就完事了,虞可人总是说他,说吃那么快干吗,等着去救火呀?虞可人这样说的时候,他光是笑,却并不因此而慢下来。坐在轮椅上的虞可人吃饭的样子是典型的细嚼慢咽。洪均吃完饭之后会移一张椅子坐在她旁边,带着欣赏的表情看着她吃,手从来就不停下来,有时候帮她夹夹菜,有时候捏捏她的胳膊,或者扯扯她的耳垂。这一切都做完了,洪均会起身站在她身后帮她松松肩膀或揉揉太阳穴。洪均在她面前是一个没有一点脾气的人,两只眼睛永远笑眯眯地望着她。洪均并不是在她出了车祸之后才这样的,只能说他将那种向虞可人涎着脸傻笑、随时随地献殷勤的习惯坚持了下来。
洪均对待虞可人的那副样子是不避外人的,连小玉儿都觉得洪均对虞可人真是太好了。有时候碰到虞可人情绪不错,小玉儿还会把她的这个想法说出来。
小玉儿是个乖巧的孩子,她表扬洪均的话让虞可人听了也很舒服,所以她们两个人的关系一直很融洽,虞可人没把小玉儿当保姆,两人处得像母女或姐妹。
洪均告诉过小玉儿,说你阿姨上大学的时候是我们学校的校花,她跟我结婚别人都说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屎上。当时小玉儿乖巧地说,阿姨是鲜花,叔叔可不是牛屎。虞可人忍不住问她,他不是牛屎那你说他是什么。小玉儿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阿姨很好,叔叔也很好。
虞可人眼皮底下的洪均倒称得上一个温柔体贴的好老公。每次半夜回来总是蹑手蹑脚地进门,如果虞可人已经睡下,便会独自到二楼的老卧房里去睡觉。
他们家是复式楼,本来主卧在二楼,为了虞可人方便,洪均在虞可人住院期间派人把房子改了,卧室和书房都搬到了一楼。每次回家虞可人是否已经睡了洪均在房子外面一看一楼的主卧是否有灯光就知道了,如果熄了灯,他的车子就不泊到自己家里的车库了,会停在小区物业管理中心前面的停车坪里,然后走路回家,哪怕刮风下雨都这样,他怕吵了虞可人。
洪均在家里时很少看电视很少读报,总是找话题跟虞可人聊天。昨天他就跟虞可人说了在办公室上网时看到的一件事,说有个女的简直是个二百五。半年前开着一辆奔驰连撞了七个人,昨天开的是宝马,又撞了八个。记者采访她,你猜她是怎么回答的?她说街上那么多的人,心里有一点点发慌。这次虞可人没有笑,像不认识他似的看着他。虞可人的眼神让洪均醒悟过来了,觉得自己犯这种低级错误真是蠢得要死。
他们两口子以前倒是无话不谈的,虞可人截瘫以后这才自觉不自觉地有了一些忌讳。洪均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两个人都受过高等教育,应该有面对现实的勇气和心理素质,否则,生活中要真的有了一些敏感的、必须刻意绕开的话题,无疑将影响两个人的正常交流与沟通。
但长期以来,洪均已经习惯了由虞可人控制局面,她要有忌讳,只能顺着她。所以,虞可人只要有一点不高兴,他望着她反而嘻嘻地笑得更起劲。洪均对虞可人太了解了,闹了这样的小别扭,他会很自然地找个小借口起身离开,比如说上一趟洗手间或到二楼去拿一件什么东西。虞可人也很能调整自己的情绪,她有时候会把小玉儿支开,甚至就当着小玉儿的面,就自己刚才的态度向洪均道歉。洪均这个时候往往会把虞可人的头轻轻地捧在两只手掌里或抱在怀里,也有可能会伸出舌头舔舔她的耳垂或者后颈窝。洪均还会做进一步的自我批评,说都是我不好,我真的是一堆牛屎。洪均做这些动作说这些话时,即使小玉儿就在旁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不知道是他们两个人一进入这种沟通状态时就再也目中无人了,还是都把小玉儿当成了家里一位特殊的成员。
怎么洪均还没回来?虞可人一边想心事一边玩游戏,小鸟飞走了,那座漂亮的豪宅也再一次轰然倒塌了。
第二章
(一)
王小薏走后,洪均躬下身子捡起地板上的那把藏刀,举在眼前瞅了瞅,顺手把它扔到了墙旮旯里,李奇扬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李奇扬难得地撇嘴一笑,说:“你是说我们两个可以不动刀子?也是,我只要把智宝的绳子解了,它会在半个小时以内把你吃得只剩下几根骨头。我和王小薏将同时证明你是一个私闯民宅的小偷,不信你等下问她,看她会不会这么证明。”
洪均一怔。
“李大哥,如果我在无意中冒犯了你,我跟你道歉。你……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洪均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他得先服软。他走到李奇扬跟前,望着仍然坐在椅子上的李奇扬说,“我们都是文明人,您看……我们可不可以用别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
“用别的方式?你说!”李奇扬略微仰视着他回答。
“我说两点意见:第一,我跟王小薏真的才认识几个小时,我们之间是清白的。”见李奇扬张口要说话,洪均连忙制止了他,他尽量看着李奇扬的眼睛道,“您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现在这屋里就咱们两个爷们儿,如果您……您觉得受到了伤害,我先向您道歉,真诚地跟您道个歉,行不行?”
“跪着吗?”“也……也行!”
“然后呢?”“然后?李大哥……”
“别玩虚的,你别以为光道歉就行了。你可是国家干部,是领导,我的精神受到了伤害,你……你说你道个歉就行了?”
“我刚才是说先向您道歉,也不光是道歉,如果您觉得您的精神受到了伤害,我的意思是说,您……您如果非要让我赔偿你的精神损失不可,那行,您先说,您要多少钱?”
“我要多少钱?我要多少钱你都出吗?”
“也不是。我只是想让这件事有个了断。不过,你刚才说得没错,但我得补充一下。我虽然是国家干部,但不是什么领导,只是一个小公务员,更不是什么贪官,所以,也请你理解,我出不了多少钱,我这样做,只是让你心里好受一些。”
“我好受不了,我也不缺你那几个钱。再说了,你说你不是贪官就不是贪官了?你待的地方可不是清水衙门,那么重要的单位,那么重要的职务,你说你不是贪官,谁信?好好好,你别插嘴,听我把话说完。你是不是贪官我不管,这也不是我管的事。但我告诉你,就凭你招惹王小薏这一点,我就怀疑你的清白,如果我拿了你一分钱,而你这钱又来路不正,我他妈的会觉得丢人。”
“那……你……你……你到底想怎么办?”
“我想怎么办?我只想你跟王小薏没事。”
“没事没事,我跟她真的没事。”
“我们都是在江湖上混的。你们要真没事,我巴不得。我也不想动刀子。你想把这事早点了了,我也想。要不这样吧,你……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写下来。”
“什么?李大哥,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没听明白还是装糊涂?我说……请你把今天晚上跟王小薏在一起的事,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写下来。”
“干什么?”“什么干什么?”
“噢,我的意思是说,然后呢?”
“然后你就可以回家了。你老婆可是来过好几次电话了。”
“李大哥,你听我说,这事真不算一回事,依我看,说清楚就行了。”
“那不行。”“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一定要写下来?您……您这不是逼我写交代材料吗?”
“交代材料怎么啦?你跟王小薏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地待在一个房间里,你运气不好被我撞见了,你不应该给我一个交代吗?你说你们是清白的,好呀,我信,我让你把这过程写下来,过分吗?”
“不,我的意思是说,这是多此一举。你刚才也说了,我们都是在江湖上混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碰到了,下次,说不定我还能替你做点事、出点力。谁知道呢,是不是?咱们一没结怨二没结仇,何必搞得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呢?你让我写那种交代材料,说出去太不好听了。”
“是吗?”“是呀。”
“不是,现在知道跟我套近乎了?空口无凭是什么意思你不懂呀?跟你明说了吧,与其让我相信你说的话,不如让我相信你在白纸上写的黑字。”
“我写的和我所说的,还不都是一样的?”
“我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看着你写的白纸黑字,我心里踏实一些。”
“你、你这是想抓我一个把柄在你手里呀。”
“你跟王小薏不是没事吗?没事你怕我抓你什么把柄呀?我逼你把没有的写成有的了吗?没有,你是不是看到我好说话呀?如果你连我这个合情又合理的要求都不答应,洪主任,那我就真的要怀疑你解决问题的诚意了。”
洪均听了这话,太阳穴一阵一阵地跳得厉害,他简直被李奇扬气晕了,心里一团火苗熊熊燃烧着,真恨不得豁出去与李奇扬大干一仗。
但他知道无论如何不能逞匹夫之勇。李奇扬自认为理直气壮,你要真跟他动起武来,李奇扬一定会化愤怒为力量,加上那头似乎只要松了皮带便恨不得扑过来把人撕了的藏獒,最后的结果恐怕只能是他洪均头破血流。真那样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将几面不是人,对单位,对外人,没法解释;对虞可人,对黄缨儿,解释不清;对儿子洪棋,更是羞于启齿。那他真的就比窦娥还冤了。
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呀!“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洪均几乎真的要跪下来向李奇扬求饶了,同时真恨不得捡起那把藏刀一刀捅死了他或者把自己捅了。
“你他妈的像个爷们儿好不好?人家都说好汉做事好汉当,你不是没做什么坏事吗?这点担当你都不愿意呀?”
面对李奇扬的奚落,洪均强忍着没有说话。他实在想不通怎么会跟这种人搅和在一起。
也许,他只有乖乖地听话,才能离开那扇门?他不知道李奇扬为什么会要他写那份材料,这提议太让人不爽了,就像传说中的“双规”似的,但他转念一想,自己是搞文字工作的,笔在我手上,只要李奇扬遵守刚才的诺言,由他来写,他是完全可以轻描淡写地蒙混过关的。
什么叫蒙混过关?他和王小薏有什么吗?怎么自己老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呢?这是一个选择。他不会把把柄留给李奇扬,因为李奇扬实在没有抓住他什么把柄,先过了这一关再说吧。只要出了这扇门,今后李奇扬再找事惹事,自己的回旋余地肯定比现在要大很多,李奇扬要耍赖,他还可以辩称是被威逼的,反正李奇扬又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证据。
想到这里,洪均似乎勉为其难地朝李奇扬点了点头。那材料很快就写好了,就一张纸,不到一百字。洪均特意留了个心眼,他只是写了大致的过程,没有写细节,因为他不知道李奇扬那个变态佬会不会也让王小薏写这么一份材料,从而像警察或检察官似的对他们的口供。当然,就是李奇扬让她写,她写的即使有出入,又怎么样?他们两个人都喝了酒,云里雾里的,记忆上有偏差完全正常,关键是他真的没把她怎么样,这是最基本的事实。
幸亏没把她怎么样,否则,这事真还不知道会怎么收场。
李奇扬接过那张纸,来回看了好几遍,中间还不时抬头看了洪均好几眼。
洪均也在等他的反应,内心里很是忐忑和焦急,但脸上的表情完全是一副不会再做半点让步的样子。
半晌,李奇扬这才抖着那张纸,直逼着洪均说:“你们这些当官的,说惯了假话空话套话,真的很难相信你们。别别别,你别跟我讲大道理,我只要你保证,这上面的字,每一个都是真的。”
“我保证,我干吗要骗您?完全没必要嘛,是不是?”
“那好。不是我不想相信你,我难道不希望你写的就是事实?你保证没遗漏?没歪曲?没捏造?”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保证。”
“那好,这样吧,你再加上一句话。”
“什么话?”
“永远不再纠缠王小薏。”
“这……这话……李大哥,这话难听了,我从来就没有纠缠过她,以后当然也不会。”
“那……你就写上以后再也不跟她联系,这总可以吧?我可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但你也不要以为我好糊弄。我觉得我这要求一点也不过分。”
洪均想了一下,一把夺过那张纸,伏在梳妆台上,在已经签好了字、写上了日期的下面空白处,加上了那句话。完了把那张纸递给李奇扬,说,“李大哥,咱们这也算不打不相识,今后有什么事,您可以找我。今天时间也不早了,要不,我这就走了?”
“行。”李奇扬倒是爽快,他见洪均盯着门后面的藏獒,一笑,就去解门把手上的皮带。但他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望着洪均说,“等等,等等,我这就让你走了呀?我他妈会不会被你糊弄了,被你忽悠了?”
洪均仰着脖子一笑,无奈地说:“我哪糊弄您了?我哪忽悠您了?没有没有,真没有。”
“那也不能让你这么轻易地走了。”
“您……您还想怎样?”
“你还得流点血。”
“流血?你还想干什么?”
李奇扬把那皮带解下来,抓在手里一紧一松的,那头藏獒作势朝洪均扑去,又很快被他拉了回来。
李奇扬说:“你不用紧张,你把墙角里的那把刀捡起来,把你的大拇指割破了,流点血,在这纸上盖个印,几秒钟的事,完了你走人。”
(二)
洪均像逃避瘟疫似的逃离了那间房子那栋楼。
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窝囊过,他连抽自己耳光的心都有了。
他同时又有点后怕,如果李奇扬一进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他揍一顿或放任那头藏獒扑上来撕咬他,他能不能活着逃出来都很难说。
他在停车坪里找车,找了好几圈儿都没找着。
他这才想起来,他和王小薏是打的来这里的,他的车还停在太平湖酒吧一条街的停车坪里。看来自己确实有点晕头了。刚才跟李奇扬怎么说的来着?说你和王小薏刚进屋子不久,下面的车头可能还是热的。幸亏李奇扬没有较真,他要是真跟你下来看个究竟,还不知道又该怎么圆场哩。
怎么会这样?就因为迷恋王小薏吗?还是因为放纵了一下自己一直竭力压抑着的欲望?洪均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发现已经过了凌晨两点。
已经发生的事情可以慢慢再想,现在他得用全副精力面对接下来的事——回家以后怎样向虞可人解释?他从来没有这么晚回家过。否则,虞可人也不可能给他打那么多电话,他一定让她担心死了。
走出小区,洪均很快就打到了的士。原来被酒精麻木的大脑彻底清醒了,但仍然觉得太阳穴那儿隐隐作痛。
他必须尽快联系上于乐,找他求证虞可人晚上找过他没有。如果没有最好,这样,他在捏造理由时便有了最大的自由度,否则,他还得顺着于乐已经有的说法往下编下去。
关于今天晚上在王小薏那儿的遭遇,他暂时不想对于乐透露一个字,一是电话里说不清楚,二是这事说出来未免太丢人现眼。他倒是不用考虑是不是会把于乐从睡梦中吵醒,虽然理智告诉他今天这事怪不上于乐,但在情绪上还是有点迁怒于他。
于乐的手机关机。
这让洪均放下心来。其实这电话打得有点多余。他早该知道虞可人应该没有和于乐通上话,否则,于乐一定会给他通风报信,让他有个思想准备,要不然就不叫十几年的同学和哥们儿了。
那么,到底用什么理由解释自己的晚归和一直没接虞可人的电话呢?喝酒是个理由。
喝酒喝醉了,天塌下来都管不着,更别说接老婆的电话了。
但问题是洪均是个理智的人,以前从来没有酩酊大醉过,今天怎么会喝醉呢?如果虞可人相信了你的说法,接下来将会有一系列问题要问。她可能会说:你是跟于乐一起喝的,还是自己一个人喝闷酒喝的?你到底碰到了什么事,非得喝成这个样子不可?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思?你有心思为什么不跟我说呀?我知道你在外面挺累的,也挺难的,但是,你碰到了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
再说了,凡事尽心尽力就可以了,结果是其次,没有必要把一时得失看得那么重。我最担心的是你的身体,你得知道,你的身体不是你一个人的,也不是你单位的,它还是你老婆的你儿子的,你不心疼自己保重自己行吗?这些话多么温馨。
这些话整天挂在嘴上又会让人多么心烦。
虞可人以前不是这样的,但现在她老爱唠叨,芝麻绿豆大点事都能说上好半天,还动不动拿自己的更年期说事,好像女人一旦更年期了,就有了变成话痨的权利似的。
洪均一点也不奇怪以前知性内敛的虞可人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理解她,也同情她。但理解她同情她并不一定能够对此欣然接受。那种千篇一律的交流方式是没有美感的。不错,他永远也不会抛弃她,但内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她已经成为了他的负担。每次回家面对她的时候,他必须调动起几十年培养起来的好修养才能以不变应万变,以貌似某个大人物的抿嘴微笑掩盖自己的不耐烦。
他告诫自己,不能让她觉得他对她的感情起了变化,对她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不能。因为这是他的责任。
回到那个问题上来,他如果拿定了主意要以喝醉酒作为晚归和未接电话的理由,他还必须为自己为什么会把自己灌醉预设一个充分的理由,以便让虞可人无话可说。
是的,这不是一次考试,过关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如果虞可人开始对你心存疑窦,你们之间的麻烦可就大了。现在她一门心思全在他身上,已经让他有点不堪重负。她要是再查他审他,那日子该怎么过呀?要知道,两个朝夕相处的人的情绪是互相传染的。虞可人如果一直郁闷着,从今以后回家的乐趣更是会减少一大半,甚至成为一件令自己头痛的事。
这样看来,喝醉酒便不是一个好理由。
但是,如果只是喝了一点酒,然后被交警拘留了呢?表面上说得通,但实际上站不住脚,正因为现在抓酒驾醉驾抓得严抓得紧,所以,身为一个有理智有涵养的国家干部,洪均要么就不会放肆喝酒,要么喝了酒就绝对不会自己开车。
陪领导去打牌了行不行?洪均升副局长的事搁浅了,两个竞争上岗的人都在想办法活动,这种时候陪领导打牌拉拉关系很正常。领导正在兴头上,你好说散场吗?你敢说先走吗?当然不敢。不仅不敢,你还巴不得领导越尽兴越好哩。
问题是陪领导打牌的情况很普遍,以前都是你主动跟虞可人打电话请假的,她对此也算是习以为常。这次怎么回事?怎么会犯不接老婆电话的低级错误?就说电话忘车上了?也不行。虞可人知道你是一个关心体贴她的人,知道她会替你担心,你是应该想办法通报一声的。这事难吗?不难。不难的事没去做,那就有问题。
什么问题?你除了老实交代,还得防止虞可人由一个问题延伸出另外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一般情况下这是小女生爱问的问题,但虞可人出交通事故后精神上好像有点返老还童,有点不自信。所以,她才会越来越频繁地问这个问题。而凭她正常的生活经验,她理应知道,这是一个永远有标准答案,但永远也不可能有真实答案的问题。
从技术层面来说,也有一个问题。打牌算是集体活动,参加的还有另外三个人,他们是谁?你能一一与他们把口供串通好吗?还有,现在倡导公务员上网,如果你说的另外三个人在一起打牌,可在他们自个儿的微博上却显示在干别的什么事,你不等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看来撒谎还真是一个技术活。正应了那句话,你为了圆一个谎,将不得不不停地撒谎,可能得接着撒十个谎一百个谎,直到那事看起来就像是真的。问题是谎言的链条上环节越多越容易被识破,就像沙子越往上垒越容易垮塌一样。如果老婆细心一点、较真一点,真要穷追不舍,揭开老公的谎话就不是一件多么难的事。
洪均不禁叹了一口气。
旁边闷声开车的司机看了他一眼。
洪均突然想跟司机聊一聊。
他想,像司机这样的职业,每天肯定要碰到不少深更半夜回家的男人。反正司机又不认识我,何不跟他讲真话听听他的意见?便道:“如果我刚才在外面做了坏事,老婆来电话没接,我又想在她面前保持以前的好形象,你说,我该怎么跟老婆说好呀?”司机望着他笑了,摇了摇头。
直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司机才说:“你这样的客人我拉过不少,像你这么坦率的还真不多。先跟你说些我自己的事吧。出来混的男人,一定要有面子……朋友都说我怕老婆,所以,一交班必须准点回家……可是,人总得有几个朋友吧?作为一个男人,在家可以听老婆的,但是在外面,面子必须得有!这不,昨天,我就被朋友抓去喝酒,正喝着,老婆大人来电话了,正准备接,那帮朋友硬说我是怕老婆,还跟我说是男人就不接。我怎么办?为了面子,我真就没接,牛吧?”
洪均说:“那是因为你没做坏事,也可能你们两口子感情好,她相信你,你呢,事后也能向她解释清楚。我的情况不一样,我不能跟她说真话,得向她撒谎,而且,这谎还得撒得让她一丁点儿都不怀疑。”
“是这样呀。”的哥的话匣子打开了就关不住,他说,“那我就再跟你说件事吧,是我一哥们儿的真事。他有次去酒吧,碰到了单位的领导,这领导可不是一个人,带着小蜜哩。他可不敢上前打招呼,他傻呀?可就在这个时候,出状况了,领导老婆尾随过来了。领导其实早已看到了我那哥们儿,也是装作没看见。在情况万分紧急之下,只好抓他的壮丁,让他充当自己小三的男朋友。他呢,还不得乖乖地一直陪着领导和领导的老婆喝酒唱歌?为了做得像一点,他还得装作与领导小三不时卿卿我我,又怕领导怪他乘机揩油心里不高兴,你说他有多难?完了还得把领导的女朋友送回去。这一折腾不就到这个时候了?我跟你说,他也是有老婆的人。可这事电话里能说清楚吗?这事能当着领导和他老婆和他小三打电话吗?当然不能。我说,你呀,可以把这事搬到自己头上。你老婆不会去调查的,那不等于替你找死吗?”一番话说得洪均笑了。
说话间,的哥在洪均的指挥下开到了他自己的车子旁边,他身上没有零钱,掏出一张一百元的整钞递过去,让他不要找了。的哥挺高兴的,但还是把零钱找给了他,说该多少就多少,您别让我占您的便宜。完了的哥说:“我看大哥是个有身份的人,这家呀,这老婆呀……嘿嘿,不好说,您说是不是?”
洪均开车回到家里的时候很远就看到书房里的灯还亮着,他没想到这么晚了虞可人还在等他。
的哥最后那主意也许真的可以试一试?
但就在他掏钥匙开门之际有了一个更绝的主意:他被市纪委的同志叫去喝茶了。
他能够想到这种说法会让虞可人多么提心吊胆,他甚至能想象出她听了这话会是一副什么表情。非常情况当然得用非同一般的策略去应对。他甚至想好了回答的话——我当然没事。我能有什么事?这事太明显了。肯定有人背后在搞我,我都能想到那人是谁。
对不起,可人。只能让你虚惊一场了。
放心放心。真的没事。有事他们能让我回来吗?不过,这事也不能太掉以轻心,我不还在竞聘副局长的过程之中吗?江湖险恶,一着不慎可就前功尽弃了。
洪均在门口深呼吸一口气,掏出钥匙,心情忐忑地把门打开了。
他没想到的是,随着一阵咕噜咕噜的声响,虞可人埋着头正用两只手使劲摇着轮椅往门口移过来。
洪均慌忙迎上去,嗫嚅着说:“你怎么还没睡?对不起,我……”
虞可人一把抓住洪均的胳膊,道:“你什么都别说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了。”
洪均想找地方先把那打包盒放下,被虞可人一把抢了过去,“你带的是什么?呀,盛世芙蓉的豆腐丸子。”她马上换成欢快的声音,却是埋怨的语气,“看你,每次在外面吃饭都这么惦记着我,好像我是个馋猫似的,也不怕别人笑话你。”洪均伸手在虞可人头上揉了揉,抿嘴笑笑。
虞可人仰头望着他,往他怀里依了依,道:“累坏了吧?快去,我帮你放了热水,你先去泡一个热水澡吧。”
洪均道:“你……怎么放的水呀?噢,我是说小玉儿呢?她去哪儿了?”
“她去见老乡了,明天一大早回来。”
“她怎么……你不方便,怎么放的水呀?万一摔倒了可怎么办呀?”
“没事。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水冷了两次,这是第三次放的。别愣着了,快去泡澡吧,快去。”洪均把虞可人连人带车推到卧室里,把她从车子里抱出来,安顿她睡下,她的身体很轻,像一只猫似的。实际上,在洪均做这些时,她也像一只猫似的安安静静。
洪均尽量直视着她的眼睛问她道:“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为什么没接你的电话?你不想知道吗?”
虞可人嘴角牵动了一下,算是笑,“我怎么会不想知道?我当然想知道。但是,我不会主动问你。能说,不用我问你也会说;你要不想说,我问你只会逼你说假话,对吧?”
洪均频频点头,说今天喝了两顿酒,不仅喝杂了而且喝到了假酒。我差点死了,被他们送到医院里打了两瓶吊水才缓过神来。
虞可人说怎么会这样?洪均说先是跟于乐喝,后来他有事先走了,来了几位朋友,喝的是他们自己带来的茅台酒。他们中有一个人是市政府接待办的,照理讲那酒应该不会有假,可偏偏就是假酒,加我,总共放倒了三四个。还不敢对外面的人说,本来是朋友聚会,真要喝死了,还不能算因公殉职。
洪均原来想的那些理由一个都没有用上。
他觉得这种自虐的理由更能打动虞可人。
果然,听了这话,虞可人伸出两条胳膊一把抱住了他,用自己的头在他胸脯上蹭了蹭,抬起头来时已是泪花闪闪。她再次牵动了一下嘴角,伸出右手在他脸上摸了一下,轻声说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喝了,你真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和棋棋怎么办?
洪均被这话感动了,喉咙里哽咽着,却不知道说什么。
虞可人把他朝外推了推,让他去泡澡。
洪均点点头,来到浴室,一边盯着镜中的自己,一边慢慢地一件一件地脱干净了身上的衣服。他跳进浴缸,享受着温热的液体对身体的包容,对着天花板吐出一口长气。
他的手一痛。
原来,浸到了水里的右手大拇指被划了一刀的地方牵动了痛感神经。
他把手举起来一看,是一道浅浅的清晰的伤口,像用一支红笔在指头上面写的阿拉伯数字1。他用劲挤一挤,仍然有血丝渗出。他把那只手再次浸到水里,发现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痛了,而且,那血丝一下子就渗开看不清了。
洪均再次仰头望着天花板,又使劲把眼睛闭上了。
他捧了一捧温热的洗澡水浇在头上,任它顺着额头鼻梁往下流淌,突然觉得胃部一阵一阵地痉挛起来……
(三)
王小薏刚从外面进来便被李奇扬一把抱住了。他只用了半分钟就把她身上的衣服几乎给扒了个一干二净,剩下的文胸更是懒得去解后背的搭扣,一把逮住使劲往外一扯,便在王小薏的尖叫声中,生生地把那镶有蕾丝花边的真丝小物件撕扯了下来。
那头藏獒跟他一起低沉地喘息着,把那种难闻而刺激的畜生的气息继续散布到房间的空气之中。
王小薏哀怨地望着李奇扬,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粗暴。她刚要张嘴问他,却已经被他狠狠地一把推倒在了床上。王小薏感觉不对,想就势滚开,早已被李奇扬一屁股骑到了她肚子上,他抓住她的两只手用左手按着,抡起右手在她脸上结结实实地抽了十来巴掌。
王小薏完全动弹不得,也不想动弹,她使劲闭上眼睛,任他那只长满老茧的大手在自己脸颊上刮来扫去,她的脸颊很快就有了一种火烧火燎的麻辣之感,泪水不禁从眼眶里奔涌而出。
李奇扬的身体一瘫,把重重的身体伏到了她身上,他的头垂到她胸前,用自己的脸揉搓着她的双乳,突然张开嘴随便咬住了她的一只乳头,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地撕咬着,两排尖锐的牙齿扎进了乳房的表皮,直达脂肪深处。她再也忍耐不住,“啊”的一声再次尖叫起来,想用两只手推开他的双肩,却哪里推得动?李奇扬松开了嘴巴,把身子直起来,再次抡起右手扇了她一巴掌。他一边抽泣着一边低声怒骂道:“你这狗日的臭婆娘,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为什么呀?!”
王小薏紧闭着双眼,一是因为痛,二是不敢睁开眼睛看他。跟他在一起三年多,他一直非常温柔,对待她就像对一块豆腐似的,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唯恐摔破了,从来没说过一句重话。这才分开多久,怎么像变成了一个恶魔似的?
王小薏心里胆怯,她当然知道她与洪均深更半夜独处一室是怎样地伤害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自尊心。问题是这能怪我吗?你一个招呼都没打就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你是死是活我不知道,我是死是活你也不管,你让我怎么办?王小薏不会轻易说出自己的怨气与不满。面对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李奇扬,她一点也不能理直气壮。因为在洪均之前她还有与章抱朴和于乐的牵扯,要是李奇扬知道了,他一气之下说不定会放任那头畜生彻底地收拾了她。
就在这会儿,李奇扬已经从她身上滚了下来,蜷缩在她旁边,再次自顾自地号啕大哭起来。
王小薏不禁五味杂陈,她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那只被咬伤了的乳房,真的摸到了两排深深的牙齿印。这个王八蛋,下手也太狠了。
他哭得倒是凄惨。
他干吗哭成这样?怎么委屈得像个孩子?他离开的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王小薏的心被他哭得一揪一揪的。
李奇扬自己没有脱衣服,他哭累了哭够了,便伸出一条胳膊搂住了她的脖子,也不说话,只在那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抽泣。
王小薏不知所措,几次想伸手帮他擦擦眼泪鼻涕,均被他脖子一仰避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奇扬的抽泣声小了,竟像是累了似的睡着了。王小薏半边脸暴露在李奇扬的鼻息之下,痒痒的,越来越难受。
她想推开他,却始终不敢。她的眼皮也越来越沉重,不知不觉中竟也睡着了。
她睡得并不深,没过多久就被李奇扬弄醒了。这时的他已经赤身裸体,趴在她身上,舔吻着那只被自己咬伤的乳房。
王小薏立即抱住了他的头,眼泪忍不住哗哗直流。
李奇扬虽然是个大老粗,却很懂得怜香惜玉,讲究慢工出细活,一般要理得她浑身松软之后才会进行实质性的接触。但这次他似乎是换了一个人。王小薏一抱他,他的劲又上来了,跟野兽一样再次把她扑倒。王小薏的身体没有经过充分的预热,仓促间又一次忍不住叫了起来。
“叫什么叫?”李奇扬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贱人,你这个臭婊子,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吗?你难道不知道没有你我活不了?你怎么能把外面的野男人叫到我们的小窝里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呀?你说,你说呀!”王小薏早已把李奇扬调教得不再说粗鄙话,没想到今天却开了戒,竟对她破口大骂起来。王小薏知道他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并不接他的话茬,只努力地把那种刺痛的叫唤叫出快乐的嗲声嗲气的呻吟。
李奇扬很快又跳到了床下,两只手各抓着她的一只脚踝,把它们高高地举过头顶,自己站在她两腿中央,一边继续骂她一边使劲地捣鼓她。一下一下,带着结实的木床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墙壁。
王小薏哞哞直叫,两只胳膊肘使劲支撑着身体想抬起来贴近李奇扬一点,却哪里做得到?李奇扬也突然哞哞地叫了起来,他的身体绷得直直的、硬硬的,却又在一瞬间崩坍了。
王小薏感受到一股暖流直达身体内部,这才开始有了一点点反应,她终于撑着身子用胳膊吊着了他的脖子,希望能够和他再缠绵一会儿。李奇扬皱着眉头,把她一把推开,头也不回地直奔浴室冲洗去了。
那头藏獒一边拉扯着脖子上的皮带一边朝她低声吼叫着,吓得她赶紧往床里面直缩。
王小薏再没有闲工夫流泪,她必须尽快搞清楚他离开的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让她不得不感到紧张和惶恐的是,她不知道在她与李奇扬在一起的时候,章抱朴或者于乐会不会给她打来电话。于乐来电话的可能性小一点,他毕竟是个有家室的人,他的身份地位也让他不至于像个无赖。章抱朴就很难说了,他本来就是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人,出现与消失不会有任何征兆。可是,如果让李奇扬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或者让他知道有李奇扬这么一个人,她的生活无疑会被彻底毁掉。
王小薏不能不怨恨李奇扬,一个大男人玩什么人间蒸发的游戏呀?你不说你去非洲了吗?有本事你就别再回来别再现身了呀。如果不是你来这一出,我用得着跟章抱朴或者于乐或者洪均纠缠到一块儿吗?这世界上净是一些不靠谱的男人,怎么可能有纯粹的爱情呢?最多也就有一些所谓的与爱情有关的故事或事故罢了。故事都是假的,都是经过了艺术加工或添油加醋的。事故倒可能是真的。时间、地点、人物。三个要素只要其中一个不对,那就是一个事故。即使三个要素全对,也很可能是此一时彼一时,因为人总是要变的。所以,在两性关系中,女人要做的不过是尽量防止事故的发生,或者在事故发生后冷静地处理好善后。
怨恨有用吗?它连房子、面包和钞票都带不来,还能帮你带来恒久不变的爱情?如果不能,你就安心落意地找个男人搭伙过日子吧。
王小薏先关了手机,估摸着李奇扬快洗完澡了,便从衣柜里找出他的浴袍,捧着到了浴室门口。李奇扬正好出来,她便帮他把身子裹了。她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要给他擦头发,却被他挡住了,他让她也去洗一洗。“好好洗一洗,给老子洗干净了。”李奇扬说。
王小薏裹了浴巾从浴室里出来,发现李奇扬正蹲在地上用左手搂着那头藏獒的脖子,叉开右手的五根指头替它顺着毛发。王小薏很想对他说,你这澡不等于白洗了吗?也不嫌脏。
但话到嘴边终于忍住了。
李奇扬视王小薏不存在,她只好爬到床上。不想睡也不敢睡,半躺着身子倚靠在床头,眯起眼睛望着他和它。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那头藏獒偶尔发出一两声低沉的鼻息。“实际上,我把财产分成了三份,一份给女儿,一份给她,还有一份给我们两个。”李奇扬终于开口说话了。他是一个中音浑厚而略为嘶哑的男人。他仍然蹲着为那头藏獒梳毛,丝毫没有扭头看王小薏的意思,他的话却一字一句地落到了王小薏的耳朵里。“我说去非洲其实是在骗你。我是准备跟你结婚的。我想在跟你结婚之前看看我能不能离开你,也想看看你能不能离开我,我骗你是想考验考验我跟你之间的感情。”李奇扬继续说,“我只是去了省城,那里有个扫尾的项目需要处理,我预计需要两个月时间。我故意换了手机,就想突然回来给你一个惊喜。”
李奇扬说到这里站了起来,把那头叫智宝的藏獒拴好,又到浴室里洗了手出来,这才接着说,“你呢,你看你都做了什么?你他妈的把这一切都给毁了。老子连杀你的心都有了,不骗你。”王小薏听了这话恨不得扑上去撕他咬他,见他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却只能歇斯底里地哇地大叫一声哭了起来。
李奇扬总算开始看她了,眼神里却充满疑惑与鄙夷,他咧嘴一笑,冷冷地说:“你哭什么?你好像还挺委屈似的?”
“我跟他没什么,我跟他真的没什么。”王小薏知道李奇扬这是心魔附体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一下子扑到了李奇扬身上,她抱着他,把下巴颏儿搁在他肩上,幽幽地说,“你招呼都不打,丢下我一个人跑了,你想过我的感受吗?你想考验我跟你之间的感情,可我只会觉得是你不要我了。别说我跟他没什么事,就是有,能百分之一百地怪我吗?你丢下我一个人,我无依无靠的,还老受人……受她欺负,你……你怎么狠得下心,你让我又怎么想呀?”
王小薏觉得不能一味以忍气吞声的小媳妇的面目示人,得豁出去不顾一切地爆发一次,否则,憋在心里的那些话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他还真以为她尽干风流快活的事去了。她的话匣子一打开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由自主地夸张了对李奇扬的那份感情,倒好像她跟他不是三年制的合同关系,而是正经八百的谈情说爱似的。
她打的是感情牌。
她知道,李奇扬虽然读书不多,人可是一点都不蠢。他一定能听懂她那番话中的潜台词,是呀,谁说这件事的过失就得她王小薏一个人来担当呢?别说你黄鹤一去便杳无音信,就是你真的有种种安排,你一个大男人,不是先得跟我商量商量吗?你就是跟我商量,我不是还有同意或者不同意的选择权吗?包养关系有包养关系的搞法,爱情有爱情的规则,我期待我们的关系从包养上升为爱情,但你是不是应该先给我一个承诺然后再要求我如何如何呢?而承诺,不是应该说出口的吗?没有说出口的承诺叫什么承诺?那甚至连个屁都算不上。我就是带个男人回家过夜又怎么啦?这样便贱人了便臭婊子了?后面这番话王小薏也就在脑子里想一想,是怎么也不敢说出口的,她想对他诉说自己的委屈,却知道分寸,不敢在这种时候激怒他。
她和他还有戏吗?她实在不敢奢望。
但是,既然他从天而降似的出现了,她又怎么能没有一点奢望?李奇扬的话也只是开了一个头。
李奇扬确实在为和王小薏结婚的事做准备,主要是经济方面的准备,因为离婚已经让他损失惨重。
五年前,他和一个叫章德山的朋友共同组建了一家公司,专营环保建材,公司注册资金1000万,李奇扬出资250万,占25%的股份。这个公司李奇扬不仅一直死死地瞒着老婆或者说后来的前妻,连对王小薏也从来没有透露过一个字。他想在和王小薏结婚或者王小薏怀孕之后再告诉她,给她一个惊喜。按照李奇扬的计算,几年下来,该公司的盈利应该将近4000万,但他从来没有分过一分钱的红利。
李奇扬不想在那个公司里做小股东了,他想把股份卖了把股份红利分配了,另外单独开一家公司。
让他吃惊的是,早在四年以前,他的股份就已经被窃取了。
李奇扬查询得知,章德山伪造了该公司的股东会议决议等材料,在工商局进行了股权变更登记,将他250万的股份变更到了一个叫赵亚芬的女人名下。
李奇扬一怒之下扬言要将章德山告上法庭。
在这之前两个人关在宾馆里吵了两天的架。
章德山说,你我都清楚,你的股本金实际出资只有50万,另外200万,有100万是我欠你的赌债,还有100万是你的所谓的技术入股。不错,这两笔钱我都认账了,但没履行相关手续,钱实际上也是我出的。最关键的问题是,那个赵亚芬可不是别人,是省政府关副秘书长的干女儿。公司是赚了一点钱,但这钱赚得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把你的股份转出去也是在公司处于危难之际时做的,当时跟你打过招呼,是你让我看着办的。
李奇扬说你太不尊重人了,你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无论如何,公司的注册资金是我们两个人筹集投入的,你说的赌债也好,技术入股也好,都是你认了账的,属于另一码事。总之,现在的问题是你将我的合法股份以冒充签名的方式进行了虚假转让,你骗了工商局,也骗了我,我可以告你构成了刑事犯罪。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我要的是争一口气。
章德山说,你蒸了锅里的气跑了碗里的气。你也许能打赢官司,但你不想你我当年赌博的事被翻出来吧?你告我,赵亚芬必然会被牵扯出来。省政府关副秘书长只要打打招呼,你这官司能不能赢还很难说。就是赢了,你也是得了芝麻丢了西瓜。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你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公司赚不赚钱得看是什么人在做,这公司最终能赚钱靠的是赵亚芬,她除了拥有你那25%的股份,还拥有我转让给她的25%的股份,我瞒着你把你的股份转让给她,她不知道,可你要跟我打官司就是与她为敌。
李奇扬说,没你这么欺负人的,你跟赵亚芬的关系我不管,你这是逼我搞得大家鱼死网破。
章德山一笑道,做生意不能意气用事,你可以搞得大家鱼死网破,但你从今以后还想在江湖上混吗?我看你别想,因为不需要我告诉你,你要想在这个社会赚钱,赚那种讨好不费力的大钱,你就离不开那些当官的。除非你卖小菜,在大街上擦皮鞋,做小摊小贩的生意。可要真这样,你以为你就自由了、舒坦了?我告诉你,你的日子会更不好过,因为随便哪个城管或地痞流氓都可以在你头上拉屎撒尿。你别说你不想挣大钱,可你要真把赵亚芬她干爹告倒了,你也就臭了大街了,因为别的当官的要是知道你这德行,他们只会对你敬而远之,把你当一堆臭狗屎,对你避之唯恐不及。你说这不是钱的问题,我看还就是钱的问题。生意人不算经济账算什么账?算政治账?咱们算得清楚吗?想一想吧。
李奇扬只能忍气吞声。
当然,章德山也做了让步,答应一次性付给他250万,算是还了他几年前欠的赌账和认了李奇扬所谓的技术入股,条件是在原来那份股东会决议及其他相关文件上签上他的大名,把所谓的不合法变得合法了。
章德山不允许李奇扬讨价还价,但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最后还是送给了李奇扬一头藏獒,那是他儿子几年前玩腻了的。
李奇扬没想到会在他与王小薏的小窝里见到洪均,他心里那个气那个恨呀。
(四)
黄缨儿晚上失眠了。
失眠的原因又简单又可笑,居然是因为她一直在等洪均的晚安短信却始终没有等到。
自从他们相好以来,黄缨儿很少主动跟洪均打电话发信息,每次都是等着他跟她联系。平时上班还好,一到晚上或轮休日,黄缨儿一闲下来便开始想他,怎么控制也控制不了。
这就是女人。女人一旦恋爱,总是抑制不住地想那个男人,回味跟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象下次跟他在一起的情形。像黄缨儿跟洪均这种关系,真是苦乐参半,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她有时候实在忍不住了,便会给他转发一条气象或售楼方面的公共信息,提醒他她在想他,暗示他:你是不是该跟我联系了?洪均大部分时间是不方便的,如果方便,便也会及时回电话给她。他们之间很快便形成了这种默契。
黄缨儿偶尔也会因为这种偷偷摸摸地表达思念之情的方式感到很郁闷,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贪吃的孩子,他的电话成了她的棒棒糖。问题是这种郁闷还找不到人诉说和发泄。最主要的是她根本就没有资格过多地责怪洪均,因为这一切可都是她自找的。他当时追求你的时候瞒着你什么了吗?你接受他的追求时,难道不清楚你们之间的感情可能永远也见不了光吗?两个不应该相爱也没有资格相爱的人搞到了一起,那是需要超强的心理承受能力来忍受种种不正常的状况的。好在洪均嘴里不说心里对黄缨儿可能也有些亏欠,除了想方设法一周与她约会两次,还慢慢地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每天给她道早安和晚安。
他曾经向她保证,这种事会雷打不动。
习惯成自然。黄缨儿很快习惯了每天早晨被短信的嘀嘀声叫醒,也很快习惯了每天晚上被短信的嘀嘀声提醒着入睡。他的短信成了她的生物钟。洪均给她发短信的时候既不叫她亲爱的也不叫她心肝宝贝儿,而是叫她爱爱或者爱崽,让她觉得不落俗套,还有一种被甜甜腻腻的柔情蜜意包裹的感觉,以及一种像小宠物一样被精心呵护的感觉。黄缨儿尤其看重那一声晚安,觉得那是某种步调一致的指令,两个人虽然不在一张床上,却抱着一种同时入眠的希望,期待着能够在梦里见面与缠绵。
女人要是爱你,自然会对你心存很多期盼与幻想,你别害怕,实际上,她对你的要求可能不过是一些古灵精怪的想法,比如说希望你能记住与你们两人有关的所有纪念日,能时不时地送给她与她的姓名、生日、属相、爱好有关的小礼品(尤其是鲜花),陪她看一场电影散一次步吃一顿她喜欢的小点心等等,她不会轻易地把这些东西说出来,而是让你去惦记去行动,她会通过你的种种表现,证明你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她心里装着她,她会因此而心满意足。
没想到今天晚上那熟悉的嘀嘀声却没有按时响起。
十五分钟以后,黄缨儿开始有了一丝不安,半小时以后,那份不安直接上升为烦躁。她给他发了一条移动通信搞优惠活动的信息,满以为他马上就会回,却犹如石沉大海。黄缨儿这下真慌了,不知道洪均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她最担心的就是他喝酒太多。他的工作职责就是内部协调外部沟通,应酬喝酒是免不了的。他自己就曾经说过,在官场上混不喝酒是不可能的。不错,肝胆心肾皆可能因喝酒受损受伤,连轴转的应酬更是令人心累神乏。可喝酒的好处也是别的东西无法比的,一场酒喝得好,便可活络关系,疏通梗阻。跟外面那些半生不熟的人喝酒,你的豪爽是可以为你加分的,对方要认为你是可交之人,本来不好办的事可能就好办了,你们完全可能因为喝一顿酒而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陪领导喝酒更来不得半点含糊,酒肉穿肠过,仕途就此开。在领导眼里,能够将自己往死里灌的人,那是有担当的人,如果酒量大得喝酒如喝水,到最后能把别人放倒而自己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那就是一种天大的本事和能耐,足可委以重任。概括起来说,官场酒筵上只有两种人,堆着笑脸向你敬酒的人和渴望被众人堆着笑脸敬酒而不得的人。总之,喝酒是洪均的工作,与其把它当成一种任务一种负担,不如把它当成一种爱好一种快乐。是的是的,酒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你仔细一想,还真没有比酒更好的东西。
黄缨儿知道洪均不仅酒量大得惊人,还是一个十分理智的人。如果连他都喝醉了,那会是一个什么样子?不会真醉得不省人事,连个信息都回不了吧?为了体现她对他的关怀,他每次过来她都会在他的包包里放上那种保肝护肝的药,每次都不厌其烦地提醒他一定要在喝酒之前吃,一定要养成习惯。她娇羞地对他说,你要知道,你这身体不仅是你自己的,也是我们的,为了我们你也得爱护好它。
她的说法与虞可人的说法简直如出一辙,但在洪均眼里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至少他不觉得烦,而是觉得感动。洪均当时就紧紧地抱着她做出了庄严的承诺。是呀,如果真有需要他豁出去讲狠斗酒的情况,他不是应该提前给她打个招呼吗?他应该这样做,也可以这样做,却没有这么做,这说明了什么呢?是不是说明他开始忽略你对他的牵挂了?是不是说明他开始不在乎你的感受了?黄缨儿不想承认这一点,而宁愿相信他因为别的事给忽略了,他跟她一直是心心相印的。是呀,两个人能在世俗不容的情况下偷偷发展起来那种水乳交融的感情,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呀,不是应该倍加珍惜和呵护吗?不过,话说回来,她对他的要求真的不高。他怎么会连这种举手之劳的事都做不到呢?这到底是个偶然事件,还是他开始懈怠了,忽略了,开始对她慢慢变得无所谓、没感觉了?
一个男人如果真的爱你在乎你,不是应该把你的感觉、把怎样讨你的欢心放在第一位,把你的种种要求当作是一种撒娇、鼓舞与鞭策吗?只有不爱你的男人,对你虚与委蛇的男人,才会只注重他的自我感受,把你的要求当成是一种债务与负担。
黄缨儿没去想自己是不是太夸张了,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不,她就怕这件事会成为一个不好的苗头,她必须尽快搞清楚这个问题,她不想让两个人之间产生任何间隙,更不想由此滋生出对洪均的不满。
爱真是一种奇怪的感情。有时候,她会因为知道自己跟他没有前途而郁闷难受,恨不得可以立即不再爱他,特别是她提出要给他生一个孩子,而他竟然置若罔闻的时候。可更多的时候,她忘不了他带给她的幸福快乐,她相信他对她的感情,无法想象两个人的感情能像盲肠一样割掉。他不在的时候她怨他,而每当他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对他的怜惜与心疼。
还有,他们的性生活总是登峰造极、完美无缺,他几乎每一次都让她达到高潮。
这样一个男人,你让一个女人怎么离得开?
唉。
他到底怎么啦?同样的思想问题,放在白天和晚上会有不同的效果。白天人多事多,精力很容易被分散,问题也很容易被落实。晚上不一样,夜深人静的,冒出来的思想问题,会以一种执拗的、疯狂的劲头向纵深处发展,并呈现出阴森恐怖的狰狞面目。
黄缨儿甚至想到洪均是不是出了意外,比如说突然被纪委或检察院的人叫去喝咖啡了,或者在大街上开着车地面突然坍塌车子掉到坑里去了之类。她越想越害怕。
黄缨儿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爬起来看书。可坐在床上打开书盯了几十分钟,却连一行字也没看进去。凌晨一点刚过,她在看了若干次手机仍然不见一点动静之后又给洪均打了个电话,居然通了,但她没等到他说话便慌忙把手机挂了。手机通了应该可以否定她前面想的那两种可能,可她又怕洪均正和虞可人在一起,要是被虞可人发现自己深更半夜还在给洪均打电话,她是怎么也不好解释的。
又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洪均仍然没有给她打电话或发信息过来。
黄缨儿哪里想得到洪均会因为王小薏的事而麻烦缠身?他真是有苦难言。
回家之前删除手机里与黄缨儿的通话记录和往来信息早已是洪均的必修课,虽然他保存黄缨儿的电话号码用的是一个虚构的男性味十足的名字,但仍然不敢粗心大意。今天情况特殊。他回家之前的状况就不用说了,心无旁骛呀。等到他能脱身回家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向虞可人解释,只能对黄缨儿的短信和未接电话视而不见。
是的,他完全没有想到应该回个信——不是他有意忽略她,而是实在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才好。
真是喝水都塞牙缝,他这是碰到什么鬼了,怎么能这样不走运?他总算是已经脱身了,可他有个预感,自己和王小薏和李奇扬的事还没有完。要命的是,他这会儿脑子里晕晕的,想不明白那个李奇扬将会怎样玩他。
他哪里还有顾及黄缨儿的心思?他甚至有点鄙视自己,要是心里真的只有黄缨儿一个人,不是吃了锅里的想着碗里的,他会跟王小薏拉拉扯扯吗?
可话又说回来,哪个男人会嫌女人多呢?要男人忠实于一个女人就像让人一辈子只吃一道菜只吃一种水果只欣赏一种花,这怎么可能呢?你不是评估了好久,自以为王小薏不会给你惹麻烦这才到她家里去的吗?哪里想到深更半夜会闹出这种事来?洪均真是郁闷得要死。
可他能对她说吗?他也不想用假话去敷衍她。
黄缨儿也就只能越来越郁闷。
一连数了一百只羊一千只羊一万只羊都无济于事。女人对来自于她爱的男人的忽略总是耿耿于怀的,总是忍不住要想入非非。她知道这样不好,她了解男人,男人都是自私的,在他们心目中,最理想的情人既要风情万种又要体贴识趣。前者让他得到爱得到刺激和享受,后者让他来去自由了无负担。是的,女人要留住男人,就得做一个乖乖的、听话的女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对他有无穷的理解与宽容,决不轻易拿自己的情绪和鸡毛蒜皮的事骚扰他麻烦他,给他增添负担。也只有独立的、能够自己解决一切问题的女人,才可以免受男人的伤害。
这是女人的宿命。
也是男人的宿命。
黄缨儿做了一次深呼吸,开始尝试着用解决生理问题的办法解决情感问题和思想问题。
作为护理专业的大学毕业生和三甲医院特护病房的护士长,黄缨儿非常熟悉女人的身体结构与生理需要,不仅知道30岁到40岁的女人正处在性欲的顶峰期,而且知道每个月会有两次有规律的性欲高峰。一次出现在月经来潮前,另一次在排卵前后两三天。她现在正处在第二个性欲高峰期。如果早点睡着入梦还好,现在迟迟不能睡着觉,竟然觉得浑身像爬满了小虫子似的心痒难耐。
跟洪均相好以后黄缨儿已经基本上不再自慰了,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但医学知识告诉她,自慰其实是有充足理由的生理行为,至少是一种消除精神的、心理的和身体负担的好方法。自慰对女人十分有利,有助于她们研究自己的身体,进而爱上自己的身体。因为只有了解自己和喜爱自己,女人才能更好地懂得自己的需要,通过与自己身体的亲密对话,便能享受飘飘欲仙的美妙滋味。
还有,就是减轻对男人的依赖。
黄缨儿实在是爱洪均的,当她闭上眼睛开始轻轻地抚摸自己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他,她想象着他那浓郁的男人气息朝自己铺天盖地而来;她想象着他的两条手臂抄在她身后搂紧了她,把她紧紧地压在身子底下,似乎希望两个人中间没有一丝缝隙;她想象着他的嘴唇亲着她吻着她舔着她,从耳轮耳垂开始,滑过她娇嫩的脖颈,吸吮着她那渐渐鼓胀起来的生命,他的动作时而温柔得像早春三月和煦的风,时而又像盛夏的飓风暴雨;他是温柔体贴轻车熟路的,越来越紧地把她搂在怀里,一边用力吻她一边呢喃着说,我要好好爱你,我要好好陪你,把欠你的爱好好补回来。他说我要咬下一口你的肉肉,我要跟你一起沉到地狱里去,我更要把你带到天上去……啊,呀,哞,他的动作骤然变快,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感觉浑身滚烫滚烫的,全身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欢腾雀跃。她更紧地抱着他,像八爪鱼吸吮着他,就想把他拉到最深最深的地狱里去。他们的身体紧紧地缠绕着,嘴咬着嘴,肉贴着肉,像连体人一样都恨不得嵌到对方的身体里去。他们没有忘记他们的终极目的是要升到天堂里去的,他们喘着粗气感觉自己的身体像热气球似的升腾着膨胀着,他们同时爆发,像充气到爆点的气球被扎了一个针眼,更像璀璨无比的烟花,“砰”的一声绽放在浩瀚的虚空之中,一种被彻底释放被彻底融化的极乐的感觉……
(五)
连早安的问候短信也没有收到。
黄缨儿性情大变,先是把一个刚从医学院分来的女护士大骂了一顿,继而跟病人的家属起了冲突,如果不是当时手术室的主治医生钟医生及时出来打圆场,还不定闹出什么大事。
那是一个男病人,都快七十岁了,因为阑尾炎需要手术,而手术之前是需要备皮的。这一备皮便引出了问题。
什么叫备皮?就是在手术的相应部位剃除毛发并进行体表清洁的手术准备,是对拟行外科手术的患者在术前进行的手术区域清洁的工作,简言之就是得把要做手术的部分弄光洁了弄干净了。没想到女护士刚把那病人的裤子脱掉,居然大叫一声扔下病人逃到了医生值班室,惹得手术室外面的其他病人和陪护发出了好一阵讪笑。黄缨儿赶过来问怎么啦,女护士说他那个了。黄缨儿问哪个了,女护士说他……那个……硬了,还来抓我的手,他老不正经。
黄缨儿说你是护士,在护士眼里人体就是一堆肌肉和骨骼的结合,主要是碳水化合物,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闻讯赶来的病人家属,只听到了后面那句话,而且还没听全,借机大骂黄缨儿,说你才不是东西哩,你们全家都不是东西。看你满脸菜青色的样子,我看你是被操得太少了。
黄缨儿那个委屈呀。
夏倩正好轮休,打电话过来听说了这件事,便要赶过来慰问黄缨儿,黄缨儿说算了吧,你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别因为我的事给毁了。夏倩说那不行,便约好了一起在医院附近一家叫廊桥逸梦的西餐厅里吃饭。
一见面,夏倩马上看出黄缨儿不在状态,或者说她已经完全不想被病人家属臭骂的事。她一问,发现黄缨儿果然没把跟病人家属的口角当一回事。“那你到底怎么啦?”夏倩问她。
尽管夏倩是黄缨儿无话不谈的闺密,但黄缨儿还是不想那么快地向她诉苦,一方面,她觉得洪均从昨天晚上开始到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差了——是的,直到现在洪均还没给她打电话发信息;另一方面,她又在渴望他的电话或信息。
已经是白天了,她本来是可以给他打电话发信息的,心里却有些不甘。明明是他做得不对,凭什么要迁就他呢?可是,这叫什么事呀?黄缨儿心里堵得慌,却不知道该怎么向夏倩开口。
夏倩的眼波在黄缨儿脸上飘来荡去了好几回,终于没能忍住,问道:“你最近见过他没有?”
黄缨儿眯着眼睛望夏倩一眼,不动声色地反问道:“谁呀?”
夏倩问的是吴书记。
自从那次打牌之后,黄缨儿再也没有和吴书记见过面,倒是接到过他的几条信息,一看就是从微博上转发过来的有点小幽默小暧昧的段子。黄缨儿也用类似的信息给他回过一两次,完全是出于礼貌,没有一丝别的想法。她很奇怪夏倩干吗要提到他。
“你个小妖精,你已经让人家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好久了。”夏倩眉毛一挑说,“你真的不知道?你装的吧?”
黄缨儿说:“我装什么装?我凭什么要装呀?”
夏倩知道黄缨儿跟洪均的事,见她一副就要生气的样子,马上过来搂了搂她的脖子,说:“怎么啦?是不是跟均哥闹别扭了?”见黄缨儿嘟着嘴不吭声,忙自己说:“唉,你瞧瞧,这都什么辈分呀?”
黄缨儿也笑了,按辈分,她得叫洪均表姨父。
黄缨儿喝过了一碗冰镇绿豆粥,从包里拿出一张湿纸巾轻轻地擦了擦嘴,还是把洪均没跟她联系的事对夏倩说了。
夏倩一直对黄缨儿和洪均的关系不看好,听了黄缨儿一番话,却也不便立即说什么,只是摇摇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黄缨儿自己倒有点按捺不住,让她有什么话别憋在心里。
夏倩说:“我是你姐们儿,是你最好的朋友,我可看不得你被人欺负。你发个话,我马上给他打电话,问他怎么回事,敢这么欺负我们缨儿。他反了?要么,我和他约……个架,收拾收拾他,要么我让他给你道歉。”
“你神经病,在精神科待久了吧?”黄缨儿娇嗔地骂道,知道夏倩在开玩笑,便扬手轻轻地打了她一下。男女之间谈情说爱,误会闹别扭是常有的事,哪里用得着别人随意搅和?但夏倩那样说还是让她挺高兴的。
夏倩叫的那份莲子银耳羹也已经吃完了,她把一双玉手放在桌子上一左一右地轻轻拍着,眼睛眨巴着盯着黄缨儿。黄缨儿觉得她的眼神怪怪的,忍不住又扬手拍了她一巴掌,问她又发什么神经。
夏倩抬起头来望着天花板,露出一副很哲学家的神情。过了一会儿,她起身把包厢的门关了,又把眼光落在黄缨儿脸上,用吸管吸了一口柠檬汁,这才悠悠地对黄缨儿说:“你知道吗?你变了。”
“怎么啦?我哪儿变了?”黄缨儿问。
“你变得敏感了,有点患得患失,而我最怕的,是你要不了多久就会把自己整成一个怨妇。”
“嘁,我一剩女,我的夫在哪儿呀?我怎么就会变成怨妇了?”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其实,我觉得你还没有从第一次婚姻中走出来,真的。你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你跟均哥的感情算什么呢?婚外情吗?他是,你不是。你觉得不平等那是迟早的,那是一定的,那是肯定的。不信我可以跟你打赌。我不否认你现在还爱他还依恋他,但同时你也在迁就他,压抑你自己,我真怕后面两种东西蓄积久了会让你的不满与愤怒累积,那时再爆发起来,会非常可怕。不瞒你说,我真担心这个。”
“你是说我内心里其实一直想跟他结婚?不,你错了。经历了一次婚姻,我再也不想要了,我觉得这样挺好,真的。你替我考虑我很感动,但你的假设条件并不成立。”
“你别不承认。那你告诉我,是婚姻能够带给你安全感,还是一个爱你的男人能够带给你安全感?”
这不是黄缨儿擅长的话题。她觉得,在婚姻和爱情中,充满了似是而非的知识和每个人独特的体验,其实没什么可聊的,因为大家说来说去可能说的压根儿不是一回事。就像夏倩刚才的问题,女人的婚姻能离开一个爱她的男人吗?一个不能给你婚姻的男人,跟你的联系与结合本来就是局部的、先天不足的,怎么可能给你带来完整的安全感呢?黄缨儿这样一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觉得落入了夏倩的圈套。她压抑着自己偷偷地叹了一口气,固执地沉默着,不再说话。
夏倩却不放过她,她说:“女人最大的冒险就是爱上一个男人,因为一旦爱上便再也分不清爱与生活的关系,她会无时无刻不把那个男人丝丝入扣地与她的生活勾连起来、渗透进去。可是,男人岂是一种受人约束、听人摆布的动物?这就会使两个人交往的过程与结果均充满不可预知的因素与变数,而女人便总是被伤害。除非……”像是完全预计到了自己一番话对黄缨儿可能产生的心理冲击似的,说到这里,夏倩反而戛然而止卖起关子来,故意不再往下说了。
黄缨儿最看不得夏倩这德行,她知道自己最终扛不住,便催夏倩有话快说。
夏倩说:“我们还是先说女人为什么容易成为怨妇吧。这完全是因为有些女人具有一种天然的性别心理劣势造成的,她们总是习惯性地把自己的幸福与快乐寄托在男人对她的态度上。这可不行。别说男人本来就是喜新厌旧的,就是他下了决心一辈子爱你对你好,不是还有别的事情让他劳神费力吗?男人如果把百分之五十一的心思和精力花在一个女人身上,那他超过百分之九十一的可能是吃软饭的。有点事业心有点出息的男人,在日常生活中忽略他身边的女人几乎是必然的,特别是在两个人的蜜月期过后。你是男人的阵地,他把那旗杆往你那山头上一插就完事了,别指望他还会在你那一亩三分地上给你拾掇拾掇什么花花草草。你要受不了这个,就容易产生间隙,就容易让男人觉得麻烦,烦你是肯定的。”
黄缨儿一边听夏倩神聊一边联想到了自己跟洪均的关系,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夏倩感觉到了,却并不揭穿她,继续道:“反过来,女人如果拥有一种强大的性别心理优势,那就完全不同了。不用我告诉你吧?女人固然离不开男人,难道男人离得了女人?如果你把男人只当成是与你平等进行肉体、快乐、利益交换的对象,甚至只把男人当成是为你提供服务的工具,你跟男人的关系便完全可以平等起来,甚至完全可能颠倒过来,变成他看你的眼色行事,想方设法讨你的欢心,想想看,你如果有了这种主动权,等于你的快乐与幸福完全掌握在了你自己手里,你不是很爽吗?”
黄缨儿觉得自己有点被夏倩绕晕了。
夏倩是一个性格活泼开朗的女人,从来不缺乏爱情的滋润。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她甚至尝试过一段骇人听闻的情感经历——同时接受两个男孩的追求并让那两个男孩知道彼此。都上床吗?那当然。不上床的爱情是畸形的病态的,性生活是爱情的基本元素。夏倩最后还嫁给了其中的一个,并把婚姻持续至今。
夏倩曾经跟黄缨儿说过,医学知识告诉我们,正常情况下,女人可以连续体验多次性高潮,男人就很难甚至完全不行,所以,从生理学的角度来讲,女人需要很多男人,男人真要对付一个女人都难,因为他在床上很难坚持到把一个女人搞到飘飘欲仙所需要的三十来分钟。男人要达到性高潮两三分钟便足够了,他其实很乐意有人替自己分担一部分劳务工作,只是,虚荣心与自尊心不允许他轻易承认这一点。
即使作为女人黄缨儿仍然很难接受这样的观点。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想问夏倩,你真的与他们两个同时同床共枕吗?他们怎么可能就不争风吃醋、打架斗殴或者把你杀了呢?
夏倩告诉她,同为性生活,男人女人要的东西其实完全不同,男人更看重从不同的女人身上获取奇异的新鲜感,他们是一种求新求多的动物,让他们男人忠于爱情或婚姻,等于把他们置于和自己的厌倦感进行不懈斗争的矛盾之中,想想男人该有多可怜。
夏倩见黄缨儿若有所思,更有了谈兴。她说:“女人当然更可怜了。女人是一种感性的动物,很容易被一些小事情小细节蒙蔽住双眼。两个人最开始相爱的时候,男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哪怕略微有点创意有点趣味的小动作,都会让我们感动很久。殊不知,那是因为我们在感情饥渴的时候把男人的魅力放大了。人在口渴的时候,很容易把随便一种液体都当成是甘露。当然,女人也有倦怠感,也会因为重复刺激而引起厌倦,这就是为什么越到后来越要求男人替我们做很多的事情我们才会感动,他必须加强对我们的刺激力度,不是吗?这不是因为我们女人天生贪婪、不懂知足,而是因为我们总在比较,把两个人的感情想象成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说到底还是怕被男人忽略和漠视。”夏倩俨然一个婚恋专家,貌似看透了男人女人的本性和两性关系的本质。
洪均混迹官场这些年,太知道在官场上会说话的重要性了。过去讲当官不与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现在讲的是怎么样让领导欣赏接受你,把你收编招安纳入到他的小圈子。而能让领导开心并对你印象深刻的,除了你的酒量便是你的口才,那可是在官场上混的通行证和基本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官话最能体现中国语言文学的精粹。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同样一个意思的话,用什么方式来说,在什么场合下说,那是大有学问的。看准时机、掌握火候、拿捏分寸,没有一项不需要功力与技巧。
可是,在一个官民矛盾普遍化、尖锐化的语境中,说话的立场是十分重要的。私下里说话还好一点,万一在公开场合说错了话,完全可能讨好了老百姓而得罪了领导,也完全可能既得罪了领导,又误导了老百姓,老鼠落进风箱里两头不讨好。真要出这种事,轻则影响到你的私人生活,重则官职不保。
话是可以随便说的吗?洪均既然对此有如此清醒的认识,当然也就不敢在个人微博方面造次,最多也就转发转发领导讲话、摘录可以传达的红头文件、说说四平八稳的话而已,哪里敢在微博上显露个人的才华与个性?发动别人开微博发微博打理微博是一回事,自己则是能敷衍就敷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这件事用脚指头一想就知道,有人对洪均下手了,在给他栽赃、在黑他。
这个人应该就是市规划局内部的人,应该就是洪均的同事。因为这个人不仅知道洪均的微博用户名,还知道他的密码。至于他想达到什么目的那还用说吗?在竞选副局长的关键时刻,这等于直接断送了洪均的政治前途。
自己太大意了,当时应该马上把登录密码改掉。
他猛然想起不久前在网上看到的一则消息,南方某省会城市某个区的规划局局长就被这么黑过一次,明为赞扬,实为恶意攻击,一度搞得那个本来很清廉很优秀的局长狼狈不堪,焦头烂额。
洪均发现以他自己的名义发的那条帖子与假冒那位局长的名义发的帖子具有很大的相似性。
洪均的手机响了,是于乐,说他刚看到了帖子,劈头就骂他,说你是不是昏头了?这种时候怎么能出这种风头、逞这种英雄?洪均心里很感谢于乐这个时候打来这么个电话,他定了定神,又望了孙局长一眼,对着电话说这事你也信呀?我再蠢也不会弱智到这种程度。我十二万分肯定地告诉你,我被小人算计了。发帖人不是我,发帖内容更是与事实严重不符。如果有相关规定或因工作需要,我这种级别的干部必须公布个人财产信息,我绝对配合。但我绝对不会自行其是,给领导添乱,把单位拖到大众关注、媒体审视的境地之中。我现在就在领导办公室,相信领导一定会找出背后的阴险小人,还单位一片安宁,也还我一个公道。
洪均说完这话就把电话挂了。他刚才那话与其说是说给于乐听的,不如说是说给孙局长听的。他不能不感到十二万分的委屈。
“我们要吸取那个区规划局局长的教训,你可不要随便向媒体公布自己的个人财产信息。暂时也不要急着辩解什么,澄清什么。本来是单位里的一个小插曲,可不能让它演变成一个社会事件。”孙局长说。他显然也已经把洪均的事跟南方那个规划局局长的事做了比较。
洪均使劲点了点头,说请局长放心,我听局长的。
孙局长吐出一口气,也对洪均点了点头说:“你刚才回答朋友的询问表明,你对这件事的认识是很清醒的,态度也很端正。这很好。实际上,我已经跟吴书记通过气了。现在征求你的意见,我们觉得应该这样处理:对内,尽快查明到底是谁在假冒你的名义发这个帖子,其目的究竟何在;对外,我们已经与省委宣传部网管办联系,尽量减少这个帖子的转发率,消除这个帖子的消极影响。网上的信息有个特点,就是时效性很强,只要没有人盯着你搞,你不回应,说不定明天再出一件什么更劲爆的事,你的事便会很快被人淡忘。你觉得呢?”
洪均挺了挺腰板说:“感谢领导对我的关心,我一定积极配合。如果有必要,我愿意接受局纪检会的组织审查,还我一个清正廉洁的名声。”孙局长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洪均说这话是理直气壮的,入仕途以来,他在清正廉洁方面确实是无懈可击的,这固然是出于他作为知识分子的清高,也得益于他骨子里的胆怯,不敢放任内心里对金钱的贪婪。不可否认,他内心里时常因此纠结,时常怀疑自己那样做到底值不值得。因为如果他胆子大一点,在他的岗位上捞钱是有很多机会的。而如果他有了钱,他便有了与领导走得勤走得近的物质条件,别的不说,连打牌的底气都要足一些,说不定早就当上副局长了。
现在看来,也多亏了自己把控得好。
他的话里也暗藏了对领导叫板的意思。这几年房地产开发如火如荼,规划局可是众多房地产公司求神拜佛的地方,别说规划局负责拟订全市城镇发展战略以及城镇规划的有关政策、规章制度,也别说规划局要参与国土规划和区域规划的编制,单说负责城乡和风景区各类建设项目《选址意见书》、《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和《建筑工程规划许可证》的核发,权力就大得不得了。洪均管的办公室就负责承办建设项目的受理和发证工作。他要捞钱,一年几百万上千万是小儿科。他不捞并不能保证别的人不捞,如果他这样的人都被怀疑,都要背黑锅,那市规划局可就真的无官不贪了。也正因为他在经济问题上过硬,他才敢抬头挺胸说话。
洪均脑子里灵光一闪,甚至觉得这是一个坏事变好事的机会。到底什么人敢这样朝他泼脏水?要他忍辱负重可以,既然我在替单位担当,那单位上是不是要给我一个奖励或者安慰?否则,就让上面来查吧,我保证自己过得了关,我保证查我的贪会查出我的廉,至于别的什么人,那我就不能保证了。
是呀,为什么不乘此机会查它个底朝天呢?竞争上岗如此激烈,查出局长副局长有问题不就多出几个岗位来了吗?
孙局长给洪均泡了一杯茶,端过来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洪均猛地清醒了,他还占着人家孙局长的地盘哩,便赶紧移步到了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
孙局长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椅子上,望着洪均说:“我刚才说了,我们要做的第一项工作,就是要尽快查明到底是谁在假冒你的名义发这个帖子,其目的究竟何在;只要找到了这个人,我们一定要严肃处理,哪有这么搞的?无组织无纪律,那不翻天了吗?这是一个单位的风气问题。我们不是一直倡导党内民主吗?就算是对哪位同志有意见,完全可以在民主生活会上开诚布公地提出来嘛,是不是?为什么要使用这种下三烂的小人手段呢?为什么一定要做这种令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呢?要知道,这不仅是对你个人的攻讦,更是对规划局长期以来良好的工作作风的挑战与破坏,我们一定会严肃查处这件事!”一席话说得洪均很是感动,同时觉得自己刚才冒出来的那个念头实在是太要不得。既然领导主动替自己考虑,自己也还是应该顾全大局。
孙局长告诉洪均,那个帖子是吴书记最早发现的,今天早晨六点多钟,吴书记给他打了电话,然后立马动身去了省城,省委宣传部网管办蒋主任是他部队里的战友,他们对付这种事有办法。
洪均再次对领导的关心表示感谢。
孙局长说:“你最应该感谢的就是吴书记,他这个人,对下属还是很关心的,对吧?”
洪均脑子可没糊涂,知道这种场合可不能乱说话乱表态,便说:“吴书记刚来一年多,我跟您可是跟了好多年了,这个我心里有数。我感谢吴书记,更感谢您孙局。”
孙局长起身,绕过办公桌来到洪均身边,用手碰了碰他的胳膊说:“我们是兄弟,一切尽在不言中。”
洪均突然记起曾经有一次还和吴书记一起背后议论过孙局长,觉得真是不好意思。他努力不把头埋下去,而是用眼睛直视着孙局长,恭敬地问道:“我明白,请问孙局,我需要做些什么事?”
孙局长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说:“在目前情况下,你什么都不要做,静观其变吧。”
洪均说:“好的,我听孙局的。要没什么事,我先回办公室了。”孙局长再次用手碰了碰他的胳膊,嘴努了努,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洪均步履沉重地回到了自己办公室。
他把门关上,脑细胞飞快地运转起来。
吴书记那么早就起床了,证明他的睡眠可能不太好。他既然知道那个帖子对我是个伤害,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告诉我提醒我呢?他什么意思?看来,他还真是对我另眼相看了。实际上,自从洪均发现吴书记对黄缨儿感兴趣之后,再与他相处时内心里便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别扭,越想掩饰这种别扭反而越不自然。吴书记表面上看起来倒是没什么,似乎对他比原来还热情了一些。但作为一个有头脑有思想的下级,洪均只会把那种热情当作是一种刻意,为的是拉开与他的距离。现在看来,这个判断应该没错。
孙局长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我提醒我,那又是为什么呢?微博上的事就像打仗,时机是最关键的,早一两个小时知道这个帖子删掉这个帖子,负面影响起码要减少一半。姓吴的暗中拖延这件事还能够理解,孙局长为什么也要这么做?他们两个是约好了的还是不约而同的?如果是后者,证明这件事压根儿就是一个阴谋,他洪均是被内部的人给算计了;如果是前者,证明他洪均在两个党政一把手心目中根本就没什么地位,完全没有进入他们两个人的核心圈子,他这些年算是白混了。自己信奉的在领导之间所谓等距离政策,到头来不过是搞得自己成为了孤家寡人。
洪均想到这里不免心中凄凉。
进入单位十多年,他真的算是兢兢业业、与人为善了,不仅没有害人之心,连防人之心都没有,可他还是成为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和别人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
这是什么世道呀?人的道德良心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呀?
(二)
说实话,对于处理别人假冒洪均的名义进行财产公示的事,吴书记心情有点复杂。
首先,他对这事并没有孙局长那么上心、那么十万火急。孙局长在市规划局苦心经营多年,可以说两者荣辱与共、唇齿相依。市规划局是个小王国,尽管里面的关系盘根错节,暗中的利益纠葛错综复杂,但表面上来看还是正常而稳定的。问题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如果任由媒体说事、不断质疑进而引起市纪律检查部门和网民与老百姓的关注,无疑会刮起一场风暴。不要小看了这种由民间舆论煽动起来的社会事件,任何一个单位或个人只要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恐怕都会有口难辩,很难经得起考验,完全可能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就事论事,真要走到那一步,对他自己来说不是灾难反而是机会。因为他来市规划局才一年多,既没有拉帮结派,也没有坐地分赃,一直是清正廉明的,完全可以成为倾巢之下的完卵。如果稍加运作,他甚至可以乘此机会把孙氏小王国变成吴氏小王国。
但问题是,扯开一条口子会露出一条怎样的疮疤谁也说不清。如果一旦市规划局成为官场地震的震源和重灾区,势必要波及市委市政府,最终会伤及哪个市委市政府领导真的很难说。作为市规划局的书记,能救火时袖手旁观,那你这个班长就没带好队,你这个消防队员就不称职,上面的领导对你的动机与能力产生怀疑,就不敢对你委以重任。再说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自己身在官场还是要维护官场的生态平衡才行,不能为了一己私利而唯恐天下不乱。
其次,他和洪均之间因为黄缨儿产生的那点小疙瘩,虽然没有挑明,彼此却似乎早已心知肚明。两个人的关系已经有些说不出的别扭了,如果让这种别扭发展下去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当然,如果自己放弃追求黄缨儿,两人的关系也许还能恢复,但那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他还没有真正上阵便举着白旗投了降。而且这种失败是双重的,既证明他是一个想爱不敢爱的男人,也等于内心里承认自己没有洪均的男人魅力与竞争力。第一种失败还好对自己解释——毕竟他还没有正式向黄缨儿表白,有遗憾只是自己内心里的遗憾,还谈不上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吞。第二种失败却让他心有不甘,因为他从内心里瞧不起洪均,不知道为什么他能钓上黄缨儿那么好的女人而自己却不能?这也太不公平了。
吴书记很清楚,出了这种事,洪均能不能平安渡过劫难,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到底有没有经济问题。在吴书记看来,做到洪均这种级别,手里有了权力,问题多少都会有一点。但有问题是不是一定在劫难逃却很难说,可能还得看关系和运气。比如说他这一次的省城之行是否卖力就非常关键,他要是下了决心救洪均,通过他的战友把这件事在网络上压下去,那是完全可能的;相反,如果他只是做做表面文章,洪均就有可能前途堪忧。
吴书记最终决定还是救洪均一命。一是如果他有这种能力而不尽力,自己会在良心上说不过去,实际上等于落井下石;二是如果洪均真有经济问题,说不定会牵扯到黄缨儿,他不能因为要打压洪均而让黄缨儿跟着丢丑,甚至毁了她的下半生,那也太残酷了。
他要帮洪均还要让黄缨儿觉得他是她的救世主。
在这种新形势之下,他也不会轻易向黄缨儿表白。他能预感到黄缨儿会因为洪均的事方寸大乱,这个时候的表白会给黄缨儿增加精神压力,如果此时她投向自己的怀抱,那她就是一个不义之人。这种人他敢爱敢娶吗?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黄缨儿会在危难之际激发起对洪均更加深厚的感情,从而让她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他呢,在这种情况下跟她谈儿女私情,只会碰一鼻子灰。
能跟她见见面,让她因为洪均的事对他心存感激就好。
当然,他不会放过机会在她面前施展魅力。
不管怎样,这种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情况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他必须对她进行进一步的了解,他得弄清楚,到底是她的什么东西把自己迷到了这种程度。
如果能反过来把她迷住则更好。这样,他的单相思便会变成良性互动的男欢女爱,也就没了洪均什么事。如果黄缨儿仍然痴迷于洪均,自己也好早点拿定主意选择放弃。心里没有了牵挂,便会腾出空下来的双手,去把握新的机会。吴书记自然知道自己早已过了浪漫的年纪,也自然知道所谓的浪漫终要归于现实。
他会不动声色地放自己一马,决不会把生命浪费在钻牛角尖上。
吴书记还在来省城的路上,网管办的蒋主任便已经调动他所能控制的力量开始了行动。
待两人见了面,蒋主任问吴书记,委托人是你们单位吗?还是你在帮那个倒霉蛋私人的忙?吴书记一下子没听懂他的话,忙问这有区别吗?蒋主任说当然有区别,一般来说,很多具体的工作要委托公关公司去做,既然涉及到公关公司……嗯,你明白?吴书记是何等精明的人,当即就明白了。因为既然涉及到公关公司,这里面就有一些费用要发生,就有一个最后由谁来埋单的问题。
吴书记毫不犹豫地说,这事算我个人求你帮忙,别把事情搞复杂了,但你放心,我决不会让你白忙乎。
吴书记知道这事不能把市规划局扯进来,一是一旦变成公对公的关系,这事反而变得不好控制。现在是个人情大于天的社会,你帮了别人这么大一个忙,别人自会对你感激涕零,这比单位给你送锦旗发奖金强多了;二是如果真把市规划局扯进来,有点名不正言不顺,搞得像单位替个人申冤似的,一旦被网民或老百姓质疑,很容易惹出所谓官官相护的新麻烦,免不了又要一通解释。
吴书记不怕洪均不认这个账,洪均脑子可不糊涂,谁出面帮他把这件事摆平了,他都会感激不尽。相反,如果他不懂事,以怨报德,那他对洪均可就没了恻隐之心。对一个知恩不报的人,你对他做任何事都可以不用再考虑他的感受。
蒋主任提醒他,删帖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最终还得看你那小兄弟屁股上干净不干净。还有,也是最重要的,得找出那个躲在背后放暗箭的人,得想办法把矛盾内部化解了。否则,今天压下去了,明天他再发个帖,整天盯着你搞,防不胜防。你想一想,发帖的成本多低呀?简直可以忽略不计,是不是?吴书记说是。
凭他和洪均的关系,或者说为了维护市规划局的稳定,他做的工作到这个份上也就可以了,用不着大包大揽。吴书记马上打电话,把这边的情况跟孙局长做了通报,同时把剩下的工作甩给了他。
最后他当然也没有忘记给洪均出出难题。
他先问孙局长:“对我们下面的干部我们能百分之一百地保证他那个什么吗?”孙局长当即回答,说:“谁也不能保证我们下面的干部百分之一百不那个什么。”
吴书记说:“对,所以我建议,查发帖人的工作要紧锣密鼓地进行,如果那个人已经同时向省、市纪检部门举报了洪均,恐怕还得跟洪均谈一次话,让他积极配合省、市纪检部门说清楚与这件事有关的每一个细节。”
孙局长说:“对对对,辛苦书记赶紧回来,我们一起和他谈。”
吴书记说:“现在这事已经十万火急,就像打仗一样,不能等,要等我回来,可能黄花菜都凉了。你跟他谈话是一样的,真的。我战友这儿已表示鼎力相助,算是帮了大忙,你也知道,我不能不请他吃个饭洗个脚吧?我今天得待在这边,以确保万无一失,你说呢?”
孙局长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说:“那行,我们分头行动。”
蒋主任并没有接受吴书记的宴请,一是离吃饭的时间太早,二是他既然答应帮忙,就得当一回事来做,这种网络上的事,就像森林灭火,先得集中一切力量把明火灭了,完了还得巩固阵地,防止死灰复燃,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吴书记也就不勉强,说那好,我下次带他本人来感谢你。
吴书记先打电话在白银世界订了房,又给夏倩打了个电话,见她今天轮休,便约了见面的事。
夏倩上午给黄缨儿的电话就是在吴书记的房间里打的,只是她没跟黄缨儿说真话,而是顺口说她在自己家里,无聊得很。听说黄缨儿跟病人家属吵了架,说什么也要过来慰问她,于是就有了两个人一起吃饭的事。
两个人刚吃完饭,吴书记的电话又打到了夏倩手机上,夏倩挂了电话拖了黄缨儿就走。黄缨儿问她去哪儿,夏倩说吴书记来省城了,他让我们陪他去做美容。
黄缨儿本能地怀疑起夏倩与吴书记的关系来,夏倩夸张地说你冤枉我,就不怕舌头生疮起疱?黄缨儿说我还不知道你?你的风骚对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男人来说就是一把杀猪刀,他们很乐意被你宰得哇哇直叫。夏倩双手齐动胳肢着黄缨儿,让怕痒的她一下子笑翻了。
这样闹了一阵,夏倩笑着说,你别管那么多,与其一个人郁闷,不如两个人一起开心。很多事情你越想越容易钻死胡同,越觉得有多么了不起似的,等你真不想了,它也就算个屁。人这一辈子,掐头去尾,好日子也就那么几年,亏待什么都可以,千万别亏待了自己。
黄缨儿正不知下午的时间该怎么打发,见夏倩坚持,也就依了。她其实对吴书记并不了解,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竟然会对美容感兴趣,不禁也有了一点点好奇心。
白银世界地下一层有一间很大的水疗会所,等夏倩带着黄缨儿赶到的时候,吴书记正在做头部按摩和面膜。他建议她俩先去搓搓背再去蒸蒸桑拿,夏倩说算了,我们还是陪老大一起做头部按摩和面膜吧,你说呢,缨儿?黄缨儿说我随你。吴书记把一张贴了面膜的脸朝黄缨儿偏了偏,挤了挤眼睛,算是和她打过了招呼,嘴里含糊着说那好吧。马上吩咐给他做护理的技师安排新技师。
她们都穿着水疗会所提供的VIP贵宾服。夏倩安排黄缨儿躺在靠近吴书记的那张台子上,黄缨儿不干,要把那位置让给她。吴书记倒笑了,说我本来是个臭男人,但今天刚洗澡不久,这会儿味道应该还没有变坏。黄缨儿见他这么说,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慢慢地不出声地仰躺了下来。
从吴书记那个角度望过去,刚好看到黄缨儿那完美的侧脸、挺拔而精致的鼻梁、略厚而红润的双唇以及尖尖的微微向上翘起的下巴颏儿。
夏倩也躺下了。
吴书记知道她与黄缨儿与自己处在同一水平线上,不大可能看到自己,便让自己的目光略为放肆地从黄缨儿的下巴处往下滑动。她的脖子光洁细嫩,随着微微的呼吸一起一伏,有几根青丝垂在上面,更映衬了那颈项白玉般的质地。而那根若隐若现的锁骨,倒像哨兵似的横亘在那儿,似乎在阻挡他的目光的深入。
她的余光应该发现了他的侵略,却不敢把头略偏向他以便证实,也不敢把头略偏向夏倩以便躲避,只用玉指把那一缕头发轻轻地拢了开去。这就让她衣服的领口露出了空间,让他的目光越过性感的锁骨,看到了未经胸衣掩藏的起伏的沟壑和圆润的山丘。
吴书记阅人无数,见过无数大大小小的白兔与蜜桃,甚至有一个纯属他个人的统计学方面的判断,就是女人乳房的大小与她的痛阈值有关。小乳房的女人往往娇羞、怕痛,一旦忘情地做起爱却更容易不管不顾、激情而疯狂;相反,大乳房的女人可以任抓任搓任揉,但始终让男人在这个过程中联想起“女人是水做的”这一至理名言。吴书记第一次发现黄缨儿还有这样的天然优势,不禁喉头一滚,胸口处涌来一股燥热。这时,技师轻轻地敲门进来了。吴书记赶紧端正脑袋,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像个哲学家似的发起呆来。
吴书记觉得自己更迷恋黄缨儿了。
大家好一阵子没说话,还是夏倩打破了沉默,问吴书记是不是常到这里来。
吴书记说是呀,你们来这里更方便,以后可以常来,我不在没关系,我开了卡,你们签我的名就是了。
隔了一会儿,吴书记又说:“人得对自己好一点,你要先对自己好,才能指望别人对你好。尤其像我这样的,如果自己都不关心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会老得比谁都快。”
夏倩说:“你得了吧,我看你过得比谁都滋润。你别小气,要学会把你的幸福跟别人分享。”
吴书记:“我倒是乐意。可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幸福,我觉得,幸福应该是两个人的事吧?我最多承认我有和另外一个人共同创造幸福的想法与能力。比如说,我真的希望有人能够给我生个儿子或者女儿,我做梦都想,真的。”
夏倩说:“找人生个儿子或者女儿还不容易?先找个人结婚不就得了?不过,我看你是在说假话,女人才老想着结婚,像你这样成功的男人,怎么会愿意用一个家捆住你的手脚呢?”
吴书记:“不结婚自然有不结婚的自由,但那种孤独寂寞感不是你们这种有家室的人所能体会的。一个人想结婚,最大的难题就是找一个适合结婚的对象。对我来说,这个人还不知道在哪里哩。”
夏倩和吴书记你一句我一句的对话,对黄缨儿来说多少有些尴尬,她想象着两个人的对话像飞镖一样轻盈地飞过自己的身体,既不想插什么嘴也插不上什么嘴,她再一次地想起了洪均。连续二十个小时不通信息的情况,在两个人之间还是第一次,她持续的郁闷慢慢地蔓延成了板结的焦虑。
这种焦虑还来源于她潜意识中努力压抑了的对她与洪均的婚姻的幻想。
她嘴里犟着,内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她一直抱有跟洪均结婚生子的幻想或梦想。有段时间——就是表姨妈虞可人因车祸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她甚至有好几次梦见了与洪均的婚礼。西式婚礼是白色的,中式婚礼是红色的。前者是圣洁的,后者是喜庆的,都让她感动和喜欢。她从梦中醒来,擦干喜极而泣的眼泪,久久玩味和留恋梦中那神秘的形象和含糊的内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或者说她明知道那是梦境,却放任自己在似真似幻的意境中心神飞扬。
是呀,谁不珍惜自己做梦的权利与机会呢?现实太沉重了,所以我们需要通过做梦来释放自己。
吴书记早已拿定主意要把洪均的事情告诉黄缨儿,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那个消息都足以构成对他们两个人关系的致命威胁。因为不管洪均有没有贪腐行为,他要自证清白便够他喝一壶的,那将会牵扯去他绝大部分精力。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会一如既往地对他的小情人细心呵护、关怀备至吗?如果不能,她势必会在不知不觉中对他心生不满。
夏倩和黄缨儿同时做完了一个钟,技师问她们要不要再加一个钟,两个人都说不要。吴书记比她们先做完,已经在外面上完厕所回来了。他问夏倩要不要去方便一下,夏倩说要。黄缨儿也说要,起身就要跟夏倩一起出门。吴书记伸手拦住了她,并且把门掩上了。
黄缨儿防备地望着他。
吴书记一副严肃的表情,眼睛一眨不眨地与她对视着,跟她说了洪均的事。
吴书记看到黄缨儿的身体一下子绷得笔直,美丽的眼眶中瞬间笼罩起了水雾。吴书记被触动了,这个有情有义的女人对那家伙还真的动了真情。在自己认识过的女人中怎么就没有一个这样的呢?一股热浪再一次涌上喉咙,略为艰难地滚过他的喉结,他不忍心再正眼看她,目光越过她的头顶望着装饰有难看的石膏花卉的墙角线,发誓般地说:“你放心,我会竭尽全力帮助他,相信我。”
(三)
于乐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还没去找曲老板,他竟主动找上门来了。
他是被前台接待领进来的。作为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于乐有单独的办公室。曲老板先将名片递给办公桌后面的于乐,很快转身把身后的玻璃门给关上了,他回到办公桌的另一边,用两只手撑在办公桌边缘上,前倾着身体望着于乐。
于乐站着与他对视。
“我既然找到你办公室里来了,你应该想到我上面有人。”曲老板眯起眼睛盯着于乐,慢悠悠地开口说,“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拿钱,保持沉默;第二,我知道你住哪儿,我知道你有一对双胞胎儿女,我还知道他们很可爱……”说到这儿他不往下说了,仍然盯视着于乐的眼睛,咧嘴一笑。
于乐马上知道他为什么来找自己了,很从容地回他一笑,让他继续往下说。
“我非常崇拜律师,我知道你们都是聪明人,头脑冷静,铁石心肠,玩弄法律于股掌之间。我想,你一定会选择一种最简单的方式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如果我们之间真有什么问题的话。”
于乐对曲老板的第一印象与姐姐介绍的完全不同,这是一个有气场的男人。
他觉得要是真的斗起法来,姐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即使面带微笑眼睛里仍然是凶光闪烁。于乐原先心里存的那份恻隐之心一下子烟消云散了。要是害怕威胁,恐怕有一半律师会被饿死。于乐可不怕这个,便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所谓最简单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钱。是你开价还是我出价?”于乐又是一笑,用手指指室内一角的饮水机。曲老板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需要喝水。
于乐也不勉强,自己先坐了下来。他端起办公桌上那个刚刚冲泡了铁观音的紫砂茶杯,慢悠悠地喝起茶来。
“那米粉是我一老乡贴我的牌生产的,我马上可以解除与他的合同。你想抓我可没那么容易。当然,我不想把事情闹大,这对我没好处。我也不会出很多钱,否则,我拿那钱可以去干点别的什么,比如说……咱们这城里不是三天两头就出一次恶性交通事故吗?还有入室抢劫拐卖儿童什么的,你懂我的意思吧?”
他这是威胁,于乐见多了。他突然发现一直是曲老板在说话,自己居然还没开口说一句话。这很好,这证明紧张的是曲老板而不是自己。他决定干脆坚持着不说话,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看姓曲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他这样做也算是留了一个心眼,因为他不知道姓曲的是不是会把他们之间的谈话用手机偷偷录音。他可是有备而来,如果被他抓住了把柄,那就等于阴沟里翻船了。
有时候,不说话也是一种威慑,能最大程度地给对方施加压力。
既然曲老板主动找上门来,事情决不会像他说的那么简单。但只要他肯出钱,对于乐要解决的姐姐的问题来说,反而简单了,关键在于他肯出多少钱。
“十万。一口价,一分钱不多,一分钱也不会少。怎么样?”曲老板到底没沉住气,先开了价。
这已经超出了于乐的想象。十万块,应该能把姐姐妹妹的事情一起解决了。
接下来的问题是怎么拿到那笔钱而不留下任何把柄。
他盯着曲老板看了好一阵,好像在判断他是不是一个一诺千金的人。他一笑,仍然不说话,拿出一支笔,又拿出一张纸,把印有律师事务所函头与地址的一头一尾撕掉,“啪”的一声递给曲老板,又掏出手机,调出有妹妹银行卡号的那条信息,示意他把账号抄下来。
曲老板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躬在桌子旁边,动手抄那个银行卡号。
抄到妹妹的名字时他停了下来,抬头望一眼于乐,想说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曲老板转身就走,但在门边又退了回来,扬扬手里的银行卡号,说:“你真是个痛快人,会挣钱,我佩服你。与此同时,你又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看不起你。”边说边擤擤鼻子,“啪”的一声将一口浓痰吐到了于乐的办公桌上,拉开门,扬长而去。
于乐没想到曲老板会做出这么让人恶心的举动。
但转念一想他心里反而踏实了,因为他觉得这是曲老板准备马上付钱尽快了结此事的表示,只是这钱他付得不痛快,觉得窝囊、委屈,所以要让他也恶心一下。
于乐并没有马上把那口痰擦掉,而是很认真地研究了一下。人们常说鱼生热肉生痰。看来这个曲老板不过是个只会吃大鱼大肉的暴发户,这种饮食习惯会让人痰多且尿浊。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热邪侵肺,患有肺病,活得压抑而不痛快。他这种人就该活得不痛快。
他妈的。
于乐必须尽快找到妹妹,否则,她要是发现银行卡上突然多出来了十万块钱,肯定会被吓坏的。她要把这事嚷嚷开可就不好了。
关于这笔钱的来源他会仔仔细细地告诉姐姐,姐姐要的不就是钱吗?钱拿到手之后她没理由不走。或者,先把银行卡从妹妹手里拿过来,等到姐姐答应走了之后再把钱给她。这是条件。
于乐打妹妹的手机,通了,却没人接。他决定先去姐妹俩的出租屋,当着姐姐妹妹的面,把这件事说清楚安排好。
他有出租屋的钥匙,开门进去,妹妹房间的门开着,里面没人,床铺铺得整整齐齐。这一点跟姐姐就不一样。姐姐的房间里乱得就像一个狗窝,而且总是弥漫着一股说不出到底是甜是腻还是香的气味。此刻,姐姐房间的门虚掩着,不知道有没有人。于乐犹豫了一下,敲了敲姐姐的房门,不等里面有反应,径直把门推开了,却见姐姐还躺在床上睡觉。见他进来,也不打招呼,只拿一双似乎刚醒的睡眼望着他。
于乐问姐姐,妹妹是不是上学去了。姐姐的头在枕头上摇了摇,说妹妹一大早就回老家去了,因为今天是妈妈的生日,本来她也要一起回去的,只是因为有点头晕才没回去。
于乐记起来了,这事几天前妹妹跟他说过,当时还问过他今天都有些什么安排。于乐怕妹妹要他一起回老家,忙说今天会很忙,好几件事凑到一块儿了。
他还给了她一千块钱,让她路上花,买点礼物什么的。
姐姐过的是昼伏夜出的日子,一般不到中午不会起床。她这时欠了欠身,拿另外一个枕头枕在后背,用一条胳膊支撑着自己的上身,半躺着,就用蒙眬的睡眼一直追随着他。于乐瞟了她一眼,但见几丝乌黑的头发零乱地披散在姐姐光洁的额头上,竟让那张没有化妆的脸显得楚楚动人。于乐毕竟跟她有过很多次的肌肤相亲,从她那儿获得过很多次快感,见了她那副样儿,下身竟有点蠢蠢欲动。
于乐很清楚不能再跟姐姐有肉体关系,因此尽量控制着不看她,他在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凳子上坐下来,跷着二郎腿,把那就想找机会调皮捣蛋的小东西压住,清清嗓子,准备把一路过来想好的话先说给姐姐听。
但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就是他没拿到妹妹的银行卡,不知道曲老板是不是已经往上面打了钱。他跟曲老板以前连面都没见过,那家伙真会乖乖地往妹妹银行卡上打钱吗?如果他临时变卦了呢?要真那样,自己匆匆忙忙地把那话说出来可就圆不了场了。
姐姐的眼睛可是一刻也没有离开他,她知道他上午一般很少来这里,这次来这儿也肯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妹妹。当然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他可能带来了与曲老板有关的消息。上次妹妹把他叫过来,算是拜托过他。
姐姐望于乐的眼光其实很游移,她一边望着他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这几天她情绪很低落,对马泽惠上门给她一顿下马威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不愿意接受那样的结果。她也曾多次用报刊亭的公用电话打过曲老板的手机,他要么干脆不接,要么接电话的就是马泽惠。对前一种情况她没有办法,对后一种情况她只好先挂电话。
姐姐不相信曲老板连找个跟她打电话的机会都没有,他这样做分明是在冷落她。姐姐见多了男人,对他们从来没有抱过太大的希望。严格地说,妓女对男人的印象是在对男人的失望中形成的,是她们碰到的所有男人坏毛病的相加,她们对男人的种种不满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但曲老板不一样,妈妈生病时他的表现还是很好的,姐姐虽然不至于爱上他,但对他多少产生了一点异样的感觉。再说了,代孕合同是他起草的,两个人敲定具体条款时并没有像商业对手似的斤斤计较,而是充满了亲切友好的气氛,怎么能说半途而废就半途而废呢?即使真的计划赶不上变化,你作为一个男人也不能听任自己老婆羞辱你们自己选定的合作伙伴吧?小姐怎么啦?小姐就没有尊严啦?好合好散你懂不懂?你这样做缩头乌龟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姐姐怨曲老板恨曲老板证明她对他还抱有幻想。这也难怪,因为她曾经以为他是可以被利用的,她可以通过他改变自己的命运,没想到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对她不闻不问等于给了她一耳光,让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傻很天真。实际上,她不是不明白这道理,就是心有不甘,总想着还要闹出点什么动静来,否则,自己心里的那股恶气还真的找不到地方出。
姐姐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脑子却很好使。她觉得要对付曲老板光靠她一个人的力量不行,一定得拉上于乐。于乐对妹妹有情有义吗?她可不敢奢望,十有八九也就贪念她的身体罢了,新鲜劲儿一过,他会跑得比兔子还快。于乐供着妹妹的食宿用度,花着钱让她读书,这事倒没什么不好。妹妹对现在的情况倒也心满意足。她不会坏妹妹的事,但必须让于乐替她出谋划策,甚至替她冲锋陷阵。男人真的很讨厌,也许只有男人才知道怎样对付男人。
问题是于乐肯被她当枪使吗?于乐咳嗽一声之后却没了下文,真不知道他这会儿的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
姐姐也学他咳嗽一声,想让他把投向她脑袋上方的眼神移向自己。她怕他的眼神会开小差,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神变成钩子。她一边眯着眼睛望着他,一边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没想到于乐生硬地把脖子一偏,真的又把眼光投到了别处。
姐姐心里反而有数了,她说她要喝水,让于乐去给她倒一杯水。
于乐有些不情愿地起身,去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水,转身过来,把水放到床头柜上。
姐姐突然把他的胳膊拉住了,她娇嗔地说:“我要你喂我喝。”说着就把嘴巴嘟起来,夸张地伸向于乐。
于乐不想理她,他用另一只手扒拉她的手,没想到她抓得紧紧的没让他挣开。实际上他也没有用尽力气。姐姐起身拉他时掀掉了盖在身上的被子。
她穿着黑色的棉质背心,两只乳房上半截露在了外面,饱满洁白,甚至看得见浮现在表层的淡青色的血管。姐姐半跪在床上,一只手拉着于乐,小嘴仍然半张着,肉红的舌头津液饱满地舔着同样肉红的上嘴唇,眼睫毛忽闪忽闪的,逼视着于乐。
妹妹这几天在做好事,小王老师仍然全副精力对付俩孩子,似乎完全忘了夫妻之事,于乐已经小半个星期没过性生活了。他知道训练有素的姐姐压根儿不是想喝水,而是在勾引他。不,那不是勾引,简直算得上一半请求一半强迫。
光从性生活的角度来说,大部分男人是喜欢发浪发骚的女人的,或者说真碰到了发浪发骚的女人,男人一般是很难逃脱的。于乐本来就是一个喜欢享乐的人,如果姐姐的事情没有眉目,他怎么也不会碰她,但现在已经把妹妹的银行卡号给了曲老板,这事处理起来就有了希望。在这种情况下,有必要拒绝姐姐吗?说穿了,她与曲老板两口子的事,也就鸡巴卵大,何不干了再说?干吧干吧,哪怕日后洪水滔天。
于乐还是把姐姐的手扒拉掉了,他可以干她但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更不能节外生枝。
他很冷静地问姐姐,妹妹是不是真的回老家了?我打电话她为什么不接?姐姐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不禁想笑。但她知道这时千万不能笑。一笑,前面做的那些铺垫就算白费了。她告诉于乐,妹妹上车之前给她打过电话,她昨天晚上看书做作业搞得很晚,这会儿也许把手机调到静音在车上打盹。
“怎么,你是怕我吃了你还是怕她突然闯进来?”姐姐说,夸张地歪着头,色眯眯地望着于乐,已经是一副欲火焚身的样子。
于乐咧嘴一笑。
他真没什么担心的。他断定姐姐说的是真话,妹妹是真的已经回了老家,因为姐姐比他还怕被妹妹捉奸在床。
他咽了一口唾沫,朝床上的姐姐扑过去。
没想到姐姐泥鳅似的一滑,躲过了。她一溜烟从床上下来,说你急什么,让我先洗脸刷牙。
她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掠过一阵刚刚苏醒不久的肉体的清香。于乐的眼光从背后追随着她,觉得她只穿了小背心和小内裤的身体真是性感十足,骚劲十足。尤其那扭动的腰肢和两瓣浑圆的、翘翘的屁股,简直像欲望在跳舞。
倒变成老子着急了?于乐觉得自己还是上了姐姐的圈套,一时呆站在屋子中央没动弹,好像在做着最后的挣扎或者下着最后的决心。但是,开闸的水总是要奔涌而去的,他到底没能扛住,跟着进了洗手间。
姐姐已经开始刷牙了,却从对面的镜子里死死地盯着于乐。
于乐提醒自己用不着太急切,他两条胳膊从她腰间抄过去,正好贴在她肚脐眼下面的小腹处,并没有伸到内裤里面,只是在外面若有若无地压了压,然后,左手仍然停在那儿,右手慢慢往上划过,越过光滑的腹部,穿过棉质小内衣,直达她那饱满的乳房的底部,顺势揉捏起来。他的腰尽可能近地贴向她,好像要填满他与她之间留出来的缝隙,却控制着自己的上半身,不让嘴巴去触碰她那颀长而粉嫩的脖子。她早已停下了刷牙的动作,心急火燎地嗽了一口水,发出了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她甚至在他怀里颤了一下,挣扎着要向他转过身来。
他把她箍得紧紧的,并不允许她挣脱他的控制,却把自己右手的揉捏动作做得越来越勤奋。他的左手则很快越过小内裤的障碍,滑向大腿上部,那里有他此刻所有的梦想。姐姐开始呢喃着扭动腰身,拼命想向他转过身子。于乐从她的拧巴中受到了鼓舞,残留在内心的最后一丝隐忧顿时烟消云散。姐姐嘴巴里满腔的牙膏的香味更是让他兴致勃勃,他不想再虚与委蛇了,松开右手很熟练地把自己的外裤内裤一次性地脱了,又一蹲身子,顺便把姐姐的小内裤也褪了。
他有些急不可耐了。
外面突然响起了拍门声,同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声喊着姐姐的名字。
姐姐挣脱他,想都没想便大声地答应了。
于乐没想到姐姐会这样,有些愤怒地盯着她。“是他,姓曲的。”姐姐小声说,“我正在到处找他,他却送上门来了,我不可能放过他。”她蹲下身,快速地捡起于乐扔到地上的裤子,一把塞给他,又抱着他亲了一下,说,“委屈你了,你先到妹妹房间里躲一下,求求你,千万别出声,也千万别出来。以后只要你愿意,我让你白搞一百次。”
于乐恨不得一拳砸到姐姐脸上,可她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能怎么样?也只能忍了。又不甘心,伸手在她屁股蛋儿上使劲掐了一下。
那一下肯定很痛,姐姐的脸都有点变形了,却拼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她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于乐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这一下子,连下面的小弟弟都有点垂头丧气了。
他抱着裤子,蹑手蹑脚地退回到妹妹的房间里,又蹑手蹑脚地把门从里面关死,很快地穿上了裤子。他还算冷静,掏出手机把它调成了静音。
门外拍门的果然是曲老板。
他关门的声音也很响。没想到这个前诈骗犯肝火还这么旺。他进门之后并没有说话,于乐只能想象他刚把门关上便把姐姐抱住了。
这倒是一点不错,曲老板进门之后真的是二话没说便把姐姐抱住了,一边亲她啃她一边半抱半推着把她往里面的床上弄。
自从马泽惠找上门来之后,姐姐跟曲老板差不多一个星期没有互通信息了。
她没想到这个年近五十的男人会如此饥渴。她内心里一激灵,突然觉得以前的判断可能出了差错——在这之前,她想当然地把曲老板和马泽惠当成一伙的,他们夫妻两个一个鼻孔里出气。现在看来,她可能误解了他。
但她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她得让他先说点什么。她不能让他搞得不明不白。那算怎么一回事?
“你怎么回事?”姐姐把一只手横在自己和曲老板之间,问。
“真是烦死了。”曲老板并不勉强姐姐,他放开她,在屋子里转了一个圈儿,先叹了一口气,这才对她说,“她变卦了,这几天她像疯了似的。我知道她很痛苦,很可怜,所以,我只能由着她。”
“那……我呢?”
“你?她说你不是大学生,这个不用她说,我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了。可她说,你是小姐。你别承认,也别否认,既然我来找你,证明我不在乎这个。我他妈还是劳改释放犯呢。我来是为了告诉你,家里有个发疯的女人那一定是个灾难。简单地说,我很郁闷,非常非常郁闷。可她是我老婆,她对我好的时候,我是个犯人,可以说是她对我的垂怜拯救了我。我能混到现在,也离不开她。我知道我不能亏待她。这些年,如果我要背叛她,我有的是机会。可我没有。但是……实际上,你没法想象这几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有钱有名誉有地位,可我过得很压抑,真的一点都不开心。实际上,这么跟你说吧,在她对你进行调查之前,我早就摸清了你的底细。你是小姐又怎么样?在这个社会上混,哪个女的都不要夸耀自己的纯洁。”
姐姐要插话,被曲老板挥手打断了,“我喜欢你。老实说,只是喜欢,因为你是小姐,所以我不可能爱上你。因为我不可能爱上你,所以我跟你在一起特别轻松、特别开心。”
“为什么?等一等,这个问题你一定要回答我。”
“爱是一种讨厌的情感,总是让人患得患失。喜欢就不一样,因为它不会让你对对方过分期待,反而能够让人停留在互相取悦的阶段。你他妈的让我感觉自己是个男人,真的,我不骗你,我骗你我是畜生。”
姐姐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曲老板乘机把嘴巴凑过来,她没再拒绝。这两天她虽然已经又到KTV上班去了,但人的运气似乎是跟人的心情走的,居然没有一个男人点她的炮台。可是,女人跟男人一样,只要身体健康就会有正常的性需要,每次性生活间隔的时间越长便越可能引起期待的焦渴。刚才于乐的一番蹂躏,早已让她的生理欲望像鼓足了的风帆,曲老板一进门就把几乎半裸的她搂在怀里,等于接过了于乐的接力棒。
曲老板比于乐大十几岁,这种年纪的男人做起爱来很少会心浮气躁、心急火燎,总是慢工出细活,搞得好就成了温柔体贴。曲老板刚才一席话算是对她有了个交代,已使她内心里郁结的情绪消解了一大半。她闭上眼睛,似乎欢天喜地地迎接曲老板的到来,一边顺势往床边一瘫,一边手忙脚乱地往上脱着他的上衣往下褪着他的裤子。她嘴里哼哼唧唧地唱着令男人销魂的无字歌曲,拿小脑袋拱着他的胸膛,把温热的脸颊偎着他的脸颊,两条藤蔓似的胳膊恨不得缠死了他。
于乐听不真切他们在说什么,也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那种男欢女爱的呢喃细语之声却让他心绪难平。
类似情况已经发生过两次了。第一次是在酒店,虞可人去试疼痛仪却被他误认为是偷情,结果弄得他跟洪均的关系很是尴尬了一阵子。这一次当然不会有任何误解,刚才还在自己怀抱里的女人,此时此刻却是别的男人的盘中之餐。
他觉得这事真他妈滑稽。
问题不在这里。
问题在于,姐姐和曲老板这么一搞,证明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完,很有可能由原来那种上不了台面的合同关系转变成地下情人关系,而曲老板的老婆马泽惠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这事复杂了。
当然,于乐最关心的还是怎么样才能避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这时,于乐口袋里的手机震颤起来,掏出来一看,却是妹妹。于乐不敢吭声,等手机断了,马上给她发了条信息,说现在不方便接她的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妹妹马上回了信息,说明天下午。
刚要把手机放到口袋里去,它又震颤起来,一看,这次是老婆小王老师。
于乐不敢接,只能拿在手里让它断掉。
小王老师很少在他上班时打电话给他,出什么事了?
(四)
姐姐突然叫起来,很短促,很尖锐,像被正在宰杀的猪似的。
这让于乐竟然有了心惊肉跳的感觉,本来已经耷拉下来的小老二突然觉醒了,胀得发痛。姐姐跟他做爱时从来没有这么叫过。他妈的曲老板吃什么药了?于乐把耳朵贴在门上,姐姐一会儿“哎哟哎哟”娇声嗲气地直呻吟,一会儿“呀呀呀”地直飙高音,把于乐刺激得口干舌燥,恨不得也跟着叫唤。
不止姐姐一个人的声音。曲老板显然不是一个默默工作的人,他边干边说,有时候嘴里吭哧吭哧,有时候把正在做的事情用那个特殊的动词把第一人称和第二人称串连着喊叫出来。他们没有关门,所以,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声音才会一点不漏地传到于乐耳朵里,使他顿时陷入水深火热的骚动境地。
随着曲老板老牛犁田似的哞哞叫唤和姐姐一浪高过一浪的呀呀尖叫,两个人的事情终于弄完了。
曲老板光着屁股在洗手间里洗过,回来一边穿衣一边对姐姐说:“我还有一件恶心的事要告诉你,我被一个浑蛋律师敲诈了,损失了我二十万。”曲老板说这话时声音很高,躲在妹妹房间里的于乐听得一清二楚。他不禁一愣,曲老板这是在说自己吗?如果是,这狗娘养的为什么要把十万说成二十万?这事更复杂了。
“怎么回事?”姐姐问。
曲老板刚要回答,他的手机响了。他急忙走到于乐待的房门口推了一下门,没推开,很快又钻到洗手间里去了,原来他只是想找一间姐姐听不到的地方接那个电话。
一会儿他打完电话出来了,说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有机会再说。接着问姐姐认不认识一个人,他报了妹妹的名字。姐姐一愣,长了一个心眼,先不说认识也不说不认识,只问怎么啦。曲老板说,我见她的名字跟你的只有一字之差,有点奇怪。你妹妹到底叫什么名字?姐姐说,你刚才说的就是我妹妹的名字,到底怎么啦?“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名叫于乐的律师?”曲老板追问。“不……不认识,怎么啦?”姐姐这才终于学乖了,反问道。“噢,没什么,也许只是巧合罢了。”曲老板道。
听得这话,于乐的心不禁一沉。刚才曲老板推门已经吓了他一跳,姓曲的要是发现他躲在屋子里,那人可就丢到太平洋里去了。当然,除非曲老板怀疑屋里有人并强行把门弄开,否则,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但他先见了姐姐却没有跟她说跟曲老板的事,反让曲老板先说了出来,还一张口就加了十万,这事就麻烦了。于乐觉得自己开始烦躁了,搞不清楚怎么会被这种狗屁事缠着,他真是很生自己的气。
他固然在主观上有与姐妹俩撇清关系的动机,但客观上无疑在帮她们。现在看来还真是好人难做。不管怎么样,不能再心软了,真的该赶紧断了与姐妹俩的关系。这都是些什么人呀?
曲老板说:“我现在有点急事,得马上走。我估计她还会来找你,你别跟她起冲突。你也别给我打电话,我过几天联系你。”姐姐赶紧点头。曲老板伸开双臂拥抱姐姐,松开的时候从已经穿在身上的裤子口袋里掏出厚厚一大沓钱递给姐姐。姐姐想接却还是忍住没急着伸手,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这里不能住了,你到别处去找间好点的房子,赶紧搬家。如果有不熟悉的电话不要接。房子找好了也别急着告诉我,等我来找你。
姐姐还要说什么,被曲老板摇手打断了,说:“我走了。有人敲门你别开。”姐姐又赶紧点头,她拉开门,躲在门后,待曲老板出门,赶紧把门关了。她把耳朵贴在门上,确信曲老板已经下楼走了,这才叫开了于乐的门。
于乐没想到姐姐好一阵子还没把衣服穿上。
他只能想她这样做是故意的。她怎么能这样?她难道希望他还会跟她把未搞完的事搞完?那她也太小看他了。看来姐姐真是白做了这么多年小姐,太不了解男人了。男人搞女人除了要获得快感还要有成就感,因此,你可以诱惑他,但决不能涎着脸求他。而女人诱惑男人最有效的手段一定是遮遮掩掩的,一定得犹抱琵琶半遮面。总之,于乐此时面对一丝不挂的姐姐没有丝毫冲动,甚至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姐姐对他的表情视而不见,过来吊着他的脖子,仰起脸对他说:“你讨厌我了?我一做小姐的有什么尊严?没尊严你还指望哪个男人会爱上你?”她停了一下,等着于乐俯下脸来看她,她的脸布满红潮,不知道是刚才激烈运动的结果,还是曲老板的一席话重新燃起了她的希望,总之,与于乐刚进门时看到的样子判若两人。
见于乐似乎不打算说话,姐姐继续说:“他刚才和我说话你都听见了吧?我知道自己是谁,有几斤几两。不,姓曲的说喜欢我我就已经烧高香了。他既然喜欢我,总得为我做点什么吧?他说他知道我的底细以后没有了心理障碍,我就更没有了。如果他不需要我为他怀孕,又能帮我改变生活,我巴不得。”
“可是……他不是一个能指望得上的男人。”于乐只好说。
姐姐望着他摇了摇头,又撇嘴笑了,“现在的人,富的富得流油,穷的穷得夹卵。夹卵你知道是什么意思?那是我们那儿的土话,穷得夹卵意思就是穷得连裤子都穿不上,只有一条卵在胯裆里荡来荡去。像我跟妹妹这种从乡下到城里来的女孩子,每年不知道有多少,更别说毕业后找不到工作的那些女大学生。”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这个社会谁不爱钱?谁不希望自己的钱越多越好?谁不想过有房、有车、有权、有钱、有势的日子?你敢说你不向往这种生活吗?男人向往这种生活可以奋斗,女人向往这种生活就得靠男人,所以,女人爱有钱有势的男人是理所当然的。你说姓曲的指望不上,那谁指望得上?你吗?”
于乐把她那两条光溜溜的胳膊从自己脖子上掰下来,说:“我当然更指望不上。”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对妹妹还有几分喜欢,对我,也就是玩玩而已。我并不对你抱任何指望,你能把妹妹照顾好就行了。你当然不会娶她,所以你还得别让她爱上你。”
这其实也是于乐隐隐担心的,他和以前的那些小情人相处从来不会超过半年,怕的就是日久生情。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女人和男人相处久了,会越来越爱他,对他的希望会越来越多,对他的要求会越来越高,男人却正相反,男人和女人相处久了,会越来越习以为常,会越来越不把她当一回事,会要求她理解他,会要求她给他更多的时间与空间。这还是客气的和有良心的。男人永远对女人感兴趣,但不是指同一个女人,而是指不同的女人。要是哪天男人对女人提不起兴趣了,很可能就两种情况,要么他病了,要么他已是耄耋老矣、行将就木。
“妹妹是个好女孩,值得你喜欢,你能坚持到她大学毕业吗?”姐姐仰着脸问他,好像猜到了他正在想什么似的。
于乐并不想和姐姐讨论这件事,也不想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心思,于是一笑,含糊地点点头。“如果能,我替她先好好谢你。”姐姐说。
“我不要你谢我。我现在告诉你,姓曲的为什么指望不上。在中国,确实有可能一夜暴富,但你要是被人盯上了,哪天你倾家荡产了可能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于乐接着一五一十地把了解到的关于曲老板的一切全都告诉了姐姐,他必须让她有个充分的心理准备。还有,在这件事上确实没必要瞒着她,相反,如果他不对姐姐说真话,他是不是会因为那十万块钱惹上别的麻烦都很难说。
“明明只给了十万块,怎么说二十万?”姐姐问。
“不知道。也许他只是喜欢吹牛皮,喜欢夸夸其谈罢了。你跟这个人交往,要多长一个心眼才行。”于乐说道。他马上觉得后面的话是多余的,姐姐鬼得很,想欺负她可没那么容易。
姐姐再次吊着于乐的脖子,而且比上一次还紧,“不管怎么样,你跟别的男人不一样,还是真心实意想帮助我们姐妹两个的,对不对?”姐姐的呵气吹得于乐的脖子痒痒的,他既然对她的欲望早已荡然无存,就想着把话跟她挑明了。他说:“我比别的男人好不到哪里去,也做不了什么指望。但有一点你可以相信,我希望你们过得好好的,活得开开心心的,我不想你们吃亏。”
“你能这样就不错了。你帮我找曲老板要那十万块钱,就很让我感动,我知道好歹,我把你当好人。看来姓曲的也还不坏,也还算是个好人。他在米粉里添加那个什么东西当然不对,但总比卖假药卖含致癌物的奶粉强多了吧?现在哪个老老实实做生意的发了财?我不管他怎么样,他只要真心对我好,他就是好人。所以,我不希望你搞得他名誉扫地、倾家荡产。”
“那十万块钱你要不要?”“现在还不知道他付了没有哩,他如果付了,为什么不要?”
“可你想过没有,我可能会因此而与他结仇结怨?”姐姐松开于乐,低下了头,皱着眉,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然后抬头望着他说:“我不希望你与他结仇结怨。他刚才给了我钱,这证明他不会找我退还那笔钱,上门来羞辱我完全是那女人的意思。他刚才还说要我另找房子,住到外面去。这证明他不想和我断,是不是?我想好了,我就一口咬定我不认识你,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只要我跟妹妹说清楚,再也不让他跟妹妹见面,就应该没什么问题。你呢,你就受点委屈,就算是敲诈他又怎么啦?他毕竟往米粉里掺了那个什么东西嘛,是不是?你也别跟他见面了,他付钱算是破财消灾。”
于乐做那一切不过是为了让姐姐离开,谁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姐姐总算明事理,还知道一口咬定不认识他。这样也好,曲老板要跟她扯,让他们去扯好了,惹多大的麻烦都是他们的事。他替姐妹两个挣了十万块钱,已经在姐姐心目中树立起了“好人”的形象,她应该不至于损他害他。
而且,他并没有给曲老板留下任何把柄。
实际上,他真正要对付的不是姐姐而是妹妹,因为妹妹似乎越来越黏他了。就在前几天她还给他发信息,说他霸占了她所有的思想,课也听不进书也看不进,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在这种情况下,他哪里敢提出来跟她分手?她不读书了?她的生活怎么办?也许真的只能把她养到大学毕业。哎呀,对女人不要太好,千万不能让一个女人爱上自己,爱什么爱?多麻烦的事。
从现在开始,要一边慢慢疏远她一边给她物色对象,只有把她嫁了才算是她的好归宿。
完全在曲老板的意料之中,外面响起了一阵一阵的敲门声。
姐姐一愣,赶紧转身再次吊着于乐的脖子,把他的头拽下来使劲亲他的嘴。在以前的性生活中,于乐多次想亲姐姐的嘴都没有得逞,她始终不让,问她为什么也不说,这次却不由他分说。于乐刚才听到了姐姐和曲老板的对话,猜想此时在外面敲门的肯定是马泽惠,他的神经莫名其妙地亢奋起来了,把姐姐半搂半抱着往床边弄。
外面敲门的人还真执着,不说一句话,却始终锲而不舍地敲着。“这样不行,不能让她这样没完没了地敲下去。”姐姐的嘴离开于乐,凑在他耳边说,“不如你打开门,露脸冲她吼一嗓子,反正她又不认识你。她这样肯定会把邻居引来,真要那样也不好,你说呢?”于乐不会那么蠢,他才不会与马泽惠打照面呢,但他确实不想听任她把那些好事的邻居招惹过来。他想了一下,从姐姐身上跳下来,冲到门边反拍两声,道:“吵什么吵?不知道老子在搞路呀?”外面顿时安静了,半晌,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走错楼层了,你先忙你先忙。”说完一溜烟下楼去了。
于乐回到床边,却见姐姐在床上笑得打滚,连眼泪都出来了。“你在搞什么路?你是不是想……嗯哼?”于乐把姐姐伸过来的那条光溜溜的胳膊拨开,问她是不是马泽惠。姐姐点了点头。于乐又问:“你不怕她回到家里告你的刁状,说你在家里接客呀?”姐姐说:“我巴不得她回去嚼舌头。我就是真的在家里接客,姓曲的也不会信。他要是听她的那才怪哩。她要这么说,只会让姓曲的更加反感她、讨厌她。哼,她以为她是谁,还不是连一个小姐也斗不过?哈哈哈哈。”
“你他妈的还这么狂?”“我为什么不能狂?为什么不能呀?”姐姐一边拿手指戳着于乐的前胸,一边哈哈大笑,笑得热泪盈眶。
第四章
(一)
等于乐刚一离开,姐姐马上一张一张地清点了曲老板塞给她的那一沓钞票,正好九千元,一张不多一张不少。她想,曲老板这是算计好了的,租一套很好的一室一厅大概需要一千五百元,三个月房租四千五百元,两个月房租做押金加上一个月房租做中介费,不正好是九千元吗?姐姐马上开始了找房子的行动。
她怕穿自己的衣服被房东看出破绽,惹人问东问西,便把妹妹的衣服找了一套出来穿了,果然显得清纯了许多,样子就像家庭经济条件不好又不想受学校纪律约束的在校大学生,或刚参加工作的小白领。她想,那会让房东心里踏实很多。
关于在什么地方租房的问题上,姐姐也很是动了一番脑筋,最后选了与曲老板公司相邻、与他回家的路正好相反的一栋公寓楼。她是这样考虑的,一是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她决不会与曲老板同进同出,没事就待在家里,万一有事要出来,她可以绝对保证与马泽惠在周围活动的时间错开,还可以戴墨镜。
即使偶尔被马泽惠撞见也无所谓,你管我住哪儿呀?二是住得近便不用曲老板大半个城市的往来穿梭,没必要耗那个时间和精力,她得替曲老板着想,不能占用他太多的工作时间,就是马泽惠突然来公司查个岗什么的,曲老板只要撒个小谎就能糊弄过去,因为他的车就在公司楼下,人可以在五分钟以内出现在马泽惠面前。
还有一点让姐姐心里直叫自己运气好,就是那栋公寓楼实行双重门禁,进电梯上楼要刷卡,且只能到自己所住的楼层。出电梯后每层楼电梯区域也都是封闭的,要进房间仍然要刷卡。这样,马泽惠便跟踪不了,即使被她跟踪了,也很容易把她摆脱掉。
为了更加保险,姐姐决定租房时用妹妹的身份证。这样,马泽惠即使查到了租房人的姓名也绝对想不到会是她,而她马上会去买一个不用身份证的手机卡,保证那个号码只与曲老板一个人单线联系。
房子很快就租好了。
关于那笔钱的事,姐姐跟于乐统一了口径,先不跟妹妹说,等她回来之后先找她要银行卡,然后把钱取出来。她会给妹妹留五万块钱,在她大学毕业时再给她,就说是于乐给的。于乐听到这里抿嘴一笑,示意她往下说。姐姐说,能拿到这笔钱是你的功劳,我们两姐妹自然不会不知好歹。她强调说,这样一来,曲老板付那十万块钱的来龙去脉就得死死地瞒着妹妹。社会太复杂,江湖太险恶,在大学毕业之前,妹妹还是越单纯越好。于乐点点头,觉得姐姐这种安排倒也合情合理,算是他给妹妹做了一份人情。实际上,于乐在这件事上只有一个底线,只要钱不经过他的手就行。
没想到妹妹真是一根筋的人,姐姐要搬家让她深感诧异,她不理解两姊妹住在一起好好的干吗要分开,如果是为了躲避曲老板两口子,要换地方也是大家一起搬家。姐姐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好把跟曲老板的新进展跟她说了。妹妹听了又急又气,说他老婆打上门来才几天,你怎么伤疤没好就把痛给忘了?姐姐不好拿她跟曲老板之间的感情说事,只问妹妹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你懂不懂?马泽惠不上门闹事一切好商量,她气焰那么嚣张,我就让她白欺负了?不从曲老板那里拿到我该得的,我咽不下那口气。
妹妹说将心比心,马泽惠担心你跟她老公勾勾搭搭、日久生情也完全能够理解,女人到了她这种年龄,老公和家庭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就是她的一切,自然不敢有丝毫大意。我觉得你应该见好就收。要是让马泽惠知道你还在威胁着她,会跟你拼命的。
姐姐说所以我向她示弱呀,所以我要躲着她呀,所以我要让她觉得我已经消失了呀。
妹妹说,我的意思是你干吗要老缠着曲老板?难道世界上的好男人都死绝了吗?姐姐说,你搞清楚了,不是我老缠着他,是他老缠着我好吧。至于这世界上的好男人是不是都死绝了我不知道,你觉得真要碰到一个什么好男人,他会真要我吗?他会一辈子对我好吗?别做春秋大梦了。你以为我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呀?我们这种人,有什么资格配得上真正的好男人?姐姐进而追问妹妹,你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算是好男人?她自问自答:“男人对你好的时候就是好男人,他要对你没兴趣了,也就不愿意替你付出了,你如果这时还想缠着他,他很可能就变成了你心目中的坏男人。所以,你要想不被男人伤害,就要不被男人左右,明白吗?”
姐姐这是在替妹妹敲警钟,在她的思想里,与其说于乐是个好男人,不如说妹妹身上还有让于乐喜欢的东西,什么时候他对这些东西习以为常了,甚至厌倦了,或者觉得支付的成本太高了,他会立即脚上抹油、逃之夭夭。姐姐觉得应该早点让妹妹有这种思想准备,否则,对一个男人太相信太痴迷,那是不靠谱的,有让你心口流血的时候。
妹妹肯定不止一次想过与于乐的关系与未来。她跟他当然是没有未来的。
她不会连这一点都看不清楚。但她又很难做到对于她与他的关系与未来不存一丝一毫幻想,至少,她希望与他的关系能够就这样子长久地保持下去,能保持多久就保持多久。
姐姐的话却把她平时不想正视也不敢正视的事情,一下子撩开面纱推到了面前。
一丝郁闷浮上妹妹心头,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姐姐。
妹妹不想继续讨论于乐的事,见说服不了姐姐,也只好作罢,忍不住抱抱她,叮嘱她小心一点,别那么张扬。姐姐心里觉得好笑,说我哪里有什么资格张扬,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你本来就是一只小绵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因为如果你以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示人,别人马上会把你吃得连根骨头都不剩。
不过,妹妹这么说也还是让姐姐挺感动,知道妹妹这是为她好。她反过来做妹妹的工作,让她别有事没事老缠着于乐,他毕竟是有家有室的人。有家有室的人更喜欢到外面玩,也只有他们才能深刻体会到家花不如野花香的道理。但是,你要因此以为他会为了野花而彻底放弃家花,那你就大错而特错了。还有,你一定要记住了,当一个男人说爱你的时候,不是以为你真的有多么好多么好,十有八九是他在向你求欢,只能说明那会儿他只是急切地需要你去满足他。男人得到满足以后往往会变得话都懒得说,就想倒头大睡。你得给他休息、安静、走神儿的充足时间与空间,只有这样,你才能既留住了男人的心也留住了男人的根。一句话,男人心目中最好的女人,总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
姐姐的话还是说多了,让妹妹很不以为然。她觉得两个人既然相爱,就得真诚平等相待,要像你说的那样,那他还不如去叫鸡。
妹妹一方面是心直口快,另外一方面也是对姐姐的职业或者说生活并不真正了解,这才说出了那句话,她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会一下子把姐姐噎得半天作不了声。
姐姐不好跟妹妹计较,只好忍气吞声,然后狠着心拒绝了妹妹帮她一起搬家的要求,拎着一口假冒的LV拖箱离开了原来租住的房子。
在那一刻,妹妹差点哭了。她不知道姐姐这一去情况会怎么样,她忍不住要替姐姐忧心忡忡。还有就是于乐。她在从老家回来的路上接到了他的信息,让她这几天不要跟他联系。他这是怎么啦?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不是没有原因,而是于乐不想告诉妹妹原因。既然他已经帮妹妹挣了五万块钱,又一时半会儿甩不开她,于乐便觉得可以在妹妹面前耍耍脾气,他怕自己要是一味地对她好下去,今后分手的时候会让她更加受不了,因此得从现在开始慢慢地疏远她,起码要让她觉得自己有数不清的坏毛病。
实际上,当时小王老师之所以给他打电话,是因为俩孩子同时病了。
一般来说,小孩子五岁以前会经常生病,一是自身免疫能力差,容易被各种细菌病毒侵袭;二是在幼儿园容易交叉感染。一般小毛病小王老师自己带着保姆就解决了,很少让于乐分心。也正因为这样,乍一接到那个电话,于乐很是紧张了一下。
他的一对双胞胎儿女得了手足口病。
省儿童医院的病房非常紧张,尤其是传染病流行的时候,别说走廊里挤满了人,就是在停车坪和马路两边,也全是把吊瓶支架架在外面打点滴的患病儿童。于乐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在走廊的钢丝床上看到一双儿女一头一个地躺在那儿输液,正哭闹着。俩孩子从泪眼里看到爸爸,哭闹得更起劲了,把于乐心疼得也是泪花闪闪。
于乐忙问小王老师怎么会这样。小王老师说孩子这几天不是在上幼儿园吗,肯定是在幼儿园传染上的,发病很突然,刚量了体温,小龙三十八度五,小凤三十八度七,刚来的时候还咳嗽流鼻涕,这会儿还算好一点了。
小王老师没说于乐什么,照看着孩子的岳父岳母脸上却有些挂不住,嫌于乐接到电话来得太慢了,别说打车难,挂号交费也不用说,光是找这么个床位就不知道找了多少关系。小王老师一边用眼光制止絮絮叨叨的妈妈,一边把于乐拉到了楼梯口,让于乐别太担心,说医生说了,小儿手足口病是一种病情较轻的自愈性疾病,绝大部分患儿预后较好,只是媒体上老在报道疫情宣传这种病的防治知识把人弄得紧张兮兮的。当然,手足口病不可怕,可怕的是手足口病引发的无菌性或病毒性脑膜炎,那是会把人变成傻子的。不过,并发症并不常见,只要特别注意孩子头痛、发热、颈直或背痛等症状,治疗及时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于乐在小王老师给他介绍情况的时候不停地点头。等告一段落,便提出让岳父岳母回家去休息。小王老师摇头道,他们两个不会听的,他们心疼死这两个小崽子了。于乐想想也是,点点头,不再坚持,一时找不到话说。小王老师拉拉他的手说,他们说你的话,你只当没听见,可不许与他们计较。于乐说怎么会,我孝敬他们还来不及哩,你就放心吧!
于乐第一次觉得自己太不像话,对家庭对孩子的关爱实在太少。他总是对小王老师说自己在外面很辛苦,可真正用到工作上的精力到底有多少,恐怕不到三分之二,甚至不到二分之一。他在外面都干了一些什么呢?除了业务上的事,他居然把三分之一乃至二分之一的时间用在了泡妞上。
这真是有点过了。
可问题是,泡妞虽然不是什么正经事,可你知道有多少男人对此乐此不疲吗?如果男人连泡妞的念头都没有了,也就没什么生命激情了,恐怕离油干灯灭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是呀,男人也就剩下那么一点乐子了。
除此之外,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念大学的时候讲要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真正进入社会以后才知道,现实生活中可没人讲这个没人信这个。那些口吐莲花把共产主义事业共产主义理想讲得天花乱坠的人,也大多是言行不一口是心非的。大家心里想的、削尖脑袋殚精竭虑拼死拼活追求的,不是什么理想信仰,而是现实生活的种种既得利益,这种种既得利益说穿了无非是票子房子车子,无非是升官发财、男欢女爱。升官发财是当下中国人成功与否的标志,因为官当得越大财发得越大,便可以吃好喝好玩好享受好,便可以最大限度地占有各类社会资源,过人上人的生活。
这是一个没有理想没有信仰的时代。
但人也还是有亲情的,你甚至可以把人的亲情贬低为舐犊之情,两个被病毒侵蚀着的小生命孤独无援的状态,还是打动了于乐,让他心里涌动着一股暖暖的小气流。
(二)
曲老板特意推掉了一个应酬,赶在吃饭之前回到了家里,一见马泽惠的穿戴,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同时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马泽惠一身衣服不仅年轻化而且卡通化。她完全不顾自己已经发得如馒头般的身材,穿的衣服不仅色彩艳丽而且带有泡泡袖和荷叶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被捂在大棚中被激素催生的瓜果。更为夸张的是,她脖子上耳垂上手腕上手指头上脚踝上,全部戴满了金银首饰。曲老板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些金银首饰全是她生日或他们结婚纪念日时他买的。
她甚至化了妆,企图用厚厚的粉底把脸蛋弄得白白净净同时遮盖住眼角的皱纹。还抹了口红,是那种夸张的猩红,在一张人为变白的脸上显得突兀而夸张。
曲老板愣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才挤出一句问话:“你……你这是……”
马泽惠说:“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没做饭,我想让你带我到外面去吃饭,还有……看电影,没问题吧?”
曲老板说:“没没没问题。可是……咱们能不能……我的意思是说,现在社会治安不好,我们没必要这么……这么露富吧?还有……还有……你打扮得这么……这么时尚,这么……年轻,我……我跟你在一块儿,会不会太显老了?你觉得呢?”
马泽惠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曲老板,好像生怕漏掉他说的每一个字,她说:“你本来就老,我本来就比你年轻嘛。不过,你要觉得不好,我马上换我马上换。等一等,你是不是觉得我打扮成这样不好?你说真话,嗯?”
曲老板觉得自己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猛地意识到眼前这个打扮得怪里怪气的女人爱他有多深。他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又不好把目光挪开,便张开双臂搂了搂她。他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咽一口口水,别无选择地继续撒谎道:“你这样子当然好看,我只是怕别人笑话,说你……说你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真的。你……你这样会让我有压力。你知道我最喜欢看你穿什么衣服的样子吗?我告诉你,我最喜欢看你穿警服的样子,真的。”
马泽惠扳住曲老板的双肩,把他推开一点点,盯着他的眼睛,似乎不相信似的摇了摇头:“真的?你说的是真话?你喜欢……制服的诱惑?”
曲老板不停地点头,硬着头皮说:“真的,当然是真的。你说得对,我确实喜欢……制服的诱惑。”
马泽惠说:“原来那套警服不知道扔了没有,我这就去找一找。你先在沙发上坐一坐,等等我。”曲老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扭着头看着马泽惠进了主卧的衣帽间,这才把头朝沙发上一靠,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今天下午他被马泽惠跟踪了,好不容易才甩开她,直到刚才见到她之前,他还忐忑着。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帮他解围的居然会是于乐。
曲老板等马泽惠换装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他有点累,差不多在沙发上睡着了。
当马泽惠真的一身旧警服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真是岁月不饶人,原来英姿飒爽的马泽惠,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样子就像一只被洗得泛白的警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粽子。“你说你喜欢我这个样子?你确定?”马泽惠卸了妆,取了浑身的首饰,站在他面前,一副笑吟吟的样子,眼睛仍然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问。
曲老板努力地一笑,觉得这已经比刚才那一身行头好了很多,便由衷地点了点头。
他只是觉得奇怪,早几天马泽惠穿衣打扮再正常不过,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还有,就是她对他的态度,在这之前,她对他虽然不至于颐指气使,但总归是他看她的眼色行事的。这会儿却像是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似乎事事都在竭力迎合他讨好他。
他心里头当然明白她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这让他心里头很不习惯,也有点不舒服。
这些天来,两口子从来没有严肃认真地讨论过姐姐的事,连半开玩笑的谈论都没有。两个人都刻意地回避着那个话题。
但是,在两个人无言的对视中,他们却早已像武侠小说里的高手用意念过了招。
是的,马泽惠的嘴唇一次也没有动过,但曲老板却明明听到马泽惠红口白牙地说,我突然想清楚了,觉得请姐姐代孕的事实在是太荒唐了,必须马上终止,原因有一二三。
曲老板一笑,什么也没说,但马泽惠却觉得自己一字一句地听到了曲老板的腹语,他似乎在说,穷小子发财,老婆当家,我听你的。
马泽惠又用无声的语言说,那已经付的定金怎么办?曲老板又一笑,仍然用腹语回答,你觉得怎么办就怎么办。
马泽惠再次在心里默念道,我觉得已经付的定金就算了,估计也很难拿回来,你说呢?曲老板还是一笑,再次用腹语回答,你说得对,恐怕是很难拿回来。
马泽惠又道,我可以不拿回定金,但这定金的事也还是得开口找她要,明知要不回来也得找她要,为什么呢?就是为了趁早断了她的非分之想,免得她讹上咱们。她这种人,就得防着点儿,你说呢?曲老板无声地说是是是。哪天方便,你去要。对,我觉得还是你去比较好。
一番较量下来,曲老板以为瞒过了马泽惠——他决不会违背她的意志。马泽惠却对心理战的成果持怀疑态度,又不敢挑明,以免让两个人之间的冲突升级,这个外强中干、内心脆弱的女人宁愿选择被曲老板欺骗,因为她根本不敢和他撕破脸皮。
曲老板中午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这时突然肚子有点胀痛,便跟她打个招呼,说句他妈的地沟油,便一头冲进了厕所。
马泽惠努力说服自己已经取得了全面的胜利,在曲老板钻到厕所里迟迟不出来的时候,却隐隐地觉得哪儿不对。不,是哪儿都不对。开始她还硬撑着,突然就精神崩溃了。
她把自己摔在床上,蜷成一团,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刻意回避的话题一定是很严重的话题,一定是两个人都没有足够的勇气没有足够的聪明才智与技巧处理的问题。
曲老板当然感受到了马泽惠临近崩溃时那种努力维持的平衡。
这让他很心痛,同时让他觉得自己很残忍很虚伪。
对不起老婆,人都是自私自利的,我无意伤害你,但我也无法放弃我已经享受到的快活。你叫我怎么办呢?我又能怎么办呢?曲老板刚蹲下来就泻了,他又吭哧吭哧地使了半天劲,终于把肚子里的问题解决了,顿时轻松了很多。擦完屁股冲完水,他起身洗手,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发现自己脸上仍然是一副苦大仇恨的表情。他浇水洗脸,想把那表情抹掉,却发现那表情始终顽强地贼头贼脑地隐藏在眉宇之间。
马泽惠待他出来马上打起精神,弹簧似的从床上一跃而起,她附和着他,用平时很少用的粗鄙话问候了一下地沟油的母亲。然后仰着脸问他,我们去吃西餐行不行?曲老板马上随了她。他其实很不习惯吃那些洋玩意儿,觉得刀呀叉的用起来实在别扭,远不如筷子方便。再说了,没有证据表明西餐厅使用的不是地沟油。他其实还是更喜欢在家里吃饭。
临出门之际,曲老板还是用商量的语气对马泽惠的着装提了个小建议。他说,要不,你还是换上一个月前买的那套西装得了?我觉得那套西装很衬你的身材,蛮不错的。
马泽惠得令照办。
他们来得比较早,西餐厅里人不是很多。按照曲老板的习惯,他会选择最靠里面的位置,并且最好是能背对着大门,如果能有包厢或卡座最好。但马泽惠在外面还是一副能够当家做主的派头,没征求曲老板的意见,便直接要了靠表演节目的小舞台很近的一个双人位。
两个人刚坐下来不久,曲老板又听到肚子咕咕直叫,马上跟马泽惠打个招呼,起身去了洗手间。
他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搁在桌子上的手机位置起了变化,马上猜到马泽惠肯定趁这工夫拿过去翻看过。当然,她什么都看不到。前诈骗犯做事很大胆很有想象力也很注重细节,每次给姐姐打完电话发完信息都会及时删除记录,他天生就知道细节决定成败的道理。
上过餐不久,舞台上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女歌手,没开口演唱之前,脸上已经是一副与世隔绝自我陶醉的表情,好像她不是跑场子拿小费的驻唱歌手,而是在维也纳金色大厅放歌的世界级歌唱家。
她唱的是英文歌曲,曲老板一句也听不懂,但那旋律他还是有些耳熟的,好像是一部美国电影的主题歌,在隐秘的无法诉说的忧伤中交织着随时准备爆发的野性的力量。曲老板觉得自己被感动了,不禁对她产生一丝好感,总是乘马泽惠不注意的时候瞟一瞟她。她一头栗色的头发,化了淡妆,腰细细的,有一对像姐姐一样高耸饱满似乎随时可能朝你奔赴而来的乳房。
马泽惠眼睛的余光其实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曲老板,她开始有点后悔自己挑的餐桌位置了。她把刀叉往桌子上一放,碰得瓷盘咣当一响,举手叫来了服务生,说这像七成熟的牛排吗?服务生鞠躬说对不起,说要不我让厨师再煎熟一点?马泽惠说不吃了,没胃口了。见邻座扭头朝这边看,曲老板马上让服务生去埋单。
马泽惠没想到要跟曲老板说声对不起。她双眉紧皱,连说没有了看电影的兴致,她说与其和那么多人一起看电影,不如回家看碟,你说呢?这才是以前的马泽惠。她用商量的语气跟你说话,但让你听了总是不容置疑。
曲老板本来对看电影的兴趣就不大,也习惯了听从马泽惠的调度,连忙说好好好。
其实他对看碟也没有什么兴趣,就想上床早点睡觉。
回家以后,曲老板被马泽惠安排着进了浴室,他很快发现浴室里的灯被换掉了,原来是日光浴灯,具有紫外线杀菌作用,现在被换成了普通的红色彩灯,因度数不高而显得昏暗而暧昧。曲老板刚把水温调好,马泽惠也脱得光光的进来了,站到了他背后,说是要给他松肩搓背。
马泽惠这时又变得温柔了,温柔的程度甚至让曲老板觉得有点虚假。
她问曲老板,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那会儿的事吗?曲老板反应快,说怎么不记得,当然记得。那时牢里没有装热水器,大冬天的也只能用冷水淋浴,我朋友托你关照我,你答应了,从此每个星期给我送一桶洗澡的热水,一次也没有落下过。
曲老板这样说的时候马泽惠已经在他背后抹满了沐浴液,这时忍不住从后面抱紧了他,说我还以为你早忘了。曲老板说怎么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你给我的水还是每个星期一桶。马泽惠不再说话,两只手从他的腰后面抄过去,亲切而滑腻地爬上他的肚子,缓慢地朝下腹进军。曲老板像被冷风掠过似的一颤,赶在马泽惠的两只手到达之前用手本能地掩住了下体。又觉得不妥,把自己的手拿开,从马泽惠手里沾了一些沐浴液,帮她抹在了大腿根上。
擦干身体出来,曲老板再一次愣在了浴室门口——卧室墙上悬挂着的等离子彩电里已经在放DVD,是一部欧美A片。电视机被静音了,让曲老板觉得那里面的画面有一种飘浮的不真实的感觉。他这下明白为什么马泽惠开始买言情小说来看了。
马泽惠紧跟着也从浴室里出来了。
曲老板似乎在这个时候才发现卧室里没有开灯,厚厚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
两个人很自然地躺到了床上。
曲老板对于马泽惠的精心布置有一种说不出的心酸,同时对接下来的节目很是担心。
跟姐姐的那场做爱和下午两次拉肚子,已经把他掏空了,而且,刚才那顿饭他吃了不到一半,他怕身体里的能量不够。
“我们有好久没那个了,你是不是已经忘了这件事?”马泽惠蜷伏在他身边,拿头在他腋下拱了拱,努力把自己弄得千娇百媚。
“对不起,我……太忙了。”曲老板不想说假话,却不得不这样搪塞。但这话一说出口他便后悔了,公司是两个人的,她知道他忙不忙。曲老板没有勇气面对马泽惠,便蠕动着身体,变换了一种姿势,以便让自己能从后面搂抱她。他先用手握住她那已经有些松弛下垂的乳房,象征性地捏了捏,又默不作声地把嘴唇紧紧地贴在她后面的脖子上使劲亲了亲,再努力送胯把她顶了顶,希望用一系列的组合拳动作把自己的发动机点着火,可惜的是,他的关键部位一点反应也没有。
“要不要放点声音?”躺在曲老板怀里的马泽惠问道,似乎挣扎着要爬起来找遥控器。
“什么?”曲老板整个像慢了半拍有点反应不过来。
“我喜欢你叫的。”马泽惠现在说话的声音恨不得嗲出水来,真有一点黄莺鸣谷的意思,对于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也实在是难为她了。
曲老板听来却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曲老板知道自己跟姐姐在一起时是会叫的,他会把自己在瞬间之内的感受对她脱口而出,并非有意表明自己从来没有忘记她的妓女身份,他只是忍不住在他的赞美之前加上骂人的脏字。他是真心实意恭维她赞美她,从来不会去想那些话会不会让她和自己觉得恶心露骨和肉麻,也从来不会起什么鸡皮疙瘩,倒像是那是一句句挑起极度快感的催情魔咒。而在高潮来临之际,他更是忍不住会吼吼哈嘿,就像周杰伦在使双截棍,或者发出雄狮般的咆哮与嘶吼,甚至貌似鬼哭狼嚎,却总是让他体验到一种生命刹那间攀上最高峰的感觉,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我不介意你看电视,我不介意你把我想象成电视里那个淫荡的女人。”马泽惠费力地反过手来,抓住他的手,引导着他在她的关键部位摸索、撩拨,希望借此可以帮助到他,却把他生生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曲老板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他其实很同意马泽惠刚才说的那句话,却又怕落入她精心设计的圈套。很多年前他就看过这种碟,里面的女人与其说是在做爱不如说是在表演,却一样能把人带到走火入魔的境地。
这工夫,马泽惠的另一只手已经摸到了DVD遥控器,一下子把电视机里的声音放大了。因为没有控制好,那声音竟大得吓了两个人一跳,曲老板马上抢过遥控器把声音调小了。他很担心那种夸张的声音被隔壁邻居听到。
马泽惠却管不了那么多,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劲,竟一跃而起翻身趴在了他身上。
他闻到了一股清香,不是马泽惠的体香,也不是沐浴液的香味,而是一种香水的味道。
曲老板叫不出香水的牌子,却被那种浓郁的气息击中了,有了轻微的眩晕。
马泽惠疯狂地吻着他的脸颊、脖颈和嘴唇,把他搂得紧紧的,好像要把两具活生生的肉体紧密地黏合在一起。她以前也叫床,但很含蓄,咿咿呀呀,就像一只温柔的小猫,这会儿的声音却很洪亮,好像要跟电视里面的外国女人比赛。
曲老板知道今天是躲不过去了,便眯缝着眼睛,从马泽惠的光膀子上看过去。
他看到了电视里那个金发碧眼的女人扭曲的脸,听到了从她嘴里发出的哼哼唧唧的声音。他还猛地想到了西餐厅里的那个歌手,进而又想到了姐姐。他闭上眼睛,两只手分别抓着了马泽惠,想了半天终于觉得下身有了蠢蠢欲动的感觉。他努力迎合着她,眯缝着的眼睛从她的腰部望过去,仍然看着电视机里的那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她正像一头洋马似的一边吆喝一边朝他抛媚眼。
事毕,曲老板把马泽惠掀下来,随手把DVD关了,只想早早洗了睡觉。
马泽惠却没那意思,她躺在他身边,左胳膊仍环箍着他,半晌,才用右胳膊支撑着身子,左手在曲老板脸颊上拍了拍,让他好好看着她,说有事跟他商量。
曲老板问她什么事,她先抿了抿嘴,然后慢条斯理地把那事说了。
曲老板没想到她会说出那么一番话来,心下觉得十分奇怪。
(三)
姐姐觉得自己找的房子比于乐替妹妹找的房子不知道好到哪儿去了,中式装修,空调热水器洗衣机彩电冰箱厨房餐具一应俱全,真是个过小日子的好地方。
唯一差的就是一个男人。
姐姐对房间进行了一次大扫除,擦了窗户家具拖了地板,还自己花钱买了床上用品和两双情侣拖鞋,那些包装盒本来已经被她扔了,想想又从楼道的垃圾箱里捡了回来,堆到了墙角里。她希望曲老板过来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到,最好能为她的用心有点小感动。她觉得那会比自己告诉他有效果。还有,曲老板要真是个男人,应该不舍得让她来掏钱吧?他一激动也许就会掏一大沓钱给她。她还买了洗漱用具,尽可能一对一对的,比如说他的毛巾牙刷都是红色的,而自己的却是绿色的,应了红男绿女之说。除了沐浴液和洗发水,她还买了男女共用的护理液,她要让曲老板觉得自己是个很讲个人卫生的女人,她也有权利要求他在做爱前后把自己洗干净了,就像饭前便后洗手是个好习惯一样。
在买安全套的时候她也动了小心眼,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不买,因为她潜意识里并没有放弃替曲老板生个大胖小子的念头,她要看看曲老板是否还有这个心思。如果他打消这个念头,他自己会自备工具,要那样,她和他的关系就得重新设计。
第一个晚上她睡得很好,她估计曲老板不会那么快联系她,睡得好是因为没有别的期待。
没想到整整过了五天仍然没有曲老板的任何消息,这令姐姐有点怅然若失。
电视里没什么好节目,房东或前租户留下的光碟全是一些打打杀杀的东西,现在租碟的店都关门大吉,要看碟就得去买,盗版碟三块五块七块钱不等,但那也是钱呀。
到处都要花钱,姐姐最怕的就是坐吃山空。
为了等待曲老板的召唤,姐姐还留着原来的电话号码。她本来想彻底割断与原来那帮姐妹的联系,却暂时做不到。但她坚持着再也没去KTV上班。
(四)
妹妹急着要见于乐。
因为她发现有个男同学似乎对她很有意思,不仅上课的时候老是黏着要跟她坐在一块儿,坐在一块儿以后又老是不安分地拿胳膊肘和脚碰她,还老是邀请她一起去唱歌看电影到外面去玩儿。大家是同学,要是三五成群地出去唱歌看电影玩儿,那叫集体活动,要是一男一女去,那就只能叫拍拖了。
姐姐知道这个情况之后让妹妹还是先偷偷打听一下那男同学的底细,包括他为人处世的情况和家庭背景,尤其是后者。也不是说一定要先看一看他家里是否有权有势有钱,主要是看他父母感情好不好,家庭和睦不和睦,是不是忠孝礼义之家,因为什么样的家庭就会有什么样的孩子,这是考查一个人靠不靠谱的重要依据。
妹妹觉得姐姐总是见风就是雨,有些后悔不该把这事跟姐姐讲。
姐姐说你当然得跟我讲,要知道我不可能害你。女人一辈子碰上可以嫁的男人的机会并不多,每一次都不要轻易放弃。既然你跟于乐不能善终,就不能一棵树上吊死。为什么不能试着跟别的男孩交往呢?你跟他交往一下有什么坏处?会死人呀?
妹妹说那也应该是我跟乐哥分手以后的事,我不想脚踩两只船。
姐姐说,什么叫不想脚踩两只船?我告诉你,谈恋爱和做生意,还就得脚踩两只船。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
妹妹说,你那样想是你的事,我就不。不然,那我成什么了?
见妹妹水泼不进针插不进,姐姐只好随她。但还是忍不住提醒妹妹,你也不看看不想想,你从老家回来都快一个星期了,他主动跟你联系了吗?没有吧?如果他心里有你,如果他像你爱他一样爱你,他不会连给你打个电话发个信息的机会都没有吧?
这也是妹妹想不通的地方,但她可以对于乐不满,听到姐姐对他的指责还是忍不住要替他辩护,说他这样肯定有他的理由。
妹妹这些天一直就在想,自己也许该去兼份职打份工,最好能想办法自己养活自己。于乐愿意替她花钱那是他的事,但她不能心安理得,更不能习以为常,觉得理所当然。你爱一个人就不能成为他的负担,因为没有人会傻到愿意永远背着一个包袱。你越是自立,包括经济上的和精神上的,男人越是感到轻松自在,爱你也就可能更纯粹。
是的,妹妹甚至都已经想好了,她可以帮他打字呀校对呀什么的,他一个月不知道要写多少起诉状答辩状哩。她还可以到外面去做家教。要是他同意,她甚至还可以去原来那家公司推销啤酒。
妹妹觉得这些想法都挺好的,想一想都觉得自己是个蛮可爱蛮善解人意的女朋友。当然,这些还得跟于乐商量,取得他的同意。
于乐是一个星期以后露面的,那天正好是星期六,他也没打电话,直接来到了妹妹的出租屋。妹妹还没起床,于乐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扒了个一干二净,很快爬上床跟妹妹滚到了一起。
妹妹挺疯狂的,就像隐忍着的情绪和不满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似的。这给于乐的感觉却很好,他咬着她的耳朵问你是不是渴着了。妹妹根本不回答他,不管不顾地改吻他为咬他,在他胳膊上留下了不浅不深的两排牙齿印。于乐慌忙把她推开,说你疯了吧?她看到了怎么得了?妹妹说我不管,谁让你这么久不理我?于乐说不是小别胜新婚吗?看你,比哪次都投入都可爱。我爱死你了。
妹妹一边轻轻地撕咬他一边更加投入地摇摆着腰肢和小小的屁股,让于乐很快便冲上了快乐无比的巅峰。
事毕,妹妹还是把男同学想泡她的事跟于乐说了。
妹妹趴在他胸膛上,一边用食指在上面写字让他猜,一边问他自己该怎么办。
于乐一直闪躲着妹妹,并不看她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是不是厌倦跟我在一起了?妹妹马上坐起来,说哪里有?我是怕你厌倦我了。于乐说傻瓜,我怎么会厌倦你?当然不会。妹妹斜眼瞟视着他,好像在判断他是不是在撒谎似的。于乐很及时地拧了拧她的脸蛋儿。妹妹说你好讨厌,你怎么能这么不顾我的感受?你知道这些天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于乐不敢接话,他怕妹妹会接着抒情。
西方有句谚语,说婚姻就像城堡,外面的人想冲进去,里面的人想冲出来。男人在对待女人的问题上也是这样,做爱之前心急火燎,做爱之后猴急猴急地想下床。在于乐的经验中,女人不是用来谈情说爱的,是用来一起玩一起睡觉的,要是让女人恩呀爱的抒发起个人感情来,那是很容易让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于乐很清楚,他既没有爱别人的资格,也没有被别人爱的条件。换句话说,他本能地抗拒男人女人在一起谈什么感情不感情,因为感情是说不清楚的,陷到感情的纠葛里无异于自找麻烦。
何况他正想着怎样跟姐姐妹妹分手的事哩。
妹妹身边出现新的追求者不正好是个机会吗?他真希望妹妹那个男同学特别特别优秀,让他毫不费力地就能把妹妹移交出去。
于乐当然明白自己不能做得太明显。男人要是主动提出分手会让女人处于一种被抛弃的地位,那是很伤女人的自尊心和虚荣心的,甚至有可能会让她们因此而怨恨。因此,你要想平静地和一个女人分手,你得把主动权交给女人。要想断先得淡。你让那份感情先淡了,女人也就觉得无趣了无所谓了。
于乐觉得感情上的事其实跟谈业务做生意差不多,本质上是一种互相利用的供求关系,就看你要什么以及对方能不能、愿不愿意给你,并从你这儿得到她要的东西。彼此具有利用的价值和供求关系的大致平衡是男女和睦相处的基础。当然,于乐也知道,事情的复杂性在于两个人并非总是步调一致,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是,当一方还想要时对方已经不愿意给,或当对方愿意给时一方已经不想要。
这些道理是不能跟女人赤裸裸地讲透的,必须经过巧妙的包装,因为女人太脆弱了,她们绝大部分时间是为虚荣心而活的,所以必须给她足够的面子。
于乐动了心思,觉得该诱导妹妹主动把跟那个小男生的关系全部讲出来,以便自己能够见机行事。他摸了摸妹妹的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什么时候让我去见见他?妹妹一笑说干吗,你不会是吃醋了吧?于乐也一笑,说我会不会吃醋得看那个家伙到底是只什么鸟。如果我一点都不了解他,哪天他给我戴了绿帽子我都不知道哩。
妹妹更乐了,她觉得于乐还是很在乎她的,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于乐见她更紧地贴近了自己,却没有说话,便撑起身体,望着妹妹说,我是认真的。妹妹的脸是粉嫩的,细皮嫩肉的脸颊上兴奋的潮红尚未褪去,仍然若隐若现,竟是那样美丽动人。于乐用手捏了一下她娇小而挺拔的鼻子,忍不住补充道,你不想我打断他的狗腿吧?话一出口,于乐便觉得有点后悔,要拉开与妹妹之间的距离,这种带着匪气的话只会南辕北辙。女人是希望自己爱的男人为她做痞子恶棍和土匪的,你要是偶尔耍横充愣,那是会为你加分的。
你不是在想着怎么样在她心目中减分吗?妹妹一见于乐神色凝重,不明就里,便又有点后悔对他说男同学的事。她笑了笑,用青春而娇嫩的嘴唇在他脸上亲了个遍,说你这傻瓜,你干吗这么紧张?他怎么比得上你?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真是爱死你了,你是我整个的世界,除了你,谁我也不会正眼看的,真的。
妹妹的声音就像小鸟在唱歌,落到于乐耳朵里动听得不行。
他傻傻地看着她,猛然意识到,她其实跟他以前搞过的那些女人是有很大的不同的,他无须对她有任何的防范。是呀,你跟她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了,仍然痴迷于她的肉体,难道这不正是自己爱她的证明吗?于乐一跃而起,趴在妹妹身上,调动起逐渐恢复的体力,把她紧紧地搂抱在怀里。她娇喘着,他用急喘的呼吸唱和着。舌头与舌头亲舔与纠结。手臂与手臂互相镶嵌与箍紧。下肢与下肢互相磨蹭与缠绕。他或者她是在向对方放肆索取还是在拼命给予,没有人知道。这是彻底摒弃算计的时刻。于乐重新感到自己正一点一点地强大起来,好像变成了一条灵动的泥鳅,恨不得立即钻到温暖滋润、散发着大地固有的腥气与芬芳的泥土之中。
(五)
“为什么?”曲老板从床上一跃而起,直瞪瞪地望着马泽惠,好像她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因为她竟然提议要把公司给卖了。
“为了我们两个人的生活。”马泽惠动情地看着他说,“我想了很久了。我们的生活不能因为孩子的事而毁了。你还记得吗?你曾经开导过我,说没有孩子有没有孩子的活法。你也出过主意,说咱们干脆把公司的业务丢了,陪我满世界旅游散心,你忘了?”
“我当然没忘。我还说,要生活得滋润,就不能太跟自己较劲儿。但是,如果你只是想到国外去旅游散心,这事简单,我们一年挑一两个地方去就是了。可你刚才说要把公司给卖了,这动静可有点大。有这个必要吗?我们从卖鲜花卖水果起步,到把公司做到现在这个样子,多不容易呀,是不是?”曲老板回答。
曲老板说的是真话,他们这种做食品的公司,并不是说卖就能卖的,机器设备和原材料占用的资金太大,赚的钱也大都用于更新设备和购买原材料了。产品进商场超市还要付进场费,经销商一般是一个季度或者半年给他们结一次款,相当于赊销。公司值钱的东西其实只有两样,一是销售网络,二是他们的牌子、商标。可是,销售网络是靠关系建立和维护的,新的买家不会认这个。牌子、商标是无形资产,也不好作价,特别是当你急着要卖掉的时候。一句话,真要卖厂子他们会亏死。关键是,有这个必要吗?
“我当然知道不容易。这公司是我们两个人心血的结晶,就这么卖掉,我肯定也心痛。可是……”马泽惠话说一半咽了回去,闭上眼睛,低下了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眼望着曲老板说,“你说我是不是老了?最近我老是忍不住回忆过去,怀念你刚从里面出来的那段日子,那时我们虽然没钱,每天都得替钱操劳操心,却过得挺开心。”
“那是因为已经过去了。不管多么艰辛的生活,回忆起来总是温馨的、美好的,别说卖鲜花卖水果的那段日子,就是我坐牢你当警察管我的日子也是这样,因为当我们回忆的时候我们其实在选择,只回味那些美好的东西,而对当时的艰辛、没有钱的愁苦,我们有的是总算过去了的庆幸。”
“我愿意回到过去,而你,是不愿意的,对吗?”
“这种假设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们不可能回到过去,不是吗?”马泽惠没有马上回答曲老板,而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当然知道曲老板的回答是不错的,说出了一个最基本的事实,但那不是她要的,他的回答干巴巴的,没有一丝一毫感情色彩。
曲老板可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马上补充道:“我们在一起就好,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或者是将来,真的。”曲老板后面两个字有点画蛇添足,马泽惠是何等精明的人,她一定看得出,当他强调什么的时候,那可能就是他在说假话糊弄她的时候。她当然不会去揭穿他,那也太傻了,等于自讨没趣,因而一笑,装着完全相信了他的样子。
马泽惠说:“我想卖掉公司是因为我对现在的生活有点厌倦了。有生之年,我就想跟你一起周游世界。我们买辆房车,自驾游,跑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边走边看,也不枉来这个世界一趟,你想一想,这是多有意义的事?”
曲老板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马泽惠还真是当真了?他知道她为什么会当真,无非是为了切割他与姐姐或者别的女人的联系,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她是想以这种方式永远和他厮守在一起。
她这样做没错,可是,一个快五十岁的女人,这样做也太孩子气了吧?曲老板觉得不能由着马泽惠的性子来,但也不能一巴掌把她的想法像拍苍蝇似的拍死。她可不是一只普通的苍蝇,她机灵得很,不是那么好拍的。就是真的把她拍死了,你不也是要把手给弄脏吗?关键的问题是,你不能表现得真当一回事,否则它就真成一回事了,等于直接进入了议事日程。
曲老板双手撑在床沿上,嘻嘻一笑,头一摆说:“咱们是不是还得把DVD带上?”
马泽惠也一笑,陪他开玩笑说:“可以呀,你要是表现好,我还可以给你奖励,奖品是金发碧眼的真洋妞,就怕你身体吃不消。”
曲老板说:“我身体没问题。你要是觉得我吃力,可以在后面帮我推屁股。”
马泽惠说:“你想得美。男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得意便猖狂。帮你推屁股?我看用脚踢你的屁股还差不多。”
这种玩笑开得有点不像话了。以前他们倒是经常开这种玩笑,那是因为那时穷,需要用精神上的快活来缓解或消除生活的窘迫。而且,那时他们相濡以沫,在感情上是透明的,开那种玩笑算是琴瑟和鸣。现在呢?曾几何时,两口子有了距离有了隔阂,尤其是曲老板,还有了对马泽惠藏着掖着欺着瞒着的想法,他们怎么可能回到过去呢?见曲老板只是咧嘴一笑并没有接话,马泽惠忍不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上,说:“我们公司做得怎么样?还可以吧?可是,我们的生活质量并不高。在中国做企业太累了,要生产出合格的产品不说,要开拓、维护市场也不说,光是应付各种各样的检查就够让人心烦的。问题是,我们这样辛苦下去为的是什么呢?我很茫然。难道你不茫然吗?”
以前说十几岁是人生观的形成时期,现在四五十岁六七十岁的人还在为生活的目的而茫然。这也算是一种中国特色。曲老板知道,说到底,孩子始终是他们两口子的一块心病。没有孩子,他们就只能为自己而活。仔细一想也是,岁月无情,两口子赚了点钱,一天一天地变老却没有香火可以延续,这种日子确实是寡淡的,没有寄托也没有希望。“要不……我们还是想想别的办法生个孩子?”曲老板试探性地问。
马泽惠望着他,眼眶里顿时盈满泪花,她低下头,再次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生在中国吗?空气污染、食品安全、学生教育、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与仇视……算了,懒得再说了,但有个问题不得不面对,再过二十年,说不定……我是说说不定,我和你中间的一个甚至有可能是两个,完全有可能离开人世,你想让我们的孩子要么没爹要么没妈甚至成为孤儿吗?”平时的马泽惠并不是感情外露的人,总是沉着冷静,没想到今天却说出了这么一大段话来,这段话既与时俱进,又似乎完全没有理性,是一种建立在假设条件之下的自我恫吓。
曲老板马上敏感地意识到,不是马泽惠已经对生育孩子不感兴趣了,而是现实生活给了她当头一击,她已经开始认识到,别说怎么生孩子是个问题,即便生了一个孩子,其实也不能解决人生的所有问题。
曲老板觉得这么考虑问题的方式未免有点婆婆妈妈,在他看来,人生是不可预测的,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不幸哪个会先来。按部就班的生活让人疲倦和无聊,应该让生命变成一场充满诱惑、刺激和冒险的旅行,它的美妙之处既在抵达旅行目的地,更在沿途的风景。人总是要死的,谁会因为这个宿命而立马结束自己的生命呢?所以,马泽惠的那些假设条件在理论上不能说不成立,但作为决策的依据便显得幼稚可笑。
但他不想跟马泽惠讨论这些问题,因为这些问题既现实又玄妙,压根儿不是通过讨论能解决的,谈这些事不过是自说自话、鸡同鸭讲。再说了,他本人也不是什么哲学家,能够平平安安、快快活活地过好每一天就行了。
孩子的话题太敏感,他不想和她深入讨论,实际上,他担心的还是马泽惠动的那个卖公司的念头。
这个女人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完全可以做到不按常理出牌。否则,她当初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辞掉狱警的公职跟他在一起。这个女人既让他尊重也让他忌惮。而且,她在公司的法律地位高于自己,更加有权处理公司的相关事务,他虽然是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在外面抛头露面,公司的控股股东却是她,而且她还是公司的总经理。
他从来没想过跟她离婚或分家的事。她自然更不会想,她应该是爱他的、依恋他的。为了和他长相厮守,她不仅可以在有限的范围以内对他曲意逢迎,甚至不惜把公司给卖了。为了彻底割断他与其他女人发生和保持不正当关系的可能性,她会不会采取一种极端的方式,让他们两个重新变得一贫如洗呢?如果被逼急了,她没准真做得出来。因为她会觉得,除了她自己,其他女人爱的根本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钱。
曲老板了解马泽惠内心的固执与疯狂,他才不敢挑战她的固执与疯狂的底线哩。但最近几年,他已经过惯了在公司的小王国里当家做主的生活,也过惯了有钱人随心所欲购物消费的生活,由俭入奢容易,再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可就难了,不,他想都不敢想。
即使从感情的角度来考虑,曲老板也是坚定地认为自己要跟马泽惠过一辈子的,这是一个不用质疑、不用犹豫、不用讨论的问题。这些年的共同生活早已培养出了他们各自需要的亲情。他相信她。这种相信是从内心里和骨子里生出来的,心理基础恰恰来源于他们从穷人打拼成富人的过程。这种信任感是不可取代的。唯一的问题在于,在这个前提之下,他还需要别的东西,比如说飘飘欲仙的性生活。跟别的女人做爱和跟老婆马泽惠做爱完全是两回事。他现在还不是太老,趁着自己年富力强,他就想让自己偷偷摸摸地快活几年。谁不想快活呢?这难道算特别过分的要求吗?曲老板自认为是心理素质相当好的人,他觉得牺牲自己肉体享受的夫妻关系是不完美的,应该在别的女人身上得到补偿。只要把这两种不同的关系当成是两味不同的中药,放在两个不同的抽屉里,绝对分开拿取就可以了。
“你走神了,在想什么呢?”马泽惠一声叫唤,把曲老板从冥想中拉了回来。他赶紧冲她一笑,忙说没什么。马泽惠也没深究,让他别光着屁股在床下傻站着了,赶紧到浴室里去洗一洗。
曲老板立马进浴室洗澡,门没关,开龙头,冲水,往头上抹洗发液,之后两只手使劲地搔着头皮,越搔越痒。他想起姐姐曾经对他说过,我不用洗发液不用沐浴液更不用香水,因为我不敢让你回家的时候被她发现你身上有别的气味。他心里头觉得姐姐其实蛮懂事的,只可惜马泽惠容不了她,免不了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曲老板洗完头冲完水,一睁开眼睛便吓得一哆嗦,原来赤身裸体的马泽惠正倚在浴室门口眼睁睁地看着他。“干吗呢?你吓我一跳。”曲老板忍不住叫道。“我看我老公都不行呀?”马泽惠嗲声道。她的声音跟平时不太一样,有点嘶哑。这让曲老板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同时又一次涌起了对她满腔的怜爱与同情。“你紧张什么?不会是在动什么花花肠子的念头吧?”马泽惠歪着头,甜甜腻腻地望着他。
“哪里有?要不,你进来一起洗?”曲老板邀请道。
“我怎么看着你像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不会真的被吓着了吧?我有那么可怕吗?”马泽惠连声追问道。
曲老板很是厌烦,脸上却不敢有丝毫的表露,还是一个劲地邀请她进来一起洗澡。
马泽惠扭捏着进来了,一边让曲老板替她擦背抓痒,一边给曲老板讲了一个女人同时跟两个男人偷情竟然没被门外的老公逮住的故事,终于把曲老板给逗笑了,连说那女人真是人才。马泽惠说,是人才吗,应该是淫才吧?
第五章
(一)
听吴书记讲了洪均的事,黄缨儿对他的不满情绪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她没想到会这样。
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呢?对于一个行政官员来说,即使不算生死之劫,起码算是一道坎。而自己呢?在几十个小时里,却一直在猜度他。对此,她既感到十分羞愧又对他十分牵挂,真恨不得在下一秒钟马上见到他。
她在洗手间打通了洪均的电话,说她知道了他的事。她已经在医院里请了假,会马上赶到他身边。电话里面洪均还要说什么,黄缨儿说你现在什么也不要说,等我们见面以后再说,说完马上挂了电话。
黄缨儿从厕所里出来,不敢跟吴书记和夏倩说真话,只说科室里突然有急事,得先走。吴书记看了她一眼,背着夏倩略略地朝她点了点头。
吴书记显然没在黄缨儿去洗手间时跟夏倩说洪均的事,她见黄缨儿突然要走,觉得很奇怪,说你怎么这么扫兴呀?你们科里能有什么急事?该死的人你去了照样两眼一闭脱离苦海,你还能让他挺着不死?
吴书记先是拦住了夏倩,然后转向黄缨儿,问要不要他送一下?黄缨儿摇了摇头。吴书记乘机把一只手压在她肩膀上,让她自己注意安全,并对她眨了一下眼睛,好像因为跟她拥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而两个人无形之中贴近了一点似的。他其实是想乘机抱抱她的,他想她在这种情况下一定不会拒绝,因为她会把他当成是帮他们忙的长者。但碍于夏倩在场,他还是忍住了。
再说了,他此时的心情多少有点复杂,毕竟自己心仪的女人为另外一个男人乱了方寸,免不了暗地里羡慕了洪均一下。
黄缨儿风尘仆仆地打的到了洪均所在的城市,在车上时便通过电话预订好了房间,那是一座离他家不远的宾馆。她特意在街边报亭边下的车,用报亭的公用电话给他打了电话,只告诉了他宾馆的名字,等开好了房,再用手机给他发了房号。
黄缨儿曾多次来过他们家,熟悉附近的地形。但如果不是虞可人瘫痪在轮椅上,她也是断然不敢在他们家附近开房的。
等他到来的那几十分钟真是漫长。她努力想象他进门的样子,却不得法。
她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竟两次被床角和椅子撞着了膝盖。她犹豫着要不要洗个澡,却在正刷着牙的时候听到了门铃声。她满嘴泡沫地去开门,把他连拽带扯地拖进门,看了他一眼,马上一把把他抱在了怀里。
洪均却把她轻轻地推开了,转过身贴在门上,凑近猫眼往外面瞅着。黄缨儿轻轻问他怎么啦?是不是有人跟踪你?他眼睛没有离开猫眼,朝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意思是让她不要说话。
过了差不多两分钟,他才将眼睛从猫眼处挪开,转过身来轻轻抱了抱她,拥着她轻手轻脚地走过那张双人大床,来到靠近窗户边的沙发上坐下。又很快跳起来,拉上了厚厚的窗帘,这才摇着头对她说:“你怎么来了?你真不该来。”黄缨儿没想到这竟然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他难道一点也想不到她会想他想得心里痛想得骨头里流血吗?黄缨儿顿时委屈得心里一凉,咬着嘴唇强忍着才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洪均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侧身抱着她,把自己的下巴搁在她肩头上,在她耳朵边上说:“现在情况很复杂,我不想你卷进来。很明显,有人希望我身败名裂。”
“你快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事?”黄缨儿轻轻地把他推开,让他直接面对着自己,紧紧地抓着洪均的两只手问。
“什么叫有事?什么叫没事?”洪均撇嘴一笑,又马上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说,“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跟他们比,我是最严于律己的人,当然也最清廉。如果我有事,他们谁会没事?”他甩开黄缨儿的手站了起来,右手在空气中夸张地划了一个大圈儿。
黄缨儿跟着他站了起来,仰头望着他问:“他们?你说的他们是谁?”
“他们……还能有谁?当然是我的那些同事。”洪均说着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摸了一把脸,把脸埋到了自己的两只手里。
“你得罪他们谁了吗?”她轻轻地摸着他的头问。
他把头从手掌里抬起来,摇了摇,“我想不出来。”
“那……你想过没有,谁能因为嫁祸于你而得到好处?”
“我当然想过。这次竞争上岗是二选一,如果我出事,最受益的就是法规处的庞处长。”
黄缨儿沉吟片刻,说:“可是,如果是他,那不是一下子就把自己给暴露了吗?那不等于是与你公开为敌吗?”
洪均叹口气说:“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真这样,这所谓的官场也太乌烟瘴气了。可是,利令智昏,权也让人智昏呀,谁知道呢?不过,我又想,平时我们两个还真没什么过节,他也不是那种阴险狡诈之人,他如果这样做,风险太大。”
“怎么说?”“你想呀,他如果真把我黑了,那会怎么样?那很可能会让一大批人受牵连,等于把单位上的一大批领导都给得罪了,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想,他应该不会那么傻吧?”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大家屁股上都有屎,你有问题就能牵扯出他的问题,是不是?也就是说,你其实还是有问题,对吗?”黄缨儿再次紧紧地抓住洪均的两只手问。
“你什么意思?这叫什么话?”洪均扭过头来看着黄缨儿,好像不认识她似的。
“我口不择言,我只是担心你到底有没有问题,你一定跟我说实话,你快说呀。”
“我不是已经说了吗?我当然没问题。”“可是,一路上我就在想,也许你真不该给我买那套房子。我老在想,你会不会为了给我买房子而做什么傻事?”
“你担心那套房子?”“当然不是,我是担心你。”
“别担心。我在规划局工作了这么多年,如果光靠拿工资,我早就饿死了。我实话跟你说吧,我们单位权力很大,油水也很大,一个单位油水大了人就不容易站稳,我们单位早几年就抓过两任局长。为了自我保护,现在的领导可是学乖了,不会直接搞权钱交易了。这么跟你说吧,我们经常会发一些莫名其妙的钱,这是人人有份的,只是级别不同拿多拿少的问题。还有,逢年过节外面的一些人会给我们送红包,包括我们这种级别的干部替父母做寿、娶媳妇儿嫁闺女,乃至生病住院等等。这些钱都是安全的,因为我并没有为给我送红包的人额外谋取过什么私利,送的人也不需要我这么做,最多就是希望我不给他们施加阻力就可以了。这算什么?罚不当罪,最多算灰色收入。因为人人有份而只会法不责众。你别小看这笔钱,我把这些钱一年一年地存着,足够为你买那套房。我跟你说过,我已经偷偷地爱你很多年了。真的。”
黄缨儿一把抱住洪均,使劲地亲吻起来。他却没有像平时那样地回应她,再次轻轻地把她推开了。
他抓着她的两条胳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说:“可是,如果黑我的不是庞处长,那会是谁呢?噢,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哩。是谁跟你说的?”
“吴书记告诉我的。”“吴书记告诉你的?你跟姓吴的联系了,还是姓吴的跟你联系了?他是怎么对你说的?”黄缨儿觉得洪均称吴书记为“姓吴的”有点奇怪,来不及细想,便一五一十地把怎么跟吴书记见的面,以及他跟她怎么说的,老老实实地说了。
洪均听罢咧嘴一笑,放开了抓着黄缨儿胳膊的两只手。
“你笑什么?”黄缨儿问。
“我有一个感觉,我更相信背后放冷箭的是他。”洪均冷言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知道为什么?你真不知道为什么?”
“怎么啦?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你真不知道吗?他想泡你想追求你,而我……是他的障碍。这狗日的!”
“你胡说些什么?”黄缨儿觉得自己的脸红了,吴书记想泡她想追求她她早已有了感觉,没想到洪均也早已察觉。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被他这样不加掩饰地说了出来,她还是觉得有点别扭。她轻轻地打了他的胳膊一下,摇摇头道:“我觉得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是他泡你追你不可能,还是他害我不可能?”
“都不可能。他干吗要追我呀?我有什么值得他追的?要说他害你是为了追我就更不可能了,因为那将会有一个前提,就是他已经知道了我跟你的关系。你跟他说过吗?”
“我怎么会跟他说,但那家伙鬼得很,他一定看出了我们之间的关系。”黄缨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你还记得上次我跟他一起喝酒的事吗?是他主动找我要了你的电话,他不是还背着我让你去给他送醒酒药吗?我一直忍着没问你,那天晚上你给他送醒酒药了没有?”
“我怎么会去?那天晚上我回公安厅的父母家了。等等,这事多久了?你是不是一直为这事憋得特别难受?你为什么一直不跟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他……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黄缨儿反过来攥着洪均的胳膊,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他,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洪均对于自己刚才冲口而出的话也有点奇怪。他对跟王小薏的交往很是后悔和懊恼,甚至把她当成了丧门星,觉得正是碰上了她才祸不单行的。他是不是潜意识中希望坐实黄缨儿的过失而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呢?原来自己竟会如此龌龊。
那一刻,他觉得黄缨儿竟是那样真切地爱着他。
好久以来堵在胸口的块垒竟一下子冰释了一大半。“对不起缨儿,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是的,那件事堵在我心里确实就像被爪子抓似的难受,我其实早就想问你,可又怕说出来伤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你难受证明你真的相信我跟吴书记会有什么事,你……你怎么能这样?我是多么爱你,你怎么能怀疑我的忠诚、我对你的信任以及我们之间的约定?你……我……是不是也该怀疑你会背着我去找别的女人?我是不是也该怀疑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也是你用来骗人的?”洪均反过来紧紧地抱住了黄缨儿,使劲地摇了摇头。
不得不承认,他对黄缨儿的新鲜感与激情早就已经过去,他们的关系早已因为过于稳定而习惯成自然,否则,他怎么会去招惹王小薏?但这一切并不意味着他不再爱黄缨儿。
于乐就曾经说过,没有几个人讲得清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对有些人来说,爱也许不过是找人做爱的借口。但是,跟一个人做爱时间长了,做爱便很容易变得像吃饭穿衣一样,成为隔几日便会产生的生理需求。而爱却使人的心智、情感与身体处于一种超常的状态,因为它总是同时具有美好与邪恶的力量,既可能让你幸福甜蜜,也可能让你伤心伤肺。
于乐觉得他不停地找女人做爱其实是一种时代病,因为全面进入小康社会的中国是一个性自由和爱无能的世俗社会。一方面,人们越来越多地拥有与婚姻无关的性生活的机会;另一方面,人们越来越羞于懒于不习惯于受爱情的驱使去爱另外一个人,怕麻烦怕被伤害。所谓的爱成了谋求某次性生活的幌子,一方伪装爱着,一方伪装被爱着,以便互相榨取那种通过体力劳动才能获得却又转瞬即逝的快感,把它当成消除莫名其妙的焦灼感的一种方式。
此时此刻,洪均相信黄缨儿对他的爱是真实的,他爱她也是真实的,因为那种小小的令人刺痛的温暖正真实地磕蹭着自己那颗痛苦无边而又柔软无力的心。
他的胳膊一点一点地使着劲,越来越紧地搂抱着她,直到她轻轻地呻吟起来。
他的脑子里快速地闪现着昨天夜里在王小薏房间里的一幕又一幕,多么希望李奇扬的突然出现以及以后的那些事,只是一场噩梦。
他多么希望今天早晨出现在网络上的与他有关的那条微博只是一场噩梦。
他多么希望能够心无旁骛地与怀抱中的女人热烈地亲吻水深火热地做爱,自己能够像个长舌妇似的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啊,可是,不对。所有这一切不过是他的想象与良好的希望。因为此时此刻,他的身体毫无反应,连一点与她做爱的冲动都没有。
他只好转移话题,问她吃饭没有。
这显然是一句废话,她因此有些哀怨地望着他,嘟着嘴摇了摇头。她知道他跟她在一起很少精神恍惚,很少走神,对他的担心反而加重了。她说:“别管吃饭的事,我吃不下。你还没有告诉我,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他摇摇头,说不知道。
她心疼地抱着他的头,说没事的,你是一个这么好的人,怎么能有事?我不能让你出事。你要出事了,我怎么办?他再一次被感动了,把脑袋从她的胳膊里挣脱出来,用手捧住她的脸,很悲壮地点了点头,然后跟她说了孙局长找他谈话的事。
她问都谈了些什么,你又是怎么说的。
他说我压根儿不知道这股歪风是从哪儿刮来的,一时间看谁都形迹可疑。
说完他停顿了一会儿,用双手在脸上搓了搓,又用一只手捋捋头发,从沙发上站起来,清了清嗓子,似乎企图借此恢复以往的从容与潇洒。他接着说:“我最后跟孙局长是这样说的。我说,人内心有守规矩和叛逆两种倾向,当不守规矩者得到好处而且免于惩罚时,谁再守规矩就会成为傻瓜,要捞到好处只有更加不守规矩。就像排队,大家都老老实实地排队,一切好说。但如果插队没人管,队伍就会乱,首先沾光的是流氓地痞,老弱病残只能一边待着,这是一种丛林法则。但流氓地痞会碰上更大的流氓地痞和黑社会,最终结果会怎么样?那会输赢难料,让每个人都失掉好处和安全感。”她有点茫然地望着他,对她来说,这段话过于文学语言了,似乎有点晦涩。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那……孙局长听了你这些话,是怎样的反应?”他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反应。你别担心,我没事,真的。”他想早点结束这个话题,但这话题却像长了钩子似的把他往回拽,他仰头朝着天花板重重地吐出一口长气,说:“但是,尽管我没事,可是,如果真的有人揪住我不放,没有事也会被他们弄出一些似是而非的事来。噢,对了,你听我说,万一检察院、纪检委的人找到你,你一定要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要说。你放心,买那套房子我用的是现款,银行里没有转账记录。”他的表现让她忐忑不安。他越是说自己没事,她越是担心,却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安慰他的话,只用一双美丽而明亮的眼睛望着他,使劲地点了点头。她的眉宇间掩饰不住淡淡的忧愁。
他受不了这个,再次张开双臂主动抱了抱她。两个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一时僵在那儿。
(二)
黄缨儿是晚上九点钟左右离开洪均所在的城市的。她一直没有吃晚餐。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尽管她竭力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黯然神伤。
洪均跟她一起挨饿。
他本来是要打电话给酒店楼下的中餐厅让他们送餐的,被黄缨儿拦住了。
黄缨儿知道当地有家吃鱼的地方,希望洪均能带她去。黄缨儿说,不管怎么样,网上被黑的事应该算是偃旗息鼓了,我陪你喝喝酒压压惊。黄缨儿话音刚落便被洪均摇头否定了。他说,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在背后捅我刀子,因此,网上的偃旗息鼓完全可能是一种假象,很可能在下一秒钟就死灰复燃。再说了,这里不像省城,认识我的人可不少,要是万一被人偷拍到我们在一起吃饭喝酒,那会怎么样?那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等于给敌人提供了置我于死地的武器弹药。
经洪均这么一说,黄缨儿顿时觉得自己好幼稚,倒显得自己一点都不替他考虑、一点都不体贴人了,刚刚泛上来的那一点饥饿感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了。洪均仍坚持叫送餐,黄缨儿说算了吧,我现在不想吃,实在饿了就吃方便面吧。
酒店的客房跟他们的小窝毕竟不一样,除了做爱,也没什么事可做,远不像在小窝里那么自由放松。而且,他们这次做爱的质量并不是很高。责任在洪均,尽管他很想卖力,但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男人身体方面的表现是骗不了女人的,当男人把做爱当成一件不得不完成的任务时,女人是无法体验到那种琴瑟调和、水乳交融的快感的,相反,她很可能会感到郁闷,会有一种伸手摘苹果只能摸到不能摘到的遗憾,会有一种爬楼梯爬到一半然后被撂在半空、失掉了方向感的茫然。
接下来还有一件更让黄缨儿郁闷的事:两个人躺在床上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在这之前,他总有办法逗她开心。
她觉得这气氛有一种让人说不出滋味的压抑感,于是问他要不要先回家,黄缨儿说,她——洪均知道黄缨儿这是指她表姨妈虞可人——肯定也在替你担心吧?我呢,也得回省城,明天上午还得上班哩。
她嘴里虽然这么说,内心里其实是想留下来住一宿的,她不会强行要求他留下来,但希望与他能待多久就待多久。即使是在他们的小窝里,他也总是来去匆匆,给她的感觉就是,他们见面的目的就是为了做爱。曾几何时,她是非常奢望能在做完爱后蜷曲在他怀里一觉睡到大天亮的,她觉得那是多么令人满足而甜蜜的一件事呀。
她没想到他听了她的话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说也好,你也早点回去,抓紧时间好好睡一觉。
她冲他一笑,点着头。
没想到他会从钱包里掏出一千块钱来,硬塞到她包里。
以前,他也会毫不吝啬地把钱花在她的衣食住行上,或者为他们的小窝添置一些可有可无的小东西,她既不感到欣喜,也从来没有感到过别扭,只觉得那是自然而然的一件事,就像老公对老婆一样。但像这样直接给她钱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她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可能也感觉到了,忙说,我不能让你为了来看我自己掏腰包开房。
让她觉得别扭的不是钱,而是他的这一行为所透露出的生分感。
她心里很清楚自己不能怪他,尽量不去想他这是在打发她。她本想和他开玩笑或者像以前那样撒撒娇,又怕弄得更尴尬,只好像傻子似的不说一句话,听他调摆。
她想,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男人碰到这种特殊情况就想一个人待着,不想让别人特别是最亲爱的人见到他的软弱。
可怜的均哥,他一定是被这件事弄傻了。
她理解他,甚至同情他。可内心里,她就是忍不住失望,对他突然有一种很陌生很没有把握的感觉。
也许,男女之情最大的敌人是新鲜感过后的相处之道吧?夏倩就曾经说过,女人最该爱的人是自己。只有愚蠢的女人才会无条件地对一个人好。你无条件地对一个人好只会让那种好变得稀松平常,只会让他对幸福的期望值提高。男人恋爱,等于犯贱;女人犯贱,爱情完蛋。
黄缨儿想到夏倩便给她打了一个电话,没想到通了却没有人接。过了五分钟再打,仍然没有人接。直到半个多小时之后黄缨儿出了进城的高速公路收费站,夏倩的电话才回过来,说刚才在看电影,没接到电话。又问她在干吗,要没事就快点过来,大家一起去K歌。
黄缨儿接到这个电话后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夏倩不是一个喜欢进电影院看电影的人。等黄缨儿进了艾迪乐量贩式K歌包厢就更奇怪了,因为包厢里就两个人,另一个人竟是吴书记。
也就是说,自打黄缨儿走后,他们两个人很可能一直在一起。
吴书记正在深情地唱阎维文的《小白杨》,见黄缨儿进来,只扬手和她打了打招呼,坚持着把歌唱完了。夏倩等吴书记一放下话筒便鼓起了掌,黄缨儿见她那样,便也跟着拍了拍巴掌。
第二首歌是刀郎的《阿瓦日古丽》,吴书记摁了暂停。他拿起一瓶已经开了的红酒,往一个空着的玻璃杯子里倒了三分之一,又往两个已经有酒的杯子里象征性地加了一点,以让三个杯子里的红酒差不多,这才起身,把最先倒的那杯酒端给黄缨儿,另外一杯递给夏倩,自己端起剩下的那一杯,先与黄缨儿碰了碰杯,只含笑点头,也不说话,又和夏倩碰了碰,也不说话,自顾自地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喝了个一干二净。
黄缨儿心中存着对吴书记帮助洪均的感激,见他朝自己倾斜着空空如也的杯子,不好推辞,也跟着把杯子里的酒喝了个一干二净。
她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跟洪均喝红酒的情景。正是从那一天开始,她爱上了那个有妇之夫、自己表姨妈的老公。
见吴书记歪着头望着自己,黄缨儿像心里的秘密被人窥视了似的不禁心头一紧,连忙低下头,装着被呛着了咳嗽起来。吴书记放下杯子,侧身过来要替她拍拍背,她一扬手,把他那只已经伸到半空中的手拦住了,抬头对他嫣然一笑,乘机道了谢。
夏倩倒成了多余的人,她把手里的玻璃杯轻轻放到茶几上,说你们先唱着,我去采购一点吃的东西来。黄缨儿要跟着一起去,夏倩哪里肯让,双手压住她的肩头,把她摁在了吴书记身边的沙发上。
夏倩前脚刚走,黄缨儿马上站了起来,拿过那瓶红酒,先帮吴书记倒上,再给自己倒上,然后把吴书记的那个杯子端起来,亲自递到他手上,又端起自己的杯子,跟吴书记的杯子轻轻地碰了一下,望着他一笑,说:“再次感谢书记,真是太感谢了。”吴书记眯缝着眼睛,仍然歪着头望着她,却没有去喝杯子里的酒,反问道:“感谢我什么?”黄缨儿没想到吴书记会那样反问她,未免有些尴尬地立在那儿,心一慌,忙把眼光从吴书记脸上挪开了。
他仍然不打算放过她,道:“是他让你感谢我的吗?”黄缨儿回过神来了,放缓语气说:“对,是他,还有我表姨妈。我表姨妈太惨了。他们家……再也经不起折腾了,这次多亏了您,我替他们两口子感谢您,真的。”
“看你,撒谎都不会。”吴书记像父母批评孩子似的说道。“我……”黄缨儿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她想起了洪均说的吴书记想泡她的话。
吴书记似乎欣赏够了黄缨儿手足无措的样子,这才一笑,摇了摇头说:“我跟你说过,他的事我会竭尽全力。毕竟,我是单位的头儿,我不能允许单位发生内乱,那会惹人笑话的。”黄缨儿点了点头。“所以,你用不着替他特别感谢我。这事就到这里,我们不说了,好吗?”他征询意见似的望着她,见她再次点了点头,便把手里的杯子朝她举了举,把里面的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黄缨儿连忙陪着把酒喝了下去。“不过,你的心意我也得领。这样吧,你真要感谢我,等下陪我跳支舞,好吗?”他略为朝她倾了倾身子,直视着她,用接近耳语的声音问她。
她避开他的目光,点点头。她觉得没法拒绝他的请求。“你唱什么歌?我帮你来点。”吴书记又说。“等夏倩来了以后再说吧,要不,你先唱?”不等吴书记回答,黄缨儿转身来到点歌设备前,按下了播放键。“我骑在马上唱起歌儿走过了伊犁,看见了美丽的黄缨儿妹妹……”黄缨儿没想到吴书记竟会替她篡改歌词,并且一边唱一边朝她扭过头来快速地挤了一下眼睛。黄缨儿有点不自在,不禁朝外面挪了挪屁股。
他显然是经常进歌厅K歌的,不仅唱得很准,而且中气十足,带着某种令空气共振的磁性,很有一点千回百转、回肠荡气的味道。
洪均从来没有和她进过歌厅,也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引吭高歌过,尽管他的声音也很有磁性很好听。他们的交往方式无非是见面—做爱—分开—计划再一次见面—再做爱—再分开。
吴书记呢,她跟他见面的次数有限,总觉得他端着一副不怒自威的官架子,没想到跟她单独相处时会是一副文学青年的派头。不,刚才他朝她挤眼睛的动作,甚至算得上轻浮与挑逗。
黄缨儿奇怪的是自己这会儿似乎并不特别讨厌他的轻浮与挑逗。
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吗?她觉得自己的脑袋突然有了一种晕乎乎的飘浮之感,渴望放下一切世俗的牵挂,渴望自己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带着离开地面,进入某种模糊的边缘地带,那里与平时不同,是一种失重似的轻轻地飘浮在半空中的状态。
刚才朝外腾挪身体的动作是不是有点不礼貌?黄缨儿忍不住扭头看一眼吴书记,却发现他正深情款款地注视着自己,同时唱道:“天涯海角谁也比不上你,哎呀美丽的黄缨儿妹妹……”就在这个时候,夏倩进来了,黄缨儿连忙起身迎接。
夏倩采购回来的东西包括一大筒爆米花、三支冰激凌、两包鱿鱼丝、四只醋泡凤爪、一包润喉片、两包杏仁和三瓶红酒。“我们要喝这么多酒吗?”黄缨儿不禁问道。“是呀,小朋友的目标是没有蛀牙,我们今天的目标是——不醉不归。”夏倩回答。
到吴书记邀请黄缨儿跳舞的时候,她已经有了明显的醉意。她的头脑却异常清楚,知道放纵自己应该有个限度,能够把与洪均见面带来的郁闷释放个干净就可以了。她毕竟是爱他的,对他今天的表现她只能要求自己予以理解。她更清楚自己跟夏倩跟吴书记唱歌算是怎么一回事,朋友一起找找乐子罢了。夏倩跟吴书记的关系可是比她跟吴书记的关系亲近。上次去看他们打牌是夏倩邀请的她。今天来唱歌直到进包房才知道吴书记在这里。夏倩跟吴书记到底是什么关系,那是他们的事。至于他唱歌改歌词,朝你挤眼睛,那不过是男人的本色流露罢了。
黄缨儿没有想到,当吴书记一只手轻轻搭放在她肩头另一只手轻轻揽过她的腰的时候,她会有一种轻微晕眩的感觉,竟差点让自己不管不顾地投怀送抱。
那与吴书记搂抱着她时向她袭来的阵阵体味有关。
医学专业知识让黄缨儿知道,每个男人身上都有一股若有若无、时轻时重的气息,由汗香与性香两部分组成,这种气息就是男人的体味。美国科学家称之为信息素,并且已经从人体皮肤细胞中分离出了11种信息素,这些神秘物质无形中影响着人的基本行为,例如两性之间的相互吸引等等。更为神奇的是,男人的体味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左右女人的择偶观。心理研究显示,女性最看重的不是男人的眼神,而是男人身上发出的气味,与其父亲体味相似但并不相同的男子最容易被其相中。理由是,体味能反映出一个人的免疫系统实力,女性有自然能力凭借不同的体味甄别出不同的男性的抗体,借以获得最大机会孕育出健康的儿女。
洪均的体味是麝香型的。
一份调查资料证实,50%以上的女人认为这种体味是最性感的。
但还有25%的女人偏爱辛辣型体味,认为它更刺激更容易让人兴致勃勃。
黄缨儿的父亲就是这种体味。
要命的是,吴书记的体味竟然也是这一种,更要命的是,黄缨儿就喜欢这种味道。
夏倩正非常投入地在唱《白天不懂夜的黑》:“我们之间没有延伸的关系,没有相互占有的权利,只在黎明混着夜色时,才有浅浅重叠的片刻……”黄缨儿告诫自己,千万得把握住自己,千万不能做傻事做丑事,她跟吴书记之间,既没有相互占有的权利,也不应该有浅浅重叠的片刻。
这种自我告诫还是起作用的,这使黄缨儿的腰板挺得笔直笔直的,总是竭力保持着与吴书记应有的距离。她没有想到的是,一曲终了,自己的手心里早已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吴书记牵着黄璎儿的手,把她送回到沙发上,带着略为夸张的表情朝她一鞠躬,请她就座。他转身选了首迪斯科音乐,插在已点歌曲前面播放起来,又邀了夏倩一起来跳舞。
夏倩练过瑜伽学过现代舞,她曾经对黄缨儿说过,许多原始舞蹈来源于性嬉闹、调情和各种性交动作的模仿与再现。跳舞可以搭建世俗与高雅、粗鄙与神圣的沟通桥梁,把现实与梦想勾连起来,两个配合默契的舞者更容易互相吸引也更容易上床。
黄缨儿不知道在自己到来之前他们是否已经跳过了男女对舞,只见夏倩扭动着纤细的腰肢与浑圆的臀部,动作极富挑逗意味。吴书记呢,陶醉地半闭着眼睛,做着咬牙切齿的表情,一边扭动着自己的身躯一边在离夏倩两三寸远的虚空中做着夸张的抚摸动作,显得既可笑又庄严,充满了诱惑、攻击与欲擒故纵的意味。
黄缨儿想把自己的眼光从他俩的肢体语言上挪开,竟没做到。她突然有了一种紧张的、逼仄的感觉,觉得自己心跳加速、呼吸困难、面红耳赤,越来越深地陷入一种模糊的矛盾状态,一方面觉得夏倩的舞蹈是一种令人羞耻的发浪风骚行为,一方面却又忍不住把自己幻想成夏倩,能够如此放浪形骸,能够在舞蹈中追逐着彻底挣脱肉身的束缚进入欲死欲仙的境界。
黄缨儿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她以为是洪均,忙抓过来一看,却是妈妈。
她拿着手机到外面接了电话回来,发现夏倩和吴书记的舞已经跳完了,两个人正坐在沙发上掷骰子喝酒。黄缨儿说对不起,我得走了。夏倩问你怎么啦?这不玩得好好的吗?干吗又要走呀?吴书记这时已经站了起来,表情明显有点失望。黄缨儿回望了他一眼,转向夏倩说,实在对不起,家里有点事,我先走,你们玩你们的。“家里有什么事?”吴书记关切地问。“妈妈生日,我得回去。”黄缨儿多少有些不耐烦地回答。她想,他们该不好意思挽留她了吧?吴书记和夏倩互相对望一眼,笑着跟她告别。
在回省公安厅娘家的的士上,黄缨儿奇怪自己老是翻来覆去地想一个问题:唱完歌以后,夏倩会跟吴书记包房间吗?这个问题不无聊吗?
(三)
洪均离开酒店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一个人开车去了香蓉河边上的风光带。香蓉河是香水河的支流,他所在的那个城市最先就是依水而建的,至今还保留着一小段三国时期的老城墙。
在老城墙附近有个香蓉广场,每天都有好几帮老太太在那儿跳广场舞。洪均开车越过广场,把车停在了离广场三四十米的地方。他懒得下车,想等老太太们散了之后再下车沿着风光带走一走。
洪均把椅子放倒,随身躺下。想想,又撑着身子坐起来,打开了汽车天窗。
再次躺下,从天窗里看过去,看得到一大片天空。可能是要下雨了,天空黑蒙蒙的,别说看不见星星月亮,就连云彩也看不到。
像洪均这种岁数的男人,做爱之后几个小时,会有一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直想蒙头大睡。
洪均也想睡,却哪里睡得着?他想到了于乐。马上打电话给他,却发现他关机了。
这是很不正常的,在洪均的印象中,于乐很少关手机。他想,也许他的手机只是没电了,换过电池他就会把电话打过来。
洪均情绪很低落,说不出的烦恼和憋屈,却一时又理不清头绪。他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成了一个没有明天的人,他以前对未来也没有多少奢望,从昨天夜里开始反而徒增了对未来的恐惧。
他很想让于乐帮他理一理,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别看于乐玩世不恭,但对社会对人心,还是有独到的见解的。
洪均再次拨打了他的电话,于乐仍然关着机。
他把两只手枕到脑袋底下继续望着天空,却发现自己怎么也集中不了思想。
你已经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过了?他问自己。
以前他的时间都是怎么被打发掉的呢?就像其他在机关里工作的男人一样,无非是上班下班,吃喝玩乐,心里想的也无非是升官发财、男欢女爱那点儿事。
他们这种人,似乎总被一种惯性的力量推搡着裹挟着往前走而浑然不觉。
上班其实是很无聊的,说着各种各样的假话空话大话,对下端着架子,对上奴颜婢膝,说穿了也就是欺上瞒下、人身依附。不管是被别人请还是请别人,吃饭应酬其实都是很无聊的,那是一种官场文化的延续与升华,即使喝醉了酒你都不会弄混人与人之间的等级与尊卑。哄领导开心是真的,其他一切都是假的,但你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还必须把它做得像真的一样,这就是场面上的规则。而当你假面具戴久了,假面具便会成为你真面孔的一部分,两者将血肉相连、不可分离。升官发财有趣吗?那是当然的。官是令人敬仰的,财是令人羡慕的。升官发财是可以以牺牲很多东西去争取的,因为升官发财是这个社会成功的主要标志。争取官位与财富的过程是刺激的,那是一种成王败寇的游戏,总是像春药似的刺激着男人的荷尔蒙与肾上腺素分泌。官位与财富具有毋庸置疑的实用价值,因为当你拥有了它,你便可以换取其他很多东西,包括你原来失掉了的所谓的尊严,你将充分享受到别人对你仰承鼻息的那种快感。唯一的缺陷是升官发财的欲望永无止境,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除非你被强大的对手打得稀里哗啦,以失败者的姿态被迫退出官场与商场,否则,你下不了那个高速旋转的轮盘,因为没有几个人有那种超强的、急流勇退的自律能力。
洪均是少有的例外,但也是想超脱却未能超脱得了,他把自己煮成了一锅夹生饭。
随着岁月流逝,大学里的那些理想和信仰早就去他妈的了。虽然他似乎从来没想过要下狠功夫非得当个什么大官发个什么大财不可,但这么多年过来,整个人已经被打磨得跟其他同道没有什么明显的差别。他越来越无奈地把自己的那份工作当成安身立命、养家糊口的一种手段。他内心里其实很讨厌它却又离不开它,偶尔夜深人静之时,为了让自己身心平衡便尽量不去回忆过去也不向往未来,他害怕自己的脆弱与敏感,不去想他那个群体的欲望与潜在的规则将把自己带往何方。那份工作不需要激情但需要足够的智慧与应急应变能力。
时间长了一切便成了习惯。就像这次竞争上岗,他之所以参加只是觉得论资排辈也该轮到他了,便也就争取了一下,否则,会被别人认为太没有事业心。当然,能当上副局长总是好的,起码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除此以外,他也没有想到过该干点什么,或者该在精神上追求点什么,就是那么一回事。
至于男欢女爱的事,又有哪个男人能够超凡脱俗呢?他们的青春期是性欲望被严格禁锢的时代,对性有一种类似于对饥饿的恐惧,一旦社会开放便产生了一种夺回损失般的强烈补偿心理。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么好色的人,跟于乐相比,跟那些身处高位并觉得对女下属和外面的女性可以为所欲为的领导相比,他可能连幼儿园都没毕业。结婚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相信自己唯一深爱着的女人就是老婆虞可人,这种爱甚至夹杂了珍惜、惧怕与尊敬的成分,所以他很容易让自己成为一个惧内、隐忍而宽厚的人。也不是说他从来没有想过别的女人,但应该说确实从来没有对某个固定的对象产生过强烈的占有欲望。
他骨子里还有点儿自命清高,不愿意混同于一般的领导,每见到一个稍有姿色的女的就恨不得开房约炮,或者采取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三不主义”,顺水推舟地接受那些稍有姿色的女人的投怀送抱。他骨子里看不起那样的领导和那些女人。偶尔碰上一两个有感觉的,他也是畏缩不前。一方面,他没有伤害虞可人的勇气;另一方面,他觉得那是一件挺麻烦的事,他完全没有应付那种事的经验,怕被拒绝,怕被单位上的人知道,怕被缠上被利用,也怕闹得不可开交不知道该怎么收场,直到遇见了黄缨儿。
他没有骗黄缨儿,他真的是在第一眼看到她时爱上她的。那时她年岁尚小,又是虞可人的远房亲戚,所以,他宁愿相信自己心目中突然泛滥起来的情愫不过是对她的一种欣赏,一种没有占有欲的精神欢娱,一种可以与对虞可人的感情并行不悖的、仅存于脑海中的冥想。他每年最多只有一两次看到黄缨儿的机会,那是他一个人隐秘的节日。后来她上大学了,后来又结婚了,后来又离婚了。他得到了她,确实得到了一个新的世界,原来婚外情真的是可以让男人精神勃发、重新变得青春年少的。
他没想到在自己四十而不惑的年纪会突然发现世界原来是这样美好。他因此彻底理解了于乐。
他没有想到他会对黄缨儿产生倦怠感。待激情消失,一切归于平静,连做爱都变成了一种功课,他被另外一种惯性的力量推搡着裹挟着往前走,越来越难从黄缨儿身上获得新的刺激与惊喜。
他当然还爱着黄缨儿,但希望新的激情能让自己再次朝气蓬勃。
他之所以与王小薏拉拉扯扯是不是就是这种思想在作祟?那一刻,你是忘了黄缨儿还是受控于那种生物学意义上的原始冲动?没想到的是,他与王小薏的关系会那么快被腰斩。不,岂止是被腰斩,简直就让他陷入了身败名裂的陷阱。他知道这事还没完,他不知道的是,这事将让他付出怎样的代价才会了结。
我他妈的运气怎么会这么糟糕?而且还祸不单行,又在官场上遭到了小人的暗算。
他不过是想把生活过得丰富多彩一点,却变得如此不堪,如此头破血流。
这人心怎么啦?这社会怎么啦?
就在他躺在车里不停地自我反省的时候,虞可人正在家里上网,通过QQ与“丈九长矛”聊天。
她一直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也一直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他以前还坚持让她发照片看看,见她固执地不为所动,最近再也不提了。她问他是不是大学老师,他不置可否,说差不多吧。
他们的话题总是在敏感的边缘地带徘徊,也就是说,总是离不开男女关系或夫妻关系。
洪均昨天夜里晚归的事伤到了她,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他的表现有点不对头。究竟哪儿不对她也说不上来,但女人的直觉就是那么一种奇怪的东西,不理性,却很顽强,而且往往是一种生理上的预警机制。
像她这种年龄的女人面临的最大风险是什么呢?无非是老公出轨、家庭破裂。出车祸之前她很少想这种事,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毫无疑问,自己拖累了他。她也知道,他应该不会做出与她离婚的事,但让他继续在精神与肉体上忠诚于她,那也太难了。他就是在外面有个红颜知己什么的,别人也能理解,谁让自己是个瘫子呢?反过来说,他如果在精神与肉体上仍然忠诚于她,于他自己就是一种牺牲,这又会令她不忍,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奖励他或补偿他。
她把自己的感受跟“丈九长矛”说了,“丈九长矛”说女人必须从心底里承认自己的性别劣势,不能盲目地追求所谓的男女平等。在男女关系上,女人很容易从单一的长久的伴侣身上获得满足。男人却不同,每个男人都期望自己成为皇帝或者老大,以便嫔妃如云或者妻妾成群。有良心的男人不在于性关系多么简单,而在于始终给原配夫人留有不可动摇的至尊地位。女人理解男人就是要习惯于眼不见心不烦,对他的婚外性或者婚外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不公平。
虞可人从心底里呐喊着,很快打出上面四个字。她在按发送键时却停住了。
不是她同意了“丈九长矛”的歪理邪说,而是觉得这天底下还真没有那么多公平的事。她想了想,还是把那四个字删除了,问,这就是你们男人教给女人的所谓婚姻幸福的秘诀吗?“丈九长矛”说,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幸福的婚姻。即使有,即使最幸福的婚姻,一生中也会有两百次离婚的念头和五十次掐死对方的想法。
虞可人吓了一跳,说不会吧?怎么会这样?“丈九长矛”说,前面那句话是我说的,后面那句话是一个名叫温格·朱利的美国婚姻问题学家说的,他写了一本《幸福婚姻法则》的书。
虞可人让他把这本书借给她看看,他说好呀,哪天你同意和我一起开房了,我带过来我们一起看,OK?虞可人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一边偷情一边看《幸福婚姻法则》的书,不是太滑稽了吗?“丈九长矛”说是呀,但是,在现代婚姻关系中,安全地偷情永远是幸福婚姻的一种补充。否则,你会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配偶身上,没有人能经得起那种审视与百般挑剔。相反,如果因为偷情而产生了愧疚之感,你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对配偶的补偿心理,会对他的小过小失视而不见,并尽可能迎合他,你们的关系会因此而其乐融融。
虞可人说,那不是一种双重欺骗吗?那得需要一种多么坚韧的神经?“丈九长矛”说,温格·朱利还说过一句话,家庭既然是难言之隐的避难所,婚姻就应该具有藏污纳垢的能力。
虞可人说,我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丈九长矛”说,没有人强迫你同意。我也不会强迫你,我会一直等你等到你觉得自己玩得起的时候,如果那时候我的兴趣还没有转移的话。
虞可人暗自一笑,她知道这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
小玉儿悄无声响地走了进来,把泡好的碧螺春轻轻地放在电脑旁边。虞可人双手捧着那杯茶,觉得手心慢慢地暖和起来,她看着小玉儿,竟有些呆了。
(四)
洪均从香蓉河边散完步回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他是有意挨到这个时候的。根据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回得太晚了要解释,回得太早了也要解释,不早不晚踩着点回来正好。所谓的解释不是虞可人缠着他问这问那,是他自己觉得不自在。如果真回得晚了,不把晚上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事向虞可人做个简要汇报会心里发虚。
今天他和黄缨儿见了面,所以必须踩着点回来,免得跟虞可人撒谎。
洪均拿定主意,关于他在网上被财产公示的事,如果虞可人不说,他也将只字不提,没必要让她一个病人替他替这个家担心。
他在门口提了提神才进屋,小玉儿已经睡了,虞可人还在床上看书。
她见他轻轻推开门进来,便把书随手放在床头柜上,抬起头来,眼神怪异地看着他。
洪均不禁心头一紧,不知道她怎么会这样。莫非她已经知道了网上的事?他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抿嘴一笑,走过去俯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亲,问她怎么还没有睡。
虞可人并不回答她,只是望着他莞尔一笑。
洪均又开始紧张了,不自觉地伸出右手抹了自己的脸一把,问她为什么这么开心,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宣布。
虞可人仍然只是笑。
洪均只好也赔着笑,说看来真的要发生什么喜事了,难怪我的左眼睛已经跳了一天了。
虞可人觉得卖足了关子,伸手在床沿上拍了拍,让洪均坐在她旁边。
虞可人说:“是喜事,也是大事。不过,你要先答应我,我才说。”洪均说:“这有什么难的?我答应你。”
虞可人从下往上望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说:“真的?你怎么这么快就答应我?你是不是猜到我要跟你说什么了呀?”
“我怎么会猜得到,可是,你不是我老婆吗?你提的要求有什么不能答应的?难道你会害我不成?”洪均心里开始有点不耐烦了,却强忍着,赔着笑脸反问道。
“可是……”“别可是了,既然是好消息,你就趁早说出来,也好让我跟着高兴高兴。”
“这确实是件好事,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跟我拉钩,答应我照着去做。”“好了好了,拉钩就拉钩。现在你该跟我说了吧,到底什么事?”
虞可人示意他把她扶起来,让她靠坐在床头,这才伸手抓住他的两条胳膊,说:“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了,你一定要答应我,我想……我想让小玉儿跟我们睡在一起。”洪均惊吓得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差点把虞可人带倒,他像没听清她的话似的追问道:“什么?你说什么?”虞可人把他的胳膊紧紧地攥着,让他再次坐在了床沿上。她望着他,用平常的语气说:“你没听错。我想让小玉儿跟我们两个人睡在一起,睡在一张床上。”
洪均真没想到虞可人说的好消息原来是这个,不,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她怎么会动这种念头?
虞可人说:“我最近不是老上网吗?我在网上看了一篇文章,美国人认为夫妻三个月不过性生活是不人道的,我不想让不人道的事发生在咱们家里。”洪均说:“可是……我们怎么没有性生活?我们有呀。”
虞可人撇嘴道:“那也算?那当然不算。这个主意我已经想了很久了,觉得真的不错。”洪均觉得应该立即反驳她,越快越好,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好望着她一个劲儿地摇头。
小玉儿是在虞可人出车祸之后准备出院时到家里来做小保姆的。是黄缨儿出面帮助在老家找的,算得上她们两个人共同的远房亲戚。小玉儿读完初中以后便辍学在家,整天嚷着要跟村里大一点的姐妹到南方去打工。她妈妈死活不同意,说村里那些到南方打工的女孩子一出去就变了,穿得花里胡哨的,身上老有一股什么怪味道,还不知道在外面赚的是什么钱,说托付给黄缨儿,帮助照顾虞可人那才让人放心。在亲戚的帮衬下,总能找到一个好归宿吧。
虞可人在洪均的手背上来回抚摸着,说你只要点个头,我就跟小玉儿去说,再给她家里一点钱,估计她们家也会同意。甚至不用跟她家里说,只要她本人同意就行。
洪均把手抽回来,说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了。
虞可人说,我还没说清楚呀?你是装傻吧?好吧,我就再说清楚一点,我的意思是……每个月让玉儿跟你过几次性生活。洪均再次从床沿上站起来,看着虞可人,像不认识她似的。他觉得嗓子里有点发涩,转头咽了一口口水,仍然回望着她,皱起眉头问她,你怎么会有这种稀奇古怪的念头?虞可人说,我不这样我会动这种念头吗?还不是被逼出来的?可话说回来,我既然已经这样了,就得面对现实。让我们心平气和地谈谈这件事吧。你不知道,昨天晚上你那么晚回来,小玉儿也不在家,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带着她到外面去玩了。
洪均说,荒唐。虞可人说,荒唐吗?好,就算这个念头很荒唐,可我为什么会动这个念头呢?是不是再荒唐的念头都有某种合理性呢?今天一整天我都在想这件事。你还别说,我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挺好的,可以说是三全其美。第一,把你从不人道的处境中解放出来。第二,也是为了我。我相信你不会在外面找什么人,可是,如果你真的在外面找了人,我有什么办法?你是一个生理正常的男人,是一个有外面的世界的人,我呢,我不健全,我没有外面的世界,不仅没有,连里面的世界都不完整,支离破碎。我不能让你吃饱吃好,你要有个相好的或者干脆去搞小姐,说给谁听谁都能够理解。可是,话虽然这么说,对我来说仍然是一种折磨。因为我不知道这种事会不会发生,它会在什么时候发生,它又会怎样收场。不,与其让我每天经受这样的折磨,不如让事情干脆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第三……
洪均挥手打断虞可人,说:“你等一等,别再往下说了,你简直是开玩笑,真是太荒唐了。这事就到这里打住了。”虞可人一笑,说:“你这么急切地打断我干什么?你是不是也有点动心了?这件事情我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想了很多,我觉得真的不错。就算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吧。你不要以为我变态,没有。我是有病,但那是身体上的,我的心理还是很健康的。我的脾气有时候不好,但这件事却是认真的。我认为我还是很理智的,我还真的主要是为了自己。”
洪均说:“问题是,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在外面不会乱来,会完完全全地忠实于你呢?工作占用了我大部分时间与精力,我没时间想别的。更重要的是,我爱你。爱不就是忠诚吗?不就是信任吗?我忠诚于你,你呢,也要信任我。”洪均知道自己这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但是,除了尽可能伪装出一副真诚的样子说瞎话假话,他还能怎么样呢?他并不觉得自己多么无耻,因为他爱虞可人确实是真的。他对她撒谎是为了她好。
“你别激动。对你,我也不是不相信,也不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相信,反正这也不是相信或者不相信那么简单的问题,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下半辈子的问题,也是下半身的问题。你也可以赌咒发誓,说你真能做到。好吧,就是你真的做到了,那又怎么样呢?我也不会感觉幸福,反而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你,会觉得对你不公平,你这种牺牲完全不值得。”虞可人说。
曲老板问她为什么要找男的,马泽惠说,男的做菜好吃呀,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炒菜的时候舍得放油。曲老板说屁话,女的也舍得放,反正那油不是她们家的。再说了,油吃多了可不太好,容易“三高”。马泽惠不再跟他讨论这个问题,转而说起了他们共同认识的曹胖子,他把漂亮的老婆养在家里,不让她在外面做一点事,结果在练瑜伽的时候跟教练搞到了一起。
每天马泽惠都会提前半小时下班,自己开着宝马车回家。曲老板心无旁骛,也会准时下班,屁颠屁颠地从公司往家赶。马泽惠得了便宜卖乖,跟他开玩笑,说你是不是怕成了曹胖子第二?怕我给你戴一顶大大的绿帽子?曲老板说,我弄不死你?还用找人帮忙?两口子似乎又回到了当年那种夫唱妇随、打情骂俏的好日子。
曲老板几乎把姐姐给忘了。
其实哪里忘得了?将近五十岁的女人和二十来岁的女人的身体完全是两码事,马泽惠扮小卖萌,扭捏作态,可真到了床上干那事,尽管仍然有那些毛片的配合,却总让曲老板觉得是在尽一份义务,在完成一份工作。他每天都在想,真的应该去看看那个小婊子了。他清楚自己绝对不可能爱上她,却渴望着时不时地跟她做做爱。相比于马泽惠,姐姐在床上的表现反而自然很多。俗话说,没有犁不坏的犁,只有犁不坏的田,姐姐他妈的真是一丘好田,细腻丰腴,里面汩汩而出的春水滋润着他的根,真的把他乐翻了爽翻了,总是让他体会到做男人无可比拟的驾驭能力和无以复加的至尊快乐。
马泽惠用约法三章织成了一张无形的温柔网,把他的自由和手脚牢牢地捆住了,他变成了老婆的牵线木偶。
关键是约法三章中的第三条。指标早就突破了,每天晚上马泽惠都兴致勃勃的,极尽挑逗之能事,倒好像变成了风月场上的妓女。曲老板心里叫苦不迭,不明白马泽惠怎么一下子变成了性饥渴,做爱幅度大得就像一台榨汁机,他真担心自己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堆中药渣子。
奇怪的是,虽然白天已经隐隐地感到有点腰酸背痛,但一到晚上,只要马泽惠一开始黏他,他的那杆老枪就立马抖擞精神,像旗杆似的竖立起来,随时都能跟随他一起冲锋陷阵。
好在做爱起码有一个好处,就是能够换来深沉的睡眠,曲老板原来有神经衰弱的毛病,经常被失眠症困扰,现在呢,还不到两个星期,这毛病不治而愈了。
对姐姐来说,这是度日如年的两个星期。她感到自己就像一盆很久没有被浇灌的植物,马上就要被渴死了、闷死了。
姐姐她们这种人的职业特点本来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像这种守着空房等一个人上门的情况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她原来对曲老板的好感被心底里泛起的怨气一点点地蚕食着,觉得他把她丢在那儿不管不问真是太欺负人了,完全没有一点男人的担当。
另外一件事更是让她不能再像个傻瓜似的在出租屋里守株待兔了,她必须尽快找到他,因为她怀孕了。
她不能确定那孩子是谁的,最近那次性生活分了上下半场,于乐虽然只是进去了一下,要命的是,一直注意安全操作的他唯独那天没有戴套子。同样要命的是,那天曲老板也没有戴套子。她做身体检查是曲老板带着去的,没问题,所以他跟她做爱每次都不愿意戴套子。那一次更是实实在在地把精液射到她的身体里,所以,从理论上来说,孩子是曲老板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还有一点,于乐知道他有一个继任者,曲老板并不知道。也就是说,如果现在于乐要赖账,他一句话就可以把姐姐顶回去,她没有一点办法。曲老板要赖账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再说了,因为妹妹的关系,姐姐不想把跟于乐的事扯得太复杂。曲老板就不一样了,她跟他们两口子的协议还没有最后了结呢,现在自己怀孕了,正好可以新账旧账一起算。
所以,她必须尽快找到他。
在这之前,姐姐曾戴着墨镜在曲老板公司所在的大楼里蹲点,很快就摸清了他们两口子新的生活规律。这一天,她在马泽惠开车离开二十多分钟之后,终于在地下停车场堵到了曲老板。
曲老板见姐姐从另外一台车后面闪身而出,不禁吓了一跳,连忙让她上车。
姐姐是有心计的人,她才不会轻易上他的车呢。
当然她也不会在停车场里跟曲老板说这说那。那里是公共场所,开车进出的人都是那栋楼里打过照面的,她已经从曲老板的惊慌中找到了他的软肋——他肯定害怕马泽惠的眼线看到她之后会去跟老板娘嚼舌头,所以,为了让她离开,他会立即答应她提的要求,只要那要求不太过分。
她的要求当然不会太过分,她只是让他去新的出租屋里看一看。
然后呢,她会当着他的面撒泡尿,让他自己用早孕测试条去测试,让他明白他自己做的好事。
对姐姐来说,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如果曲老板想生儿子的野心还没有死,他说不定会高兴得抱着她在床上打滚。她会在旁边煽风点火,说这是天意,老娘我命中注定要给你生个儿子。
曲老板找姐姐要了住址、门禁卡和房间钥匙,让她先回去,他说自己得回公司处理一下,“放心,我一定会在半小时以内过来。”他说着噘起嘴,做了一个亲她的动作。
姐姐一笑,小声说我洗干净了等你。
曲老板很快回到了办公室。
他想了想,先用手机给食品监管局的郭副局长打了个电话,接通以后,抢在对方未接电话之前把自己手机通话键给摁了,等着郭副局长回电话过来。果然,没过半分钟,郭副局长就来了电话。
曲老板告诉他,说那件事可以办了,你明天让文总过来签合同。
郭副局长谢了,犹豫了一下,问:“咱们要不要聚一聚?”曲老板说:“改天吧,改天让文总请客,我……埋单。”郭副局长说:“应该的应该的,那就这样?”便挂了电话。
文总是个年轻的姑娘,是郭副局长推荐的一家广告公司的老板,想做曲老板他们公司的广告代理。曲老板早有耳闻,文总其实是郭副局长的小情人,郭副局长从来不受贿,但会替小情人介绍各种各样的业务。据说文总不到三十岁,就已经在省城最好的楼盘买了四五套房子,车子也有两台,一点也不注意影响。
曲老板绕这么大一个弯不过是在替自己不回家找一个借口,要是马泽惠怀疑他,他可以拿出与郭副局长的通话记录在她那儿蒙混过关。他用座机给马泽惠打了个电话,说刚才郭副局长来了电话,晚上一起吃饭唱歌,可能会回得晚一点。见马泽惠似乎有点疑惑,曲老板强调说:“没办法,姓郭的可不能得罪,他那事,还就得我亲自出马,不能让别的人去办,否则,他会不高兴的。”城里修地铁,一路上塞车,马泽惠接到曲老板的电话时才离开公司不到十公里。她矛盾了很长时间,不知道是该掉头回公司还是继续回家。食品安全监管局的郭副局长她也打过交道,凭她对他的了解,不大可能在快到下班的时候约什么饭局,他们的关系也还没有熟到不分时间场合随便可以打电话叫吃饭叫唱歌的程度,再说,马泽惠也见过那个文总,仗着跟郭副局长的情人关系,为人处世总给人一种颐指气使的感觉,好像她不是求着人家做生意的乙方,别人得倒贴着巴结她逢迎她似的。马泽惠最看不惯这种靠男人吃饭的女人,曾经跟老公说过——广告还是给这女人做,平时能少联系就尽量少联系。
对此,曲老板当时也是点头认可的,这会儿怎么会突然起了个饭局呢?马泽惠对曲老板这两周的表现还是满意的,自认为找到了两个人事业开创初期那种心心相印的感觉,但她也知道,任何时候都不能对男人掉以轻心,因为男人不是好不好色的问题,而是好色到什么程度的问题。篱笆扎得牢,看家护院的狗才不会跑出去,否则,它到外面去拉屎撒尿再偷偷地溜回来,会做得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女人恋爱时智商可能为零,男人出轨时他的聪明才智赶得上007。
马泽惠最担心的还是曲老板跟姐姐的关系,不知道他背着她把那一纸荒唐的合同怎么样了,是彻底了结了呢,还是把跟那个小婊子的关系转移到了地下?早两天她在财务部发现了一笔十万块钱的已付款,有点蹊跷,因为请款人和审批人都是曲老板。马泽惠故意没有问,却一厢情愿地认为他是拿那笔钱去了结与姐姐的关系了。她不问是顾及他的面子,心里却总免不了七上八下的。
马泽惠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先返回公司。
现在是修复两个人关系的关键时刻,也是彻底掐断曲老板与姐姐偷偷联系的关键时刻,她不能听任曲老板可能对她进行的欺骗。你冒得起那个险吗?他可是一个撒谎成性的人。至少曾经是。
人与人之间为什么要撒谎呢?夫妻之间为什么会撒谎成性呢?不错,有些谎言是无害的,甚至是人道的,可以暂时性地维持互相之间的和谐关系,但谎言最大的功能却是为了掩盖真相。人是脆弱的,是害怕真相的,因为真相可能使信任崩溃。可是,你愿意因为害怕真相而被欺骗。
马泽惠觉得车身一颤。她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车子被追尾了。
(二)
姐姐刚洗了澡,满屋子沐浴露的清香。
曲老板一进出租屋,就被只穿了一件睡衣的姐姐抱住了。她捧着他的脑袋又亲又啃,一副欲火焚身的样子。这倒不完全是假的,姐姐十来天没过性生活,确实也有点性饥渴了。
两个人齐心协力地扒光衣服,气喘吁吁地滚到了床上。
令人遗憾的是,曲老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未把自己的小弟弟塞到姐姐的身体里面去,刚一靠近就软了。
曲老板很沮丧,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他拨弄着那个不争气的小家伙,满怀歉意地对着姐姐笑了笑,说:“好久不见,我是不是太兴奋了?”姐姐并不答话,只是尽可能温柔地抱紧了他。她知道,男人其实是很脆弱的,也很敏感,一句不慎,就可能伤到他们。这种时候应该用肢体语言温暖他抚慰他。再说了,她知道曲老板的厉害,才过了十来天,他的身体不可能一下子垮了,一定是精神方面出了什么问题,使他不能马上进入战争状态。
又试了两次,曲老板还是没有得逞。“你是不是太累了?”姐姐到底没有忍住,说,“你别着急,要不我们先搂着睡一会儿?”
“这些天是挺累的,你看,我都没时间来看你。”曲老板顺着杆子往下溜,随口撒了一句谎。他不能不感到奇怪,他的小弟弟一挨马泽惠就像听到了冲锋号似的往前冲,怎么面对玉体横陈的姐姐反而这么沉着冷静呢?这不对呀。
曲老板的思想还没有完全集中到姐姐身上来。
马泽惠会相信我找的借口吗?她要是不相信,我可以给她看手机。噢,对了,明天上班之前得弄点发票。餐票好说,反正待会儿得跟姐姐一起去吃饭。唱歌的票也好办,虽然很多有小姐的KTV只出包厢费的票,找几张定额发票或汽油票代替付小姐小费的票也行,但一定要记住,不能让马泽惠在这些细节上找出破绽。那个年轻的厨师姓时,时间的时,长得还挺帅。马泽惠不会真的给他戴绿帽子吧?她可不是这样的人,要真这样倒好了。尽管他们是半路夫妻,但他还是不忍心主动伤害她,但如果她真的要背叛他去找什么小白脸,他倒求之不得,等于自己解脱了。这道理马泽惠自然是懂的,所以,她才不会干那种傻事呢。
两个人赤条条地那么躺着未免尴尬,过了半晌,曲老板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说有个女的有两个情人,有天正跟第一个情人幽会,第二个情人来了,眼看就要被堵在床上,怎么办?那女的急中生智,让第一个情人赤条条地躲到了床底下。她接着跟第二个情人干那事。不巧的是,这时候她老公回来了,眼看又要被捉奸在床,怎么办?那女的再次急中生智,让第二个情人拿了把菜刀,喊打喊杀地冲了出去。刚到门口的老公被吓了一跳,忙着躲闪开,让他跑了。
老公问那女的怎么回事。那女的说,他说他老婆偷人,跑到我们家里找奸夫呢。
老公说,找到没有?那女的嘘了一声,小声说,我怎么能让他找到?那还不出人命呀?说着拉着老公一起进卧室,用脚踹了踹床铺,说你还不出来快点跑,等着被人砍死呀?于是她的第一个情人从床底下钻出来,在她老公眼皮底下逃跑了。
这笑话原是马泽惠讲给曲老板听的,暗示他,男人偷情要谨慎,那可是有生命危险的。
曲老板讲完以后,很奇怪姐姐没有一点表示,扭头问:“怎么啦?不好笑呀?”姐姐哪里笑得出来,她可是吓着了,她想到了上次与于乐和曲老板做爱的情景,心里打鼓,以为曲老板这是在影射她。她眯缝着眼睛看着他,看他不像是知道了于乐那次藏在妹妹房间里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她这时也不好再接着笑了,反而干脆叹了一口气。
曲老板忙问怎么回事,你碰到什么麻烦事了?“不知道是麻烦事还是喜事,取决于你的态度。”姐姐说着就势一滚翻身下床。她抱着他的腰,在后面一步一步地推着他进了卫生间,真的当着他的面在一个一次性杯子里撒了半杯子尿,她让他别动,自己转身回到卧室,从床头柜里把早已准备好了的早孕测试条拿出来,递给他,让他撕开,亲自插到尿液里。
曲老板完全机械地做着姐姐让他做的动作,半分钟以后把那根测试条拿出来,上面显示着两道深深的红线。“什么意思?”曲老板搔着头皮问。“什么意思?你真不知道?这两道红线表示,我怀孕了,你的。”姐姐说。“什么?”曲老板完全蒙了。
追尾一般来说是后面车子的责任,因为你得与前一辆车保持适当的安全距离。马泽惠下车看了一下,她的宝马车没问题,后面铃木的保险杠被撞得陷了下去。她懒得跟铃木车主理论,掏三百块钱脱了身。
她还是开车回了公司。
曲老板的车停在车位里,她刚出车库,便看到他穿过马路,进了对面的公寓楼。
马泽惠很奇怪他干吗去那儿,因为她知道,那是一幢公寓楼,根本不是请客吃饭的地方。
好你个姓曲的,果然在骗我。
马泽惠心跳如鼓,却硬是忍着没有开口喊住曲老板,也没有上前去拉扯他,找他问个究竟。
等到她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之后,这才尾随着走进那幢公寓楼。
哪里还有曲老板的踪影?公寓楼很高档,有宽敞明亮的大堂,虽然没有几个人,却有五台一字排开的电梯。马泽惠随便上了一台,却发现里面的楼层数字不听使唤,按不下去。
她才知道上电梯是要刷卡的。
她刚从电梯里退出来,一个穿黑色制服的男服务生彬彬有礼地朝她走了过来,微微一鞠躬,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马泽惠反应很快,说她想看看这里面的房子,问这里面还有房子可以买或者租吗。服务生说,我们这儿的房子一开盘就卖完了,要有也是二手房,如果您需要买二手房或者租房,您可以到物业管理中心去看看。
马泽惠问清了物业管理中心的地址,道谢后便从大堂里退了出来。
她这一趟只搞清了一个问题,就是这幢楼真的是那种纯粹的公寓楼,根本没有请客吃饭的酒楼。也就是说,曲老板说要跟郭副局长吃饭完全是在撒谎。
他到这幢楼里来到底是为了见什么人呢?不会真的是为了见那个小婊子吧?她见过那个小婊子,实在不怎么样。到底是曲老板眼光有问题,还是那小婊子太会迷惑人?马泽惠觉得胸闷,好不容易硬撑着才保持着正常的步伐走到马路对面。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进不了那幢楼,难道我不能等着你出来?老娘今天豁出去了,看你背着我搞什么鬼。
前公安受过良好的心理素质训练,一旦进入紧急状态,头脑会在极短时间内冷静下来。马泽惠很快便制定了自己的行动计划,从这一刻开始,她的目光便不再离开那幢公寓楼的大堂。与此同时,她得立马租一辆出租车。今天晚上她得亲自盯曲老板的梢。
曲老板完全没有料到危险正一步一步朝他接近。他这会儿还在为那鸡巴事操心。怎么就硬不起来呢?怎么就进不去呢?他越是想这个问题,越是搞得自己很沮丧。
姐姐却不以为然,临时上不了阵的男人她可是见多了,并不以此为怪。何况今天的注意力也没在这件事上,她还害怕曲老板真的进去了,在里面横冲直撞地折腾导致流产呢。她还小心翼翼地提醒他,网上说怀孕前几个月应该避免过性生活,否则容易导致流产,问他能不能下次再说。
曲老板像没听到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今天一定要搞成,要不然,你还以为我阳痿了。我不能让你对我产生恶劣的印象。
姐姐一笑,只好随了他。
姐姐对自己怀孕的事已经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了。作为一个有职业素养并且对自己负责任的性工作者,怀孕是大忌,是绝对应该避免的。但是,这次怀孕既然来得这么蹊跷,就只能把它当成一种天意,她也正好趁这次机会让曲老板对他们俩的关系有一个明确的态度。
姐姐突然尖叫起来,她没想到曲老板会拿手指捅她,并且捅得那么粗鲁那么深,一下子便把她弄痛了。她连忙一滚,从床的另一面下来了。
她却不敢批评他,反而用两条胳膊吊着他的脖子,嗲声嗲气地说,老公我饿了,我们能不能先去吃点东西?你也忙了一天了,吃了饭,应该更有战斗力。
这等于是在替他解围,曲老板只好神情庄严地点了点头。他说我的车还停在公司,我去开过来接你,你十分钟以后下来。
他一下来就被躲在出租车里的马泽惠看到了。她很奇怪他怎么一个人出来,难道自己真的错怪了他?她沉住气,把身子尽可能往座位上缩,让司机慢慢开车跟着他。
很快马泽惠看到,曲老板从公司楼下的车库里把他的车子开了出来,一直开到了刚才那幢公寓楼,不一会儿,一个女的从里面出来了,直接上了曲老板的车。
那个女的不是姐姐是谁?好你个曲老板,你玩小姐玩到我眼皮底下来了?租的房子还这么高档,你这是把她当宝贝供着呀。
的士司机早就看出这是怎么一回事,忙看了马泽惠一眼,说大姐你怎么样?没事吧?能没事吗?但马泽惠就是马泽惠,硬是忍住了涌上心头来的一口恶气。她不说话,扬扬手,示意司机一直跟着曲老板的车。
她没想到曲老板居然会把那小婊子带到白鹭山上的那家私人会所里去。那家私人会所在白鹭书院里面,半年前全国好多家网络媒体曝光过它的负面消息,没想到这反而让它名声大噪。现在有钱有权的人都上那儿吃饭,说那儿环境好,做的菜好吃。
凭什么把她带到这里来?马泽惠简直气疯了。
她闭上眼睛,使劲地把头抵在座位头枕上,过了好几分钟,才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她让司机在车上等她一会儿,然后下车,用遥控器开了曲老板的车。是的,她有他车的钥匙。她慢慢地靠近他的车子,然后敏捷地一闪,上了他的车。
她在车门下面的杂物箱里找到了那幢公寓楼的门禁与房门钥匙。让人庆幸的是,钥匙上居然用双面胶贴着房间号码。
马泽惠把那门禁与房门钥匙紧紧地攥在手里,丝毫感受不到那片钥匙刺得自己的手掌痛。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冷冷地笑了。
(三)
姐姐是第一次进这样的高档会所,免不了暗自高兴,心想曲老板还是很在乎自己的,便忍不住把屁股下面的椅子朝他移了移,当着服务员的面便把自己的小脑袋靠在了曲老板的肩膀上。
曲老板让姐姐点菜,姐姐乖巧得很,摇摇头,把菜谱推给他,让他点。她凑在他耳朵根上悄声说,随便点几个家常菜就行了,用不着那么浪费。曲老板把头偏向她,从喉咙深处轻轻地咳嗽了两三声,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很快地点了两只湖南汉寿出产的土甲鱼,点了四只阳澄湖大闸蟹,还有狸子肉和麻雀蛋,青菜要了清炒马齿苋,主食则要了老面馒头和薏米粥。
姐姐心中一愣,小脑袋离开曲老板的肩膀,很快望他一眼,微微一皱眉,却没有说什么。
待服务员离开之后,曲老板才说,这里的包厢设有最低消费,来这种地方,不能点对的,只能点贵的。大概觉得自己挺幽默的,曲老板望着姐姐露齿一笑。
在等上菜的过程中,曲老板没有闲着,手伸到姐姐大腿内侧,时而温柔时而粗鲁地抚摸着,很快弄得姐姐有了反应。她也忍不住伸手在他裤裆里探索,却发现里面仍然是空的,曲老板的小弟弟并没有茁壮成长起来。
第一个上的菜是清蒸大闸蟹。
曲老板很殷勤,用会所配置的专门工具,很熟练地替她把蟹爪剥了壳,更是把四只大闸蟹的蟹黄全部剔出来,自己一点也不吃,全部弄到了姐姐的盘子里。
姐姐让他自己吃,推了几次没推掉,盯着盘子里白的蟹肉黄的蟹黄,拿筷子轻轻地夹起又放下,却始终不敢放到嘴里去。
曲老板说,吃吧吃吧,蘸点调料味道可能会好一点。
姐姐点点头,却伸出筷子夹了醋泡的核桃与花生。
干锅土甲鱼也很快就上来了。
曲老板站起身来,拿起她面前的小碗,亲自用勺子给她舀了好几只甲鱼脚和好几块裙边,热气腾腾地放在她前面的骨碟里,催着她趁热吃。
姐姐再也忍不住,两只手掩着脸抽泣起来,两只肩膀一耸一耸的。
曲老板忙问她怎么了。
姐姐并不答话,终于“哇”一声哭出声音来了,她突然起身冲到包厢里的卫生间,“砰”的一声把门从里面闩死了,在里面待了差不多十分钟才出来。
曲老板有点出乎意料,忙着起身在卫生间门口迎了姐姐,扶她在餐桌上坐下,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姐姐用两只手的中指在眼角处压了压,并不看曲老板,先叹了一口气,这才竭力用平缓的语气说:“你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怎么啦?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要这孩子?”“可是,你看你点的菜。”“怎么啦?”“怎么啦?你不会不知道吧,螃蟹是性寒的东西,而且带有湿毒,对孕妇是很不利的,尤其是蟹爪,更是有明显的堕胎作用。”“啊?”“还有甲鱼,甲鱼的作用是通血络、散瘀块,也有可能导致流产,尤其是鳖脚、裙边,堕胎的功力比鳖肉更强。”“真的呀?”“还有薏米和马齿苋,它们可促使子宫收缩,也是非常容易造成流产的。你让我吃这些东西……”姐姐似乎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稀里哗啦地流得满脸都是。
她的心早已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曲老板是有过孩子的人,她不相信他连这个都不知道。一道菜不知道也许还说得过去,但把几道菜凑到一块儿,曲老板的用心就明显地险恶了。
这怎么能让姐姐不伤心呢?这不是偶然的,不是因为无知犯下的过失,不是。他是存心的。
姐姐只能这么想。
她对曲老板抱着的希望、心存的好感,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是不满与怨念。“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知道。服务员……”曲老板一副无辜的样子,大声叫来了服务员,让她把已经上的菜全撤了,他要另外点菜。服务员忙问怎么啦,他猛地一拍桌子,叫你重点就重点,废什么话?
姐姐冷眼看着他的表演。姐姐不仅为自己悲哀,也为世道人心悲哀。你不要这孩子可以,你就不能像个男人或者像个商人似的跟我谈谈条件吗?可笑的是她还一遍一遍地教导妹妹,说男人不靠谱、靠不住。没想到到头来自己却忍不住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然后被他们抱着狠狠地摔了一跤。
好呀,曲老板,你既然这么阴险,你既然这么不顾我的身体,不顾我的死活,姑奶奶我也就只能陪你好好儿地玩玩了。
曲老板这些天早就想清楚了,他跟姐姐的关系一开始是雇用与被雇用的关系,代孕的事被马泽惠搅黄以后,两个人的关系便变成了妓女跟嫖客之间的关系。找她代孕是为了生孩子,找她做爱是为了找乐子,给她租房子是为了嫖娼的安全,以及按照流通领域批发与零售方式计算嫖娼的财务成本。他怎么可能对一个妓女动真情呢?这话他甚至都明确无误地告诉过她。是呀,如果能不骗人,谁会愿意无缘无故说谎使诈呢?无论怎样,既然目的是明确的,就应该尽量避免事情复杂化,不要生出别的枝枝蔓蔓,否则,就成了被全社会嘲笑的傻×——为了喝口牛奶而养一头奶牛。
曲老板在上半辈子的坑蒙拐骗中早已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他不是一个会轻易被感动的人。他骨子里也从来不相信别人。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获得别人的信任。他怎么会相信像姐姐这种性关系混乱的小姐呢?相信她等于相信在染缸里染过若干次以后还能找得到一根白纱。但不相信人并不等于不能对别人好,就像做骗子的不会把骗子两个字写在脸上,反而尽可能施展自己的个人魅力并不断给予被骗的对象小恩小惠。
当姐姐向他证明怀孕的那一刻,他就开始讨厌她了。
他觉得这件事再也不好玩儿了,再也不能玩儿了。因为这件事已经偏离了他预设的轨道。
他是希望有个儿子的,否则,他们两口子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千万资产留给谁?但马泽惠既然排除了通过找人代孕获得一个儿子的计划——尽管这个计划是她自己先提出来的,那么,他跟原来挑中的代孕者的一切关系便理所当然地终止了。她不可能再允许自己跟这个为所谓的主流社会所不认可的女人再有什么瓜葛,从而打扰他们正常的生活。
除此之外,他在几个月以前做过一次精液活性检测,结论是他的精子成活率很低。这也是他前几次跟姐姐做爱时不戴套子的原因(男人可能都不喜欢被那层薄薄的乳胶束缚)。他不敢相信那次未采取避孕措施的性生活真的能让她怀孕。她怀孕也许是真的,但是不是他的种却值得怀疑。
两个人有好一阵子没说话,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那气氛便有些尴尬。
幸亏新点的菜也很快就上来了。
曲老板殷勤如旧,起身替姐姐盛了一碗洞庭湖的银鱼汤。他双手捧着那碗汤,轻轻搁在她面前,然后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轻轻揽着,柔声说:“你我认识这么久了,我的为人处世你应该知道。希望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坏。我……是真的不知道那几道菜还有那种功能。你一定要相信我。”曲老板当然不会要那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但他也绝对不会在姐姐表明自己的态度之前主动谈这件事,他得先摸清楚她的底,才能后发制人。他自信对付姐姐还是很有把握的。
姐姐更多的是在生自己的气,她没想到他会这样,真的没有想到。也正因为如此,她在跟他说这件事时连一点点诡计与伎俩都没使。她觉得他应该直面这件事,给她一个说法,并做出一个合情合理的安排。
现在怎么办呢?姐姐虽然觉得曲老板做得实在太过分了,却不想马上跟他撕破脸面,因为人只有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采取鱼死网破的极端方式。那得对对方有极端的仇恨才行,要的已经不是解决问题,而是泄愤。
“我当然愿意相信你……”姐姐回应曲老板说。她已经开始言不由衷了。她知道曲老板的底细,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要做的,无非是看两个人谁表演得更像一点。
“真的?那就好那就好。但我还是要多说两句。我看那几道菜是这里的招牌菜,也就没想那么多。真的。再说,我也爱吃甲鱼,马泽惠就是湖南汉寿人,所以……所以我就点了。我不懂这些东西可以理解,毕竟我是男人,粗心。不过,你别生气哟,我有点奇怪,你怎么懂得这么多呀?”曲老板说。
姐姐心里冷笑,想,我要是不懂这个,也许在吃下那些菜以后就该腹痛难忍下体流血了。她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我哪里懂这些?但我知道自己怀孕之后,在网上恶补了很多这方面的知识。我需要知道应该注意什么,哪些东西不能吃。我又没说我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但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我每天等你的电话,等你的信息,就是要把这个消息尽快告诉你。我想,也许你很高兴要这个孩子也不一定哩。可是……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你会……用这一招。”姐姐说着,好像已经忍耐到了极限,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再次强烈地抽泣起来。
“你看你看,我刚才不是已经跟你解释了吗?你刚才不是也说已经相信我了吗?你怎么又来了?”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太想相信你了。可我又怎么才能彻底相信你呢?毕竟,我知道我是什么人,我知道我跟你是什么关系,我就怕你仅仅把我当成是你寻欢作乐的工具。”
“怎么会?我最后再说一遍,我是真的不知道那几道菜会让人流产。我赌咒发誓,我要是知道,我……我……我阳痿我烂鸡鸡。”
姐姐听了这话倒笑了,甚至伸手打了他的胳膊一下:“讨厌,我才不希望你那样哩。那对我有什么好处呀?我伤心,是因为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其实,你就是把我当成是你寻欢作乐的工具又怎么样?我还不是得认了?但我知道,我根本没有权利私自处理你的骨肉。我想见你,只是想征求你的意见。其实,你让我怎么做都可以的,真的。”
曲老板没有抢着应话,而是在琢磨姐姐这番话的意思。他得小心谨慎,不能一不小心落到姐姐替他挖的陷阱里。
姐姐却忍不住补充道:“我知道我命贱,可是,那也是一条命吧?”这话在曲老板听起来已经有了一点要挟的味道,而没有几个男人是愿意被要挟的。他开始有点烦躁了,觉得这女人真的没完没了。
他嘟哝道:“这话太轻了,是两条人命吧?”话虽这么说,他脸上的烦躁却是显而易见的,他不能让姐姐不懂分寸、得寸进尺。
他一动气,姐姐就不敢再放肆了。这些天她一个人的时候就不停地替曲老板考虑,他就是再在乎自己,如果让他为自己过东瞒西骗的生活,他也会厌倦的吧?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哪个男人会真的爱上一个小姐呢?你自个儿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被别人取代的呢?既然如此,你坐地起价的筹码到底有多大呢?每个人都想改变生活,让日子过得好一点,问题是你用什么去改变?
姐姐知道不能让曲老板一直气下去,那会使事情变得没法收拾,便把身子朝他靠了靠,说:“对不起,我不是非要怪你不可。自从早几天发现自己怀孕以后,我是又兴奋又紧张,情绪老是不稳定,我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别怪我了,好不好?好不好嘛?”
曲老板再次伸出一只胳膊把她揽过来,竭力忍耐着自己的焦躁不安,“有个情况我得让你明白,我这个人原来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但自从娶了她以后,我觉得自己变得软弱无力了。对,就是软弱无力。什么意思呢?如果不是她当初硬是想要一个孩子,我们可能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姐姐当然明白曲老板的意思,他自己不想直面这个问题,反而把他老婆抬出来当挡箭牌,他想让他老婆出面做恶人,来对付她。
姐姐当然不想跟马泽惠打什么交道,那婆娘可不是好对付的。
曲老板却像是担心她不明白自己刚才那些话的意思似的,继续说:“你可能不了解,那个女人,我老婆,是跟我一起受过苦的。我……也是真心爱她的。”姐姐没忍住撇了一下嘴。
曲老板感觉到了,马上说:“我知道我这样说你会觉得很恶心。没关系,我自己都觉得恶心。可我说的话是真的,没骗你。你现在知道男人都怎么对待婚姻关系了吗?我告诉你,现在社会上混得有头有脸的男人,总是表面上看起来对老婆很忠诚,实际上呢,却都做着占有着好多好多女人的美梦。当然,这些女人得美,得年轻,最好是公众人物,像演员呀、主持人呀、城市名媛呀什么的。那些所谓的成功男人,有机会便恨不得和她们搞外遇,搞婚外情,搞一夜情,以证明自己多有本事。”
妓女跟那些所谓的公众人物,像演员呀、主持人呀、城市名媛呀什么的比算什么?狗屎不如吧?姐姐知道曲老板这是在乘机打压自己,不屑地一笑,说:“有个男人认识很多演员、主持人,他跟我们说过,那些演员主持人坐过的椅子他都不敢坐,嫌脏。你觉得那些女人比我们更高贵更干净吗?真不知你们男人是怎么想的。”姐姐的说法真可笑,但曲老板没笑。姐姐猜测得没错,他只是想打压姐姐,想更进一步树立马泽惠的权威。他已经敏感地意识到,这件事处理起来可能会很棘手,抬出马泽惠做恶人,便可以避免与姐姐的正面冲突,他会因此而获得更多的回旋余地。
曲老板说:“其实,男人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搞婚外情有时候是出于一种攀比心理,一种虚荣心。我跟他们不一样。基本上,我还算是一个专一的好男人,你别笑,是真的。我是真的爱她,我说的是我老婆。那种爱,就像左手和右手,就像空气,我可能意识不到它的存在,但我离不开它。她对我很重要,很重要。”姐姐只觉得一阵反胃,差点呕出来。
“现在说你,你……怎么说呢,”曲老板捏了捏姐姐的耳垂,柔声道,“你让我很舒服。真的,相当舒服。我跟她结婚以后,你是和我上床的第一个女人,我无法描绘你带给我的刺激和快感。每次跟你做爱,我都有一种死去活来的感觉,你让我庆幸,我的生活中还有这么美好的东西,我不是说你是东西,我说的是那种感觉,你明白吗?”
姐姐可不想被他拨动心弦,却也只好与他比赛着撒谎:“我明白,我当然明白,因为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感觉也很好。不怕你笑话,我觉得你好,是在把你跟很多男人比较之后得出来的结论,你真的很棒,真的。”
“我哪里棒?”“你善良,当初我妈妈生病的时候,我举目无亲,手足无措,是你帮了我;你宽厚,你说你早就看出来我是做小姐的,你却没有揭穿我,你给我的尊重我会永远铭记在心;你温柔,我们认识这么久,你从来没有对我发过脾气,说话也总是轻言细语的。还有,就是你的威武雄壮,除了你,从来没有人让我感觉到那么爽过。你可能不相信,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你一靠近我,我就会莫名地兴奋。你要是好久不抱我,我整个人就像被饿了三天三夜似的发慌,没有一点精神。说句不要脸的话,跟你在一起,我每次都能达到高潮。”
“除了今天这一次?”“那不过是个意外。这些天,我不知道在你生活中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觉得你变了,你很疲倦,懒洋洋的,没有精神,还老走神。这让我害怕。”
“你害怕什么?”“我害怕你不要我了。我不能奢望你娶我爱我,但是,如果我让你感到刺激、兴奋、快乐,我会很高兴,我真的会很高兴。这样,你就不会轻易地离开我了……”姐姐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声情并茂地说出这么番话来,说着说着竟让自己先有了一点感动。
这太可笑了。
曲老板更紧地搂了搂姐姐,完全是一副被感动了的样子。
这当然是装出来的。
他现在想的问题是,怎么样既能把姐姐肚子里那个目前还只有黄豆大小的东西给弄掉,同时又不能让姐姐狮子大开口。
(四)
马泽惠开车回家时老有一种跟人撞车或者直接开到人行道上去撞人的冲动。
她恨这个世界,她想离开这个世界,想找人给她垫背。
这都得怪那狗日的曲老板。
她对他真是又气又恨,她甚至觉得当年那个背叛她抛弃她的前夫都没有让她这么恨过,毕竟,她对前夫从来没有像对曲老板这么好过。
怎么会这样?一个跟自己同床共枕了近十年的男人怎么会这么贱?他这么贱自己怎么早没发现?她觉得自己真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与可怜虫,活得很失败。
唉,马泽惠呀马泽惠,你一辈子要强,到头来居然被一个妓女打得落花流水,你的脸面何存?
她开门的时候已是身心疲惫。等到真的把门打开,饭菜诱人的香味扑面而来,倒让她愣住了,这才猛然想起家里有人,是他们请的厨师时师傅,他已经把饭菜做好了。
如果只是做做家常菜是不用请专门的大师傅的,时师傅不仅具有营养师证,还获得了中式烹调师高级资格证书,马泽惠把聘请他看成是改善生活质量的第一步。出身于中医世家的时师傅擅长的是药膳,据时师傅说,他能将药物作为食物,又能将食物赋以药用,药借食力,食助药威,二者相辅相成,为雇主量身定做既美味可口又能滋补的美味佳肴。
时师傅一边等两口子回家吃饭一边坐在餐桌上玩手机,听得门响连忙起身,没想到平时也算光鲜的马泽惠此刻竟会面色土灰,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时师傅心里一惊,忙让她坐在餐桌前,示意她把胳膊伸给他,他要给她号号脉。
马泽惠像根木头似的听他摆布。
时师傅把两根手指头搭在马泽惠的脉搏上,半天没有说话。过了两三分钟,他让她换一只手腕,仍然是半天没有说话。
马泽惠也懒得问他,木木地望着他,且看他怎么开口。
又过了好几分钟,时师傅说:“肝郁气滞。肝主疏泄,主情志,居胁下,肝脉弦。肝气郁滞则易怒,胁痛。肝木克脾土,即肝郁脾虚……”“什么意思?”马泽惠觉得自己一句也没听懂,忍不住问道。
时师傅摇头打断她,示意她伸出舌头看看,继续道:“腹胀纳呆,神疲便溏,舌苔薄黄,脉弦细,气滞发火,肝火旺盛上炎则心烦易怒,目赤口疮,口干口苦,脉弦泻……”时师傅卖弄了一番之后,尽管已经做好了马泽惠和曲老板两个人的饭菜,他还是决定替马泽惠再做一个菜——小鸡炖蘑菇。
他说:“饮食不可偏嗜,宜多食蛋白质类食品和含钙量较丰富的食品,如动物肝脏、瘦肉及新鲜蔬菜等等,这我们已经有了。小鸡炖蘑菇这道菜,含钙、磷、铁、蛋白质、胡萝卜素、维生素C等营养成分,可温中补气强五脏,同时还能降低血脂、血糖、血压,有化痰理气、保肝、消水肿的作用。再加点酸枣、红枣、赤豆、桂圆、糯米,将起到健脾益气及养血安神的作用。这个,你一定得听我的。”
马泽惠挥挥手道:“算了吧算了吧,我今天没胃口,都不怎么想吃东西。”“我就是看你没胃口,所以才决定替你做这个菜,相信我,我会让你胃口大开的。”
“可是,今天的菜谱里没有这道菜,临时杀鸡……要弄到什么时候?”“你先上楼休息片刻,菜马上就好。这么说吧,从杀鸡到上菜,也就十来分钟。”
“十来分钟?那好吧。”马泽惠上到二楼主卧,进了卫生间,对着镜子一看,真把自己吓了一跳,镜子里的自己竟如鬼魅幽魂。她叹了一口气,用热水好好地洗了一把脸,涂了爽肤水、擦了面霜,这才觉得精气神好了一点。她换了居家的衣服来到厨房,时师傅已经在为那只仔鸡剔骨了。
看着看着,马泽惠脑子里冒出来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这使她像打了一剂强心针似的,突然兴奋起来。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马泽惠根本不会相信,时师傅只用了不到两分钟时间,便把那只鸡的骨头剔了个一干二净。
时师傅说:“时间不够,不能用文火炖,只能用高压锅了,否则,效果会更好。”马泽惠笑笑,没有说话,静静地从厨房里退了出来。
真的也就十来分钟,时师傅便端着那道菜出来了。
马泽惠用鼻子嗅了嗅,先用一只小碗盛了一点鸡汤,稍微吹冷了喝下,果然十分鲜美。
时师傅是个很懂规矩的小伙子,从来不上桌跟他们两口子一起吃饭。但今天情况不同,马泽惠让他别把替曲老板准备的碗筷收拾了,邀请他坐在桌子上陪她共进晚餐。时师傅说那怎么可以?马泽惠说为什么不可以?时师傅说没这个规矩。马泽惠说,规矩是人定的,人不能被尿憋死。
马泽惠问他多大了。他回答说快三十了。马泽惠说从今天开始你别再叫我马总了,叫阿姨。时师傅说,我还是叫你姐吧,你显得年轻,我不想把你叫老了。马泽惠笑笑说,也行,我刚才冒出一个主意,想认你为干儿子。既然你只愿意叫我姐,我就认你为干弟弟得了。时师傅一笑,却没有说什么。
马泽惠从酒柜里拿出来一瓶红酒。这酒装在一个真皮小箱子里,是从法国进口的原装法莱士。时师傅连忙起身制止,说你这种情况应该忌烟禁酒,咖啡和浓茶也不能喝。
马泽惠说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酒是一定要喝的,你别拦我。
时师傅见她这话说得认真,只好把那瓶酒接过去,很熟练地用开瓶器把橡木塞拔了出来。
马泽惠从他手里拿过酒瓶,分别往时师傅和自己的大高脚杯里倒了大半杯酒。“你不能喝这么多。”时师傅说。“今天你得听我的,我想喝多少就喝多少。”马泽惠说着端起酒杯,也示意时师傅端起酒杯。
她重提刚才的话题,继续说:“我说要认你做干弟弟,不是开玩笑,明天你给我一个银行账号,我先给你打……五十万。”时师傅一时愣住了,那表情,好像不相信他刚听到的那句话似的。
马泽惠朝他莞尔一笑,把杯子伸过去跟他的杯子一碰,说:“真的,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是很认真的,非常非常认真。”“可是……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你看到了,我跟曲老板无儿无女,钱对我们来说,也没多大意义。我记得你早几天说过,你妈病了,需要做换肝手术。你呢,能来我们家做事,就是一种缘分,希望你能看得上我这个姐姐。”
“可是,我……我还是不能理解。”“我还没把话说清楚吗?现在请厨师上门做饭的人不多吧?像你这样的,开餐馆当老板或者给酒楼当总厨,目前起码得两三万吧?你却愿意在我们家只拿一万的工资,这不是缘分是什么?”“这是缘分。我是觉得你跟曲老板都是很不错的人,可问题是你如果不是一甩手就给我五十万,我觉得这事正常,现在,我有点想不明白,无功不受禄。”
“你让我有个弟弟这就是功呀。冲刚才你关心我的那个劲儿,你不是弟弟胜似弟弟。我喜欢那种感觉。”“不,我还是不明白。”“没关系,你慢慢就会明白的。”马泽惠说着伸手在时师傅的胳膊上轻轻地拍了拍,让他别为那五十万的事再纠结了。然后,她又拿起那瓶酒,将两个人已经空了的杯子又倒满了酒。
酒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马泽惠喝酒之前想哭,几杯酒下肚,却忍不住想笑。
看着对面那个脸上泛着潮红的中年女人歪着头看着自己,时师傅心情不可能平静,总觉得今天的事有点匪夷所思。别说他们两口子并不是特别有钱的人,就是再有钱也用不着这么随便吧?也许,马泽惠根本就是在拿他开玩笑?可是她干吗要开这种玩笑呢?那不是很伤一个人的自尊心吗?虽然时师傅来他们家只有一个多星期,但在他眼里,两口子是那种特别恩爱的人,这就排除了马泽惠想包养他的可能。再说了,她就是真的有那样的想法,也只能说是打错了算盘,他一技在身,干吗去吃那种软饭?恶心不恶心呀?但这件事也太没有铺垫了。虽然马泽惠提出那个建议时一点也不像是信口开河,但他进他们家,也是签了协议的,这些天来,完全看不出马泽惠要收他为干弟弟的一点端倪。时师傅不得不认为这件事大有蹊跷。
问题是,再看马泽惠,他还真觉得她一下子亲切多了,不仅顺眼,而且似乎还颇有姿色。
这是一个犯有更年期抑郁症的女人。女子七七四十九,天葵绝地道不通。
这个时候,喝酒更容易让她们烦躁、激动与心绪不宁。
除此之外,马泽惠喝酒的方式也是有问题的,红酒不是她那样喝的。喝白酒可以一口一杯,喝红酒则重在一个品字,从醒酒,到闻香,再到用嘴唇触碰它的质感,然后是舌尖对它的把玩,直至用口腔与喉咙感受它琼浆般的温润。总之,红酒是慢生活的象征,是体现浪漫、舒适与情调的一种方式。
马泽惠每次喝酒都不忘记伸手与时师傅碰一下杯。
时师傅见劝阻无效,为了跟上她的节奏,便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喝掉杯子里那些颜色深红、入口略为发涩的液体。他甚至反客为主,抢过酒瓶,每次都给自己多倒一点,为的是让她能够少喝一点。
她懂他的意思,却不点破,似乎很享受他的服务。“弟弟长得这么帅,一定有过不少女朋友吧?”马泽惠说这话时已经有点醉眼迷离了。
时师傅一笑,摇了摇头。“不会吧?为什么呢?”“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没有钱。我是独子,我爸爸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一身本事使不出来,也不屑于拿他的本领去赚钱。我妈妈的病,几乎耗尽了我们家所有的积蓄。”
“可是,你是一个多么优秀的青年,那些女孩子,都那么没眼光吗?”“这个社会一半左右是女人,从逻辑上来说,任何一个男人要找一个女人都不难,但问题是,我骨子里继承了我爸的臭清高,一般的女孩子我看不上。”“嗯,这个姐懂。不过,现在的年轻人都时兴骑驴找马,你何不先找个人处着,然后再挑好的呢?”
“我做不到。一来我不想降低自己的标准;二来,我也不想伤害别的姑娘。如果我跟一个自己不爱的姑娘相处,并且准备随时离开,而她一不小心又爱上了我,我岂不是害了她?要和自己爱的人分开,那是会很痛苦的吧?”
“是呀,是会很痛苦,特别是当你的生活跟那个人早已血肉相连,分不清你我的时候。弟,姐刚才是在瞎说。你能这么想,证明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告诉姐,你能保持你的这种善良吗?”
“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不过是做人的本分罢了。”
“可是,这也是个弱肉强食的社会,善良的人、老实的人,往往是要吃亏的,是要吃大亏的。你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吗?我的意思是说,你今后可能会遇上一个你爱的姑娘,可是,这姑娘却完全可能抛下你,跟别的有钱人有权人跑了,如果碰到这样的事,你又会怎么办呢?”
“实际上,我五年前已经碰到过这样的事了。”时师傅说着,主动端起酒杯,把里面的酒喝干了。这一次,他忘了跟马泽惠碰杯。
马泽惠并不计较,她皱着眉头,低头拼命地摇了摇头,隔着桌子,把手伸过去,压着了时师傅的一只手,连忙说对不起。“没什么。青春是把杀猪刀,总是要把一些美好的东西划得遍体鳞伤。好在时间是最好的消炎药,总是能治愈你的切肤之痛。”
“你……忘得了她吗?”“我从来不抱怨她因为那个有钱人而抛弃我,我见过那个家伙,身材矮小,面目可憎,甚至还有痨病。噢,这是一种中医的说法,就是肺结核。这种人,放到动物界能有竞争力吗?也许一辈子都摊不上一次跟异性交配的机会。他走狗屎运投胎成了人,而且成了有钱人,好嘛,就什么都有了。那个女人……包括别的女人,都不在乎他的容貌与体格了,我真的很可怜她,很可怜她们。”
“可是,谁来可怜你呢?”“我……可怜吗?我只是输给了钱。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怜的。”
“输了,就是可怜,不管输在哪一方面。弟,我这么说你别生气,你现在告诉我,说实话,说心里话,你恨他们吗?恨那个把你打败的男人吗?恨那个离你而去的女人吗?如果有机会,你能下得了狠心,用你那把剔骨刀,把他们一个一个地宰杀了吗?”马泽惠本来只是把自己的一只手压在时师傅的右手上,这时不觉伸出另外一只手,也抓住了他的右手,抓得紧紧的。
时师傅使劲想把手抽回来,却没有抽得动。他抬头看她一眼,见她脸色通红,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地直盯着自己,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她没喝醉吧?时师傅突然醒悟过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如果这个时候曲老板回到家里,看到他已经在做一个厨师不该做的事,那又将会怎么样呢?
马泽惠不让他走,坚持着要把瓶里的酒喝完。幸亏时师傅是有酒量的,这个要求并没有难倒他。他把那瓶酒拿起来,象征性地往马泽惠的酒杯里倒了一点点,然后,拿着那酒瓶直接与她的杯子轻轻地碰了一下,一仰脖子,对着瓶口,把里面剩下的酒全部灌到了喉咙里。
马泽惠不再留他,起身送他出门。
外面的风一吹,顿时让她有了一种晕乎乎的感觉。
她先是觉得头脑发热,慢慢地,那种燥热的感觉遍布全身,让她有了一种脱离地心引力的飘浮之感。
她关上门,扶着墙,上楼,走进浴室,放了满满一浴缸热水。
水有点热,她咬紧牙齿坚持着。
慢慢地,水变温了,浸泡着她,把她身体的毛孔全部打开了。她体会到一种被无数只灵巧的小手轻轻抚摸般的熨帖。这让她昏昏欲睡,全身每根骨头每块肌肉每个细胞都有一种彻底松弛下来的感觉。她告诫自己千万别睡着了,因为一旦睡着她将再也享受不到那种感觉,灵魂无声地跳着曼妙的舞蹈的梦幻般的感觉。她努力睁开眼睛,觉得落到眼里的一切都改变了形状,变得笑意盈盈。
她也不由自主地扯开嘴角笑了,想起刚才时师傅落荒而逃的样子,笑容一下子变得没了节制。紧接着,她叹了一口气,一股辛酸涌上胸口,让她潸然泪下。
都说家是夫妻两人的避风港,可眼见着自己的家就要支离破碎了,马泽惠怎能不伤心呢?马泽惠对周围的人和事看得太透了。有多少夫妻多年来同甘共苦历经磨难积累起来的感情,却因为一个年轻女孩的闯入而不堪一击。这是女人的宿命,一旦她们年老色衰,她们感情的末日也就到了。因为年轻的女孩非常现实,也非常大胆,她们将毫无羞耻,无所顾忌,前仆后继地冲击你的家庭。而你的家庭远远不是什么牢不可破的城堡,因为曾经与你同床共枕的那个男人,完全可能是一头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动物。你曾经自认为爱你的那个人,你曾经毫不隐瞒把你的心胸与最柔软的腹部袒露给他的那个人,将一步步地变成一个说谎的人,一个欺骗你的人,一个伤害你的人,一个仇视你的人。他会监守自盗,会让所谓的堡垒从内部被攻破。如果说婚姻是女人一辈子的事业,你的事业将这样无可救药地灰飞烟灭。
曲老板回来以后怎么办?你有跟他撕破脸皮大闹一场的勇气吗?女人多么可怜,即使已经感到老公在撒谎,在出轨,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而宁愿一厢情愿地相信他的所谓分寸与善良。曲老板是个懂分寸的人吗?是个善良之辈吗?你看到的到底是怎样的真相?或许只是自己疑神疑鬼地错怪了他吧?是呀,他压根儿就没有外遇,他不可能有外遇,他去找她,跟她一起吃饭,不过是为了把那件破事做个彻底的了结罢了。一切都是那个小婊子弄出来的。是呀,我们花了差不多十年时间建立起来的这个家是多么美好呀,他怎么忍心破坏它、摧毁它呢?马泽惠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很软弱,根本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很有可能,当曲老板回到家里的时候,她会只字不提。因为她害怕谎言一旦拆穿,自己根本无法面对那可怕的真实。为此,她甚至不惜成为帮他圆谎的人,成为帮他伤害自己的凶手。
但这件事决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她觉得很疲倦,知道自己即将沉沉地睡去。她担心明天一起床便会忘了今天晚上和时师傅一起喝酒时谈到的事,便把他离开时两个人的对话努力地记了一遍:“姐,你现在该告诉我了,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弟弟,我的亲弟弟,我只想让你尽快成为有钱人。”“这没问题。然后呢?我……该替你干什么?”“我让你去杀一只鸡,一只真正的鸡,你要我出多少钱……都行。”
第七章
(一)
当天晚上黄缨儿没回自己家,她跟妈妈躺在一张床上谈了大半夜。
黄缨儿吃完早餐匆匆下楼,刚出门洞,就听见有人叫她。她好生奇怪,扭头一看,却见吴书记从停车坪的车子里打开车门钻出来,一边朝她招手一边喊她过去。
黄缨儿怎么也没有想到,吴书记居然为了等她在车里睡了好几个小时。
“你等了这么久?你开车窗没有?”她们医院每年都要收治几例因在车里开空调睡觉导致二氧化碳中毒的病人,严重的甚至会要了人的命。
“你怕我在车里闷死呀?我这不好好的吗?放心,我没敢开空调,这点生活常识我还是有的。”吴书记笑吟吟地望着黄缨儿,突然转背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天气渐凉,他放着舒适的星级宾馆不住待在车里,真是难为他了。
他什么意思?黄缨儿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无非是想通过这种自虐的方式感动她。
看来他还真的是拉开架势来追她了。
吴书记要送黄缨儿去医院上班,黄缨儿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早晨的公安厅宿舍楼,人进进出出的,黄缨儿不想在停车坪里和吴书记拉拉扯扯的惹人闲话,就想早点离开那儿。
吴书记是真的感冒了,一路上,又是流鼻涕又是打喷嚏。他一遍一遍地跟黄缨儿道歉,说不要传染给她才好。黄缨儿说没关系,医院里什么病菌病毒没有,我们比一般人的抵抗力强多了。
车上有纸巾盒,黄缨儿不时地抽出纸巾递给他,两个人的手指便免不了有些接触。她多少有点敏感,总觉得他这是借机与自己肌肤相亲,却也不好说什么。车上有矿泉水,黄缨儿打开一瓶递到他手上,说感冒了先别急着吃药,多喝水,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吴书记扭头看她一眼,笑着接过,再次貌似无意地触碰了一下她的指尖。
吴书记显然还没有吃早餐,黄缨儿见上班时间还早,提议陪他先去吃点东西。他看了一下车上的小时钟,说算了,我把你送到医院以后再说,可不能让你迟到了。
上班之后的前个把小时总是比较忙。黄缨儿除了忙还有一点茫然与失落。
这不能不说与洪均有关。她那么晚了都在想他,他却再一次没有给她发晚安信息。这还能理解,昨天下午两个人毕竟见了面,他也许觉得老套的、没有实际内容的晚安问候可以省略。但今天的早安问候呢?是无意疏忽还是有意怠慢?黄缨儿有点生气地想,如果他不知心疼,难道就不怕觊觎已久的暗恋者以怜惜安慰之名乘虚而入?如果他不知道吴书记在旁边早已虎视眈眈还好说,他可是明明知道的呀。
当然,她是不会和吴书记怎么样的,她不是那种对一个随便冒出来的男人轻易动心的人。
跟洪均的顶头上司发展成恋人关系乃至于成为他的妻子?这也太搞了。
没想到黄缨儿中午刚脱了白大褂正准备下楼去单位食堂的时候,吴书记踩着点似的来到了她上班的医生值班室,当着那些医生护士的面邀请她去医院对面的杏林食府共进午餐。黄缨儿对吴书记摆出一张扑克脸说,不用了。吴书记当然是坚持要请她。黄缨儿说我已经点了盒饭,吃完饭以后我还想打个盹儿,昨天夜里没睡好。
吴书记说盒饭没营养,到对面吃饭很快,不会影响你午睡,再说,夏倩在那儿已经把菜点好了。
黄缨儿觉得要是再拒绝吴书记未免有点不近情理,只好答应了。
两个人不再说话,等过了马路,黄缨儿这才把脚步缓下来,问吴书记怎么还没回去。吴书记说,我回哪儿去?我一孤家寡人,人到哪儿家到哪儿。再说了,今天可是星期六,我休息。
黄缨儿忍不住想到了洪均,打算不再计较他没有给自己发信息道早安的事,她不能太苛求,明知道他在家里不方便还让他这样那样
但她还是忍不住牵挂,不知道那场网络风波是不是就那么过去了。
等下要不要问一下吴书记呢?问一下也好。她不用跟吴书记特别声明,但通过对他表达她对洪均的关心,也许能让他心里更进一步地清楚她跟洪均的关系,她希望吴书记能够知难而退。
夏倩果然已经点好了饭菜。
趁吴书记进了卫生间,夏倩破例没有跟黄缨儿开玩笑,而是悄声问黄缨儿,孟大海给她打电话没有。
孟大海是夏倩的老公,以前三个人经常在一起玩儿,跟黄缨儿很熟。
黄缨儿说没有呀,怎么啦?夏倩一笑,说他刚才来了电话,问我昨天晚上怎么没回家。我说昨天晚上临时加做了一台急诊手术,在你那儿搭伙睡的觉。他要是给你打电话,你就这么说。
如果不是知道吴书记昨天夜里睡在公安厅停车坪的车里,黄缨儿一定认为夏倩跟吴书记有一腿。见夏倩要她帮忙在孟大海那儿打掩护,便知道她又有了新情况,便冷笑一声问,怎么回事?从实招来。夏倩朝卫生间看了一眼,说换个时间换个时间,我一定坦白交代。
黄缨儿很敏感,知道吴书记去接她之前与夏倩见过了面,但不知道他把昨天夜里睡在公安厅停车坪车里的事跟夏倩说了没有。她对此很好奇,却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问她,只朝卫生间努一下嘴,说我还以为你跟他哩。
夏倩刚说一句怎么会,吴书记开门出来了。
吃饭的就他们三个人,夏倩只简单地点了四个菜,吴书记撕开湿纸巾擦过了手,拿过菜单看了看,马上叫来服务员,让加一个泥鳅钻豆腐。
夏倩说三个人吃够了,加一个菜多浪费呀。
吴书记说这个菜是一定要加的,知道为什么吗?夏倩让他快说。
吴书记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作大会报告的严肃表情说:“泥鳅钻豆腐是一道民间风味菜,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泥鳅和豆腐的营养价值很高,据营养学家分析,泥鳅所含蛋白质、脂肪、钙、磷及维生素等成分,均超过一般鱼类的含量,且泥鳅肉质细嫩鲜美,味甘性平,具有暖中益气、解毒收痔之功,被誉为‘水中人参,而豆腐则为食材之极品。泥鳅和豆腐同烹,更具有进补和食疗功用。对于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觉的人,趁热喝一口鲜嫩可口的豆腐汤,下午上班会精神很多。”说着看了黄缨儿一眼。
夏倩撇嘴一笑,说:“缨儿,说好了,这道菜由你包了,我是筷子都不会动一下的。”“为什么?”轮到黄缨儿发问了。
“你真不知道呀?这是专门给你点的。”夏倩说。“该死该死。夏倩你这是在批评我重色轻友呀。我认罚。你说,你准备如何罚我?”吴书记笑着说,话音刚落,眉毛眼睛突然挤到了一起。他张开嘴巴,很快转过背去打了一个喷嚏,动静很大,倒把两个女人吓了一跳。
(二)
一大早,虞可人就起床了,也不跟洪均商量,便吩咐小玉儿和洪均一起去买菜。平时买菜是洪均一个人的事,因为完全用不了两个人。因为昨天晚上虞可人跟他谈了关于小玉儿的事,洪均对这个建议感觉挺别扭的,刚要提出异议,却被虞可人用眼神坚决制止了。
小玉儿是那种天性活泼的女孩子,跟虞可人和洪均都已经很熟了,也就没把自己当外人,平时还有点倚小卖小的意思。他们家附近原来有个菜市场,因为在搞改扩建,买菜得开车去很远的栖霞路。小玉儿一上车,见车里有瓶口香糖,先拿一颗塞到自己嘴里,又拿了一颗,见洪均两只手开车不方便,也不问他要不要吃,直接要往洪均嘴里塞。
洪均忙扭头躲过,伸手接了。
出门不远就到一个十字路口,刚好是红灯。洪均才把车停下来,就有人敲车窗,他还没来得及制止,小玉儿已经把车窗放下来了。外面站着一个比小玉儿小不了多少的姑娘,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校服,一只手举着一块小纸牌,上面写着“我想读书,请您帮帮我”几个字,另一只手伸向小玉儿,找她要钱。
小玉儿没怎么犹豫,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硬币递给了她。
“你怎么知道她真的就是辍学的学生?”待车子开过了十字路口之后,洪均问小玉儿。
“看她那样子呀,一个人想读书而没有钱,那是很痛苦的。她一定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小玉儿回答。
“如果是你,实在想读书又没有钱,你会那么做吗?”“我?我不是读书的料。但是,如果我真的碰到了别的想不出办法来了的事,比如说我妈我爸生病了,又实在凑不到钱,我想我也会这么做的吧。”
“可是,她那样子能讨到几个钱呢?”
“主要是城里人太冷漠了,不愿意帮助别人。其实每个人掏两块钱给她,对城里那些能开得起车的人来说,实在是算不了什么。”
“不是城里人太冷漠,是像她这种乞丐太多了,城里人很难判断她是不是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你知道不知道?这个社会有很多假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该送钱给她?”
“不是。我想,我一般不会送钱给她这样的人,当乞丐是需要把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的。年纪轻轻便做这种事,今后她还有机会捡回尊严吗?如果她是假的给她钱就等同于鼓励欺骗,至少等同于鼓励不劳而获。”
“可是,万一她是真的没钱上学呢?也许她认为为了上学把尊严踩在脚下是值得的呢?她如果能讨到钱,会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那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
“当然是好人多。比如说我进城来到你们家,碰到的就都是好人。阿姨好,叔叔好,棋棋也好。”
“小傻瓜,好人脸上可没写字。当然,坏人脸上也没写字。我的意思是说,好人坏人不是那么容易分辨的,没准阿姨和我都在打主意,怎么样把你卖了呢。”
“啊,不会吧?”
“完全有可能哟。”
“我又值不了几个钱,谁会要我呢?”洪均趁机望一眼小玉儿,笑一笑,不再说什么。
洪均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小玉儿讨论刚才那个问题,如果真要找情人,小玉儿实在太小了,在这一方面,他根本不可能迁就虞可人,他不会去干那么变态的事。
再说了,他哪里会有那样的心情呢?姓吴的也许真的有办法找关系删帖,但对于另外一件事,可就谁也帮不了自己了。洪均一想到李奇扬随时可能以一种他不敢预料也没法预料的方式来找他,就恨不得立即扇自己几个耳光。
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呀?问题是这件让他觉得委屈、窝火和受了羞辱的事,他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
他写的那张纸,更像是一颗不定时炸弹,随时可能被引爆。
可是,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他决定还是尽快跟于乐联系上,拉下面子来跟于乐说说,听听他的意见。
于乐经常跟一些乌龟王八蛋打交道,说不定能给他指引一条什么路。再说了,这事也可以说是由他引起的,他也有义务帮自己擦屁股。
买了菜,洪均把小玉儿送到宿舍楼下,交代她把菜拎上去,让她跟虞可人说自己要去办点事。他隔着车窗看着小玉儿腰肢一扭一扭地消失在门洞里,想想还是亲自给虞可人打了一个电话,说他得去单位一趟,中午有个接待任务,就不回家吃饭了。
跟于乐见面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虞可人对于洪均有事无事跟于乐搅到一块儿还是有些看法的,原因就是于乐那些风流韵事总是时不时地传到她的耳朵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怕洪均跟着于乐学坏了。
于乐这些天正在立志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一对双胞胎儿女情况已经好多了,但还在医院里巩固治疗。接了洪均的电话,两人约了在医院旁边的紫罗兰咖啡厅见面。
等到洪均在咖啡厅的小包厢里把跟王小薏交往的过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于乐,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好容易才憋住没有哈哈大笑。他见洪均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把自己的脑袋连着摇了十几圈儿。
洪均烦躁得要死,要他别晃了。“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才好,你这叫什么事儿嘛。你就不能理直气壮地告诉那个李奇扬,你这就叫学雷锋做好事?你为什么不愿意把工作单位和姓名告诉他,因为雷锋叔叔不就是这么干的嘛,做好事从来不留名。他还威胁你?他凭什么威胁你?他应该感谢你。像他女朋友那样在外面喝得烂醉如泥,要碰到坏人,真正的坏人,说不定早被先奸后杀了。那混账王八蛋还知不知道好歹呀?”于乐说着说着自个儿先义愤填膺起来。
“可是……”“可是什么?可是……你其实是想着把她给睡了的,只是她男朋友闯进来才坏了你的好事,对不对?老大我问你,这世界上每一秒钟有多少人想抢银行你知道吗?这世界上每一秒钟有多少人想把自己的仇人杀了、大卸八块,你知道吗?把他们都抓起来?那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现在的监狱扩大一百倍都不够。你被他撞见的那点破事算什么?算偷情未遂还是通奸未遂?而且,偷情未遂或者通奸未遂算什么罪?鸟都不算,那是愿打愿挨的事。”
“可是,问题不在这里。幸亏未遂,如果遂了,你还见得到我?我恐怕早就被那头藏獒果腹了。”
“那你现在闭上眼睛,用三分钟的时间想清楚,你到底是怕那头藏獒,还是怕李奇扬来找你的麻烦?”
“那头藏獒不过是头畜生,我怕它干吗?对,当时确实有点怕,现在,不怕了。”
“那你还是怕李奇扬。老大啊老大,你输就输在你的心理劣势上,当李奇扬闯进来的那一刻,你心里就开始发虚了,你就被他给控制了,你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你说得轻巧,如果是你呢?”“如果是我,首先我那会儿根本就不会想回家该怎么跟老婆交代,因为你晚回家一个小时与晚回家十个小时性质是一样的,这些都可以放到以后再说;其次,我会绑架王小薏,我说的绑架不是那种绑架,我是说你必须坚持这件事是你跟王小薏两个人之间的事,与任何人没有关系,除非那个人是她法律上的老公。否则,他有什么权利来审问你?他有什么权利来跟你讨价还价?凭什么逼你写那张纸条?要杀要剐,也是他跟王小薏之间的事,跟你没关系,真是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除非王小薏告你强奸。她没告你,就证明这件事是你情我愿。
“你怕李奇扬真的跟你打架动刀子?他会吗?你怎么不想一想,李奇扬是做生意的,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变成一个杀人犯呢?这个世界上但凡有点权有点钱的男人,什么时候缺过女人了?你呀你呀,你叫我怎么说你呢?别看你在社会上混了二十多年了,这江湖规矩你懂得可是太少了一点儿。”
“现在……我该怎么办?好吧,先不管李奇扬。我……要不要主动跟虞可人说?”
“你主动跟虞可人说?老大,哥哥,我的亲哥哥,我真的服你了。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你要真跟虞可人透露一个字,你可就脑残到家,无可救药了。李奇扬还没把你怎么样呢,你自个儿就扛不住了?”
“我……我是不想伤害虞可人。”
“你放屁!你不想伤害虞可人你就不该到外面拈花惹草,你可是吃了碗里的还惦记别人盘子里的。你别不承认,听我把话说完。那个黄缨儿算是你碗里的吧?那个王小薏,你刚才自己也承认了,你想搞她。你别跟我比。我不是说我比你道德高尚,我是说我自个儿压根就是一个流氓,坏得彻头彻尾,头上长疮,脚底流脓。想要坏又坏得不彻底的那种,是最讨人厌的。你呢,我说话直点儿,你别在意,你就是一个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的人,你想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你想满足自己的私欲私利,又不希望伤害到别的什么人,没准心里还恨不得别人把你当情圣、当道德模范、当正人君子。实际上呢,你和我一样,不过是胸腔里已经没有了心的臭皮囊。不,不对,我的心已经坚如磐石,冷如钢铁;你的心呢,一部分红着,一部分黑着,一部分白着,一部分黄着,所以,你就是一个四不像。”
洪均似乎被于乐的一番话给击垮了。他把头枕在布艺沙发的靠背上,闭上眼睛,让自己陷入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过了好几分钟,他才睁开眼睛,把坐着的姿势端了端,望着已在对面用刀叉吃火龙果的于乐问:“那你估计,李奇扬下一步会怎么做?”
于乐慢悠悠地把蘸着沙拉酱的火龙果吃完了,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巴,对视着洪均,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洪均听得此言头一耷说,“随便说说,你说,他拿了我写的那张纸,会去干什么?”
“也可能什么都不会去干,就是为了让你跟王小薏断了纠缠,也许……怎么说呢,要看你对他还有没有别的利用价值。”
“他想利用我什么?”
“真不好说。但我劝你现在别想那么多,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是麻烦还是灾难,该来的总会来,而在还没来之前,人不照样得吃喝拉撒?我觉得,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调整自己的心态,竞争上岗,泡妞,该干吗干吗,就是不要老想着让自己做什么狗屁情圣与道德模范。不,我不是教你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我觉得在内心最深处,还是得保留最基本的善,那是我们留给家人留给朋友的。可你在与别人打交道的时候,要想不被欺负,你还真不能太天真太善良,你一定要记住,任何时候,永远是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的,我们可以不去主动作恶,不去主动凌辱别人,但如果别人要想随便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拉尿,也得让他先掂量掂量他自个儿有几斤几两。”
洪均从于乐的话中感受到了某种力量,是呀,这个世界上究竟谁怕谁呀?他不由得伸过手去,紧紧地握住了于乐的手,倒弄得于乐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他先让洪均握着了他的一只手,又赶紧用另一只手把洪均的两只手拿开,说:“李奇扬那边要是有什么动静,你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就不信,咱俩加起来,对付不了一个包工头。”
(三)
待匆匆地吃完了午饭,吴书记试探性地邀请黄缨儿和夏倩去美丽水世界,说那是一家新开张的水疗馆,他的感冒病症加重了,想去蒸蒸桑拿拔拔火罐。
黄缨儿抢在夏倩表态之前说她就不去了,真得回家补补瞌睡。她建议夏倩陪吴书记去。夏倩也对吴书记笑笑摇着头,说下午还要上班,改日行不行?
吴书记也不勉强,说那好吧,我先送你们回去,然后我自己去。我已经退了一步了,这个效劳的机会一定得给我。
这个提议让黄缨儿有点为难,她中午一般回洪均替她买的那套房子睡午觉。
那套房子离医院很近,坐公共汽车也就两三站,但最近全城修地铁,公共汽车改道,硬是把那站绕开了,连的士司机也不愿意去。夏倩倒是早就知道黄缨儿已经买了房子,几次提出来要去看看,都被黄缨儿婉言拒绝了。那是她跟洪均的安乐窝,她不想别的人进出。她当然更不想吴书记知道那个地方。
但黄缨儿有个毛病,就是从来不会拒绝别人。吴书记的提议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绝,就说她住的那个地方正在施工,道路被挡板围了一半,车子很难开进去,开进去了又很难开出来,她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吴书记。吴书记说我这个人有个特点,就是不怕麻烦,不管怎么样,开车总比走路快,我送你们主要是为了节约时间,要不我只送到不能通车的地方,剩下来的路你们自己走,行不行?夏倩夸张地打了一个哈欠,说行行行,那就有劳你了。
黄缨儿有些不满地看了夏倩一眼,怪她不该替自己应承下来。你这一应承下来,我连拒绝的机会都没了,不由得嘟着嘴扫了夏倩一眼。
夏倩没皮没脸地一笑,忙过来挽她的胳膊,乘机在她手臂上掐了一下。
车开到小区门口,黄缨儿再也不同意吴书记往里面开了。她和夏倩下了车,看着他从小区的闸门里掉头把车开走,这才望了夏倩一眼,问她什么意思。
夏倩说,什么意思你还没看出来?吴书记这是正儿八经地开始追你呢,你适当地拿拿架子就行了,别真把人吓跑了。我跟你说,他可是比你那个狗屁均哥强多啦!黄缨儿不想在外面跟夏倩讨论这事,丢下一句,“这是你该管的事吗?”自顾自地大步往前走了。
夏倩也不生气,一笑,紧走几步跟了上来,说:“我要不是你姐们儿,你就是八抬大轿请我管我都不会管。这么着吧,今天中午我得好好跟你聊聊这事了。”黄缨儿还真是拿夏倩没有办法。
黄缨儿最大的遗憾是至今为止还没有一张与洪均的合影。他们两个也是照过合影的,而且是沐浴后她给两人自拍的裸照,她说她要把两个人最亲密无间、最坦诚相待的样子留下来。拍照的时候洪均还是积极配合的,有一张照片拍的就是他们亲吻的样子,舌头与舌头纠缠在一起,两双眼睛正欲火焚身地看着对方。虽然有点摆拍的意思,也是爱意浓浓的。但那天晚上离开时,洪均说他可不想哪一天弄出什么艳照门出来,他不是不相信黄缨儿,是怕出现意外,比如说手机被人偷,掉了什么的,黄缨儿无奈,只得把照片删了。
他们每个月也会到两座城市之间的郊外去玩一玩。去年春天,他们相约着游了东郊公园的植物园。这是黄缨儿的提议,说是要去看樱花,因为缨与樱同音。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看樱花是为了找姻缘,她一直不敢面对,也不敢承认,打她爱上洪均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希望能与他结良缘,不管是在她三十岁的时候,还是在她六十岁的时候。她甚至邪恶地想过,虞可人比她大十六岁,又有病在身,应该会比自己更早地离开人世吧?他们那次也给对方照了相,只是没有合影。
黄缨儿是想跟他合影的,但内心觉得这种事总该男人主动一点才好。而他呢,只顾着给她拍照,似乎压根儿没想到找个游人帮他们两个拍。后来,还是黄缨儿想办法把两个人的照片PS在了一起。也正因为是PS的,所以,虽然两个人都笑得很灿烂很幸福,却总是有点别扭,而最主要的是,她根本没有办法让他们的眼光朝同一个地方看。
那张照片洗出来之后,摆在了床头柜上。
洪均看到以后倒也没有说什么,算是一种默认。实际上,他第一次看到那张照片后,在接下来的做爱中,表现得非常投入非常棒,总是在她耳边喃喃自语地说着诗一般的疯话和地痞一般的粗话,竟然让她连续三次达到了高潮。
他是爱她的,她也是爱他的,他们之间缺的只是一个婚姻外壳。她觉得他们比那些虽然有婚姻外壳,却没有爱的实质的夫妻不知道要幸福多少倍。
一进卧室,夏倩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张照片,她拿到手里端详了半分钟,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放回原处。她一定看出了某种端倪,说:“你这是何苦?你不应该受这种苦。”黄缨儿说:“我苦吗?我怎么不觉得?”“你是只缘身在此山中。”“那又怎么啦?就是苦,我也愿意。”
“你别像吃了火药似的行不行?你当然可以珍惜感情,但你不能为情所困。你知道我最替你担心的是什么吗?我怕那个洪均根本就不值得你这么投入地爱。”黄缨儿不明白,中午又没有喝酒,夏倩这时候为什么会这么亢奋。虽然她实际上总是亢奋得像打了鸡血似的。
黄缨儿本来一个上午都有点头昏脑涨,这时却被她弄得早已睡意全无。
见黄缨儿没什么反应,更激起了夏倩好为人师的欲望,她说:“我觉得你现在到了感情的关键时刻,人生的十字路口。看了你对吴书记的态度,我真的替你担心。我不是说吴书记真的比那个洪均强到哪儿去了,但你至少应该与他多接触接触,你给别人机会,就是给你自己机会。你可以把他跟洪均进行比较,各方面的,包括性生活,真的。”
“得了吧。”
“你别做出一副淑女样好不好?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没有比较就不知道好歹。缨儿,你得记住了,你现在是单身,你有和很多男人交朋友、谈恋爱的权利。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有些人结了婚不是也有找很多男人交朋友、谈恋爱的权利吗?”
“你说我?这就没得比了。为什么?因为我找了一个好老公,他愿意给我这种权利与自由呀。同样地,我不也给了他这种权利与自由吗?不是吹,我们两个,是当下社会的两朵奇葩。”
“中午吃饭的时候,是谁叮嘱我,要我替她打掩护来着?夏倩我跟你说,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开放、太随便了,我其实有点怀疑你跟吴书记是不是真的很清白。”
夏倩听了这话竟哈哈大笑起来,黄缨儿推了她一把,说:“你疯了,有那么好笑吗?”
夏倩说:“那当然,你怀疑我跟他的关系,证明你想过你跟他的关系,这就对了。但我告诉你,我跟他真的没关系,我是说,就差没上床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我可告诉你,要不是你,我分分钟就能把他变成我的裙下之臣。有个情况我没跟你说过,现在我告诉你,他只要跟我在一起就谈你,说他在看到你第一眼之后就被你迷住了,说他一直在纠结,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追到你,他第一次深深地感到什么叫害怕。我觉得他也算是当下社会的一朵奇葩。他对你的感情让我不忍心收编他。我得把这个机会给你留着,谁让我们是这么好的姐妹呢?”
“我谢谢你的好意,可我告诉你,不用,你还是趁早把他收编了吧。”
“你呀,太痴迷了,你怎么就那么相信你跟洪均一定可以修成正果呢?我跟你说,人性是靠不住的东西,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没准他在你之外还有别的女人。对一个人太痴迷会降低你自个儿的智商与判断力。我可是一直在留心你,吃个中午饭,半个多小时,你看了多少次手机?不下十次。你是在等他的电话或者信息吧?约你去逛街,半年之内,我被你临时拒绝了多少次?十二次。瞧,我都给你记着账呢。而且没一次不是因为他来省城了。还有,你请我帮你分析他的话的意义有多少次?我可是记不清了。缨儿,当你心里只能装下一个男人的时候,你知道你成什么人了吗?乞丐,爱情的乞丐。当你把自己的快乐、幸福,完全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的时候,他就变成了你的领导,不,是施主,是主宰。这是不对的。这是大有问题的。精彩的人生,无不以独立自主为前提。缨儿,我早就想找机会跟你严肃认真地谈一谈了。你得客观、冷静地想一想,这份感情到底给你带来了什么?你开心的时候比忧郁的时候多吗?你心满意足的时候比患得患失的时候多吗?如果不是,那你就是在苦自己。如果你因为迁就对方、取悦对方而失掉自我,你是不可能获得真正的快乐与幸福的,你的这份感情也是不能可持续发展的。人们说爱情是一份礼物,不是交易,可是,如果连起码的公平交易都谈不上,那爱情又算是一份什么狗屁礼物呢?”
黄缨儿被夏倩说得哑口无言。
这并不意味着她被夏倩说服了,她本能地觉得夏倩说的不过是一些歪理邪说,却无从反驳也懒得反驳。她承认夏倩比自己时尚,她承认自己永远也学不会夏倩的大胆与生猛。
(四)
见时间还早,于乐提议说咱们干脆别在咖啡厅吃什么饭了,不如各自回家。
让你多陪陪嫂子显得矫情,让你多陪陪洪棋,该没话说了吧?洪均也是这个意思,今天是儿子洪棋回家的日子,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机会本来就不多,他也想跟儿子多交流交流,于是让于乐先走,说他来埋单。
于乐刚起身,电话进来了。
给他打电话的是姐姐。他也不避讳洪均,接了电话一开口就凶姐姐,说周末打什么电话?不知道我在家吗?姐姐说,我一个要死的人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说完竟率先挂了电话。
于乐一愣,对洪均说:“这女的,发什么神经?”“我哪儿知道?你赶紧打电话过去,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再打电话过去,姐姐竟关机
于乐烦躁得要死,说:“孔老二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真是没错。这男人也是贱,明知道女人麻烦,扯不清,还硬是要招惹她们。”
“你现在怎么办?”“幸亏你把我叫出来了。这电话要是当着我老婆的面接,能解释得清楚吗?我能怎么办?还不得去看看?真要闹出人命来,更麻烦。哎呀,有时候想起来真可怜,一辈子都为小老二打工了。这女人也真是,你就不能素质高一点吗?你就不能自立一点独立一点吗?洪均我告诉你,最讨厌的女人就是整天缠着你、不断给你添麻烦的女人。我真想给她们搞一个添麻烦成绩档案,添一次麻烦扣十分,扣到一百分时,坚决清理出局。”洪均让他别瞎扯了,赶紧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洪均想赶回家去吃中午饭还有另外一个考虑,就是看下午和晚上能不能再找机会出来。于乐劝的一番话让他宽心不少,也给他长了底气,让他从一连串的打击中多少有些回过神来了,他开始想念黄缨儿。按照于乐的标准,黄缨儿既不整天缠着你,也从不给你添麻烦,应该算是素质高的女人。这种女人是值得爱的,是应该珍惜的。是呀,如果能找个借口去一趟省城就好了,最好能在那儿过上一夜,自己是得好好陪陪黄缨儿了。
洪均想先给黄缨儿打个电话,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但一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万一自己分身乏术去不了省城,岂不是让她空期待一场?便生生地忍住了。
回到家里顿时感到气氛有点异常。
放在平时,洪均每次回家,在门口迎接他的都是小玉儿。
这是洪均的主意。虞可人出车祸后情绪有点反复无常。他希望先与小玉儿见面,通过简单的眼神交流把虞可人一天的表现先告诉他,以便让自己心里有个底。按照他们两个人背着虞可人的约定,情况正常小玉儿就笑一笑,情况不好就噘噘嘴。洪均当时对小玉儿说,你要想办法逗阿姨开心,我希望看到你每天都笑,笑得开开心心的,可不要把你的小嘴噘得可以挂酱油瓶。
今天来给洪均开门的既不是小玉儿,也不是洪棋,而是虞可人。
她坐在轮椅上,替他开门显得特别吃力,洪均连忙一个箭步跨过去扶着她,问:“怎么是你呀?小玉儿和棋棋呢?出什么事了?”
虞可人叹了一口气说:“棋棋在家里胡来,追得玉儿楼上楼下上蹿下跳的,把小玉儿弄哭了。”
“呀,到底怎么回事?”“我问小玉儿怎么回事,小玉儿又不肯说,问棋棋把小玉儿怎么啦,他不仅不说,还把门一摔,冲到外边去了。”
“去哪儿了?现在回来没有?”“没有。倒是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回学校去了。我刚才问了小玉儿半天,小玉儿才告诉我,棋棋把她摁在床上要吻她。你说这家伙该不该打?他这不是变成小流氓了吗?”
洪均是过来人,一听便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半大的男孩子性意识开始觉醒,这时既迷茫又烦恼,对性有一种恐惧感和羞耻感,压根儿不知道拿身体里面那股莫名其妙的青春骚动怎么办。他曾经看过一部外国片子,好像叫《西西里美丽传说》,里面有个男孩就是这样,最后他老子居然带他去逛了一次窑子,破了他的处男之身,让他从此消停了下来。
洪均不想跟虞可人讨论那些,那会把她吓坏的。
他想了想说:“我现在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但想来应该不至于那么严重。他跟小玉儿闹也不是存心耍什么流氓,你想呀,你整天待在家里,他能当着你干什么出格的事?很可能只是青春期的一时骚动。所以,你别太紧张,我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万一他没忍住做出什么事来了呢?他在家里可以跟小玉儿胡来,在外面,是不是也会去骚扰别的女人?”
“这就跟我们怎么样处理这件事有很大的关系了,像棋棋这么大的孩子正处在青春期,是有点茫然的,没有方向感,学习压力又大,就像水里的皮球,往下摁的力气越大,往上弹的幅度也就越大,所以,家长的引导很关键。”
“怎么引导?”“这真是个问题,我看我们只能采取内紧外松的办法。首先,对于这件事本身,对小玉儿,对棋棋,都不要再追究了,就当是他们闹着玩儿,咱们如果弄得草木皆兵,孩子会更紧张,好像闯了天大的祸似的。越是禁忌的东西越有神秘感,越是忍不住想去尝试,这就是他们这个年龄段的心理特点。大人如果把它看成一件正常的事,他也就认为没什么了不起的,反而不会在这方面动心思。你说我的分析有没有道理?”
“你说得好像有点道理。可是,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
“我还没有说完,还有一点,就是看通过什么方式让棋棋知道他的这些举动也是正常的,不要自责,也不要有羞耻感,否则,憋在心里也不好。噢,对了,你在网上书店看看,看有这方面的书没有。要不,下午我去学校,看能不能找个机会跟他聊聊。我再去看看他们班主任刘老师,了解一下他在学校的其他情况,也好早做准备。当然,小玉儿那里也要注意一下,不要给他们太多的单独接触的机会。”
“棋棋处在青春期,小玉儿不也是?她还比棋棋大哩。我有一点怀疑,不知道是不是小玉儿有意无意地撩拨棋棋。这女孩子怀起春来,也是又傻又痴的。”
“是吗?这我倒不清楚。”
“说到这里,我得问你,我出的那个主意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你要是按照我的想法行事,说不定她就不会在棋棋面前发浪放骚了,你等于是救了你儿子。你想想吧。”
“你怎么还执迷于那个想法?可人,我不管你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都要严肃认真地告诉你,我这一辈子做得最正确最漂亮的事,就是娶了你。我向你发誓,我不会因为你的身体状况而改变对你的感情。这两天我在想,也许我可以跟单位提申请,看能不能提前办理退休手续。”
“你疯了?”
“当然没有。我想通了,别说再升个一两级很难,就是当个副局长又怎么样?没意思,真的,不如回家陪你,找点自己想干的事干。”
“你才四十出头,讲什么鬼话?单位会让你提前退休吗?绝对不可能。嗯,不对呀。你不是一个这么消极的人呀。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我这么一个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人,能出什么事?我真的只是想回家陪你。我想,如果我整天在你眼皮子底下,也许你的心情会好很多,也就不会动那种乱七八糟的念头了。可有一样,我要是真的每天在家里晃来晃去,你可不能烦我。”
“还越说越来劲了。不过,你这样说我还是挺高兴的,谢谢你。”虞可人让洪均去保姆房劝劝小玉儿,说小姑娘一直在房间里哭哩。洪均说是呀,她得赶紧出来做饭呀,吃完了饭,我不是还得去学校看棋棋吗?洪均心里想的是,看完儿子他将直奔省城。
他已经拿定了主意,准备不给黄缨儿打电话,他要突然出现在他们的小窝里,给她一个惊喜。
于乐从咖啡厅里出来便给妹妹打电话,问她在哪里。妹妹犹豫了一下,说她在家。于乐问她姐姐怎么啦,妹妹说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刚才接了她的电话,正准备上她那儿去。
于乐不知道姐姐的新地址,让妹妹在家里等他,他来接了她一起去。
姐姐先给妹妹打电话,紧接着给于乐打了电话。那时离曲老板从她那儿离开不到一个小时。
曲老板昨天回家的时候,发现马泽惠已经睡着了。
他没想到的是,她伸在被子外面的手上握着一把精致的小剪刀。这把剪刀曲老板很熟,是六年前他去韩国旅游时给她带的礼物。那个时候他们正浓情蜜意着。马泽惠问他为什么会带这么一份礼物给她,曲老板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忠实于你,永不欺骗与背叛。我要是哪天爱上了别的女人,你就用这把剪刀把我的那玩意儿给咔嚓了。
可以想象曲老板看到马泽惠握着这把剪刀时是多么心惊肉跳。
当他镇静下来以后,躬在床边叫马泽惠,却怎么也叫不醒,看她样子似乎睡得很香甜。
曲老板轻轻地把那把剪刀从马泽惠手里拿了出来,放到了床对面梳妆桌的中间抽屉里。
等到他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他看到,马泽惠伸在被子外面的手里仍然握着那把精致的小剪刀。
曲老板感到自己脊梁骨在冒冷汗,他再次把那把剪刀从马泽惠手里拿出来,下楼把它锁到了楼梯间暗藏的保险柜里。
他转身上楼时便下了与姐姐一刀两断的决心。
为了彻底摆脱姐姐,曲老板决定有选择性地把他跟姐姐签订的代孕合同执行完毕。什么意思?简单地说,就是他愿意按照原来的合同支付后续款,条件是姐姐去做人流手术,然后离开这个城市,从此两个人老死不相往来。
姐姐没想到曲老板会这么绝情,变脸会像翻书那么快。他跟她说那些话时,不仅跟她拉开了距离,甚至连声调都变了,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她想撒娇,他却没有给她一点机会。她不想同意,却又找不到任何理由。
中间有一个插曲,姐姐找曲老板要门禁卡和钥匙,曲老板到车上去找没找到,回来时便一口咬定是开关车门时掉了。谁知道掉哪儿去了?姐姐不信,曲老板火了,掏出一千块钱往她身上一扔,让她去配,说我要那东西干吗,当饭吃呀。
于乐从姐姐那里听到这个情况之后跟她说,你就为这件事死呀?你就知足吧。说句实话,这曲老板倒让我刮目相看了,换另外一个人,很难说会在你身上花这么多钱。
妹妹见于乐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忙去扯他的衣角。
于乐把妹妹的手拨开,继续说:“根据他翻脸前后的表现,这个人有点心狠手辣,你要跟他玩儿,小心把小命丢掉。更可怕的是,可能你临死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真的,我不是吓唬你。”
很难说于乐不是吓唬姐姐。他觉得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替姐姐撑腰出头。曲老板处理跟姐姐的关系可谓干脆利落,他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怂恿她离开省城。这个女人确实有点麻烦。
妹妹一向听于乐的话,见他把话说得那么重,不禁也有一些害怕。
其实,姐姐虽然也是一根筋,但人可是一点不傻。她已经拿定了主意,同意曲老板的安排。
曲老板是带了钱来的,他不怕姐姐拿了不乖乖地听话。他太明白了,女人为什么敢上房揭瓦?那是因为男人宠她,让她产生了可以蹬鼻子上脸的错觉,男人只要一狠心,立马可以把你打回白骨精的原形。
姐姐需要跟于乐见一面的目的如下:一、她必须让于乐和妹妹对这件事有个大致的了解。曲老板的冷若冰霜让她心里发怵,万一她在外面出了什么情况,连个帮她的人都没有。二、既然那孩子有可能是于乐的,她挨的那一刀,肇事者便是于乐。她不会找他要钱,但希望他能对自己动恻隐之心,并把对自己的歉意用在妹妹身上,继续对她好。三、妹妹那儿的房租到期了,这里的房租刚交,又不能退,她要让于乐表态同意妹妹搬过来住。既然你于乐表态同意,那么,以后的房租自然就由于乐来交。
关于第三点,于乐当即表态没问题,反正这儿离妹妹的学校也不远。
第八章
(一)
王小薏欲哭无泪,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躺在床上挨时间。
她不仅脸上、脖子上、肩膀上被李奇扬咬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就连乳房也是伤痕累累。李奇扬原来戒了烟,现在又复吸了,牙齿很快被烟熏得像茶垢一样黄,他就在她那娇嫩的两只乳房上,留下了三四道深深浅浅的牙齿印。只要一触碰到它们,便会被扯得生疼。
王小薏没想到李奇扬会这样,他已经成了一个变态狂。
李奇扬每天早出晚归。但不管回来得多晚,都要趴在她身上发泄一番。王小薏无法忍住呻吟与叫喊,因为他在她身上折腾的时候,她根本无法通过意志的力量来抵挡浑身的疼痛。她的呻吟与叫喊跟快乐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仅仅是被折磨的疼痛。
她每天只能吃两顿饭,早餐永远是方便面,晚餐是李奇扬打包回来的盖饭或他参加饭局后的剩菜残汤,不仅是冷的还得跟那头藏獒分享。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令人恶心的臭狗屎的气味。李奇扬从来不给那头叫智宝的藏獒清理大小便,她也没有胆子接近那头畜生。
李奇扬把智宝拴在房门的把手上,只要王小薏稍微靠近那扇门,智宝便像得了李奇扬的指令似的,对着她低声咆哮,吓得她腿都软了。
她根本没有办法离开那间房子。
一种深深的恐惧攫住了她,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李奇扬折磨而死。
她的手机也不见了。
她很清楚,手机肯定是被李奇扬藏起来了,现在她根本没办法取得与外面的联系。
她被李奇扬软禁了。
她曾经想到过打开窗户大声呼救,但她觉得不会有人管她的闲事。她甚至想过把床单呀被子呀什么的用煤气灶点着了让大家来救火,但犹豫再三,总是下不了决心。一是她怕火势失控,自己会被活活地烧死;二是她心里依然残存着对李奇扬的一丝幻想,她觉得李奇扬只是被她与洪均的事气疯了,当他的愤怒发泄完之后,他会慢慢变回原来的样子。
王小薏这是在做白日梦,因为她根本没有想到,让李奇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诱因,除了洪均,还有章抱朴。
说起来还是她那台手机惹的祸,李奇扬花钱找了一家私人侦探,打印了他离开之后她的手机通话清单,还把她收发的信息全部还原后打印了出来。他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发现章抱朴其实是他原先的合作伙伴、后来仗势欺人把他的股份偷掉了的章德山的儿子。
李奇扬觉得自己被王小薏彻底污辱了。一个功成名就的男人,为了跟你在一起,宁愿妻离子散,那需要多大的勇气下多大的决心呀。你呢,竟然那么耐不住寂寞,在老子离开几天之后便开始偷人,而且不止一个,你怎么能够无耻到这种程度?更让李奇扬迁怒于王小薏的是,女儿因为他跟老婆离婚的事,已经与他反目成仇。他是那样爱他的女儿,可现在他奉为心肝宝贝儿的女儿不仅完全站在了她妈妈一边,甚至在他跟她见面的时候对他破口大骂,吐了他一脸唾沫。
女儿对他的态度彻底击垮了李奇扬,他觉得活着成了一件无聊透顶的事,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值得牵挂的东西。他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王小薏改变的不仅是他对女人的看法,而且是对人性的看法,撕咬她蹂躏她是轻的,他常常有恨不得一把掐死她的冲动。
他本来对章德山的那件事已经准备认账了的,现在想来觉得实在太窝囊了。
就像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约好了要一起来欺负他似的。凭什么?李奇扬觉得一定得想个办法出这口鸟气。
他给自己定了一个任务,一定得设一个局,把欺负了他的章德山父子、他们背后的赵亚芬和她的干爹情夫省政府关副秘书长,以及与王小薏有染的洪均和于乐全部套进去。这样,他便进可攻退可守。什么意思?意思就是如果他还想做生意,他可以借此要挟关副秘书长和洪均,在生意上对他多多关照;如果他不耐烦了,他可以制造他们的丑闻,让他们每一个人都为自己的无耻行径付出代价。
那家私人侦探公司的老板姓洪,李奇扬以没有读过多少书却在社会上出人头地的狡黠和对人的本能提防,没有把他的计划向洪老板透露一个字,但当他不断追加委托事项,终于把视线引向省政府关副秘书长的时候,还是把洪老板给吓坏了。他决定退出,不再陪李奇扬玩了。
“如果是钱的问题,兄弟开个价。”李奇扬坚信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认为洪老板宣布退出,不过是想趁机抬价罢了。
“还真不是钱的问题。”洪老板大摇其头。
“那兄弟我就不理解了。你们公司如果只把业务范围框死在调查老公出轨、老婆外遇的事上,能有多大的出息?我觉得你们公司应该朝商业间谍和反腐败业务上发展,那才是大单。”
“谁不想赚钱?可我们更要保命。你还是另请高明吧,就像您说的,我,我们公司,也就那么点出息。”
“那你告诉我,你怕什么?”
“我给我们公司制定了一个严格的禁止性条款,一旦被调查对象为正厅级以上干部,坚决不碰。”
“你怕查不出来?”“当然不是。要查他们太容易了,我有相当大的自信把他们送进监狱。”
“那不更好吗?你顺便还可以成为反腐败的英雄。”
“然后呢,我就将死无葬身之地。我犯得着吗?”任凭李奇扬好说歹说,洪老板就是不动心,而且,他告诉李奇扬,像他们那个行业的老板,大多是他那种心态,谁都不想拿鸡蛋去碰石头。这不是有没有出息的问题,商人不是亡命之徒,不管业务多大,有什么必要去赌命?”
李奇扬非常鄙视洪老板,但他的一番话还是给了他不少启发。他决定自己亲自干。
当然,他需要一个帮手。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王小薏。
下了这样的决心之后,李奇扬觉得自己比洪老板的境界高多了。因为他准备做的这件事是很崇高的,简直可以称得上为民除害。
难道不应该反贪官吗?对于商场中那些不讲诚信的家伙,难道不应该让他们付出沉重的代价吗?据说,被查出的贪官百分之九十五都包养了情妇,那么是不是包养了情妇的官员,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贪官呢?如果不贪,他哪里来的钱?所以,他是不会冤枉省政府关副秘书长的。
李奇扬精心设计的局是这样,他要让王小薏与关副秘书长、洪均、于乐、章德山、章抱朴都发生性关系,并且都用针孔摄像机录下视频资料。等这些东西准备好了,他会想办法宴请他们,把那些视频资料放给他们看。他会为他们每个人准备一把并不那么锋利的刀子,让他们先分组互相砍杀,再来个终极PK。当然,没有必要闹出人命,但要逗得他开心。他们如果不服从怎么办?好办。他已经复制了若干份视频资料,只待他一声令下,它们将在第一时间出现在纪检委或每一个人的老婆手里。
他还设想了最坏的结果——他可以跟他们同归于尽。
想清了自己要干什么之后,李奇扬兴奋了好长一段时间。他破例地在中午吃饭之前回了家里,对王小薏的态度也发生了很大的转变,第一次没有在折腾完她之后呼呼大睡,而是坐在床头点燃了一支烟,摆出了一副跟她聊天的架势。“你说,我们拿那个洪均怎么办?”李奇扬劈头问王小薏。
王小薏本能地摇了摇头。
因为已经几天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王小薏整个人似乎都有点傻了。她摇过头之后觉得自己的这个反应可能会让李奇扬不高兴,便赶紧附和他说:“你准备拿他怎么办?我……听你的。”
刚说完又觉得不对,看他一眼,试探性地补充道:“不过,我跟他……真的……真的没有什么。我可以对天发誓。”王小薏说着说着便抽泣了起来。
李奇扬最讨厌女人哭,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但他已经下决心不再对她动粗,便只是朝她喷了一大口烟雾。他知道,洪均跟王小薏连一次电话也没通过,他们两个也许真的没事。但问题不在这里。假设不是在这里亲眼看到他,自己也就根本不会怀疑王小薏会背着他跟别的男人乱搞,所以,洪均至少充当了一个把他和王小薏两人之间的窗户纸捅破的角色。这就足以让人讨厌。而且,他们孤男寡女的在一块儿,难道不是为了干那事儿吗?只是自己的出现没有让他们得逞罢了,因此,他也应该受到惩罚。这没什么可说的。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我巴不得……巴不得……你对我忠贞不贰。”李奇扬说到这儿觉得胸口一阵发紧,赶紧把烟头熄灭了。
“我……对你当然是忠贞不贰的。”王小薏抓住这个机会赶紧说,“虽然我内心里对你不辞而别感到很恼火,但我总觉得我跟你的关系没有断,说不定哪一天你就会出现在我面前。所以,我一直把我看成是你的人,怎么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呢?那一天……我确实喝多了,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王小薏这已经是明目张胆地撒谎了,她没有想到李奇扬这些天会为了她去做那些调查工作,否则,她是没有那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勇气的。她现在只想讨好他,以便争取到外出的机会。
王小薏跟章抱朴之间发的那种肉麻短信,李奇扬都已经背得出来了。他对她早已彻底失望,连揭穿她的谎言的兴趣都没有。他这个时候要做的只是适当地笼络她,以便控制她为自己所用。
睁着眼睛说瞎话谁不会呢?李奇扬说:“我很想相信你。我有多恨你,就有多爱你。我现在很后悔以那种方式来考验你,因为不管你有没有跟别的男人有一腿,那个狗日的洪均已经搞得我心神不宁,他让我心里住进了一个魔鬼。我有多难受你知道吗?”李奇扬说着竟掩面哭泣起来,他一把抱住王小薏,把自己弄得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王小薏悲喜交加,先是摸摸他的头,后来拥抱着他,努力让自己跟他哭成了一团。
李奇扬说:“你要知道,为了你,我都不想活了,真的,至少不想在这个狗屁城市里待了。也许,我可以带着你远走高飞。”
“去哪儿?”“我还没想好。也许……我们真的可以去西藏,或者……出国移民?”
“出国移民?”“是呀,比如说,我们可以去瑞士或者……加拿大、澳大利亚,至少是新西兰。换一个地方,也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你想……跟我重新开始吗?”
“想,我当然想。”
“那好,那就好。可是,我在国内有仇人,我跟他们的事,必须有个了结,也许,我们可以一边办移民手续,一边办报仇的事,你……愿意帮我吗?”
(二)
黄缨儿下班的时候隐隐地感觉到什么。等她乘电梯下得楼来,她的预感得到证实,吴书记正笑容可掬地在大门口等着她。
黄缨儿正犹豫着该不该跟他打招呼,他已迎上来。那个因感冒而变得像个发红的大肉椒似的鼻子格外醒目,但得承认,他仍然算得上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他望着她嘻嘻一笑,说句好巧呀,倒好像他不是在这儿特意等她似的。
面对他这句问候,黄缨儿也只好说是呀,真巧。
吴书记请她到车上去看一样东西。她随口问什么东西,他说你到了车上就知道了。说着就要来挽她的胳膊,黄缨儿哪里敢让他碰自己?只好快步朝停车坪走去。
吴书记比她走得还快,抢先一步来到车子右边,为她拉开了车门,轻轻地抚着她的背,把她送到车里,自己快速地绕过车头,进了驾驶室。
一阵清新的花香朝她扑面而来。
吴书记在后座上堆满了玫瑰花。“这就是你给我看的东西?”
“对。”“为什么?”“因为……我喜欢你,不,是爱你。我要正正式式地开始追求你了,我要让你成为我的爱人、妻子和我们孩子的母亲。”
“你了解我吗?不,你并不了解我。”黄缨儿把头一偏脖子一扭,从鼻子发出只有夏天的空调才能发出的一股冷气,望着吴书记一笑,说,“所以,恕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追求的过程就是互相了解的过程,我希望你给我这个机会。”“实在对不起,我没有资格给别人机会。你还是把这花送给别人吧。”黄缨儿说完,拉开车门要走。
吴书记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你觉得我专门为你买的花,再转送给别人合适吗?缨儿,这是我第一次给人送花,你别打击我,否则,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是你的事。现在,我真的要走了。”
“你当然可以走,但你知道我接下来会怎么做吗?有两个办法:第一,我把这些花分成十次送到你办公室;第二,我把它送到你的家门口。顺便确认一下,你是不是住在幸福里小区H区1902房?”
黄缨儿一愣。她不知道吴书记是怎么知道她家的具体地址的,但她用脚指头一想就知道,出卖这个情报的只能是夏倩。夏倩也太不像话了。
“我知道你在怪夏倩,其实真不是她。我原来在法院工作,我有法院的协助调查函,空白的,我自个儿在房地产交易中心查的。你说我对你不了解,错,我对你的了解,比你以为的要多得多。要不这样,我请你去吃饭或者去喝咖啡,我们完全可以好好聊聊,你说呢?”
“你弄痛我了,你先把我松开。”黄缨儿用右手去掰吴书记抓着她左胳膊的那只手,他顺势把自己的手松开了,但侧身望着她的姿势并没有改变。
黄缨儿想了想,觉得跟他开诚布公地把事情谈清楚也好,便点了点头,说:“地方由我选。”“没问题。”黄缨儿选了河西的咖啡厅。
一路上,黄缨儿一直把头扭向窗外,她的脑子有点乱了,不知道等下吴书记会跟她谈什么,同时奇怪怎么一整天都没有洪均的消息。
到了咖啡厅,吴书记找了个小包厢,要了水果沙拉,又问黄缨儿吃什么,黄缨儿说她什么都不想吃。吴书记开玩笑说,这就开始替我省钱了?没必要,因为我们家有的是钱。说着望着黄缨儿直乐。黄缨儿不理他,把头朝外一扭。
吴书记说我想吃青菜素肉粥,要不你吃鱼片粥?另外给你加个花胶炖雪蛤,行不行?这是必须表态的问题,黄缨儿不想多说话,就说行吧。
吴书记又跟服务员说,我们要谈点事,如果不叫你,请别打扰我们。服务员说好的,笑着退出了包厢。
吴书记先望着黄缨儿笑了笑。黄缨儿不想显得太没礼貌,笑了一下便把眼光错开,望向他身后的一张抽象画。画面上是一大片橙黄的色块,托着两片乳白色的东西,眯缝着眼睛一看,有点像切开的苹果。
吴书记清了清嗓子,说:“那我就开山见门了。噢,不,是开门见山。本来,在他现在这种处境下我跟你谈这件事有点不合适,我为此纠结了很久。但后来我下了决心,觉得没有必要顾忌他的感受,因为爱情是排他的,是自私的,我又不是学雷锋,对不对?”吴书记大概觉得自己这话挺有趣,又微笑了一下,并且目光炯炯地直盯着黄缨儿看。
黄缨儿没什么反应,埋头轻轻地吸了一口她要的柠檬汁。“你知道我说的他是谁,对,就是洪均。这么跟你说吧,我觉得你们两个人在一起不合适。我不是在挑拨离间,我只是说出了一个事实,我觉得你跟他在一起有两个最大的问题:一是必须瞒着所有的人,二是没有前途。先说第一个问题,你们瞒得了谁呢?我……还有好些人,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所以,你们是掩耳盗铃。而你们这层关系一旦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情况会怎么样?洪均在单位里一直是一个品行端正的人,你就更不用说了。可是,如果你们之间的隐情被揭穿,你们两个是没法承受的。你不觉得吗?”
黄缨儿真没想到吴书记会这么直接,她既不好否认,也不好替自己辩解,心里还多少有点被别人知道了隐私的紧张,她的两只拳头不禁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现在我说第二点,他会跟他老婆虞可人离婚吗?当然不会。我觉得对这件事连你都不会做一点指望。我说你们的关系没有前途,就是说你们根本没有光明正大公开你们的关系的可能性。你觉得地下情能长久吗?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叫什么?当然,你们可能指望别人不会管你们的事,确实,现在单位一般不管干部找情人的事,其实按政策规定是可以管的。撇开这个不谈,我仍然很怀疑你是否愿意长期地自我牺牲下去。对,你们现在这种关系,摆明了就是你吃亏他占便宜。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男女交往如果总是这么不平等,也是不可能长治久安的。那些平时生活中感受到的一点一滴小委屈,会严重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而一旦爆发,很可能会不可收拾。所以,你们之间要保持这份美好的感情,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尽早好合好散。”
吴书记因为说出了这番话而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抬眼看她,发现她双眼闭着,头靠在沙发的靠背上好像睡着了。
实际上,黄缨儿听了吴书记的一番话心里确实很不高兴,感到自己和洪均的关系被摆上了手术台正被人审视和剖析似的。问题是,他的每一句话都击中了自己的要害。
这些问题不正是自己所想而无解的吗?它们要么在自己快乐甜蜜的时候,要么在自己孤单寂寞的时候钻进脑海里,给她的快乐甜蜜蒙上阴影,或者让她更加地孤单寂寞。
黄缨儿不想搭理吴书记,随他去说,担心一接口他反而更来劲。但并不是说心里没有一丝触动。吴书记讲那番话当然有他的个人目的,但作为一个旁观者,他对事情确实也比当事者看得清楚。
黄缨儿是相信感觉和一见钟情的人,当初她之所以能够很快地跟洪均上床,除了久旱的禾苗渴望雨露滋润的生理因素之外,更是因为洪均身上弥漫着的艺术气质,暗中投合了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某种浪漫梦想。她跟洪均的关系当然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使她不得不在飘忽和踏实之间寻找平衡。他们不会有孩子,而没有一个共同的孩子又将使得两个人的关系既没有一纸契约也没有血肉的纽带,似乎一切只能靠两个人的感情来维系,可是,感情是可以变的呀,也是很容易成为对方或自己做出某种相反决定的借口的呀。如果真的过了五年八年十年,洪均喊声没感觉了,或者自己感觉不好了,那你将会怎么样呢?那个时候你人老珠黄了,谁还要你呢?你还有什么资本再打锣鼓重开张?最现实的问题是,你可能会因此错过生育小孩的最佳年龄,岂不是生生地被耽误了?黄缨儿怎么可能不考虑?自己是个女人,青春和美貌即使不是女人全部的财富,也是重要的财富,而时光是会让这种财富贬值的。因此,几乎所有的女人都会在这笔财富最值钱的时候用来购买婚姻与家庭,这不是女人世俗,而是一种无奈或者说一种天性。
夏倩让她跟吴书记接触,让她拿他去跟洪均比较。这是出于朋友的关心,她只要稍微动一点点心,这件事便会成为一种诱惑,将向她展示另外一种生活的可能性。
他和洪均谁是月亮谁是星星呢?黄缨儿不会单纯地拿洪均去与吴书记相比,觉得那是对她与洪均两个人感情的一种玷污,而且,事情一旦掺杂了感情的因素,便将比不出一个结果。
但撇开感情,他们两个人却分别代表了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这就有得一比了。面对吴书记的进攻,黄缨儿不可能心如止水,连一点点微妙的变化都没有。她再努力地用旁观者的眼光看洪均,也就有了不同的印象。是的,你在网上的那件事确实会搞得你很烦躁,但你这时对我的冷淡,却明显地把我排除在了你的情绪和生活之外。你怎么能这样?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希望你有什么事都跟我说向我倾诉的吗?如果不管是成功的喜悦,还是失意的无助,我都不能与你分担或分享,那我们的关系算什么呢?仅仅是作为性伙伴而存在吗?似乎还真是这样。两个人在一起似乎还就是为了做爱,而做爱的前戏似乎也比以前少了,最近的一次,就是昨天她从省城赶到他家附近宾馆的那一次,他居然连她的上衣也没有为她脱掉。
吴书记让自己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黄缨儿的面容上,他觉得她的长相真是无可挑剔,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清纯之美。
他认为自己的战略是成功的,觉得他的话一定在她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里却不可能沉得住气。起码,她并没有反感他。
吴书记部队出身,自然学过中国古代兵法,中学的时候还学过《曹刿论战》,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他有跟女人打交道的丰富经验。他知道,每个女人都是喜欢被奉承的,只要态度稍微诚恳一点,没有人会真的讨厌对自己说奉承话的人,因为女人大多是感性的动物,容易为声色所感动。你对她说的溢美之词只要不过于肉麻,她就会信以为真,就会觉得你了解她、理解她,自然也就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你真是太美了,你让我知道了什么叫秀色可餐。我真的很……妒忌他。”吴书记由衷地赞美道。
“是吗?可我知道,长得比我美的女人多了去了。再说了,人的长相是一种靠不住的资源,因为每个女人都逃脱不了人老色衰的命运。”黄缨儿睁开眼睛,淡淡地回答。
“你说得太对了。但你的魅力不仅在于你的美貌,而且在于你的气质,不仅高雅,而且淡泊从容,你能让跟你相处的人,非常舒服,如沐春风。”说真的,还从来没有人这么赞美过自己,听了这话,黄缨儿不禁抿嘴一笑,决定不再计较他刚才对她与洪均关系的批判与诋毁。
那显然不是吴书记的目的,他还得向她表明自己的优势。不是普通的优势,是能将洪均比下去的优势,他要让黄缨儿知道,洪均有的自己也有,洪均不能给她的,自己也能给。
但这将是一项比较艰巨的任务,因为他不得不承认,洪均还是很有一些优点的:正直、能干、有才华、不花心、不古板、人缘口碑还不错。再说,他的态度再诚恳,说穿了还是有点挖别人墙脚的意思,这就有点不是那么光明正大。
追求一个心有所属的女人,不能采取一种不痛不痒的搞法。因为对方不是空窗期,不是一个完全闲着的女人,她正在一张还算豪华的餐桌上用餐哩,而你要将她叫到你的桌子上来,难度可想而知。已经坐在餐桌上的人着什么急呢?黄花菜凉不凉那是你的事,因为正是你把主动权交到人家手上的。恋爱是一种互动游戏,有点像玩跷跷板,你不加大自己的力度,对方只会岿然不动,想玩也玩不起来。但加大力度不是蛮干。做爱可能是一种体力活,但恋爱还得靠智谋和技巧。
吴书记早就计划好了,先得用火力猛攻,拿下了最好,万一不行,他会马上使出欲擒故纵之计,装出一副准备逃之夭夭的样子,因为你只有这样做才能让她在心里掂量掂量你的分量,才能让她在你跟洪均之间做比较、鉴别和选择,还要让她觉得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那个店了。
他为这件事制订一个时间表,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取得阶段性的成果。有了第一步才能有第二步,至于第三步怎么走,到时候再说。如果黄缨儿冥顽不化,还是选择留在洪均身边那也没关系,也不过等于没有得到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是把结果提前揭晓罢了,自己也可以尽快地转换目标,免得再犯傻。做事情还是要讲究投资回报率的。这一点连动物都会,比如说寒带地区有一种体形壮硕的豹子,如果追逐一只野兔超过200米还没追上,就会主动放弃,因为再追下去即使追到了,吃掉兔子所产生的卡路里远不及追逐它时消耗的。当然,如果追逐的是一头驯鹿,情况就不一样了,因为追得再远再久也划得来。至于黄缨儿是一只兔子还是一头驯鹿,那是另外一个问题,也可以在运动中对之做进一步的考查了解。
(三)
洪均后来想起,自己去见洪棋班主任刘老师的时候可能犯了两个低级错误:一是没给刘老师塞红包;二是没给刘老师买礼物。今天是学校放假的日子,你没有随便打扰老师的权利,更没有空着手去见老师的权利。他这个错误的后果马上就显示出来了,就是刘老师只花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把他给打发了。
但刘老师给他提供的信息却让他大感意外——这次摸底考试,洪棋的数学和外语成绩很糟糕,两科加起来还不到一百分。
“怎么会这样?”洪均问。“一个只关心怎么样跟同学攀比穿戴,一有机会就爬到围墙外面的网吧去打游戏的孩子,你觉得他的成绩能好吗?”刘老师反问道。
刘老师建议洪均先跟洪棋好好地聊一聊。刘老师说,作为家长,不要以为把孩子交到学校就万事大吉了,家庭教育是不能缺失的。一些叛逆的、有问题的孩子,往往是父母感情有问题的孩子。
洪均说我跟洪棋他妈的感情很好,没有问题。
刘老师说,我说的是一些,不是全部。
洪均不想跟她争辩,刘老师是个快到退休年龄的女老师,这个年龄的女人大多有更年期抑郁症,是最拎不清的。当然他说的也是一些,不是全部。
洪均同时觉得自己刚才做那个声明有点虚张声势,他跟虞可人的关系真的算是很好、没有问题吗?
洪均却怎么也找不到洪棋。
打电话问他在哪儿,他说他在宿舍里,等洪均赶到宿舍,哪里有半个人影?再打他的电话,一会儿说他在看电影,一会儿说在跟同学玩儿,问他在哪里看电影,在哪里跟同学玩儿,他支支吾吾了一阵,干脆把手机给关了。
洪均不禁怒火中烧。你个小崽子,居然敢挂老子的电话?更让洪均生气的是,他明显地感觉到洪棋在撒谎。
他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洪均有一种抓狂的感觉,好容易忍着没跟虞可人打电话。有什么用呢?她要知道了,只会比他更着急。
一直以来,儿子不仅是他的骄傲,还是他的希望,他一直盼望着他能比自己有出息。没想到会这样。
洪均在学校周围的网吧里找了一个遍,仍然没有见到洪棋,但他看到的情况却触目惊心,网吧里居然有不少学生在看成人电影,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男女在做着活塞运动。洪棋是打游戏还是也看这些?洪均觉得自己的头都大了。他想马上见到黄缨儿,向他倾诉自己心急如焚的心情。她是局外人,也许能够稍微冷静地给他一些建议。
黄缨儿一般不上晚班,下班以后也就在家里看看电视、上上网,洪均估算了一下时间,决定直接去他们的小窝,如果一切顺利,他还可以就近买几个菜,替她做一顿晚餐。
结果并不顺利,洪均刚上高速公路不久,便被堵住了,原来前面五公里处发生了一场车祸,一辆50吨的大货车超载侧翻,不仅压瘪了超车道上的一辆丰田,而且车里的货物撒落一地,把几条车道全给堵了。
洪均烦躁得要命,他给虞可人打了一个电话,说不能回家吃饭。虞可人问他找到棋棋了吗,情况怎么样。洪均说我还在找,详细情况我回来再说。
洪均仍然忍着没跟黄缨儿联系,他觉得自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一定会给她带来惊喜,而只有当面把他怎么来的过程绘声绘色地讲给她听,也才会更容易让她感动。
他不能不想她。他实在是爱这个女人的。因为老觉得亏欠了她就想加倍地对她好。
她这会儿正在干什么呢?会不会也像我想她这样地想着我呢?洪均怎么也想不到,黄缨儿会跟吴书记去听什么露天音乐会。
黄缨儿一开始也没有想到。
吃完晚餐吴书记问她去哪儿,她本来想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却又怕他提出来要送她,然后借口把车里的花送上楼进她的房间,因此决定还是回父母那儿算了。吴书记说你是不是还没拿定主意去哪儿,我倒有两个提议让你选择。
吴书记说话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黄缨儿,见她没吭声,连忙说:“一是去看电影,一是去参加马修·连恩的湿地音乐会。”吴书记不是随便说说的,他既准备了两张电影票,也准备了两张音乐会的入场券,他从口袋里把票掏出来,放在黄缨儿面前的桌子上,请她二选一。
黄缨儿有点犹豫。
电影院的环境太暧昧了,两个人并排坐着,不能保证吴书记会规规矩矩,去听音乐会?可她并不了解马修·连恩,他是什么人?他的歌好听吗?
吴书记见黄缨儿犹豫,伸出保养得很好的手指轻轻点击着那两张音乐会入场券说,我建议去听音乐会,原因是,如果你想看电影,咱们可以换个日子。但音乐会只有一场,可以说过了这个村没有那个店。
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会儿,望着她一笑:“而且,两张音乐会的门票要贵很多。你看,我是一位多么现实的现实主义者。这种人,很会过日子的。”
演出场地在与西郊公园相邻的水柳树湿地公园,灯光投射到参天的树木和远处起伏的山峦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梦幻效果。
若隐若现的溪流声,开启了以钢琴声为主旋律的序幕。
吴书记紧紧地依偎着她,没有半点轻浮的举动,黄缨儿慢慢地松弛下来。
她很快被感染了、被感动了,觉得自己被悲伤的萨克斯、低沉的法国号引领着进入了现实的荒野之地……
洪均是个很细心很体贴的人,当他紧赶慢赶来到黄缨儿那套房子跟前时没有直接用钥匙开门,而是敲了敲门。因为黄缨儿不知道他会来,他怕他贸然进入吓着了她。
他敲了差不多半分钟,见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才掏出钥匙开门进去。
屋里没开灯,黄缨儿不在。
她怎么会不在?打开灯,他看到两双拖鞋凌乱地躺在地板上,心下便觉得奇怪,因为黄缨儿每次出门之前,都会把拖鞋顺着墙摆放整齐。她说,这样,你一进屋,把鞋子一脱掉就会很自然地穿上它。
洪均走进卧室,更加觉得不对。黄缨儿每次起床之后都要把床铺收拾得干干净净,说这得益于她那当过兵的父亲的严格训练,一个把内务整理得干净整洁的人,才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这一次却有点不一样,被子虽然叠了,却没有原来那么认真。洪均想,也许她起得太晚,上班走得太匆忙了吧?以前她常常把他的睡衣和自己的睡衣叠成两个人相拥的样子,洪均这一次也没有看到。他想,这只能怪自己,没有把自己要来的消息告诉她。那种叠睡衣的方式是一种爱意的表达,她都不知道你要来,表达给谁看呢?
在高速公路上堵了三个多小时,洪均一直没有吃晚饭,这个时候真是又累又困。他往床上一躺,顺手把枕头抱在怀里,使劲嗅了嗅,满是黄缨儿头发与身体的味道。他不能回家太晚,算了算时间,应该还来得及与黄缨儿见上一面,便赶紧打了电话。
电话很快就通了,但黄缨儿竟然没有接。
洪均心一沉,再打,仍然是很快接通,黄缨儿也仍然是没有接电话。
怎么回事?她怎么会不接我的电话?她在干吗?
黄缨儿自然是在音乐会现场。
她被马修·连恩的音乐彻底感动了,在强烈的摇滚节奏中,她仿佛看到了狼群在原野上奔跑的身影;溪流、雨声、风声,衬出自然界中的空旷、自由以及起起落落的生命——在风中热烈奔放、无所羁绊的生命。
洪均的电话却把她从梦幻的境界里抽离出来了。
她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来电话。要是放在往常,他这个时候应该在家里享受他的天伦之乐。
她白天那么想着盼着他的电话、信息,他不来,偏偏在她享受音乐,而且是和吴书记在一起享受音乐的时候来了电话。
怎么办?接还是不接?如果接电话,她是跟他说实话,还是对他撒谎?在如此空旷的地方,音乐的声音这么强烈,她将无法否认正在听音乐会的事实。
如果跟他说实话,他会怎么想?如果对他撒谎,吴书记又将怎么看你?你是在为他对洪均撒谎,他自然会有点小得意,他会不会据此认为跟你的关系有进一步的可能性?可他也将知道你是一个撒谎的女人,他会不会因此而怀疑你的人品?在黄缨儿的犹豫中电话断了。
她多么希望这是他偷着了一个机会给她打的一个电话。他偶尔会这么干,比如说趁着倒垃圾或外出买菜的时候拨通她的电话,也没什么事,他说我想你了,就想听听你的声音。
但这次不是,因为电话又响了。
黄缨儿从余光中看到,吴书记正在偷偷地观察她,他一定猜到了打电话的这个人正是洪均,他在看你怎么处理这个电话。
黄缨儿还是没有拿定主意。
突然起风了,不是音乐造成的幻象,是大自然的创作,黄缨儿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吴书记马上感觉到了,他没有一点犹豫,脱下自己的外衣要替黄缨儿披上。
黄缨儿哪里肯,她知道他正感冒。
吴书记很自然地用两只手摁住了她的肩头,凑在她耳朵边上轻声说:“我能扛得住。关键是,我不能让你陪我听音乐会感冒了。”黄缨儿因为自己的肩膀被他半摁半搂很是不自在,她提议道:“要不然,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可以呀。”吴书记嘴里答应着,却没有起身,反而话锋一转,说,“可是,你看大家都听得如痴如醉,咱们要走,会不会打扰别人?会不会被别人看成没素质?”
“是呀,这音乐会真不错。可是,我怕加重你的感冒。”“我反正已经感冒了,再重也不会要人的命。”他停顿了一下,又向她的耳朵边靠了靠,轻轻地问道,“你是学医的,问你一个问题,听说接吻可以预防和治疗感冒,是真的吗?”
黄缨儿认为这个问题是一个陷阱,她不想回答,便装着没有听见。
吴书记也懂味知趣,便没有追问下去。他坐正身子,装着入神听音乐的样子,甚至把手都从她肩膀上拿了下来。
黄缨儿在第二次看手机的时候已经偷偷地把手机调到了振动,她的手一直放在口袋里握着手机。这时发现它又开始振动起来。
不用说,肯定还是洪均。
黄缨儿已经拿定主意,在音乐会散场及跟吴书记分开之前,不接洪均的电话。
她已经把借口想好了,就对洪均说晚上临时有个病人做手术不能接电话,患者是省里的一位老干部,院长指定让她参加。
黄缨儿很恼火自己,如果一开始便坚决地拒绝了吴书记,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现在倒好,害得自己不得不跟洪均撒谎。
洪均此刻更加恼火。
他费了老大的劲儿跑到省城来,就是为了见黄缨儿一面,跟她说说话,亲热亲热。现在倒好,连个人影都没有见着,打电话也不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发现席梦思有点错位,想把它搬正,手刚伸到床垫底下,竟碰到了一个小小的异物,抠出来一看,是一只杜蕾斯的小包装袋,空的,被撕去了一只角。
洪均的心狂跳起来,床边有个小垃圾箱,里面胡乱地扔了几团用过的卫生纸,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把揉成一团的卫生纸打开,里面竟是一只用过了的安全套。
他奔到卫生间,“哇”的一声吐了。
(四)
音乐会散场了,吴书记送黄缨儿回家。
一到车上,黄缨儿就让他赶紧把暖气打开,又从后座拿了一瓶水,拧开盖子递给他,让他把水全部喝了。
吴书记一笑,乖乖地照做。
中午已经送过夏倩和黄缨儿一趟,吴书记这次顺顺当当地把车开到了黄缨儿所在的小区。小区车子进出要登记,黄缨儿说,我就在这里下吧。吴书记很霸道地说,那怎么行?送人哪有送到半道的?硬是把她送到了单元门口。
吴书记停好车,熄了火,扭头望着黄缨儿,轻轻咳一声,用有一点沙哑的嗓音问:“如果我提出到你房间喝一杯热茶,你会不会拒绝?”
“会。”“所以我不提,你看,我多有预见性。可我现在面临着一个难题:我拿这满车的玫瑰花怎么办?这可是我替你买的。”
“那是你的事。”“回答正确。实际上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樱花谷你知道吗?对,是二环线外面的一个别墅楼盘,我在那儿已经看好了一幢装修好的房子,大概要三百二十万,我准备把它买下来。为什么买下来呢?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别墅的名字,我很喜欢。再就是我得为这些花找一个摆放的地方是不是?你觉得怎么样?”
“还是那句话,那是你的事。”“也就是说,你不反对?不反对就是同意。过几天请你邀请夏倩去玩。”
“什么意思?怎么是我邀请她,应该你请她才对。”
“因为她是你的朋友,而你即将是那幢房子的房主和女主人。”
“你太过分了,你不觉得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吗?”“我不是在开玩笑。我同样也不觉得这是在向你求婚。这才是。”吴书记说着打开杂物箱,从里面掏出一个大红色的小纸袋,递给黄缨儿。
黄缨儿仅仅看了一眼,她并不打算接过这个纸袋。
哼,什么意思?想用一套房子打动我?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没有把你看成一个物质女人,我只是在安排我们今后的生活。那幢别墅总共三层。有个一亩三分地的院子,我准备在院子里多栽几棵樱花树。”
“对不起,我可能着凉了,有点头晕。你感冒不是加重了吗?我猜想你大概也头晕了。”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你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而我呢,也可能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感谢你今天晚上请我听音乐会,现在,我得上楼去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你觉得我在胡说八道,或者只是一时冲动?”“我不知道你这算什么,我只是觉得我没有资格接受……你这样的安排。我几乎已经明确地告诉过你了,我……我……是的,我爱洪均。不错,我跟他是婚外情,不被社会认可。可是,我们仍然很相爱。另外,我想我不是一个见异思迁的女人,我也没有福气成为你那幢别墅的房主和女主人。现在已经很晚了,我得回家了,再见。”
说时迟那时快,吴书记就在黄缨儿拉开车门,即将下车的那一瞬间抓住了她。
他的身体敏捷地朝她一侧,竟完全扑到了她身上,他抱着她,也不再管感冒不感冒,低头就要亲她。
黄缨儿没想到会这样,她不是一个容易屈服的人,抡起手臂便打他推他。
但是,驾驶室里空间太小,她被他紧紧地抱着,根本使不上力气,组织不了有效的进攻。
他的力气可真是大。他挪动着身体爬到了副驾驶室里,完完全全地压在了她身上,又腾出一只手,把黄缨儿屁股底下的座位放倒了。
其实黄缨儿是可以一边开车门一边大声呼喊的,但她没有这样做,这等于让吴书记得到了鼓励,他其实并不喜欢轻易就范的女人,追求过程中遇到的障碍,反而坚定了他达到目的的决心。他当然不会在车里把黄缨儿怎么样,但他一定要吻到她,他要证明,他不是一个害怕挫折的人,拒绝只会让他越战越勇。
他要向黄缨儿证明自己是一个男人,而一个男人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时是完全可以动作粗鲁的。
黄缨儿的抵抗并不是做做样子,她伸出一只手拼命地抵住他的下巴,阻挡着他的嘴巴接近自己的脸。
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对峙着。黄缨儿觉得自己越来越力不从心。
吴书记则不断扭动自己的脑袋,摆脱着她对自己的防御,努力寻找着突破口。
终于,他躲开黄缨儿的那只手,把嘴巴紧紧地贴到了她的嘴唇上。
轮到黄缨儿拼命左右摇摆自己的脑袋了。
他用两只手越来越紧地箍住了她的身体。她用劲儿,他也用劲儿;她喘息的时候,他就用胳膊肘支撑自己的身体,以便给她腾挪出略为宽松的空间,终于,他紧紧吻住了她的嘴唇。
差不多十分钟,他才放开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但他仍然紧紧握住她的左手,好像防止她逃跑似的。
他嘻嘻一笑,说:“我好像把腰给扭了。所以,我第一次吻你这事,会被我记一辈子的。”
“活该,你怎么能这样?”“因为我爱你。我是不会放弃你的。现在请你把那个纸袋子打开,那是我给你买的礼物,也是我正式向你求婚的标志。”那个红色的小纸袋早就被压瘪了,就在黄缨儿屁股旁边。但她嘴唇紧抿,一动不动,好像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别跟我说这些,让我走。”
“这你尽管放心。我会让你走,不会让你在车上过夜,因为不忍心让你感冒。本来,我准备跟你上房间单膝跪在你面前向你求婚的,但你既然不想我上楼,我只好在这儿完成这个仪式了。我不知道别人求婚是不是要等到心里有底的时候才会进行,我得说我现在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但我不需要你马上表态,我会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
“我真不懂,你有权有势还有钱,找什么人不好,为什么要找我?”
“是呀,这是一个女人追求男人的时代。男人只要条件稍微好一点,哪里愁没有女人贴上来?可是,我想要的是爱情。而你,是我碰到的为数不多仍然相信爱情的人。”
“可我已经跟你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我爱的人是洪均,不是你。”
“这只能说明过去和现在,不能说明将来,而我要的是将来。缨儿,我是认真的,非常认真。我相信我们能够一起创造美好的生活。请你先把礼物收下,至少,别当面拒绝我。”
“恐怕我只能拒绝你。”
“你不能,也不准。刚才我说了,我会给你七天时间考虑。如果你七天时间仍然拿不定主意,那就意味着你永远拿不定主意了,也就等于是你给我的这份感情判处了死刑。我知道我今天有点唐突,但我必须这么做。我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经历过一次婚姻。我想有个家,相信你也是。婚姻最大的好处就是给人归属感和安全感。如果你给我这个机会,我会很珍惜很努力,起码不会让你两头不到岸,上下不着边。七天以后,你应该会想清楚什么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到时候,你如果仍然决定拒绝我,我会从你眼皮底下彻底消失、永远滚蛋,连个屁都不会放。真的。
“我的话说完了。现在,我放你走。”吴书记说着真的放开了黄缨儿,停了一下,又抓住她,把那个红色的小纸袋硬塞到了黄缨儿手里。
然后,他把身子倾斜过去,右手扶着她脑袋后面的靠枕,左手伸过去,替她把车门打开了。
黄缨儿刚下车,吴书记又叫住了她。
吴书记说:“哦,还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差点忘了。”黄缨儿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她在等他说话。
吴书记说:“我要请你帮个忙,这件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黄缨儿仍然没有回头。
吴书记说:“今天晚上我想梦见你,想在梦里跟你在一起,请你批准,好吗?”黄缨儿眉头轻轻地蹙了一下,轻轻吐出一口气,头也没回地走了。
黄缨儿知道吴书记在背后看着她,所以步子迈得有点快。
她一进门洞,就觉得疲惫不堪。走廊里装着感应灯,随着她进来的脚步声,灯亮了。
正好电梯下来,黄缨儿闪进电梯,很快把电梯关上。
黄缨儿在电梯里便掏出了房门钥匙,进了家门以后用身子轻轻地把防盗门撞上,再反锁上。
她一直没有开灯,等着眼睛慢慢地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便慢慢地走到了窗户边上。她躲在窗帘后面,轻轻地撩开一点,看到了刚刚把她送回家的那辆车。
大概过了两三支烟的工夫,那辆车慢慢地开走了,黄缨儿这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打开灯,打开了那个大红色的小纸袋。
那是一枚戴比尔钻石戒指。
钻石的光芒让她的眼睛一亮,但她很快地定了定神。发票在小首饰盒里。那是一张普通的打印发票,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发票客户栏上用电脑打着黄缨儿的名字,那个价格也让她的心跳加速,竟是255200。
对,没错,是二十五万五千二百元。255200。爱我我爱你。这是商家的心机还是他的用心?黄缨儿觉得自己的头有点发胀发麻,两边太阳穴突突地直跳。她跑到浴室去冲澡,让温热的水从莲蓬头里笔直地洒下来,整个身子都处在有一点劲道的细小水流的冲击之中,她紧闭着眼睛,第一次开始交替地想吴书记和洪均。
她没有想出眉目来,只觉得他们两个人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一会儿都涎着脸朝着她笑,一会儿又都对她怒目而视。睁开眼睛又什么都没有。
跟洪均在一起不久,黄缨儿就一遍一遍地问过自己,跟洪均的交往算怎么一回事?是不是一种幸福?她有时候觉得是,有时候又觉得不是,老有一种云里雾里搞不清状况的感觉。
她甚至还跟洪均讨论过这个问题。洪均当时并没有马上回答她,因为那会儿他正忙着跟她做爱。
他们在一起总是做爱。
换句话说,他们在一起时的内容其实是苍白的空洞的,尽管他们做爱的质量很高。
她这才记起应该给洪均回个电话。
等她穿上浴袍出来,拿出手机,她又被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困住了:现在离洪均打来最后一个电话已经差不多两个小时了,他方便接她的电话或信息吗?还有,你真的做好了对他撒谎的准备了吗?黄缨儿的担心没错,这时,洪均已经回到家了。
他的表情先就把虞可人吓了一跳。“怎么啦,这是?”虞可人关切地问道。
“棋棋他……”洪均为了证明他离开家的七八个小时都在找洪棋,免不了要添枝加叶,最后竟把虞可人给吓哭了。
洪均心里一片死灰,真恨不得抱着虞可人的头放肆地痛哭一场。
第九章
(一)
苏娜是上个月于乐到上海出差时发展的女朋友。两个人一直保持着飞信联系,于乐没想到她会大老远地飞过来找自己。
小龙小凤已经出院,于乐去机场接苏娜之前回家拿了一趟行李,谎称得到上海出几天差。于乐业务做得好,这里那里满世界地跑也是很正常的事,小王老师根本就没有产生半点怀疑。
于乐能够在上次出差期间那么短的时间就把苏娜解决了,不可否认金钱起了很大的作用。这也可以从一个方面证明,当下社会的艳遇根本不像小说或电视剧中那些浪漫或偶然的狗血情节,倒像是进一趟麦当劳或肯德基。
苏娜是上海一所大学四年级的学生,正好跟于乐当事人的女儿住一个寝室,两个人相处得很好,算是闺中密友,于乐与当事人一起去看望他的女儿,当事人叫女儿寝室玩得好的同学出来吃饭,结果就来了一位,便是苏娜。
苏娜是能够让人眼睛一亮的美女,那会儿刚好参加市里的一个什么选秀节目。预选赛通过了,正准备复赛。于乐借当事人与他女儿拉家常之机,很快搞到了苏娜的手机号码。两个人有话不好好说,而是通过信息交流。当然,这是于乐带的头。
于乐先发信息给她,问你知道螃蟹走路先迈哪条腿吗?苏娜参加的那个选秀节目正好有一个提问环节,问的全是这种刁钻古怪的问题,考的就是你的知识面、机智、幽默感和应急能力。
这恰恰是苏娜的弱项,接到于乐的信息后便催他快说。
于乐又给她发了条信息,问她知道蜈蚣走路先迈哪条腿吗?不等她回答,于乐又补发了一条,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个办法能够预知未来,这个办法完全可以预测你这次选秀比赛的最终结果。
苏娜给他发信息说,真的吗?不可能吧?那你还不快说?于乐说,算命的人都很短命,因为他们泄露了太多的天机。不过,我跟你见面算是缘分,为了你,我早死几秒钟没关系,所以,我愿意把这个办法教给你,条件是你必须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苏娜说,你问吧。
于乐说,明天你愿意跟我一起共进早餐吗?苏娜说,就这个问题呀?可以呀。
于乐说,那是我打电话叫醒你呢,还是直接用手把你推醒呢?苏娜接到信息之后考虑了半分钟,然后回了于乐两个字——讨厌。
于乐因为这两个字没有跟当事人一起回去而是留了下来,展开了对苏娜的爱情攻势。
他身兼数职。
第一是车夫。于乐在汽车租赁公司租了一台奔驰。干吗?于乐说,任何一场选秀节目没有不黑幕重重的,要想胜出就得公关。苏娜要到处找评委公关,总不能挤公共汽车。打的倒是可以,但如果苏娜打的去找人,他就没有鞍前马后围着苏娜转的便利了。
第二是把自己当成了苏娜的提款机,陪着她购物。于乐花到五千块钱的时候,牵到了苏娜的手,花到八千块钱的时候搂着了她的腰,再买了一个一万多块钱的路易·威登的包,苏娜就有点神采飞扬了。喘了一口豁出去似的娇气,主动提出来有点累了,就一起去了于乐下榻的那座五星级宾馆的客房。
于乐就愿意把钱花在女人身上。他觉得自己还很年轻,有的是赚大钱的机会。当然,他心里有一杆秤,知道什么样的女人值得花多少钱。总的来说,他的预算偏紧,因为他挣钱也不容易,还上有老下有小的,怎么可能拿很多钱去填女人的无底洞呢?他对那些想从男人身上捞大钱的女人不感兴趣,觉得只有那些当官的蠢男人才会中她们的圈套。当然,那些当官的蠢男人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蠢,他们泡妞花的不是自己光明正大挣的钱,而是出卖公家权力或来路不明的钱,因此一点也不心疼。
于乐认为,女人的物质欲望得到了满足,就会欢天喜地过来满足你的肉体需要。这就是能够立竿见影的硬道理。说到底,男人的乐趣绝大部分都是女人给的。女人因为别的原因跟男人上床是偶然的,因为钱的原因跟男人上床是必然的。你要做的只是不要把这种金钱和肉体的互换关系搞得太露骨、太庸俗,以至伤到女人的自尊心。也就是说,你不能在为女人花钱的时候把你的功利目的挂在脸上和嘴里,要把钱花得艺术和潇洒,让她觉得你是因为爱她才这么慷慨大方的。这是现代社会男女关系的本质之所在。因为所有的付出中间只有金钱是最方便的度量衡。俗话说,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这个话可以倒过来理解,你只要先给女人一个理由,也就是先给她把牌坊立起来,她就可以当婊子。
于乐跟苏娜第一次做爱时便发现她已经不是处女,但这丝毫没有减弱他对她的性趣。在于乐看来,女人被爱的人越多,证明她越值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于乐更喜欢有着丰富性经验的女人,那会让他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欣喜。他在这方面没有一点心理障碍,因为他要找的是女朋友又不是老婆。
于乐去机场之前就在悦华酒店订好了房,两人一进门就像拧麻花似的纠缠到了一起,没想到半途苏娜停了下来,说还是先让我洗个澡吧。
苏娜不让于乐一起进浴室,于乐假装生气也没有用。这样,当苏娜在浴室里哗啦啦地洗澡的时候,他就不得不像一头发了情的野兽似的在房间里一遍一遍地兜圈子。
那天先跟于乐做爱的不是苏娜而是妹妹。
在等苏娜出来的时候,于乐接到了妹妹的电话。她说惨了,钥匙锁房间里了,让他送钥匙过去。
姐姐走后妹妹搬到了姐姐住的公寓里,于乐手里有一套门禁和房卡。
于乐接到妹妹的电话后很烦躁,压着嗓音只差没骂她,说你怎么搞的?我要是到外地出差了你怎么办?妹妹说乐哥我知道错了,我是到外面倒垃圾时门被风刮上的。我不该给你打电话,应该叫急开锁的来帮我。但屋里的灶上炖着汤,我怕着火。你快点来,我都快急死了。
于乐见那幢公寓不是很远,便决定跑一趟。他敲门跟苏娜打了个招呼,说所里来了电话,要去签发一个文件,很快便去了妹妹住的公寓。
门口没人。打开门一看,却见妹妹正赤条条地躺在床上。
原来妹妹根本就是在骗他,因为他好几天没来看她,她觉得自己像一锅汤似的快要被熬干了。她实在太想见他,想得就像有一万只手在里面搔她的心似的。
妹妹原来说话没有这么大胆开放,但于乐每次跟她做爱时都要说粗鄙话,慢慢把她熏陶出来了。
于乐对于小别之后与苏娜的重逢期望值很高,他甚至在苏娜快下飞机的时候偷偷地吃了一粒壮阳的中药丸,这对于一向对自己的性能力充满自信的于乐来说是绝无仅有的。上次苏娜就向他求过饶,之后他把当时的情景来来回回地回味过好多遍,认为那是他得到的最高荣誉和奖赏。
现在躺在他面前的虽然是妹妹,但她刚洗了澡,正浑身散发着沐浴露的清香,发梢上的水珠抖落在脖颈上,晶莹剔透,使她的脸更像一朵出水芙蓉。她歪着头,半眯着眼,斜视着他,一下子就把他的欲望之火点着了。他扑到床上,很快便跟妹妹干了个天昏地暗。
于乐心里到底惦记着苏娜,完事之后顾不上跟妹妹缠绵,也说有事还得回一趟律师事务所,便准备进浴室冲冲之后离开。
他刚进浴室,随手扔在床上的手机振动了起来。
于乐的手机没用响铃,使用的是振动功能。
于乐从来不让妹妹动他的手机。但手机一直响着,妹妹还是忍不住偷偷地看了一下上面的号码。
手机断了又通了,一连三次,都是尾数三个8的座机。后来一次振动是因为接收信息,这次是用手机发的。上面说,老公你怎么还不回来?我都快饿瘪了,命令你以最快的速度回宾馆。
妹妹的头“嗡”的一声像被鞭炮炸了一下似的,什么也听不到了。
几秒钟之后,她才觉得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好像要跳出来似的。
她很快冷静下来,用自己的手机偷偷地记下了于乐手机里的两个电话号码,赶在于乐从浴室出来之前,面朝墙壁装出一副睡着了的样子。
那是妹妹第一次跟踪于乐。
在悦华大酒店一楼茶坊最里面的角落,坐了整整一个小时的妹妹看到了从电梯里出来的于乐。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子挎着他的胳膊。女孩个子挺高,亭亭玉立,有着传说中魔鬼般的身材。妹妹怕被于乐发现,很快用手里拿着的一本杂志遮住了自己的脸,又忍不住从杂志上面露出眼睛偷看他们。她没有看清于乐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不时微微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说上一两句悄悄话,那女的花枝乱颤,好像浑身都是戏。
突然翻涌上来的醋意像电击似的把妹妹牢牢地钉在了座位上,她没有朝于乐冲过去是因为她已经不知所措。
两个人从旋转门里消失了半天,妹妹这才想起来,她从来没有这样挎着于乐的胳膊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过,他们每次见面几乎都在床上。
这就是把于乐从她身边叫走并称他为老公的那个打电话、发信息的女人?妹妹压根儿没有想到,苏娜来找于乐既是为了鸳梦重温,也是为了讨个说法。
像姐姐一样,苏娜也怀孕了。
苏娜很沉得住气,在香水河鱼坊吃饭时连半个字都没有说。
后来,她提议到于乐的律师事务所看看。于乐也没想那么多,便真的带她去了。
苏娜参观了位于省城最高档写字楼里的于乐的律师事务所,从他办公室里的博古架上,把于乐那张镶嵌在精美的原木相框里的全家福拿在手上,很认真地端详了半分钟,然后,很高雅地坐在了于乐的大班椅上。“我像不像大律师?”她朝于乐莞尔一笑,挺挺大班椅上的小蛮腰,收起如花的笑靥,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问他。
于乐一笑,走到她面前,躬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被她轻轻地推开了。她让他坐在大班椅对面的小圆椅上,跟他说了这次过来的目的:“我怀孕了。怀了一个像你儿子一样帅的小子,或者是一个像你女儿一样美的小丫头。当然,也可能是双胞胎。”
这次轮到于乐“嗡”的一声头大了,“你怀孕了?你……你……你想怎么样?”
“你表示祝福的方式真是与众不同。好吧,鉴于这会儿你还处在比较高度的兴奋状态,我告诉你我想怎么样——我要成为你老婆和你第三个孩子的妈妈。”
“这不可能。”“然后呢?”
“什么然后?”“如果我想向你要一件东西,而你不给,通常有两种情况,一是你不愿意给,一是你给不了。你属于哪一种?”
于乐一听苏娜沉着冷静的口气便知道她这次是有备而来,应该已经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说不定已经找人预演过了。
也就是说,首先,他不能否认她已经怀了他的孩子的事实,虽然这一点至关重要,但凭她的智商和她对他的智商的判断,她断然不敢讹诈他。他记得当时在上海,他第一晚就把宾馆卫生间小托盘里的三只装的安全套用完了,第二天醒来以后他又要了一次,而那次是没有戴套子的。
其次,他马上知道了她要来参观律师事务所的目的——她是在评估他的身价。也就是说,她要先掂量掂量,如果你给不了她要的东西,你愿意花多少钱打发她。她已经暗中调查过了他的家庭情况及财产状况都说不定。
洪均一直在劝他不要给自己找麻烦,没想到麻烦还真的来了。而他一直认为自己看人很准,这次却大大地走了眼,他只想玩一玩苏娜,没想到苏娜也想玩一玩他。
这可是一件不那么好玩的事。
于乐早已镇静下来,决定先摸清楚她的底。“告诉我,你想向我要的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他问。
面对沉着冷静的对手,你只有更加沉着冷静,才会有胜出的可能。他对此当然有信心,苏娜不过是一个大学没毕业的黄毛丫头。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要成为你老婆和你第三个孩子的妈妈。”
“什么?我没听懂你的意思,你能再说一遍吗?”
“我要成为你老婆和你第三个孩子的妈妈。”
“这个想法真是太好了。可是,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的?我是说,你认为这可能吗?中国是个一夫一妻制的国家。你要成为我的老婆,可以,我真的很愿意娶你。真的。但我怎么样才能娶你呢?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我没有老婆。可是,关于这一点,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了,因此,也就不存在我对你的欺骗。我们发生性关系,完全是你情我愿的,对吧?”
“对。可是,你却让我怀了孕。”
“噢,这是另外一个问题。现在的问题是,你打算用什么方式让我变得没有老婆呢?”
“这是你的事。”“这是我的事吗?”
“当然是你的事。”“如果是我的事……那就简单。我经手过很多离婚案子,一对夫妻,如果一方想离婚一方不想离婚,那么,到他们真的把婚离掉,得花上很长时间,我估计我的情况也是这样。你是在这里等我的消息呢,还是回到上海的学校里等我的消息呢?”
“你需要多久?”“这个很难说。如果她命不好,出车祸或者得病死了,那会很快,我保证第一时间告诉你。如果是诉讼离婚,最短时间没法预计,但在我办的案子中,有打过十三年官司的。你可能得有一点点思想准备。”
“十三年?那我们的孩子岂不是十二岁了吗?”“等等,你是准备跳过第一个问题,进入第二个问题的讨论吗?也就是说,你即使不能成为我的老婆,也要生下这个孩子?你准备做未婚妈妈吗?”
“不然怎么办?”“你不知道怎么办?”
“我不知道。”“通常,如果我想不清楚一个问题,我会去征求我爸爸妈妈的意见,或者老师同学的意见,你觉得这个建议怎么样?”
“不怎么样。也许……我应该跟她去谈一谈?”
“谁?”“你老婆。”
“我老婆?你认识我老婆?”
“不认识,但要找到她,总有办法。”
“说得对。你找到她之后,准备跟她说什么呢?”
“我告诉她,我怀了你的孩子,希望她能成全我们。”
“你的勇气真是相当可嘉。但是,这个主意……我得明确地告诉你,不靠谱。如果有了孩子就能获得成全,她会问你,我有两个孩子,你是不是更应该成全我?而且,我的孩子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已经会走路会说话了。你的呢,严格地说,怀孕十周以前,那还不能叫孩子,只能叫受精卵,一个胚胎,一个小泡泡。她甚至有可能问你,你们做过遗传学筛查没有?人类的生存环境这么糟糕,你就不怕它可能会是一个畸形儿?”
“你……”“等一等,我还没有说完哩。那个受精卵现在还只有绿豆粒、黄豆粒那么大,她会建议你去把它流掉。”“我不。”
“你不?她当然不会强迫你做任何决定。这是所有有教养的知识女性的基本素质。她,我现在的老婆,极有可能会彬彬有礼地对你说,那你不妨把它生下来,你不是要跟命运赌一赌吗?我们一起看一看你能不能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
“你就不怕她知道我怀了你的孩子之后会如何伤心愤怒?”
“我当然怕。她曾经跟我说过,如果我背叛她,爱上别的女人,她会用她特有的方式给我和那个女人祝福。”
“什么特有的方式?”
“她会先找到那个女人,往她脸上洒一点硫酸之类的东西。你不知道吧?她是化学老师,她们实验室很容易弄到那一类的东西。”
“她敢?”
“她有什么不敢的?你跟她去抢老公,她这算是正当防卫。每个老婆都恨小三,这是不用说的吧?但我听说,不是每个小三都想成为老婆,因为一旦成为老婆她就将怀恨在心,她会把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当小三防着。那可是一件极其艰巨的任务,不仅会加速你的衰老,还会让你每天精神紧张。你现在再想一想,成为我的老婆真的是一件美差吗?真的那么值得期待?真的那么值得付出青春与身心健康的代价?”
(二)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马泽惠信守承诺,第二天,硬是找时师傅要了银行账号,把五十万现金打到了他账上。她跟他说,银行现在卡得紧,不让公司往私人账号打这么多钱,我是凑了公司的应收款,拿着现金往你账上存的。而且,我已经想好了一个名目,你哪天在香水河文物市场买个假古董,当真的卖给我,咱们之间签个正式合同。
时师傅讷讷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马泽惠见他那样,一笑,说:“你是不是想问超过五十万的部分?我说过,你要多少我都给。因为我相信你是一个善良的、懂规矩的孩子,不会乱开价,对吧?”
“谢谢姐对我的信任,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我能替你做什么。”
马泽惠要时师傅做的事,当然不是去杀一只鸡,而是一个人。
时师傅不能说没有一点预感,但听到马泽惠红口白牙地说出来,仍然感到十分震惊。
时师傅还不知道马泽惠为什么要杀人,但很奇怪她为什么不找别人而是找自己。难道自己像个杀人犯吗?他不过是个厨师呀。杀鸡宰羊的事他倒是经常干,杀人的事还从来没有做过,可以说一点经验都没有。再说了,他出身于书香门第,从小到大读过不少圣贤书,怎么可能做这种取人性命的事呢?
那是个什么人?“一个该死的人。”马泽惠说出了姐姐的名字,不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而是很平静地说的。
时师傅因此想,她想这件事肯定不止一天两天了,她异常的平静说明她对这个人已经恨之入骨,似乎已经下了不计成本的决心。
可是,一个人该不该死是谁说了算?是由另外一个人说了算的吗?你让我去杀人,就是把我变成杀人犯,而法律是可以把我判处死刑的。你等于同时杀了两个人,甚至包括你自己,你不想活了吗?这该有多大的仇恨呀?
马泽惠既然把这件事谈开了,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她说:“弟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在公安系统干过,我知道不是所有的案子都能够被侦破的,只要我们设计得好,这件事可以做得天衣无缝。”
“可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杀人不是小事,怎么可能会神不知鬼不觉?”
“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因为你有知识,够理性、够冷静。准确地说,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姐跟你在一起。”
“你为什么不亲自动手?”“是的,我应该亲自动手。可我怕见了那个小婊子,情绪失控,在操作程序上出问题,这才想到你。你跟她没有恩怨,做这件事可以从容不迫。”
“我怎么可能做到从容不迫?杀一个人又不是杀一只鸡。”
“她就是一只鸡。”马泽惠突然声泪俱下,讲了她跟曲老板和姐姐的事。完了,她又很快地平静了下来,说:“最重要的是,弟,只要你肯帮我,对你来说,这件事就几乎没有风险。我都替你想好了,你偷偷地进她的房间,把安眠药倒在她水杯里。她回来渴了,肯定拿起杯子就喝水,这样,她稀里糊涂地就下了地狱。你呢,一点蛛丝马迹都不会留下。”
事情也是凑巧,时师傅的妈妈这几天情况不好,再不做肝脏移植手术只怕是生命不保。医院多次跟他说过,现在肝源难找,得赶紧准备钱,否则,就是找到了配型,没有钱也是空的,只有看着病人痛苦地死去。
时师傅对姐姐没有感情,对妈妈可是感情深厚,恨不得把自己的肝割一半给妈妈,但他早就在医院里做过检测,两个人的配型不合适。他爸呢,碰到这种需要找一大笔钱的事只会唉声叹气。
跟马泽惠正式谈过一次话之后,时师傅已经连续几个晚上没有睡觉了,睡不着。一想到自己要成为杀人凶手,总是一会儿心惊胆战,一会儿觉得荒唐透顶。可一想到才五十多岁的妈妈可能不久于人世,便又伤心欲绝。他经常半夜三更起来,坐在床上发呆。他也曾一遍又一遍地玩投掷硬币的游戏,正面去杀人,反面拒绝,结果正反两面的概率差不多。
关键时刻,马泽惠又来给他打气了。
马泽惠说:“有句话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什么意思?就是说很多大善人,过去都是大恶人。一个人偶尔作一次恶并不可怕,只要从此洗手不干就行。何况,咱们这件事不叫作恶,叫行善。你想,你不仅是在帮姐的忙,还是在为了你妈妈尽最大的善心与孝心。你再想一想,咱们要除掉的是什么人?妓女,破坏公德、破坏家庭稳定、破坏社会和谐的坏人,咱们的行为算是为民除害。菩萨一定会保佑我们的。这是几全其美的事。这件事一办完,你完全可以远走高飞,开始你有钱人的新生活,谁也找不到你。”
时师傅还是下不了最后的决心。姐姐也许深深地伤害了马泽惠,但毕竟跟自己无冤无仇,自己有自己的生活,为什么要搅到别人的恩怨是非里去呢?时师傅始终说服不了自己,即使是为了妈妈。
可是,怎么样才能推掉马泽惠呢?为了让马泽惠死心,时师傅想了一个办法,就是对她胡乱地开了一个高价,说除了那五十万,他还要二百五十万,而且得先付一半。
没想到马泽惠张口就答应了。她只有一个条件,他决定什么时候动手,提前两个小时告诉她。
后来,她甚至开车过来找到了他,带他到一个偏僻的地方,打开汽车尾箱,他看到了装在一个大大的旅行包里的一百二十五万人民币。
时师傅见再也推不掉,便决定先到姐姐房间里去踩踩点。
他已经把马泽惠家里的厨师职务给辞了,现在有的是时间。
这些天时师傅一直在姐姐房间附近的消防通道里粉刷墙壁,当然,那只是装装样子。他背着一个双肩包,很容易地躲过大堂里面的服务生,然后在消防通道里换上了工作服、戴上了口罩。
他也曾用马泽惠给他的房间钥匙进过姐姐的房间,里面收拾得倒是挺干净的。
他知道马泽惠说的用安眠药杀人的办法纯属瞎扯,她大概是中了影视作品的毒。光靠安眠药杀人,那得多大的剂量?他是学过医的,一些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他知道,安眠药的致死量最低是800片。另外一个很麻烦的问题是,安眠药属于处方药,电视剧里那种一次买一瓶的情况在现实里根本无法实现,一个药店最多卖给你20片。总之,靠安眠药杀人真是太不靠谱了,但安眠药确实可以让人很快进入睡眠状态,这样,他便可以很从容地实施别的谋杀手段。
别的什么谋杀手段呢?这些天他一直在网上如饥似渴地恶补这方面的知识。
有一个办法是这样的,拿个密封性好的塑料袋子,要大的,然后把要杀的人的脑袋包进去,在脖子处绑牢、密封。用绳子绑很不舒服,会留下勒痕,得用橡皮筋什么的。她既然已经睡着了,因缺氧而带来的浑身乏力就不会有明显的感觉,不用多久,她的脑袋就迷糊了,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
这才是有技术含量的谋杀,也是他所能做到的对一个即将被谋杀的陌生人的最大尊重,同时,也会因为自己的活儿干得漂亮、神不知鬼不觉保护了自己。
是呀,如果确信不会被人看见,很多人的胆量可能会比平时大十倍。
时师傅在消防通道里假模假样地干了三天活,倒是经常看到同一个女孩子进进出出的,但一次也没有碰到过曲老板,这让他怀疑马泽惠是不是弄错人了。
马泽惠说:“那门禁能错吗?那门钥匙能错吗?曲老板这些天没去那儿是因为我这边看得紧。弟,咱们还得快点,要是让那小婊子醒悟过来,把门锁给换了,那就麻烦了。弟,想想那三百万吧。有多少人一辈子能挣到三百万的?”
这一天,时师傅先看到于乐急急忙忙地用钥匙开门进了房间,没有半小时,又急急忙忙地走了。他走了不到五分钟,那个他已经看到过好几次的女孩子也紧跟着出了门。
时师傅趁着这个机会再次进了房间。
床上很凌乱,一看就知道两个人在上面滚过床单。时师傅再次怀疑马泽惠是不是弄错了。他告诉她,她要杀死的那个女人,还有别的男人,应该不是曲老板的相好。
马泽惠真是又急又气,她捺着性子说,你幼稚啊,弟弟,她本来就是妓女,顺便接接客不是很正常吗?我气的就是曲老板没有眼光,居然被一个妓女玩得团团转。你呀,别再犹犹豫豫的,你现在过来,把钱拿走,今天就给我把这件事给办了。
时师傅很讨厌马泽惠越来越频繁地跟他谈钱,而不听她谈钱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那件事赶紧办了,一辈子再也不跟她联系。
什么姐呀弟的,去你妈的。
时师傅更讨厌的是自己。想一想也是,这么优柔寡断能够办成什么大事?不就一条人命吗?小姐,实在不是我要杀你,我不过是别人手里的工具。你也是的,好好的做你的小姐不就行了吗?干吗偏偏要做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呀?我只要把你杀了,就能救我妈。医生今天说了,已经替我妈找到了肝源。这个时候如果马泽惠反悔,要我退钱,那不等于我亲手杀了我妈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小姐,你就认命吧。
桌子上正好有一个玻璃杯子,里面正好有大半杯水。时师傅从口袋里掏出早已碾成粉末的安眠药,小心翼翼地倒在了玻璃杯子里。
时师傅知道不能在玻璃杯子上留下指纹,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折叠的水果刀,打开,用它把里面的药粉拌匀了。
那把刀不是到正规商场买的,而是他在地摊上买的。这个细节很重要。正规商场买的刀子会有记录,地摊上买的查都查不到。当然,他买刀也不是用它来杀人,而是用来防身的。他虽然有姐姐房间的钥匙,也还是害怕开门进去之后碰上别的意外。
就在他把一切安排妥当,把自己进屋的痕迹打扫得干干净净准备开门溜走的时候,突然一个想法来到了他脑子里——他决定躲进房间的衣柜里,以确认那个女人会在无意中喝下那杯掺了安眠药的水,他得等她完全昏睡过去之后,实施他下一步的计划。这期间,他躲在衣柜里可能比他躲在消防通道里傻等要安全许多。
直到他轻手轻脚地躲进衣柜,用那些长的短的衣服把自己的身体完全遮住,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个主意是多么的愚蠢,因为他个子太高,躲进那个矮矮的衣柜里不知道有多么憋屈。他知道小姐跟普通人的生活规律正好相反,总是昼伏夜出的,要等到她收工回家,他岂不是要难受死?时师傅想退出来,没料到走廊上已经响起了电梯声和脚步声,而且那脚步声就是朝自己待着的房间里来的。他马上屏住了呼吸,待在里面一动也不敢动,竖起耳朵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开门进来的正是妹妹。
时师傅先听到“砰”一声,像是有人把一瓶酒之类的东西重重地搁在了桌子上,紧接着是“咚”的一声,应该是进来的人把自己的身体摔倒在了床上。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
时师傅想不通房间里怎么会突然这么安静,甚至以为刚才听到的那些声音是自己的幻听。
这当然不可能,他这个时候的心情虽然很紧张,心跳得前所未有地快,但听觉仍然很灵敏,不可能犯这种判断上的错误。
他太想知道开门进来的是什么人了。是那个女的吗?她难道不用去KTV上班?突然传来的抽泣声让他心头一紧。不错,进来的应该是那个女人,因为此刻正在哭泣的正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先是极力隐忍着的、短促的抽泣,由口腔与鼻腔完成。慢慢地,声音高亢起来,主要由喉咙、声带的震颤完成。那哭声让时师傅的心紧跟着一抽一抽的。
他一点也不想听那声音,它却拼命地往他的耳朵里灌。他最受不了的时候,真的差点从衣柜里冲了出来。他拼命地闭上眼睛,好像这样便可以拒绝那要命的哭声钻进耳朵里似的。
她应该从床上坐起来了。
半分钟以后,时师傅听到了她把那个玻璃杯子重重地搁在桌子上的声音。
她把里面的大半杯水喝下去了吗?“砰”的一声,像是酒瓶盖子被掀掉了的声音。接着是“咕噜咕噜”的声音,应该是她在往喉咙里灌酒。那是白酒还是红酒还是啤酒?妹妹对着酒瓶一口气喝了好几口白酒,呛得她激烈地咳嗽起来。
等她捶着胸,把杯子里剩下的小半杯水喝了下去,她便开始给姐姐打电话。“姐,你在哪儿呀,姐?”“我不是回家了吗?我在家呀,怎么啦?”“姐,你可要对咱爸咱妈好一点呀。”“我会的。怎么啦,妹妹,出什么事了?”“于乐……于乐他欺负我,他不是人。”“到底怎么啦?妹妹,你慢慢地跟姐姐说。”“我……我不想活了姐。”“你别说傻话别做傻事,妹妹,你先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可千万别做傻事呀。”“姐,我难受。我好难受。于乐……于乐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姐……姐……我……我……我要……杀了他。”妹妹突然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
她扔掉手机,一边“哇啦哇啦”地哭喊着,一边伸手拿过了那瓶酒,再次对着酒瓶的瓶口,把里面剩下的酒全部灌到了喉咙里。
只听得“哐当”一声,那个酒瓶从她手里松开,滚到了地板上。
紧接着,又是“咚”的一声,她再次倒在了床上。
几声粗重的喘息,一下、两下、三下……慢慢地,一切归于静寂。
外面的天越来越黑了。
(三)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于乐正在床上和苏娜做爱。为了偷懒,他让苏娜骑在自己身上。没想到苏娜挺有艺术细胞,居然把做爱变成了江南style的骑马舞。
手机就在于乐的裤子里,裤子胡乱地扔在靠窗户的沙发上,这个时候响个不停,严重地影响了他与苏娜的房事活动,让他挺分心的。他要爬起来去接电话,却被苏娜紧紧地骑着,一点也动弹不了。
不得不佩服于乐就有那种化干戈为玉帛的本事。
两个人一个小时以前还在剑拔弩张地对峙,这会儿又变成了一对亲密爱人。
他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呢?于乐在律师事务所跟苏娜进行的那番长谈很有效果,见她不再吭声而是陷入了沉思,便趁热打铁,语重心长地对她做起了思想政治工作。于乐说,做人要本分、要善良,不能太贪婪,不能把一次小小的意外无限制地夸大,抓住别人的一个小辫子就恨不得要了别人的命。你得明白,江湖是每个人的江湖,不是你们家的洗澡盆,那是要讲规矩的。在江湖上混,得有善念。任何一个心存害人之心的人,最终肯定会伤害到自己,会死得很难看。
苏娜忽闪着美丽的大眼睛,被他空洞的说教绕糊涂了。
“什么意思?”她问。“我的意思是说,你的这次意外怀孕,确实就是一次意外。算什么呢?只能算一起小小的交通事故,两辆车子剐擦了,谁的责任?谁都有责任,只不过看谁的责任大,谁的责任小。剐擦事故处理起来很简单,找各自的保险公司呀,不能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是会影响道路畅通的。只要没有伤人,交警会鼓励私了。私了的原则,就是不能夸大自己车子的含金量和受损程度,你不能因为对方有责任就让对方赔一辆车,对吧?你这样要求别人,别人也不干啊,对不对?”
于乐当然不会相信苏娜大老远地跑来是为了跟他结婚生孩子,他更愿意相信她不过是为了找他讹点钱而已。他觉得这姑娘看起来很机灵,其实愚蠢透顶。
找男人要钱不是这么要的。你得在男人面前充分展示你的魅力,同时把男人的愧疚心充分调动起来,他越是觉得你好,越是觉得对不起你,越是会豪气万丈地花钱在你身上,给你补偿。
苏娜拐弯也快。
她先是对着于乐哈哈大笑了一通,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说:“没想到你还真被我骗了。”
“我被你骗了?”“是呀,我来找你其实是在体验生活。我最近可能会接一部电视剧,演一个未婚先孕的女孩,老找不到感觉,所以就跑来找你了。”
“真的吗?那……你找到感觉了吗?”“找到了,你的台词比那破编剧强多了。真的。不过,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男人都像你这么坏吗?”
“你呀,真是太不了解我了。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我是男人中最善良的。你知道吗?如果换了别的男人,听了你那些讹人的话,他说不定会把你从律师楼的窗口扔出去。”
“真的?”“当然是真的,你呀,真是够幸运的。”
“我够幸运你也够幸运,如果换了别的女人,她一定会在你跟她不戴套套做爱之后才告诉你,她得了艾滋病。”
“什么?”这话倒真是把于乐吓着了,一个劲儿地追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因为在他从妹妹那儿赶回悦华酒店之后,已经没戴套套地跟苏娜做过一次爱了。
于乐恐惧的表情逗得苏娜哈哈大笑,说我跟你开玩笑的,我就是想看看你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做到不那么从容不迫。
于乐开始有点喜欢这个可以弄得他一惊一乍的女人了。她现在还很年轻,既不成熟也不老练,但她的人生也才开始不久,经历的男人多了,她很快会成熟与老练起来,她的成功指日可待。
但他还是心存疑窦,不知道她关于艾滋病的话是真的还是在和他开玩笑。
苏娜说你可真是一个傻瓜,你当然只能相信我。我们都已经不戴套套做过了,现在再纠缠这个问题还有什么用?看来你的心理素质并不像你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呀。
于乐想一想也是。
当他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心态与苏娜做爱的时候,没想到感觉会异乎寻常地好。
他觉得真是爱死了这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女人了。
半个小时以后,于乐才从裤子里拿出手机。
没想到全是姐姐的电话和信息。在半个小时以内,她给他打了将近二十个电话,给他发了十遍同样内容的信息——你把我妹怎么啦?你快去看她呀,她要真有什么意外,我会杀了你。
苏娜把他的手机抢过去看了,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于乐故作轻松,说看到了吧,你要嫁给我的想法幸亏只是为了体验生活,我是一个女朋友众多的男人,做我的老婆真是倒霉极了。
但苏娜还是感到了某种不祥的气氛,一个劲儿地催着他赶紧去看一看,她甚至提出来要陪他一起去。
于乐当然不会让她跟着去。他压根不相信妹妹真的会出什么事。几个小时以前,他不是还跟她在一起吗?他还让她达到了高潮哩。她怎么可能会寻死觅活呢?一定是姐姐又在出什么幺蛾子,真拿那些没读过多少书的女人没办法。
但苏娜还是逼着他出了门。
几乎与于乐离开悦华酒店的同时,听不到房间里任何动静的时师傅从衣柜里轻手轻脚地钻出来了。
他在床头柜附近摸到了房灯开关,“啪”的一声打开了。没想到吸顶灯的灯光会那么亮,刺得他的眼睛一痛,恨不得找个暗处躲起来。
这应该算是心理作用。时师傅不由得朝窗户边一看,见厚厚的窗帘拉着,倒是省了一件事。
妹妹横着仰躺在床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时师傅既没有见过姐姐也没有见过妹妹,甚至不知道这个屋子里完全有可能住两个不同的人。他只是觉得马泽惠要花三百万除掉的这个女人实在太年轻了,完全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她多大?应该不到二十岁吧。
她的脸蛋因为酒精的作用而显得红扑扑的,五官有一种还没有完全长开似的感觉。她的脸甚至可以说是稚嫩的、纯洁的、美丽的,完全看不出尘世对它的污染与腐蚀。
几个小时以前,与那个匆匆闯进来的男人在屋子里做爱的真的是她吗?那个男人叫……对,于乐。她刚出去了一趟,回来就恨之入骨了。她与之做爱的人和恨不得千刀万剐的人,是同一个男人吗?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让时师傅再次深深质疑的是,这个在他面前玉体横陈的女人——不,应该说女孩更恰当,真的是马泽惠要从这个世界上除掉的人吗?她怎么会对这么一个显然涉世未深的女孩子有那么大的仇恨呢?对付这样一个小姑娘应该有别的办法吧?干吗要一下子剥夺人家的生命?
不管怎么样,时师傅觉得还是应该找马泽惠证实一下。他突然意识到,马泽惠和自己可能已经犯了一个低级错误,就是他可能弄错了要杀的人。按照常理,马泽惠除了给他门禁和钥匙,至少还应该提供一张要杀的人的照片,不能谁住这间屋就杀谁。这也太不严谨了,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对不?如果将错就错,造成的损失将是无法弥补的,而他,也就不再是马泽惠手里的一件简单工具,而成了一个滥杀无辜的人。
时师傅用戴着薄薄的乳胶手套的手试着推了推床上的妹妹,发现她一点动静和反应都没有。他手上的力度慢慢地加大,她也只发生了物理学意义上的位移,没有一点神经运动和要醒过来的迹象。
他来到门边,竖起耳朵听了听,发现门外也没有一点动静,他想了想,决定不在房间而是到卫生间里去给马泽惠打个电话。
马泽惠像是专门在等他的电话似的,只响了两声,马上就接了,问他事情是不是办妥了。
他说不是,把自己的疑惑说了。
马泽惠明显地不耐烦起来,说让你杀只鸡,哪里那么多事?麻烦,真麻烦。
我跟你讲,不会错的,你赶紧办了,完了找我来拿钱,我已经把尾款给你准备好了,我可不想欠你的。
时师傅说,好吧。
他觉得自己已经别无选择。
他回到房间里,躬身在床边,再次端详着妹妹。
是呀,她长得还真是很美。她睡得那么深、那么沉、那么安详,对马上就要到来的巨大危险没有丝毫感觉。
时师傅忍不住伸手在她脸蛋上捏了捏,虽然隔着薄薄的一层乳胶,仍然觉得她的皮肤娇嫩得要被捏出水来似的,有一种乳酪似的质感。她的脖颈也是修长而白净的,几丝乌黑的秀发半缠半绕着它,显露着处在成长阶段的性感。她的乳房好像也正处在一种半饱满半膨胀的状态,没有那种即将爆炸的夸张感,只是微微地把白底蓝格子的衬衫和外面同样蓝白相间的纯羊毛背心支成一个半圆的小山坡,显露的是即将含苞待放的诱惑。
这具躯体此刻是活的,在安眠药与酒精的双重作用下,她的生命与激情处在一种高度的休眠状态。时师傅觉得,这个时候即使动作粗鲁得把她像一棵冬笋似的剥得精光,她都不会有任何知觉。但此时此刻,他没有半点占有她的欲望,一丝一毫的欲望都没有,因为她不过是一个马上就要通过自己的手而离开这个世界的死人。
她死了之后她的父母会怎么样?还有她的姐姐。亲耳听见妹妹不想活了的话,姐姐会不会立马往这儿赶?她扔在床上的手机闪着绿光。一直有人在给她打电话,只是因为手机被她调成振动而没有声音。
她为什么不想活了?十有八九她是为情所困了。唉,感情真是狗日的杂种。想当年自己被那个女人抛弃时,不是也曾恨不得跳楼撞车摸电门上吊投河割腕吗?后来呢,不是也咬紧牙关地熬过来了吗?这一晃,几年了?不管多少年,反正没死,没死不就等于赚了吗?
你是赚了。但你过得既不开心也不快乐。
你想正儿八经地谈一次恋爱,可你前女友的影子总是挥之不去。不是说你硬是有多想她,多怀念她,是你的自尊心或虚荣心给你定了一个目标,就是你新找的女朋友必须超过她。超过一个背信弃义、认钱不认情的女人其实是容易的,只要她足够善良心好就可以。但超过前女友的目标与其说是给自己定的,不如说是做给别人看的,所以,除了善良心好,外貌是重要的条件与指标,而那些长得好的姑娘,怎么会嫁给你呢?原因很简单,你没有钱。
突然响起的电话吓了时师傅一跳。
来电话的正是马泽惠,她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口气里已经很不耐烦了。
时师傅定定神,说我正要给你打电话。事情已经办妥了。你在哪儿?我想找你拿了东西之后马上离开这座城市。
马泽惠一笑,说太好了。你是坐飞机还是坐火车?我去机场或车站与你碰面。
时师傅说好的,十分钟以后我给你电话。
时师傅挂了电话,把手机关了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然后,他用两只手捧住了自己的脸。一分钟以后,把手拿开。他望着妹妹,轻言细语地说:“你没骗我吧?你真的很痛苦不想活了是不是?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好吧,我现在就让你解脱了吧。”时师傅用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早就准备好了的大大的红色气球。
是的,他没有选择塑料袋,主要是他不喜欢那种白色,还有就是塑料袋可能会发出那种声音,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他想起老鼠,而他从小就讨厌老鼠,讨厌极了。
时师傅爬上床,跨着妹妹的身体,跪在床上,扳过她的小脑袋,把它套进了那个红色气球里。气球的嘴早就被他拉扯大了。
他用两个膝盖分别死死地压住了她的两只手,因为他不知道她在吸尽袋子里最后一点空气的时候会不会挣扎,得先防着。然后,他慢慢地用劲,把气球的嘴一点一点地收紧了。
一秒、两秒、三秒……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妹妹的头微微地动了一下。如果不是时师傅注意力高度集中,他都不会有什么感觉。他甚至怀疑那到底是妹妹在动,还是自己以那种奇怪的动作跪在床上的时间太长以致腰有点酸痛动了一下。
一切归于死寂。
十分钟以后,时师傅从床上跳了下来,他的膝盖、背和腰都有一点酸痛,但整体来说,还能忍受。他在房间里做了几下扩胸运动,两只手叉着腰,自己给自己揉了揉。
他回过头去,发现头套着红色气球的妹妹就像一朵被扔在床上的巨大的花苞。
这让他愣了几秒钟。
他摇头醒悟过来,抓过妹妹的左手手腕,用自己右手的两根手指搭上去,感受不到她的脉搏一丝一毫的跳动。他轻轻地把那个红色的气球从她的头上取下来,把两根手指放在她鼻孔下,也感受不到她的一丝一毫的鼻息。他似乎还不放心,把自己的右手从她的衣服下摆里往上伸进去,直接摸到了她的心脏,他也没有感受到她的一丝一毫的心跳。他的手机是有手电筒功能的,他用左手撩开她的眼皮,发现两个瞳孔都已经明显地放大了。
时师傅叹了一口气。
他发现她的刘海耷拉了下来,便轻轻地帮她捋了上去。又用手把她两边的脸颊往上推了推,让她的表情有一种微笑的样子。他把她的衣服整理好,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两下,心里说,你好走,妹子。
他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觉得马泽惠付给他的钱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这些有钱人真是蠢呀。
他把头靠在墙壁上,脑子里像电视剧闪回似的过了一遍自己进入这个房间里之后的行动路线,把所有留下来的痕迹重新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遍。
只有一个小问题,就是那个被他倒进过安眠药的玻璃杯要不要清洗一遍,他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去管它了。那上面肯定留有妹妹的指纹,但除此之外,可能还留有那个叫于乐的男人的指纹。
他觉得于乐可以当他的替死鬼。这应该是上帝的安排,是呀,你他妈的真不该这么欺负一个小姑娘,让她那样为你撕心裂肺地痛苦。
然后,他最后看了一眼像是睡着了的妹妹,关上灯,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不到十分钟,洪均接到了于乐打来的电话。
于乐说他可能遇到麻烦了。
洪均问怎么啦。
于乐说妹妹……妹妹死了……洪均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次追问怎么啦。
于乐用哭腔咆哮着说,妹妹死了,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四)
洪均赶到那幢公寓楼的时候,救护车、警车早就开走了,原先过来围观的人大部分也都散了。一切显得平常而安静,如果不是于乐亲自给他打电话,他就是到了现场,估计也不会想到就在几十分钟以前这幢楼里刚死了一个年轻的姑娘。
于乐的手机打不通。听公寓楼的保安说被带走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说正是他报的案。洪均猜想,于乐很可能已经被警方控制起来了。
那天夜里洪均彻底失眠了。
他想到了半年以前跟于乐两个人一起到乡下去找那个老太婆算命的情景。
怎么会这样呢?难道一切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或者,他、虞可人、于乐的人生际遇都不过是一种巧合?开车坐车的人出车祸,做律师做生意的人打打法律的擦边球,一不小心自己惹上官司,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问题是当时那个乡下老太太根本就没有打听他们是干什么的,她对结局的预测怎么会如此准确?如果只是随便蒙的,那她的命中率也太高了。或者,这不过是人的一种普遍心理,就是按照结果去牵强附会曾经有过的预言,不准的没有人再去提起,蒙对了的就越传越神?
或者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洪均跟虞可人说了于乐的事,但没有说妹妹的事,一是他还不清楚于乐和妹妹的死到底有什么关系;二是他如果让虞可人知道他清楚于乐那些事,自己可能很难在虞可人面前自证清白。
虞可人最操心的还是棋棋,她跟洪均商量,说她这个周末要带小玉儿和棋棋回一趟老家。
洪均问她为什么,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去乡下?虞可人问他知不知道免费午餐,说那是由一个叫邓飞的人和500多名记者以及国内数十家媒体联合中国社会福利会发起的公益项目。该项目倡议每天捐赠3元为贫困地区学童提供免费午餐。它致力于帮助因家庭贫困没有钱享受营养午餐的学生,同时呼吁更多爱心企业和人士加入到活动中,通过社会捐助的力量,对一些贫困山区学校简陋的厨房条件予以改善。
洪均听着费劲,问,这免费午餐跟你和棋棋有什么关系?虞可人说,棋棋现在的状态让我很担心。我觉得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带他去农村看看,让他知道农村的孩子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
洪均说按理说我该一起去,可是,我现在手头上单位里的事情一大堆,不知道那天能不能走得开。
虞可人说不用了,我有个学生在省公共频道做节目,节目的名称叫什么帮女郎。她们本来是要过来帮助我这个残疾人的,听了我的想法,决定跟我们一起下乡,参观免费午餐在小玉儿家乡资助的学校。我觉得我还是不能脱离社会,不能老是待在家里整天胡思乱想,那会把脑子想坏的。
洪均说这是好事,我尽量抽出时间跟你们一起去。
虞可人说那当然最好,但你也不要刻意而为。反正电视台那边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接下来的几天洪均过得很郁闷。有小道消息说,市委组织部已经来局里找人谈话了,庞处长排名在他前面。鉴于他出了网络上的那件事,就有人私下里议论,说他这种时候还想着当副局长显然不现实,纪委不找他谈话,能够让他软着陆,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洪均真是有火发不出。
见不到吴书记的人,他就忍不住要猜测,他是不是去了省城,会不会去见黄缨儿。他老有一个排遣不走的想法,觉得自己在黄缨儿家里发现的那个用过的安全套,很可能是姓吴的用的。
但每次这样想过之后又忍不住立即否定自己,觉得黄缨儿不可能是那样的人,否则,她也太会伪装了,而且太下贱了。但是,那个用过的套套该怎么解释呢?它是从哪里来的呢?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当然,你也可以这样考虑问题,就是——如果你曾偷觑着王小薏,黄缨儿就不能偷觑着别的男人?这个时代,还有宁愿牺牲自己而成全别人的爱情的吗?
说到王小薏,也是让人恨不得抓狂,因为她居然来办公室找他了。
洪均吓了一跳,待她一进来便马上把门关上了。想想又觉得不合适,赶紧把门打开,掩上,留着一个人能够随便进出的一条缝。听听走廊里没人,来到她面前,低声问她怎么来这儿了。
王小薏一笑,说没有呀,就来看看你呀。想给你打电话又怕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别紧张,他就那么一个没文化的粗人。我已经离开他了。我来是想告诉你,如果……如果我们还能继续……你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洪均说好好好,连哄带推地把王小薏送走了。对,只送到了门口。
黄缨儿这段时间过得也有一点浑浑噩噩。
那天跟吴书记听过音乐会后,她犹豫再三还是没有给洪均回电话。
没想到他再也没来电话没发信息,而且第二天第三天一直是这样。
她想,他一定是生气了。她没想惹他生气。可她明知道他在生气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当然不会忘记另外一个棘手的问题,吴书记给了她七天时间等她回复的问题。
到时候,她是该回绝他还是接受他?时间像足球,有时候在空中飞着过,有时候在地上滚着过,但无论如何,该过的总是要过,该来的也总是要来。
这天下午,吴书记没开局里的车,而是找省城的朋友借了一辆前后车窗都贴了太阳膜的奥迪Q5,把它停在了黄缨儿所住的那幢楼前的马路边。这是黄缨儿回家的必经之路,她回家的时候不一定能看到他,他却一眼就能看到她。
吴书记早就从夏倩那儿知道了,黄缨儿今天的下班时间是下午六点。吴书记没有开车去医院里接黄缨儿,他觉得让她在自己家里宣布决定要好一点,他不想在此之前出现任何多余的情节。
自从那天晚上也是在这里分别之后,整整七天吴书记没有跟黄缨儿联系,好像那会妨碍她静静地思考和做决定似的。
黄缨儿还得感谢今天上午夏倩的提醒,她跟黄缨儿说,你下午下班之后会直接回家吧?你今天晚上家里会有客人吧?黄缨儿知道夏倩一直在帮吴书记出谋划策,也不点破她。她想吴书记能来一趟也好,今天夜里就把事情跟他谈清楚,她觉得还是跟洪均在一起更自在一点,她在心理上很依赖他,也慢慢习惯了跟他相处。而吴书记,她有点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是呀,他那么好的条件,找什么人不好?为什么非得找自己下属的女朋友呢?麻不麻烦呀?但是,当黄缨儿没有在大楼下面看到吴书记那辆异地牌照的奥迪A4的时候,却又感到了一点点失落。确切地讲,对于吴书记的追求,她从来没有坚定地拒绝过,似乎还从中体会到了一种无伤大雅的、有限放纵的乐趣,那种感受就像学生得到了老师的表扬,又好像吴书记是她的预备役部队,可以在第一线的兵力出现重大伤亡时随时挺身而出。不过,总的来说吴书记的失约还是让她轻松的,这样,她明天就可以打个电话给他,要他把那个价值二十多万的戒指拿回去。你自己定好的时间自己不遵守,这就不能怪别人了。
黄缨儿是在浴室里洗澡的时候听到门铃响的。其实门铃早就响了,吴书记与她前后脚上了楼,相隔不过三五分钟,只是黄缨儿刚才放水洗头没有听见。
黄缨儿胡乱地擦了一下身子,胸前挡着浴巾趿着拖鞋穿过客厅从猫眼里看到了摁门铃的吴书记。
黄缨儿的心不禁隐隐一痛,可能也不是痛,只是心脏猛地一跳时纯粹的牵引运动引起的生理反应罢了。可是,怎么会这样呢?她隔着门让吴书记稍等一下,然后回到浴室里继续慢慢地洗澡。
黄缨儿对于自己已经做出的决定又有一点犹豫了,今天就回绝吴书记吗?是不是一切都非得在今天解决呢?要不要再等一等、看一看呢?吴书记要你今天给回复你就得今天给回复吗?那不是等于跟着他的指挥棒转?他的说法是不对的,七天拿不定主意并不意味着永远拿不定主意,这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又不是上商场买一件东西。上商场买东西也要左挑右挑左试右试哩,完了还不得往后拖一拖指望着商家打折促销?人是多么复杂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关系,说不定一个小小的、意外的情节就可以改变一切呢,为什么要那么心急火燎呢?
到目前为止,她是爱洪均的,是珍惜与他的关系的。为了保全和洪均的关系,她曾经暗自希望吴书记能够主动放弃,只把她当普通朋友。现在吴书记逼着她表态,她又在想,洪均到底爱不爱我呢,爱我到底有多深?自己在最后做决定之前,是不是也应该好好地跟他谈一谈呢?他也真做得出,居然这么长时间不跟我联系,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黄缨儿用手在蒙住了一层水蒸气的镜子上抹了一把,她看到了一副姣好的面容出现在那一抹明亮的镜面中,她又扭了扭,正面侧面地看了好几眼自己的身材,然后慢慢地擦身子,慢慢地梳头吹头,又慢慢地一件一件地穿文胸内裤,她本来已经将睡衣睡裤穿在了身上的,想一想不妥,又把它们脱掉,从衣柜里挑了一件黑色的纯羊毛衫和水磨牛仔裤。穿上照照镜子,仍然觉得不对劲,但也懒得再换了。深吸一口气,这才过来为吴书记开门。
在门外等了差不多二十分钟的吴书记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很快地看了她一眼,又抿嘴笑了一下,他的笑一如既往,仍然没有露出牙齿。那是一种自信的微笑,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但如果再使点劲,稍微过一点,又会显得像个阴谋家。
吴书记手里拎着两瓶酒,一进门就大大咧咧地把它们一齐搁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那是一瓶法国原产法莱士红葡萄酒,另一瓶是香水河二锅头。
黄缨儿不解地望着吴书记。
吴书记说,今天我们将喝掉其中的一瓶酒,至于喝哪一瓶,就看你做怎样的决定。
黄缨儿说,什么意思?吴书记说,很简单,你答应了,我们开启红葡萄酒庆贺我们俩新生活的开始,你要不答应,我就喝掉另外一瓶白酒,借酒浇愁,一醉方休。
对于吴书记的说法,黄缨儿只是从嘴里发出了“嗤”的一声,看来他还真要逼人家今天表态哩,这也太霸道了吧。
事到临头,黄缨儿心里还是有点慌张,她刚才磨磨蹭蹭地洗澡穿衣,就是企图把那种慌张按捺下去。吴书记摆在茶几上的哪里是两瓶酒呢,是他逼她必须直面的问题嘛。黄缨儿在给吴书记开门之前,已经把那个装戒指的小盒子攥在了手里,这个时候装着去调整那两瓶酒摆放的位置,轻轻地把它搁在了那瓶白酒的旁边。她因为紧张地思考对策而显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她内心里却有点恍惚,那是一种发虚发飘的感觉,也是各种感觉混合在一起的产物,有一点焦虑,有一点烦躁,有一点企盼,还有一点事不关己似的陌生化效果。
这种心理状态对于黄缨儿来说当然是不利的,很容易让她陷入一种听人摆布的境地。
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黄缨儿没有想好自己真正需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是真的还没有想好,是想要一个实实在在的家庭呢,还是要一个游离于家庭却又拥有家庭的某些成分的边缘状态?父母亲是有家庭的,周围的大多数人也是有家有室的,甚至自己也曾经有过一个家。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因此,家庭就不能不是很多人的一种向往和归宿。可是,成家并不是终极目的,拥有家庭也并不意味着进了保险箱,生活还得继续,家庭给你的是一份保障还是一份负担,真的很难说。不能说有家比没家好,也不能说没家比有家好,关键看两个人怎么相处。人是复杂的,一个人的变数就已经很多了,何况是两个人?我们做一件事之前不一定能够把所有的变数都搞清楚,但基本的症状还是应该知道吧?否则怎么对症下药开处方呢?吴书记对我了解多少,我对他又了解多少?夏倩曾经对她说,你不要因为星星错过了月亮。这句话是不错的,重要的是分析判断谁是星星谁是月亮。你总不能又要星星又要月亮吧?嗯,又要星星又要月亮?男人,或者说好多男人不都是这样吗?他们只是换了一种说法,叫红旗和彩旗。有些女人也是这样,比如说夏倩,她的生活是多么多姿多彩呀。
从吴书记进门之后,黄缨儿就没有再跟他说话,也没有再看他一眼,她的眼睛盯着茶几上的那两瓶酒,法莱士红酒没什么说的,那瓶香水河二锅头外观设计倒是很独特,白胎瓷,上面用韩美林的风格画着一个穿草裙的古代武士,左手举着盾,右手握着矛,像一幅岩画。黄缨儿很想打开包装看看里面的实物是什么样子,又怕吴书记误会了她的意思。她的心情还真的有点矛盾,很多想法像蜻蜓点水似的来一下又飞走了,飞走了可在看不见的地方盘旋一个圈儿以后又回来了。不过,她也慢慢地打定了主意,就是吴书记要她表态的那件事,今天晚上她一个字也不说。你吴书记不是也不说话吗?那就看谁能挺得过谁。
吴书记一会儿看黄缨儿,一会儿顺着她的眼光看那瓶香水河二锅头的外包装,该他说的话他都已经说了,该轮到她黄缨儿了。
如果她不开口说话呢?他该怎么办?他还真不知道下步棋该怎么走。不过,他已经有一点后悔没有带一瓶茅台酒或五粮液来了。香水河二锅头是他最近喜欢上的一种白酒。二锅头是在蒸酒时掐头去尾取中间馏出的酒。他喝这种酒有点上瘾了,口感很好,不会火辣辣地烧喉咙。吴书记今天晚上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并不是没有想到会被黄缨儿拒绝。不过,香水河二锅头白酒的外包装太美了,也难怪黄缨儿在谈正事之前老是瞅着它。做行政工作的喜欢揣摩别人,黄缨儿却让他搞不清楚,到底是在欣赏那个装饰画还是在暗示他该打开的是那瓶白酒。
吴书记是沉得住气的,内心里有一种犯罪嫌疑人等待法官宣判的紧张和与之并存的期待,脸上却仍然挂着惯常的笑,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黄缨儿把电视机打开了,而且把音量调得很小。
黄缨儿这样做是为了打破两个人之间的冷场,她开电视的时候顺便看了吴书记一眼,好像在对他说,这可是为你开的,既然你不开口说话,那就请你看电视吧。
黄缨儿又想到了洪均,那家伙脸皮倒是很厚,任何时候都不会把气氛弄得这样剑拔弩张,好像点根火柴就能把空气烧着了。
他这会儿在干什么呢?
(五)
洪均一下班便直接回家了。
家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
他这才猛然想起,虞可人带着洪棋与小玉儿去乡下了,要到星期天晚上才能回来。
这几天洪均其实没什么事,同事对他似乎有一种敬而远之似的客气。他本来是可以跟虞可人他们一起下乡的,但他内心里老惦记着黄缨儿,想利用这个周末去一趟省城,把铺在两个人之间的鸡毛蒜皮好好清理清理。那种莫名其妙的冷战与别扭算什么呢?最起码,他得先搞清楚黄缨儿那边出了什么状况,再看看事情该怎么办。否则,这样不明不白地耗下去,会把人弄窒息的。
以前,黄缨儿偶尔也有过不理他的事,要么是跟他闹着玩儿,要么是自己心情不好,不想把一些负面的情绪传染给他,尤其是在经期前几天。
碰到黄缨儿使小性子生气的时候,他会怎么做呢?他的办法可多了,要么陪着她一起生气,把他自己当成另外一个人狠狠地臭骂一顿,把他骂得体无完肤,简直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因为你惹心肝宝贝儿缨儿生气了。他也可能跟她摆事实讲道理,而所有的道理似乎全部在他那儿,她是永远讲不过他的,他讲道理并不是真的跟她争个是非曲直。正相反,他嘴里的道理让她一听就是荒谬的、滑稽的,是歪道理,一下子就把她刚才还认为多么了不起多么严肃的问题游戏化了。
当然,他可能也会让她生一会儿闷气,然后涎着脸过来动她,从最无关紧要的身体部位开始,一步一步地缩小包围圈,把她的身体弄痒了把她的心思弄痒了,然后抱着她上床,在抱的过程中她也许会打他也许会抓他,他可不管,他会让她打让她抓,一到床上他可就不由她了,他是一个多么有耐心多么有经验的老手呀,他的身体像长了无数只小手无数只小嘴,揉搓她按摩她拿捏她冲撞她亲着她吻着她,开始她还假心假意地抵抗,可是哪里抵抗得了?她有一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她能不呻吟吗?她能不喊叫吗?她能不毫无保留地交给他发了疯地迎合他吗?那可是一种快乐得要死的感觉呀。她被他这么弄了一番,她还能憋着劲跟他生什么气吗?当然不生气了。
再说了,他们之间本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值得认认真真地生气。
两个真心相爱的人,是不会因为对方说错了一句话做错了一件事轻易分手的。
洪均恨不得立刻见到黄缨儿,把她紧紧地揽到怀里。
他得马上去见她。
要不要给她打电话呢?当然不要打。洪均一直觉得重要的事情是一定要当面沟通的。因为纯粹的语言沟通是有局限的,同样一句话表达的意思可能完全不同,有效的沟通必须结合表情与肢体语言才行。再说了,洪均觉得黄缨儿已经不能让他百分之一百地信任了,他有一种突然出现在他们小窝里的冲动。是的,他想把黄缨儿捉奸在床,明知道这种心理很阴暗,却忍不住。
她这会儿在干吗呢?黄缨儿自然是在家里陪着吴书记。
她给他泡了一杯茶,用的自然是一次性杯子。她在把茶杯递给他的时候,礼貌地看了他一眼,而他一直在痴痴地看着她。黄缨儿要想躲避已经不可能了,只得微微一笑,说对不起,只有这种杯子。
吴书记平时挺能侃的,这时却变得严肃认真了。也许他觉得这才是一个求婚者应有的表情?从他正襟危坐的样子和定定的眼神中,看不出实施身体攻击的企图。
黄缨儿这个时候还就担心这一点,孤男寡女的,这种事情太容易发生了,如果吴书记突然也像洪均一样地说起疯话来,或者不顾一切地向她挨过来,那可怎么办呢?她真的想多了。吴书记这个时候恨不得把刚进屋时说的话再复述一遍,却奇怪地没有了勇气。他当然知道这样拖延下去可能对自己非常不利,却仍然固执地要等着黄缨儿开口。
这种格局真是有点儿奇怪——主人和客人都沉默着,正襟危坐地在那里看电视。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把黄缨儿从尴尬中解放了出来。
但等她拿起手机一看,却又有了一些慌张。
是的,电话是洪均打来的。“你在哪儿呀?”
“我在家里呀。”“噢,我在家门口,钥匙忘车上了,你给我开一下门。”黄缨儿飞快地看了吴书记一眼,很快地说:“他来了,洪均。”她把手机搁在茶几上,快步走到门边把门拉开了。
洪均边进门边张开双臂就要搂抱黄缨儿,但是,刚绕过玄关的死角,他的动作在半空中僵住了,他看到了吴书记。
吴书记当然也看到了洪均。
两个男人的眼神就那样对上了。
从踏进黄缨儿家门开始,吴书记就想到过可能在这里遇见洪均。吴书记甚至设想过几种可能的场面,他觉得无论在什么场合,他都可以做到从容不迫。
他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也没有什么心虚的。洪均又不是黄缨儿的丈夫,他们的情人关系也好,同居关系也好,都是不受法律保护的。相反,如果把黄缨儿当成一种资源,任何一个成年的未婚男人都有追求的权利,一切只取决于黄缨儿本身的态度和决定。要真的说起来还恰恰是他洪均没有这种权利,作为一个有妇之夫,他才是一个非法占有者。
黄缨儿多少有点无名火。
这是由目前的尴尬处境引起的。
她知道不能怪洪均。洪均经常耍这样的小花招,他倒不是像过去的肖剑,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你面前只是为了看看你是怎么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他这样做仅仅是为了给你意外的惊喜,为平淡的生活增加一点情趣,你自己过去对享受这种出乎意料的惊喜也是乐此不疲的,觉得洪均像宠一个孩子似的在宠你。
黄缨儿也不能怪吴书记,因为他不是你的什么人,所以你控制不了他影响不了他。
可是,怎么向洪均解释这一点?是否能够解释得清楚呢?你说烦躁不烦躁?洪均比黄缨儿更烦躁。他一直就在怀疑自己的顶头上司对黄缨儿图谋不轨,没想到冤家路窄,两个人竟然在这儿碰上了。黄缨儿怎么能让他进家门?他们的关系到底怎么样了?难怪没有她的电话、信息,原来仅仅一个星期,她就让人乘虚而入、鸠占鹊巢了。
两个男人尴尬地站着,互相瞪着,谁都没有开口跟对方打招呼。
黄缨儿让他们坐下。她拿起遥控器,把电视的音量调大了,她用洪均的杯子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与他并排坐在了双人沙发上。
吴书记坐在拐角的单人沙发上,也就是开始黄缨儿坐的位置,吴书记是在黄缨儿去跟洪均开门时,从双人沙发上转移到这里来的。这时他心里正在为这种位置的调换而怪自己,骂自己没出息,好像把一个有利的地形拱手相让给了自己的竞争对手。确实,现在光从三个人坐的位置来看,就像一对夫妻在接待一个拜访者。吴书记很沮丧,因为正是他自己心里承认洪均在这套房间里应该有的地位,才造成了三个人的这种座次格局。
吴书记心里想着怎样扳回这一局。
首先他把自己的身体放松了,微微斜坐着跷起了二郎腿。两只眼睛盯着电视屏幕一动也不动,他的余光感到黄缨儿在看他,他也知道她的意思,可能是希望他早点告辞。
他不想这个时候告辞,干脆就装傻。吴书记对自己的定力很满意。这个时候还能坐得住,真不容易呀。
好在黄缨儿也没有向洪均解释他出现在这儿的原因。
黄缨儿怎么解释呢?说这是一个求婚者,我正等着你回来商量看怎么办呢,可能吗?黄缨儿也不可能编造另外的什么事项来把他给打发了,那会让她与他之间有了一种密谋关系似的,而且如果他要是不配合,还将使她陷入一种更加尴尬的境地,所以她也只有沉默。
洪均这个时候心里才是七上八下的,他哪里看得进什么电视呢?不如说正在独自品味一腔热血被一瓢凉水迎面泼来的滋味吧。
吴书记倒想看看洪均到底能撑多久。自己是不会轻易离开的,否则,你就是一个灰溜溜的逃兵,你就会有一种挫败感,意味着你对自己准备攻克的目标的放弃,不仅夏倩将因此看不起你,黄缨儿也可能看不起你,连你自己也会看不起你自己,那等于是还没过招就丢盔弃甲嘛。
他觉得自己待在这里的时间越久,对洪均的打击也就会越大。在他和黄缨儿之间造成间隙的可能性也就会越来越大,程度也会越来越深。对不起了,洪均。此时此刻,我肯定必须在这儿保持我的存在。是的,存在。存在是个哲学概念,存在是一个外交辞令,存在是一个好词,存在有很好的象征意义,象征着什么呢?象征着势力,影响力,控制力。美国人把侵占伊拉克就叫作军事存在。而你对黄缨儿是不拥有主权的。你的身份跟我一样,甚至还不如我。你能存在,我也能存在。我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
吴书记在沙发上挪动了一下,他知道黄缨儿是注意到了他的这个小动作的。
他不能做得太过分,以至于把黄缨儿给得罪了,那不太傻了吗?除了表明自己的存在,还必须把对手赶走,因为那才是真正的胜利。
吴书记再次在沙发上挪动了一下,清清嗓子,望着黄缨儿一笑,说:“我有一个冒昧的请求,希望你能让我和洪主任单独待上五分钟。”黄缨儿先望望他,再扭头望望洪均。她把两只手在膝盖上一撑,站起身来,进了卧室,轻轻地把门关上了。
两个男人都在目送她走进卧室。又几乎是同时,他们把目光从卧室门上挪开,互相对视着了。
吴书记看着自己的下属,用一种在单位主持会议的语气开了口。
吴书记说:“我讲三点意思。第一点,你注意到没有,最近反腐败很有新气象。凡属在网上被披露出来有包养情妇的干部,一定会进行组织处理,决不会姑息养奸。处理速度之快,超过以往。”洪均要插话,被吴书记伸手挡了回去,他说:“我现在说第二点意思。你可能也看出来了,我是来向黄缨儿求婚的,她到现在为止并没有表态。据说爱情是为了让自己所爱的人幸福,那么我请求你考虑一下,你和我到底谁最有可能给她幸福。”吴书记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端起那个一次性杯子抿了一口水,又很快地瞥了一眼那扇已经关上了的卧室门,压低了嗓子,象征性地把头朝洪均偏了偏说:“关于你升副局长的事,估计你已经听到了不少消息。不错,目前的形势对你很不利,几乎可以说你已经没戏了。不过,任何事情不到最后一刻都有翻盘的可能,理论上是这样,实际上也是这样。当然,这……主要得看你的表现。”
洪均真恨不得扑过去抽他两巴掌。只不过,他像被点击了穴道似的瘫软无力。他得承认,自己被击中了要害。
吴书记摆正自己的姿势,恢复了正常的声音,继续道:“如果缨儿答应了我的求婚,我会做两件事。第一,想办法调回省城,我不想跟她两地分居;第二,我会把这套房间尽快卖掉,把钱退给你。关于最后一点,如果你不想缨儿知道也可以,我可以先把钱退给你。我并不希望你马上表态,我想,你跟缨儿应该还有些事情要谈,我可以先走。如果你没有什么意见,我这就去叫她,跟她告别。”
洪均完全被吴书记的气场镇住了。他想表现得有君子风度一点,便默默地点了点头。
吴书记转身敲了敲卧室的门。
黄缨儿马上就出来了,很迅速地看了看屋里的两个男人。
吴书记望着黄缨儿笑了笑,说:“缨儿,你知道,今天晚上我是来向你求婚的,这虽然是光明正大的事,但我还是不太习惯当着别人的面做这件事。我估计我的同事洪主任找你有事要谈,这样,我明天晚上七点钟再来。”他说完朝洪均颔了一下首。
洪均倒也没有忘记最起码的礼节,不过,也就是在沙发上欠了欠身,朝他撇了撇嘴。他望了茶几上的东西一眼,然后扭头看着黄缨儿。黄缨儿与他的目光对视了一下,马上对吴书记说:“请吴书记把东西带回去吧。”吴书记说:“我说了我明天晚上七点钟再来,东西先搁这儿。”他这句说得很快,好像早就准备在嘴边上了,随时可以往外蹦。他还伸出两只手做了一个往下压的动作,好像在主席台上作报告的人平息底下鼓掌的声音。
黄缨儿没有再坚持,转身替吴书记打开了门。
吴书记整个身子都到了门外的时候慢慢地转过了身体,定定地望着黄缨儿,黄缨儿没有去迎他的目光,她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而她的手此刻正停留在防盗门的把手上。吴书记抿着嘴笑了,他说,你保重。然后转身一步一步地下楼梯走了。他刚一走,黄缨儿很快就用身体把门撞上了,她朝洪均看了一眼,发现他并没有朝这边看,而是脑袋朝着电视机微微前倾,好像看电视看得入了迷。
黄缨儿回屋以后仍然坐在洪均身边,她在为吴书记恼火。他为什么不顺着台阶下呢?他要把东西拿回去了,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他的手势那么坚决,如果我不妥协,会不会就在屋里推推搡搡起来?那会发展成一种什么局面呢?我跟你之间有什么吗?东西不拿回去,洪均会怎么想我们之间的关系?黄缨儿倒是很想朝洪均依偎过去,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动。她希望洪均能够扭头看她一眼,或者开口问她一句这是怎么一回事,或者跳起来对她大声咆哮,只要他有任何一点表示,她就迎着他的眼睛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可洪均真的就像一尊雕像,身子一动不动,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就好像身边没有她这个人似的。她可是才洗过澡不久,身体和头发都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你洪均不是最喜欢我浴后的这种样子吗?
黄缨儿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说出来的话却把自己吓了一跳,觉得自己真是愚蠢透顶。黄缨儿说,你晚上还回去吗?洪均立即掉过头来盯着她,说,你希望我回去吗?她和保姆去乡下了,后天才回来。
黄缨儿说,你干吗呀?黄缨儿的这一声喊叫里有的是嗔怪和撒娇,这是她的口头禅。她知道每次只要她一嘟着嘴说这几个字洪均就会过来抱她,如果兴致高,还要把满脸的热气喷到她的脖子上。然后他的吻就会榴弹炮一样地落在她的嘴唇上脸颊上,一下子就把她轰得稀里哗啦,这成为他们之间一种轰轰烈烈地做爱的前奏,百试不爽。
但这次不行,洪均的眼神冷冷的,让黄缨儿觉得两个人之间一下子隔了千山万水。黄缨儿说,你去洗澡吧,我给你准备衣服。
两个人躺在床上以后仍然没有说话。洪均并没有穿黄缨儿为他准备的睡衣,他甚至奇怪黄缨儿怎么连他的生活习惯都给忘了,因为不管春夏秋冬,洪均睡觉总是赤条条的,黄缨儿为他买的纯棉睡衣他难得穿上几次。洪均不仅自己裸睡还要求黄缨儿也这样,说这叫赤诚相见也叫赤膊上阵,我喜欢抱着你柔软滑爽的身体,我喜欢随时随地让你把我包藏起来,只有在那个温暖潮湿的地方,我才能茁壮成长。确实,裸睡增加了他们性生活的频率。洪均在这里留宿的机会不是很多,每次来这里必定做功课,脱了衣服再换睡衣显得多此一举。
洪均第一次没让黄缨儿枕着他的手臂睡觉,也就是说,他们在客厅里形成的隔膜一直持续到了床上。洪均仰躺着,既没有面向黄缨儿,也没有故意把背脊冲着她。想到洪均是以这种藐视她存在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情绪,黄缨儿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想逗他说话,又怕自己再说傻话,更怕他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洪均自己就说过,对于亲爱的人,我们对于他说过的话比他做过的事记得还要深刻。
她想故意碰他,也不敢,怕他躲。
洪均要是真的躲,她就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黄缨儿平时倒是很黏洪均,两个人到了床上她还生怕自己的表现不像一个荡妇。可今天晚上情况不一样,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好像吴书记虽然已经告辞走了,他的影子还留在客厅里,还留在他们两个人的脑子里,还横插在他们两人身体之间。黄缨儿天生不是那种骨头轻的女人,这时就是想发浪也发不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黄缨儿几乎放弃了要洪均开口说话的希望。床头的灯光是柔和的,黄缨儿却觉得特别刺眼。开关在洪均那一边,黄缨儿心里怯怯的,哪里敢差使洪均,只好自己去关。就在她的手刚要接触到开关的时候,洪均猛地朝她一转身,紧紧地抱着了她。那不是一种普普通通的搂抱,而是一种使用了蛮力的箍,好像要把她镶嵌到自己的肉里去。黄缨儿半惊半喜,很快地回应了洪均,她也使劲地搂抱他,也像他一样,把力量都集中在两条手臂上使劲地箍他。她张开嘴唇使劲地吻他的脖子他的脸,她找到了他的嘴唇,想把自己柔软的舌头伸进去,却发现他的嘴唇像两扇门一样地关闭着。黄缨儿顽强地把自己的嘴唇当成了小起子,撬开了洪均的嘴唇,然后又去撬他的牙齿。牙齿是洪均自己打开的,他先是用力一吸,把黄缨儿的舌头整个儿地吸了进去,缠绕了两三下便开始用牙齿咬,不是真咬,是一种仅仅用了不到三分力气的切割。黄缨儿也反过来使用自己的牙齿,也是一种切割,不是真咬,两个人这样较了一回劲儿,同时放弃了对牙齿的使用。黄缨儿顺势爬到洪均身上,一边亲吻他一边朝他下身使劲,用自己一吸一吸的动作挑逗他,企图把那儿吸得风生水起。黄缨儿没有想到,那里居然没有一点反应,不像平时,只要她随便一扒拉,甚至只要让他一沾身,那里就会高高地竖起准备冲锋陷阵的旗杆。
黄缨儿捺着性子用温软的手指轻轻地捏它,搓它,揉它,它却像一把生了锈的雨伞,怎么也撑不开。好不容易有了一点意思,黄缨儿赶紧调整姿势去迎合,可刚刚一进去就出来了,好像一个敲错了门的人缩回了头,也像一个不爱洗脸的孩子被妈妈抓着手去试了一下洗脸盆里的水温。折腾了老半天,也未能把洪均像鸵鸟似的藏起来,他的表现就像一个漏了气的气球,吹都吹不起来。
黄缨儿没想到洪均这么脆弱,别看他平时一副大大咧咧甚至玩世不恭的样子,其实并不是那么一回事。黄缨儿有一点儿束手无策了,觉得自己给了这个敏感的男人深深的伤害,原来他是爱她的,他以前的潇洒是装出来的,他的小心眼小气量才是真的,而这一切都源于对她的爱,至少是在乎。
黄缨儿想到这一点,心里不禁一酸,泪水怎么也忍不住就流了下来。
但她马上又醒悟过来,觉得这个眼泪流得没有道理也不是时候,极有可能让洪均产生歧义,好像她黄缨儿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亏心事,那可真是黄泥巴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洪均也没想到自己的精气神怎么会一下子就散了。这套房子的户主挂的是黄缨儿的名字,可他心里一直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另外一个家。他是一个有两个家的男人。一个有名,一个有实,构成了他情感生活的全部内容。虞可人让他寄托了自己的一份责任,黄缨儿使他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两者并行不悖使他的精神与肉体维持了相对平衡。他爱虞可人是不用说的,是没有选择的,是没有条件可讲的。他爱黄缨儿则是把她当成一个活生生的女人来爱的,男人爱上女人,就这么简单。他当然也想到过还会有别的男人可能也会喜欢黄缨儿爱上黄缨儿,但他从来没有真的设想过她也有可能喜欢上或者爱上别的男人。
黄缨儿的努力始终没有让洪均勃起。
洪均觉得这一切可能都跟那个撕了一只角的装安全套的小塑料袋有关。不管怎么样,他有权知道真相。
那天,洪均并没有动房间里小垃圾箱里的那几团卫生纸,而把那个小塑料袋仍然放在了席梦思下面。他让黄缨儿停止动作,下床,然后,他搬开席梦思,从底下抠出了那个小塑料袋,拿在手上,轻轻地放在黄缨儿面前。
“怎么回事?”黄缨儿问。“不是应该我问你吗?那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我到了这里。我发现了这个,还有用过的安全套。”洪均说。
“该死。那天晚上……我临时加做了一个手术,所以……就……就没有接你的电话。”黄缨儿在心里预演过的谎言终于派上了用场。她继续说,“那天中午,夏倩到我这里睡午觉,下午我去上班了,她还在这儿睡。她这人很开放,竟叫了新处的小情人来,她都快被我骂死了。”
“你为什么不跟我早说?”“我哪里知道你那天来了这里?我怎么跟你说呀?不行,我现在马上给夏倩打电话,让她跟你说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夏倩的手机关了。
洪均说算了,夏倩就是没关机,她老公可能就在她身边,你让她怎么说呀?我相信你。
洪均伸开双臂抱了抱黄缨儿。既然如此,那么,她与吴书记之间的关系,到目前为止也可能还是清白的,如果这种清白指的是上床的话。
洪均没有打算跟黄缨儿说王小薏的事,因为,按照同样的标准,他和王小薏之间的关系也是清白的。黄缨儿是值得相信的吗?你洪均是值得相信的吗?或者换一种提问的方式,在这种事情上的相信或者不相信,是否真的有什么实际意义?是的,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如果一个女人打定了主意要对你有所隐瞒的话。换一个角度也是这样,除了捉奸在床,你又怎么能够发现一个男人的不忠?
只能说黄缨儿的一席话让两个人都安静下来了,既没有了做爱的欲望,也没有了把人的脑袋弄得发痛发胀的麻烦问题。两个人都有点筋疲力尽了,有点懵懵然了,有点想睡觉了。
于是他们就睡了,他们选择了好几种姿势,最后还是决定相向而眠,黄缨儿蜷着身子像一只猫似的往洪均的怀里蹭,她的后背紧紧地贴着他的前胸。
洪均的两只手都没有闲着,一只手抓着她的乳房,一只手放在她的私处,一任那团油油的水草纠缠他的手指。洪均想起了一则女人隆胸的广告,叫作“做一个一手抓不住的女人”,心想这广告真有意思,原来女人的梦想就是既要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又要不让这个男人抓住。黄缨儿的乳房不小也不大,一只手恰恰抓得住。
可是,你抓住的到底是什么呢?
洪均的手机响了,一看,竟是虞可人。
洪均从床上坐起来,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看一眼跟他一起坐起来的黄缨儿,摁下了通话键。
“老公,你在哪儿呀?”“我……在家呀,我还能在哪儿?”
“你没睡呀?”“我没睡呀。要是睡了我怎么接你电话呀?”
“我太兴奋了,根本睡不着。你既然没睡,就陪我聊聊天吧。我没想到乡下的孩子日子过得那么苦,我们去看他们,他们把我们当亲人似的,紧紧地拉着我们的手。我很感动,棋棋也很感动。他们穿的衣服可真是破呀,这么冷的大冬天,好多人只穿了一条裤子,鞋子上也净是洞。老公你知道吗?我恨不得把身上带的钱全部捐出来,我恨不得把身上多余的衣服全部脱给他们。”
“那怎么行?你可不能感冒呀。”“我知道。我只是说我当时的心情。老公你知道吗?虽然我失去了两条腿,可跟他们比,我突然觉得老天爷太眷顾我了。他们的生存状态让我揪心,我觉得我应该为他们做好多好多事情。”
“噢,是吗?”“是的,他人的苦难唤醒了我的爱心。我发现棋棋的触动也好大。”
“那就好。”“其实你应该来。你还记得你写的话剧《荆棘的天空》吗?你还记得云——山中的仙子的那段台词吗?”
“怎么啦?”“‘这一天终于来了,脱离温暖阴暗滋润的巢穴,我成为山中的仙子。我的血液不再为自己一个人奔涌。每分每秒,我都会听到你,听到你充满遐想的脚尖与草地相触时的沙沙声,那是我的天籁。我会带着降世后第一次拥有的莫大欣喜裸足爬过无数山峦迎接你的到来。我的双臂将有力地环绕你,使你宛如重返家园,宛如在温柔港湾之中的一种停泊。你我相对时没有矫饰没有迷乱,没有主动没有被动,甚至诉说与倾听都成为一种多余,因为你已经携带着融融如水的气息,掬着一抹抹馨香,出现在我的生命之中了。……怎么样,我的记忆力还不错吧?”“……”“喂,老公,你怎么不说话?这是你写的诗呀,你还记得吗?你知不知道,此时此刻,我觉得我的世界完全开放了,有了全新的意义。我觉得你也应该这样。喂,你怎么不说话,你手机信号不好,你用家里的座机打给我吧。”不等洪均回答,虞可人挂了电话。
黄缨儿伸出手,轻轻地替洪均抹掉了脸颊上两行亮晶晶的眼泪。
黄缨儿说:“怎么啦?你怎么哭了?她让你用家里的座机给她回电话,你怎么办?”
2004年10月14日下午5时第一稿
2012年12月11日凌晨1时6分改毕
责任编辑于敏
分类:长篇小说 作者:浮石 期刊:《当代·长篇小说选刊》2013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