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八飞笔名虎头,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外语学院德语系教授,北京外国语大学博士,柏林洪堡大学博士后,洪堡大学语言与语言学系博导,德国洪堡基金会洪堡学者,上海外国语大学外语战略研究中心研究员,南京大学中国语言战略研究中心研究员,德国洪堡基金会中国学术大使,德国语言学研究院国际科学家委员会委员,出版过《沉浮莱茵河》、《永远的白玫瑰》等作品。
公元1126年(靖康元年),金军大将完颜宗望与完颜宗翰兵分两路侵宋,兵锋指处,所向披靡,连下北宋27州,直抵首都汴梁(开封),黄河以北宋地悉数沦陷,国势半倾。
宋廷原指望借黄河天险截住金兵,但宋军上下脱节,指挥不灵,加之将吃空饷,兵乏训练,在营寥寥兵卒也多为懒散之徒,作战能力几近于零。宋军虽依令烧毁黄河浮桥,但却未迅速彻底收缴船只,金军数日便汇集足够渡船,于十月丁卯强渡黄河。金军铁骑掩至,宋军不战而溃,一泻千里。次日金军即兵不血刃进入开封北面的军事要地仲牟驿。北宋皇帝宋钦宗惊慌失措,方寸大乱,主和派声势大噪,举朝一片投降之声。幸得开封军民士气坚强,30万人投军参战,致宗望、宗翰两军会师围攻汴梁,一月不下。
全城军民上墙苦战之际,开封小混混郭京叩见宋钦宗,吹嘘自己身怀“六甲神法”,只需7777人配合作法便可退金。宋钦宗这个昏君居然深信不疑,当场委他挂帅破敌。闰十一月丙辰日(1127年1月9日),郭小混混大吹大擂出宣化门搦战。城门甫开金军铁骑便如虎入羊群,金雕攫兔,荡开城门直入开封,郭小混混就此不知所终。金军入城后与开封军民展开惨烈巷战,血战方酣,金军忽遣人“恭请”宋钦宗与太上皇宋徽宗“前来营中和谈”。宋钦宗这个风流才子兼无知昏君居然就中了如此低劣之计,还客气地说他爹已经吓得走不动道儿了,因此自己亲至金营求降,卑躬屈膝献上降表,下令各路勤王兵马停止前进开封,还下令镇压自发组织起来抗金的宋朝民军。
结果,该昏君当场被金军扣押,开封遂破,宋朝皇室,从宋徽宗以下,几无漏网。
靖康二年二月丙寅日(1127年3月20日),金太宗下诏废宋徽宗和宋钦宗为庶人,剥去龙袍。随行大臣李若水抱住宋钦宗大骂金狗。完颜宗翰十分欣赏李若水的忠烈,本想招降,但久劝无功,遂下令将他割喉。随后金军搜掠开封一空,立张邦昌为“大楚”皇帝,方分两路押宋徽宗、郑皇后、宋钦宗、朱皇后及皇室宗亲及张叔夜和秦桧等人北归,另携文籍、舆图、宝器、宝玺、舆服、法物、礼器和浑天仪等无数,此外还有教坊乐工和技艺工匠等十万百姓被裹胁。
中国历史,除末代皇帝外,皇帝被敌军掳走的,除了宋徽宗和宋钦宗,只有明朝“土木堡之变”的明英宗。
整个宋朝皇族宗室,仅余康王赵构一人。北宋就此亡国。
史称“靖康之耻”。
金军灭了北宋,其实在对辽作战时,金与北宋本是盟国。
辽是由契丹族在中国东北建立的割据政权,开国于公元907年,比宋朝立国(960)还早。终辽一朝,一直与北宋打成一团。中国人熟知的杨家将,就是北宋抗辽的中原英雄。但事实上,北宋几乎没有真正战胜过辽,以武立国的宋太祖赵匡胤数次与辽作战,从未占到过便宜。直到北宋景德元年(1004),宋军在澶州之战中击毙辽军大将萧挞凛,宋真宗趁此机会向辽乞和,以每年进贡“银10万两、绢20万匹”买来“澶州之盟”,辽军方撤。
这就是宋家319年天下的真实面目——打了胜仗才有资本赔钱乞和。
一个是因为钱太多。
一个是因为骨头软。
过了几年,软骨头北宋终于找到一个硬邦邦的盟友——金。
辽国内有其它少数民族,包括女真族。女真地区盛产人参、貂皮、黄金、名马、北珠、俊鹰和蜜蜡等等,辽廷于是规定女真定期进贡,契丹贵族还以欺压女真族为乐,经常无故抓女真人去打着玩儿,称之为“打女真”。
更有甚者,辽廷还定期派遣“银牌天使”巡视女真部落。“天使”到处,女真人必须献出美女“荐枕”(陪睡),即使有夫之妇,只要被选中也必须前往。
自从人类有了“夫妻”这回事,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比你睡了人家老婆更招人恨的?
何况你还要睡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理当如此?
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
姓完颜的金国人与姓耶律的辽国人遂成世仇。
公元1114年,女真首领完颜阿骨打率女真人民举旗造反,一战而下宁江州,再战出河店(黑龙江肇源)大败辽军,于1115年夏历正月元旦建国“大金”,年号“收国”。建国后金军愈勇,五年后即攻占辽国东京(辽阳),并与宋徽宗密订“海上之盟”,约定南北夹击辽国,金军攻打长城以北的中京,宋军攻打长城以南的南京(燕京),双方以长城为界,彼此兵不过关。灭辽之后,燕云16州归还北宋(燕云16州位于今天的北京、天津、河北和山西。北宋之前,后唐的河东节度使石敬瑭认比他小10多岁的辽太宗为父,获辽太宗支持灭后唐而建立后晋称帝。作为谢礼,石敬瑭把燕云16州献给辽国,辽国疆土由此直逼长城脚下)。作为回报,北宋将此前给辽的进贡转贡金国。
打了胜仗,才有资格进贡!
之后,双方依约出兵。长城以北,金军攻城略地,捷报频传,迭下中京(大定)和西京(大同)。金天会五年(1127)二月,完颜娄室擒辽国末代皇帝耶律延禧于应州(山西应县)新城东,金太祖先降封他为海滨王,不久改封豫王,没过多久就把他杀了,且驱赶马群将他的尸体踩成肉泥。
长城以南呢?北宋出动20万大军攻打燕京,被辽军打得一败涂地,率军宋将童贯,这个身居“误国六贼”、助蔡京为虐的宦官竟暗请金军入关。1122年腊月,金军经居庸关南下,守关辽军不战而溃,燕京辽军望风而降。至此,辽国“五京”皆入金军之囊。童贯后用重金从金军手中买回燕京,然后向宋廷谎报军功。
北宋以武立国,开国皇帝赵匡胤本人就是一代名将,宋军怎的就落到连军功都要用钱买的地步了呢?
看官须知,宋军孱弱无耻,恰是因为宋太祖赵匡胤。《宋史•太祖本纪》说:“宋太祖起介胄之中”,赵匡胤之父赵弘殷历任后唐、后晋、后汉和后周四代王朝禁军将领,家传武学渊源深厚。在中国的开国皇帝中,赵匡胤可排武功第一,他不仅本人武功高强,还自创太祖长拳,与少林拳、形意拳、八卦掌、太极拳、咏春拳等并列中国名拳。此外,他还自创“大小盘龙棍”,就是周杰伦同志语焉不详嘟嘟囔囔的同时甩来甩去的那个双节棍。
赵匡胤本人是后周大将。公元959年(显德六年),后周皇帝周世宗病死,临终拔擢赵匡胤为“殿前都点检”(禁卫军司令),是托孤重臣之一。但不到一年,辽联合北汉攻入后周,垂帘听政的符太后如雷轰顶,赶紧哀求宰相范质想办法。范质指派赵匡胤带兵出战。因“主幼国弱”而早有异志的赵匡胤却称自己将寡兵少,无法出战。范质于是授权赵匡胤调动全国兵马。
大权在握的赵匡胤率军出了开封,慢腾腾走到河南封丘陈桥镇,商量得差不多了,其弟赵匡义和军师赵普便指使兵士鼓噪,全军起哄,大叫“兵变”,趁乱把黄袍披到赵匡胤身上(黄袍加身),赵匡胤同志虚意假意推托几句,即“被登基”为皇帝。正月初四,本应北上抗辽的赵匡胤率领大军南回开封,逼8岁的周恭帝正式禅让帝位于己。
这就是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陈桥兵变”。
陈桥兵变,奠定赵家319年天下武势孱弱,被动挨打的基础。因为,一个兵变上台的皇帝,第一要务并非强军,而是防止兵变。赵匡胤皇帝的眼中钉并非西夏、辽、后蜀、南汉、北汉、南唐及吴越这些强敌,而是自己家里那些手握重兵、立下拥戴之功的大将。他称帝后不到半年就有两个节度使起兵造反,赵匡胤御驾亲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定,更让宋将成为宋太祖的在背芒刺。于是有一天,他问已升为宰相的赵普,我待这些人不薄呀,为什么他们还要造反?
赵普一语说破帝心:他们造反,就是因为他们权太大。唐亡和五代十一国乱成一团麻的主要问题就是方镇权重,君弱臣强。如果把权力都收回到皇帝手中,中央集权,诸侯就不会、不敢、也没有能力造反。
具体操作方案?
赵普迭指说出四计:“制其钱谷”、“收其精兵”、“削夺其权”和“强干弱枝”。
赵匡胤深以为然。终宋一朝,无论歌舞升平还是被金兵撵得满中国“行在”,“强干弱枝”,是宋朝所有皇帝从未动摇的基本国策。
称帝不到一年,赵匡胤便急不可待地废除“殿前都点检”之职。然后,他便在皇宫后花园盛宴禁军大将石守信和王审琦等人。酒过三巡,赵皇帝忽然大发感叹曰,当皇帝其实还不如当节度使舒服。石守信们忙问为啥,赵匡胤说:这还不明白?天下谁不想当皇帝呢?石守信这几副颜色就吓得赶紧下跪狂表忠心。赵匡胤却说:你们的忠心我当然深信不疑。但倘若有一天,你们的部下希求富贵荣华,强行把黄袍披到你们身上,那你们即使不想当皇帝,能办得到乎?
听到皇帝如此诛心之言,石守信们面如土色,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赵皇帝指条“可生之途”。赵匡胤拿捏半晌,方语重心长曰:人生在世,不过多积金钱,福荫子孙,安享天年而已。不如你们哥儿几位去地方上工作,歌舞升平,远离兵灾,尽享天伦之乐,寿终正寝。咱们几个老哥们儿再结为儿女亲家,君臣永无猜疑,岂不两全其美?
石守信这些武夫倒也不傻,回去就上书称身患重病,恳求皇帝解除兵权,回家养老,当下获赵匡胤重赏,风风光光衣锦还乡。
赵匡胤重金吃进谋反潜力股。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杯酒释兵权”。
强干弱枝,一切权力归中央。武将出身的赵匡胤严厉压制武将,以儒立国,文尊武卑,建立了中国历史上最完善的文官制度,成功地防止危及政权的兵变。
令赵普始料不及的是,强干弱枝这把火,也烧得他自己灰头土脸。
中国历史上,唐朝之前,皇帝下面只设宰相,总管军权财权及一切权,并无三省之说。唐始立三省六部。三省即中书省(颁发皇帝诏令)、门下省(审核中书省所拟诏令)、尚书省(执行机构,下设六部)。六部为:吏部(任免四品以下官员)、户部(财政)、礼部(贡举和祭祀)、兵部(军事)、刑部(司法和审计)和工部(工程建设)。
宋朝初期还设三省:中书省(负责行政)、枢密院(负责军事)和三司(户、盐铁和度支,负责财政)。可宋朝的三省,等于零省。枢密院虽管军事,但成员多为文人,且调动一兵一卒,皆需皇帝亲自批准。
赵匡胤“强干弱枝”政策的核心,是官、职、差分离,“官以寓禄秩、叙位著,职以待文学之选,而别为差遣以治内外之事。”
“官”就是官衔,这是个虚衔。你被任命为教育部长,只代表你每月能领部长级别的银子回家上交老婆,屁的权力都没有。这叫“寄禄官”。
“职”就是职务。这也是个虚衔,其主要作用也只是区别地位和等级。
“差”,即皇帝临时“差遣”你去完成某项具体任务,例如去苏杭征税,或者给皇帝选美女,或者去打金兀朮。有了“差”,你才真正有权有势,算是真正“当官儿”了。所以“差”也称为“职事官”。
不过,这并不代表您永远有“差”,指不定哪天宋高宗派冯八飞同志坐八抬大轿过来通知您,皇帝现在改“差”他了,您就当场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又是一个只拿钱不办公、无权无势的“寄禄官”了。因此,宋朝官场并不在意“官”和“职”,在意的是“差”,即所谓“士人以登台阁、升禁从为显宦,而不以官之迟速为荣滞;以差遣要剧为贵途,而不以阶、勋、爵邑有无为轻重”(宋史卷161•职官志)。
拿笔者做例子,“博士”就是“官”,代表学问比“学士”和“硕士”高;“教授职称”就是“职”,代表具备担任“教授”这一具体工作的资质;被正式聘为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外语学院德语系教授,这才是“差”,才有权给学生打“及格”,才可以冲学生吹胡子瞪眼睛。其他的“博士”加“教授”,学生不仅看不见他们的胡子,很可能连他们的眼睛都看不见。
所以,宋朝的官儿通常都有三个官衔,例如宋真宗时的寇准一度官衔为虞部郎中、枢密直学士、判吏部东铨,这“虞部郎中”就是“官”,“枢密直学士”是“职”,而“判吏部东铨”才是“差”,才是他真正的权力所在。
军队方面最好的例子是“统制”。宋朝皇帝直接控制军队,将领无论“官”和“职”是什么,平时都无权带兵,只管坐在家里点钱。遇有战事,皇帝从一大堆“官”中选拔一人任为“都统制”,这才是真正有权调动兵马的“差”。“都统制”下再设统制、同统制、副统制等。此后,边塞要地亦设“都统制”,但前加“御前”二字,表示他直属皇帝,地方无权过问。这个“统制”延续到清末变成“镇统”,主管“一镇”军队,民国后改称师长。岳飞,也当过“统制”。
中国历史上,为皇帝拿大主意的人,通常预后都很差。
“强干弱枝”是赵普替赵匡胤拿的主意,结果赵匡胤首先“弱”了他这一“枝”,夺了宰相的权。宋朝宰相贵为“中书令”和”门下侍中”,声名显赫,其实只是个闲“官”,“中书令、侍中及丞郎以上至三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并为正宰相”(《宋会要•职官》),弄出N个“正宰相”,但实际操作上有以“侍中”衔奉“差”出任宰相的,中书令则从未奉“差”出任过宰相,被平地架起八丈高,压根儿不着地,真正掌握相权、打理国务院日常工作的,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和“参知政事”这些皇帝亲自委下来的“差”。
别看和平年代秀才吆五喝六吃香喝辣风流倜傥,真正事关政权,秀才算个屁!撸赵普这个宰相的兵权财权及一切权,赵匡胤连“杯酒”都没费。
循此例,宋朝各部长未奉皇帝的“差”,均不得插手本部事务,“非奉别敕,不得治本官事”,非但宰相是临时的,天下所有的官都是临时的,所有具体工作都得“奉旨办事”,都得等着皇帝来“差”。
听人劝,吃饱饭。赵匡胤皇帝虚怀若谷,笑纳赵普宰相之金玉良言,建立中国封建王朝时期创意四通八达、架构四平八稳的官僚制度,为国家经济文化发展打下超级深厚之优良基础。立国60年(1020),宋真宗赵恒上台,宋朝开始百年高速发展,一举让中国的经济文化实力双双登上中国封建王朝时代巅峰。
一说中国历史,中国人张嘴就是“盛唐”,其实唐朝中国人口最多时才五千多万,而宋朝人口超过一亿,“盛”过唐朝一倍!有学者算过,宋真宗接班人宋仁宗时期,国库岁收一亿五千万贯。当时10贯可买1两黄金,也就是说1贯能买5克黄金。2009年1克黄金大致值19美元左右,因此那时的一亿五千万贯约等于2009年的152亿美元;而当时北宋税率为十五分之一,也就是说,北宋当时的GDP是152亿美元乘以15,约等于2280亿美元。当时全国人口约为一亿,因此,当时北宋的人均GDP约等于2280美元,首都开封和西京洛阳的人均GDP已经突破4000美元。据说,这个数字等于当时全世界GDP的65%。还有人说等于80%。不管65%还是80%,反正按黄金算,当时中国无疑是世界第一土老财,比现在的美国还牛出去八百多里地,最后居然富到可以每年向辽进贡30万贯,巨款买和平。
衣食足而文化兴。文化大师通常耻于谈钱,但历史证明有钱才能发展文化。有学者就歌颂宋朝在历代封建王朝中是“经济最发达、国民文化最兴旺、科技创新成果最多、人口基数增长最健康、农作物单位面积产量最高、人民生活水平最高的繁荣鼎盛朝代”。宋代科技文化甚至超过“盛唐”,我们津津乐道的“四大发现”中,活字印刷、指南针和火药集体出现在宋朝。宋朝出现“交子”(世界最早纸币),出现烧煤、炼钢和大型手工业,动辄雇用几百人。宋廷的兵工厂甚至聘用八千工人,简直是重工业规模。1078年北宋产钢125万吨,700年(1788)后,已经进入工业革命的英国年产钢才七万六千吨!
宋代开封和杭州人口一百万,几百年后马可•波罗还在游记中称它们为"见所未见"的都市。元朝后期中国之外最大的城市是巴格达,人口不到五十万。14世纪末,阿拉伯旅行家贝图塔(Ibn Battuta)看见杭州时还惊呼“世界上最大的城市”!
宋朝的繁荣一直辐射到娱乐业,烟花江南,单洗头业就分“官妓”、“声妓”、“艺妓”和“商妓”四等。
多说一句,宋代的“妓”并非都是娼,大部分卖艺不卖身。
因此,陈寅恪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这并非中国人的自我陶醉,英国著名史学家汤因比(Arnold Joseph Toynbee)著有12卷本巨著《历史研究》,被誉为“20世纪最伟大的史学家”,他亲口说:“如果让我选择,我愿意活在中国的宋朝。”
以前常说“唐宗宋祖”,可打开宋史看看,有宋一朝,几乎从未统一过全国,而且边境长期被东南西北的广大蛮族人民群众啰唣,一副挨打还不起手的窝囊废样子,加之奸臣数量雄霸中国历史,随便数数就有秦桧、蔡京、贾似道、蔡确、吕惠卿、赵良嗣、黄潜善、汪伯彦、史弥远、韩宅胄、高俅、潘仁美、张邦昌、童贯、丁大全、陈大方、胡大昌、丁谓,简直罄竹难书,所以经常脑门儿上一个大疑问曰:“就凭这,也能跟唐太宗比?”
其实,赵匡胤以武立国却断然以文治国,无心插柳,创立中国历史上最完善最彻底的文官制度,从而把宋朝建成富得顺着汗毛孔流油的国家,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他确实足以并肩李世民。
阴谋家经常得逞,但得逞的阴谋家,通常只能收获阴谋家。赵匡胤释这个的权释那个的权,把权力全部抱在自己怀里,一辈子死乞白赖强干弱枝,最后依然不得好死。公元976年10月20日晚,大雪纷飞,赵匡胤突召陈桥兵变第一功臣、亲弟弟赵光义(即赵匡义,因避赵匡胤之讳改名“光义”)进宫议事。按宫禁规矩,赵光义不能留宿宫中,但皇帝亲召,大家都不敢说什么。
两兄弟在宫中斟酒密谈,太监宫女远远看见宫内烛影摇曳,赵光义突然起身离席,好像躲什么东西,继而疑似听到斧头落地,接着听见赵匡胤大喊:“干得好!干得好!”之后赵匡胤解衣就寝,鼾声如雷,而赵光义也未出宫。当夜赵匡胤暴卒,赵光义随即迈过赵匡胤长子赵德昭,继位为宋太宗。
这就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烛影斧声”宫禁弑君政变疑案。
关于赵光义登基,还有差不多一万个其它版本。无论赵光义是怎么弄到皇位的,他都忠实继承了赵匡胤的“强干弱枝”。这才有宋朝的富敌天下。
不过,有其利必有其弊,宋朝的官、职、差分离制度虽然有效遏制军事政变和文官专权,却等于一个国家养了两三个国家的公务员,从上到下催生一大帮拿高薪不干活儿的肥猫,随着王朝延续,冗官、冗兵和冗费与日俱增,再富的国家,也有吃穷的一天。
何况,军事上厉行强干弱枝,只有皇帝才能调动军队,又广泛推行文官将兵,在战争从未真正停息的宋朝,居然文官比武将权还大,将领不仅不能管理军队,还频繁调动,造成大面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严重削弱军队的作战能力。
强干弱枝,才是宋朝军队始终孱弱不振的根源。
在并肩抗辽过程中,北宋的富敌天下、政治臃肿和军事无能被盟国金摸得一清二楚。北宋就像一个身挂五千万现金的残疾大胖子在黑暗的小胡同里独自前行,人家不抢你简直都对不起老天爷,况是女真这样以烧杀抢掠立国的马背民族。于是,辽国尚未全灭,金国已经转身扑向北宋,1125年11月,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兵分东西两路攻宋,一路凯歌,斩关夺隘,轻取燕山府,长驱南下,渡黄河直逼首都开封,幸得开封守御使李纲奋勇抵抗,力保城池不破,直到老将种师道率十万西军赶来勤王。这西军乃北宋精锐部队,长年驻扎在潼关以内提防北宋的另一夙敌西夏。强援入城,开封遂与金军形成对峙之势。
1126年(靖康元年)2月,种师道和李纲派大将姚平仲劫营完颜宗望,投降派大臣李邦彦和李棁为逼宋廷议和而将军情透露给奸细邓圭,导致劫营失败,李纲和种师道被解除兵权。金兵复至开封城下,软骨头宋钦宗大恐,遣使道歉说:“初不知其事,且将加罪其人。”李邦彦逼宋钦宗下令不得冒犯金兵,一霹雳炮手向金军发炮竟被枭首处死。完颜宗望却并不领情,率军再攻开封,又被西军击退,这才于靖康元年二月胁康王赵构和太宰张邦昌为人质,逼北宋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议和罢兵。
这是金军第一次攻到开封城下。
金军撤退时,种师道和李纲力主宋钦宗派兵“护送”,伺机重创金军,以绝后患,宋钦宗不纳。金军撤后,种师道又建议派大军驻屯黄河两岸,防止金军再次渡河。宋钦宗虽然开始支持,但投降派大臣吴敏、唐恪和耿南仲等提出如金军不来,这笔巨额军事费用就会浪费,宋钦宗又准奏,76岁的种师道气愤致疾,不久病死,李纲则被外调河北,最后被放逐到江西。
其后不久,金国派萧仲恭出使北宋,耶律余睹监军。惯一会耍小聪明的才子宋钦宗异想天开,认为可以利用这两个被金灭国的辽贵族,便以蜡丸封了一封信让萧仲恭带给耶律余睹,劝他们在北宋攻金时充当内应。偏巧这个萧仲恭骨头比宋钦宗还软,得蜡丸书如获至宝,漏夜赶回金国献给完颜宗望。宗望阅之大怒,靖康元年八月二次伐宋,又是一路春风得意马蹄疾,十二月再度兵临开封城下,野史甚至记载说,金军用无数只羊倒悬在鼓上敲了一夜的鼓,就吓走了十万守备黄河的宋军。
这次金军有备而来,完颜娄室首先封锁潼关,西军无法再度出关东来勤王,而军事干才种师道和李纲一死一逐,开封城内一无可用之将,只剩一大帮才气横溢、但对军事屁嘛儿不懂的文臣围着宋钦宗唾沫乱飞,宋钦宗病急乱投医,这才信了郭京的“六甲神兵”。
因此,“靖康之耻”,北宋王朝纯粹是自取其辱。
此时,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军人之一——岳飞,还只是个小小的兵丁。
岳飞,字鹏举,1103年3月24日出生于相州(今河南安阳)汤阴县城东30里永和乡孝悌里(菜园镇程岗村)佃农岳和家。
岳飞的出生很平淡,《说岳全传》第二回“泛洪涛虬王报怨,抚孤寡员外施恩”说岳飞没满月内黄县以西黄河决口,洪水席卷永和乡,岳母姚氏抱起岳飞坐到一个大瓮中顺水漂走方才幸免。其实北宋末年黄河并不经过内黄县,史书上也并无黄河这一年河北决口的记载,而且农历二三月份,黄河根本没有洪水,当然更不可能决口。
然而岳飞的成长却并不平淡。他自小爱读《左氏春秋》和《孙子兵法》,臂力过人,11岁随刀枪手陈广习武,即打遍全县无敌手,16岁时娶刘氏为妻,17岁生岳云,19岁拜周同为师习箭,挽弓三百斤,左右开弓箭无虚发,为南宋第一箭手。
虽有天生神力,却也要有个用武之地。这时岳飞在安阳财主韩家当护院,农忙下地耕作,农闲看家护院,如果生逢盛世,他大概就是个忠勇家丁,年纪大了弄个“教头”什么的当当,白天使刀弄棒,入夜烫壶烧酒,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是一生。
生逢乱世,遂有岳飞。
然而,岳飞投军的道路,却也并不顺利。
宣和四年(1122)冬,真定宣抚刘韐招募“敢战士”,19岁岳飞首次从军即当了小队长,带兵首战告捷,活捉贼首陶俊与贾进和,因功升为承信郎。同年10月,岳飞跟随刘韐参加宋金联合攻辽的燕京战役。不久,岳和病故,岳飞离军回家守父丧。
宣和六年(1124),岳飞第二次投奔河东路平定军(山西平定),在甘肃庆阳和山西榆次一带侦察金军时被金军打散,岳飞只身回到相州。
靖康元年(1126)12月,康王赵构接宋钦宗蜡书(可见此君有故弄玄虚写蜡书的习惯)在相州宣布就任河北兵马大元帅,任陈淬为元帅,汪伯彦、宗泽为副元帅,下编前、后、左、右、中五军,23岁岳飞三度从军,在前军中当普通士兵。按蜡书命令,康王赶往开封解围,岳飞率三百骑兵前往李固渡侦察,与金兵相遇,大败之。
然而,此时开封城已经被郭京卖掉,两帝被掳。
靖康二年(1127)五月,21岁的康王赵构在南京即帝位,是为宋高宗。
史称南宋。
1128年春,岳飞离开新乡转投开封河北兵马大元帅府副元帅宗泽,带兵一战汜水关,二战竹芦渡,屡立功勋。
宗泽是岳飞第一个伯乐。他虽名列宋朝名将,但却进士及第,儒生将兵,每下军令,均先乞神灵指示。他很欣赏岳飞勇猛,不久就提拔他为统制(有权自行调动兵马)。岳飞作战经常违背兵书,宗泽颇觉美中不足,于是有天交给岳飞一堆阵图,说:“尔勇智才艺,虽古良将不能过,然好野战,非古法,今为小将,还可应付,他日为大将,非万全计也。”
语多批评,然爱才之情,溢于言表。
过几天宗泽问岳飞阵图看得怎么样了,岳飞说:“所赐阵图,飞熟观之,乃定局耳。但古今不同,怎可概用固定阵图?兵家之要,在于出奇,使敌模糊,才可取胜。且我乃小将,带兵不多,阵法固定,敌人得窥虚实,我军必败。”宗泽再问:“如尔所说,阵法不足用耶?”岳飞道:“阵而后战,兵法之常,但不可拘泥于情势,而且运用之妙,存于一心。”
宗泽沉默良久,说:“尔言是也。”
岳飞不仅对用兵布阵早有心得,而且性格率直,敢想敢说,即使面对恩师伯乐,也并不稍加修饰,人龙罡气,凌空扑面而来。
宗泽也不愧为一代名将,礼贤下士,从善如流,颇有名士之风。1128年,年逾古稀的宗泽去世,死前大呼“过河”,从此,北渡黄河,收复国土,深刻弟子岳飞心底。
宗泽死后,接任的杜充治军无能。建炎三年(1129),其部将王善与盗贼曹成和孔彦舟里应外合,号称合兵五十万,攻入开封南熏门。岳飞仅率领八百兵士迎敌,见敌众我寡,众兵丁皆畏缩不前,岳飞旋身上马说:“吾为诸君破之。”一手持弓,一手持矛,直冲敌阵,锐不可当,贼兵阵脚大乱,遂败,岳飞因功转任武经大夫。
建炎三年(1129)冬,金人举兵南侵,杜充终日宴居,闭门不战,诸将屡请,杜充仍不理会,岳飞泪流满面,力请杜充出门视师:“相公既不躬其事,能让诸将尽心为国吗?军士都不尽心为国,金陵失守,你还能高枕无忧吗?我岳飞孤军为国,也无补于国家。”杜某充耳不闻。
同年杜充决定弃开封撤回建康(南京),岳飞力谏曰:“中原之地尺寸不可弃,今一举足,此地非我有,他日欲复取之,非数十万众不可。”杜充不听,岳飞只好随军而归,带领余部进驻茅山(句容金坛),在广德六战六捷,升御使下都统制。11月,金兵大至,已升南京留守的杜充带领三千亲兵降金,岳飞部下士气涣散,岳飞慷慨陈词道:“国家待我们甚厚,我们应忠义报国,立功名留史册,就算为国捐躯也永垂不朽!”军土感动落泪,呐喊明志,紧跟岳飞。一年后,他们与岳飞在牛头山一战成名。
1130年,在祖国大地上四处“行在”的宋高宗从海上逃回越州,任命张俊为浙西路江东路制置使,“诸将并受节度”。1130年春天,岳飞平定太湖流寇郭吉、戚方,在常州阻击金军,活捉金军一个万户,四战四捷,宜兴人民为他修建生祠。
1130年4月25日岳飞在南京城南30里的宜兴清水亭大败金军,金兵横尸15里,岳飞斩戴金银耳环的女真人头175级,活捉45人。5月初,岳飞扎营清水亭以西12里的牛头山,夜令百人敢死队穿黑衣摸入金营砍杀,金兵乱作一团,自相攻击,岳家军斩首三千余,生俘三百余。
金兀朮率军于5月10日退到南京城西北15里的靖安镇静安,岳飞以骑三百、步兵二千掩至新城,大破之。第二天金兀朮被迫撤到长江对岸的真州六合县宣化镇,金军半渡时,岳飞追至龙湾,仰天长啸,堪堪实现四年前金军第一次围攻开封后撤退时北宋老将种师道热望之“(黄河)半渡邀击金军”遗愿,全歼留在南岸的金军,女真人被斩“秃发垂环者之首无虑三千人”,生擒千夫长留哥等二十多名高级军官和金兵三百多人。
这一年,韩世忠和岳飞双双重创金军,以至金兀朮逃回老家后见到熟人就“相持泣下,诉以过江艰危”,始知下江南并非跑马看花兼拿钱之旅。这一年金国皇太弟完颜斜也死时遗嘱也对南宋战力迅速增长很是担心:“吾大虑者,南宋近年军势雄锐,有心争战。”
牛头山之战,让金军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宋军并非金军的欢迎兼欢送仪仗队。
孱弱南宋军队,第一次赢得敌人表扬“有心争战”。
不仅仅因为岳飞。
然而,岳飞却为此横空出世。
宣化大捷后,岳飞亲解战俘前往越州,第一次受到宋高宗赵构招见。高宗立擢岳飞为武功大夫、忠州防御使。
岳飞这个曾经的财主护院,一跃而为国家高级将领。
(2009年11月10日八稿于北京卧藏居)
责任编辑洪清波
分类：史纪 作者：冯八飞 期刊：《当代》2010年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