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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办喜

分类:当代 更新时间:2023-02-12 18:04:38

王祥夫1958年生,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为山西大同《小品文选刊》主编。著有长篇小说《蝴蝶》及大量中短篇小说。作品曾获多种奖项。

离五月十六办喜的日子还差两天,刘继文又去了一趟王镇长的家。这天下着点小雨,远近一片迷蒙,地上黏得很,王镇长就在刘继文后边的那栋楼住,院门口种了两株桃树,桃花已经落得差不多了,细眉毛样的叶子已经长了出来,桃树的叶子刚刚长出来的时候那颜色可真俏,紫微微的。

看见刘继文从外边进来,王镇长的脸亮了一下。“抽烟。”王镇长指指桌上的烟,说不过我这烟可没你那好!刘继文笑嘻嘻地把自己的烟掏了出来,说我这烟比镇长的烟差远了。“你会抽这种烟,你什么时候是个抽‘芙蓉王的?”王镇长说。刘继文遂又把自己的烟收了起来,笑着说我还是抽镇长的烟吧,还是镇长的烟好,我要是做了镇长我[FL(K2]也抽这个。“放你妈的屁!我还能比上你!”王镇长说金条不能当烟抽,金条要是能当烟抽你每天还不抽他妈一两根?刘继文说镇长你也别笑话我,我都不知道金条长什么样。“什么样?还不跟老玉米棒子差不多!”王镇长说。“能有那么粗?”刘继文也笑着说。王镇长说没时间跟你瞎扯淡!煤窑那边最近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滥事?“情况挺好。”刘继文说最近一直没什么让人烦心的滥事,所以才想请镇长端午节前到窑上看看,这几天正是吃羊肉的时候,我让人好好儿宰两头,新来的厨子手艺挺好,赶回来的时候给老姑带条羊腿。王镇长看着刘继文,没说去,也没说不去,欠欠身,又往后靠靠,说派出所杨海林那边我给你说了,要不连鸡带你那煤窑一块儿罚,鸡去你那地方,你那地方就是个滥鸡窝,抓鸡的最好办法就是拆鸡窝!现在鸡还去的多不多?我告诉你,小心杨所长把你那鸡窝真给拆了!没了鸡你就吃不上蛋了!刘继文笑了起来,说我哪敢在镇长面前说谎话,说一个鸡也不去完全是假话,只是现在去的比以前少多了,不过井下那帮子光棍一个比一个硬,我能管鸡,让保安见鸡就抓,但我管不了人家那地方!别说别人,我有时候都管不了自己!见王镇长脸上已笑成一朵花,刘继文马上把话一转又说到请王镇长去吃羊肉的事,说镇长你来定个日子,你一定得赏我这个脸。“来来回回费多少油!”王镇长说吃你一顿羊肉翻山越岭的不划算。“这也说的是。”刘继文笑了,抬起手,把口袋里的一个报纸包儿拿了出来。“什么东西?”王镇长说。“油钱啊。”刘继文笑着说。王镇长用眼瞄了一下,停了一下,像是在想应该先说哪件事,是说包里钱的事?还是说去吃羊肉的事?结果是王镇长哪件事都没说,却说起看戏的事,说我儿子办喜那天是没办法,唱戏动静太大,上边不让,我家老姑多少年没回来过了,就想听听咱们这边的老调,你那天定的是什么戏?是哪个班子?刘继文说定哪个班子没关系,只要老姑想听老调我就让他们把戏换了,“让夏国庆过来唱唱《卷席筒》。”王镇长说那能行?已经定好了吧?“怎么就不行?”刘继文说还不就是两三千块定金。“要这么说,到那天我老姑就过去听老调。”王镇长说人老了就这样,过去的什么都好,现在的什么都不好。刘继文说到那天我再找个人陪着。王镇长说你办你的事,不用陪。刘继文把身子往前靠靠,侧过脸看王镇长,遂笑嘻嘻把话说了出来:“镇长你一高兴我就敢说话。”王镇长说我什么时候不高兴了。“那我就说了?”刘继文说我儿子办喜镇长你好不好头天就给我去撑撑门面!头天去?王镇长说就怕影响不好吧?“有什么不好?我不过一个煤黑子!”刘继文笑嘻嘻地说镇长你就给我这个煤黑子个脸行不行?“你他妈啥煤黑子。”王镇长说你看看什么地方有你这样的煤黑子。“我不是煤黑子谁是煤黑子,你要是那天不去我从头到鸡巴整个都是个煤黑子。”刘继文说。“鸡巴下边那半截儿呢?那下半截儿我看你也白不到哪去!”王镇长笑着说。“那半截儿早让狗吃了!”刘继文说。“恐怕是镇妇联的母狗吧?”王镇长大声笑了起来,遂指指桌上那个包儿,“先把你的油钱收起来,我坐我的车还用你的油钱。”王镇长把话又转了回来。“哪是油钱!我也没那么傻,镇长还没去我就先把油钱给垫上。”刘继先笑着说这是端午节我孝敬镇长的一点点狼心狗肺!孩子办过事,过端午节的时候我想和徐文兰去走趟亲戚。

王镇长没问他和徐文兰要去什么地方走亲戚,又说,“你把它收起来。”

“没别的没别的。”刘继文站起来,又笑着说。

王镇长一直把刘继文送到门口,抬抬头,说:

“今年雨可真多,到时候我看吧。”

“一定去。”刘继文说。

“我看吧。”王镇长说。

“一定!”刘继文又说。

刚刚进入五月,麦店东边的麦子就都一拃多高了,给风一吹那才好看,不是麦浪,而是麦子的涟漪,涟漪要比浪来得细碎,所以更加好看,要是站在地头看,你也许就会看花了眼,只觉得那一拃多高的麦子是在朝着同一个方向奔跑。一年四季中,五月可以说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月份儿,是春天和夏天举行交接仪式的月份,春天的接力棒是桃花、杏花、李花、迎春花什么的,而到了夏天,那接力棒就变了,变成一大片一大片的绿,这个绿那个绿,绿这颜色,猛看都一个色儿,但细看却各是各的。人们呢,就最喜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办喜,麦店这地方把结婚叫做办喜。这时候办喜有几样好处,一是新鲜蔬菜已经下来,桌上花样可以多一些,二是天气也不那么热,要是在三伏天办,好家伙,首先新郎新娘就会受不了,那么热,静静躺着都要汗出如浆,更不要说办别的什么事。五月办喜还有个好处就是,如果新郎善于耕云播雨而又不偷懒,也许新娘六月就一下子怀上了,到隔年三月,小孩儿一生下来迎面就碰到个春天!从春到夏再到秋,孩子也好拉扯,到了天冷的时候,孩子早已经是个胖大小子了!既然五月办喜有这么多好处,所以人们都争抢着要在五月办。麦店这一带,办喜是不时兴去饭店,曾经也时兴过那么一阵子,现在又不时兴了,现在又重新时兴在家里办,在家办可以搭台子唱戏,这边锣鼓喧天,那边吆五喝六,两边的热闹加在一起那才叫热闹!去饭店哪像个办喜?

刘继文给儿子办喜的日子是年初就定下的,是五月十八。让他想不到的是麦店王镇长的儿子凑巧也在这个月,是五月六号,会计刘定国恰好也是这个月,是八号,团委小刘也在五月,是十号。十号之后又有四五家。还不出四月,请帖就都已经陆续送过来了,这个送,那个送,而唯独王镇长的请帖却迟迟不到。徐文兰毕竟是女人家,又加上她在镇妇联上班,怎么说呢?她多少有那么点担心,她对刘继文不止一次念叨,“是不是会有什么事?怎么还不请你?”刘继文也不止一次地说,“稳住,他还不就是个屁大点儿镇长,应该说到时候我是去还是不去!”嘴上这么说,心里横竖也在打鼓,望望天,分明又阴晦了下来,自己的煤窑就在麦店的辖区里,在麦店,还有谁能比镇长大?镇长就是个天!要是王镇长真不请自己,也许真要有什么事了,刘继文再有钱也不愿意惹上事。徐文兰看看刘继文,坐下来,反过来又劝他要放宽心,说没啥,现在办喜不像以前,现在什么都进步了,什么都不必事先置备。徐文兰看着刘继文,又像是在询问刘继文,“镇长那边也许就不下请帖了,也许到时候会打个电话?现在打电话又方便,你说是不是?”刘继文说自己有什么好担心的!他请不请没关系,重要的是咱们的事办好就是。刘继文对徐文兰说咱们办喜不能和别人一样,吃啊喝啊的弄来弄去都差不多,咱们得跟别人有所不同。徐文兰不知道刘继文所说的“有所不同”是什么意思?说那还能办出个什么花样?赵花子就那么一个,你还能请出个李花子刘花子黄花子?赵花子是这地方说快板书的,嘴特别地巧,会临时现编现说,人们办喜都喜欢请他。刘继文说就是真来个赵花子又能算什么?还不就是个唱快板儿,快板儿什么时候都比不上大戏!徐文兰听得出刘继文话里有话。

“你什么意思?”徐文兰说。

“咱们办事,我头天就要让王镇长给咱们过来坐席。”刘继文说。

徐文兰一下子张大了嘴:“你不看看谁家办事不是过后专门摆一桌请他!”

刘继文说:“我是谁?”

徐文兰说我还不知道你是谁?“你这么做就是不懂规矩!”

刘继文笑了,“规矩是谁定的?规矩说到底都是钱定的!别人都是第二天请他,但我就是要让他头天就给我过来坐席!让我风光风光!我不信他就不来。”

徐文兰看着刘继文,半张着嘴,像是要打喷嚏又打不出来的样子,“那你就试试,看看他会不会来。”刘继文说,“这点儿办法我还有!你就让你那宝贝儿子好好儿等着入他的洞房吧。”

王镇长儿子办喜是六号,五号这天下午刘继文收到了请帖,王镇长是个出了名的心细人,办这种事他从来都不会急,他不会再犯书记的错误,现在上边不让大操大办,抓住了就得给个处分,王镇长把前前后后都想到了,所以,他五号才派人往出送请帖,六号办事五号才往出送请帖好像是有点晚,但他是镇长,他怎么做都不能说晚。拿到请帖,刘继文这才放了心,徐文兰也放了心,这证明一切如常,证明不会有什么事发生,接下来照例是去吃喜酒,刘继文两口子都去。吃喜酒也没什么好说,吃喜酒在什么地方都是那个样子,不过是边吃边喝边耍笑新娘子,但遗憾的是王镇长办喜没有戏,为此王镇长还在每张桌边都走了一下,端着酒,还普遍地解释了一下,说是自己办喜,不便动静太大,走到刘继文这一桌,还特意指着刘继文开玩笑:“想看戏就等刘矿长办喜那天吧,那天总会有好戏!”刘继文说我一个煤黑子能有什么好戏!“什么煤黑子,银子可是白的!”王镇长笑着说就是银子太多别晃花了眼。旁边的人马上都说:“对,为白花花的银子干杯!”刘继文站起来,说我哪有那么多银子,我屁股下边都是些贷款!“罚酒罚酒!”旁边的人说我们又不花你那白花花的银子!

王镇长办喜是连办了两天,头一天请的是一般客人,这天请客是要收礼,第二天请不一般的客人,大多是上级领导,照例什么也不收,是白吃白喝加上白抽,而且席面比头天的还好,烟酒自然也是什么马配什么鞍子。第二天的客人不怎么闹,大小都有那么点儿身份,中午那拨儿两点多就结束,晚上那拨儿八点半多就早早散了。办喜最后还有一个大节目,那就是总管要把收支账归拢好了向东家做个交待,还有那些剩下的烟酒饮料和喜糖该退的退,该收起来的收起来。给王镇长当总管的是王镇长的大兄哥昝来河,拢账的时候昝来河忽然“呀”了一声。王镇长马上放下茶杯过来,问什么事?昝来河拍拍手里的大红礼单说刘继文这家伙!王镇长说什么这家伙?这家伙怎么了?昝来河说昨天就听说他上了这个数,我还以为是开玩笑,想不到他来真的。此时客人已经散尽,亲戚们该歇的也都去歇了,只剩下王镇长的老姑还在那里坐着“哗啦哗啦”剥花生,王镇长的老姑上岁数了,从包头来一趟不容易,要多住几天,看看戏,还想顺便要到老坟上去烧烧纸,既没外人,王镇长用大拇指搓搓食指和中指。“两万这个数儿对他来说一点儿都不多,他一天少说从煤窑干挣几十万。”昝来河愣一愣,突然想起那张请帖来,说看我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刘继文来上礼的时候还送来一张请帖,他儿子十八号办。

王镇长把刘继文的请帖看了又看:

“这家伙真是不懂规矩,我什么时候头天坐过席!”

十七号这天天黑以后又下开了雨,雨下得不紧不慢,不像是一下子就能停,四边的天都阴得很严实。徐文兰去院子门口厨子那里看了一下,她担心明天办喜的事,要是明天雨再下大了怎么办?到时候客人来不了怎么办?请十桌,到时候只来七八桌,那可是糟心的事!厨子办喜都带着帆布帐篷,雨再大都不会有问题,成问题的是明天的客人,还有就是不知道戏班那边会不会带遮雨的篷布。刘继文在屋里一边摸牌一边说你就放心吧,唱戏的事,有国庆在,错不了,下雨又不是下刀子,要真下大了,院子里多拉些篷布搭一下。刘继文要徐文兰抓紧时间去歇歇,说明天就都看你的了,里外都要靠你,我帮不上什么忙,你那边亲戚你招呼好,你小心你姐夫,小心他别又闹事,他现在动不动就跟人生气,我这边的亲戚可是什么都好说。刘继文又说到狗,说千万别让它们跑出来,小心把谁咬上一口,花钱是小事,把亲戚咬了更麻烦!刘继文和徐文兰的亲戚们早一天就都来了,都给刘继文安排到了镇宾馆去住,家里倒显得有些冷清,为了热闹,刘继文叫了几个朋友凑了两桌,从上午打到中午,又从中午打到晚上,再从晚上一直打到后半夜,洗牌或谁摸了和牌都会发出很大的响声。戏班夏国庆是刘继文的老熟人,煤窑上年年唱开窑戏都是请他来。夏国庆下午就来了,说是要帮忙,其实是陪上喝酒打麻将,夏国庆说自己输不起,但自己唱得起,他每输一把就唱一段,夏国庆唱青衣,在这一带十分有名,他老婆比他小十多岁,当年迷上了他,他去什么地方唱戏,他女人就跟他到什么地方,家里怎么打都不行。夏国庆对刘继文说,说刘矿你办事可不能和别人一样!说自己已经吩咐乐队一大早就过来,从早上迎亲的人一起身就吹,一直吹到中午礼毕,中午自己就不坐席了,先唱头一场,唱完了再吃,也不抹头,到了晚上再加一出《走山》,要是明天下雨也不成问题,把天幕装上,就是费点儿电多点几个大灯泡子。刘继文说电还不是煤发出来的?你再费还能费一车皮?点几个大灯泡子算什么?要多少灯泡子你只管点!办喜的头一天晚上,麦店这边的规矩是要让长辈中出一个人去压床,这个长辈最好是岁数最大而又最全和的人才行。全和就是儿子闺女老伴儿都有,数来数去,刘继文的大爷最有资格。压床的人定了,亲戚们又要看看被褥,打开叠起一一看过,又顺着被子边摸了一回,里边都是些花生核桃,看过新被褥,再纷纷看一回电器家具,时间已经过了半夜,一过半夜,按规矩还要烙翻身饼,便又烙了一回翻身饼。办喜的头天晚上也就这样,乱,但又乱不出个什么内容,到后来客人就都纷纷去睡了。不觉一夜过去,天亮之后亲戚们又从镇宾馆那边过来,吃早饭,喝茶,然后是包子孙饺子,真正的热闹这才开始。快到中午的时候,总管又分配了放鞭炮的人,几个青皮后生,都是刘继文儿子的同学和战友,又爱闹,又不怕炮仗,因为下雨,门口的树上不能挂鞭炮,几个负责放鞭炮的年轻人合计了一下,只好到时候临时出击,新娘子一来就点炮,这也只是办喜的前奏。

快到中午的时候,客人们一拨儿一拨儿地来了。因为下着雨,打伞的打伞,穿雨衣的穿雨衣,每来一拨儿客人就乱一阵。徐文兰看看天色,还没有停的意思。但院子里,大帆布篷子已经搭了起来,又拉了两趟电灯,明晃晃的凭空多添出几分节日的气氛。客人们来的差不多了,气氛是越来越热闹。出门吃喜酒,谁跟谁坐一桌好像都事先约定好了,一个单位跟一个单位的,朋友跟朋友同学跟同学的。刘继文办喜,自然要把镇政府大大小小都请到,离开席还有一阵,刘继文便又让人发一回扑克,让人们打扑克消磨时间。麦店这一带时兴打十庄,也就是三十副牌十个人连打,这边正乱着,忽然有人在院子外喊了一声:

“啊呀,王镇长!”

院里屋里的人们静了一下,只听外边又喊一声。

刘继文忙张伞跑出去,抢几步把伞给王镇长撑好。

徐文兰也马上过来,说:“谢谢谢谢!”

“谢我什么?”王镇长又说。

徐文兰倒不知该怎么说:“看这大下雨的。”

王镇长笑着说:“刘矿长办事,下刀子我也不敢不来!”

刘继文脸上几乎要放出光来!“王镇长你来了就什么都有了!”

“有没有原子弹?”王镇长笑着说。

打扑克的那一桌已经把扑克摊了,都挤过来争着和镇长说话,大家都在一个镇政府工作,天天在一块儿,但忽然不知怎么就有了新鲜感,这新鲜感就是王镇长怎么居然会头天就出来坐席!在这个镇子里,上级头天进下级的门,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刘继文你真是好大一张脸!”人大主任郝美兵对刘继文说除了你这个煤黑子,谁头天能把王镇长给请出来!又下这么大的雨!刘继文“嘻嘻嘻嘻、嘻嘻嘻嘻”直笑,说我一个煤黑子,洗一把脸就半盆黑水,我要脸再大了还不洗一桶黑水?王镇长坐下,笑着说:“恐怕一洗就洗出一脸盆碎银子吧!”旁边的人已经把火儿和烟纷纷递过来,王镇长点了烟,笑着对刘继文说先别说你那脸能洗下什么,屁股能洗下什么,先说唱戏吧,就怕下雨戏是唱不成了。刘继文说我早让人在戏台下搭了篷,戏照唱,老姑呢?“她看她的戏,你招呼你的人。”王镇长对刘继文说下雨天就怕客人到不齐,你没安顿一下厨子那边要灵活些?“别人来不来都不要紧,镇长你来了就什么都有了!”刘继文搓着两手说,这是刘继文的心里话。“话别这么说,我今天来是客人,又不给你当镇长!待会儿我找个旮旯悄悄喝杯酒就行。”王镇长说。刘继文马上咧开大嘴笑着说早就安排好了,正座儿除了镇长谁也没资格坐!刘继文说的正座儿就是正对大门的那桌,正座儿两边又摆两排四桌,这四桌几乎要摆到屋子外,屋外又是两排六桌。刘继文又回身对其他客人们说镇长都来了,待会儿大家都要喝个高潮出来!人大主任郝美兵说你真不会说话,王镇长来了就是最大的高潮!还能有什么比这个再高的!王镇长大笑起来,说你可别瞎说,再怎么你还能压过人家新郎新娘?人家那高潮才是真高潮!

徐文兰悄悄把刘继文拉到了楼上,说:“怎么还真请来了?他那桌儿还用不用加菜?用不用换酒?”刘继文说天底下没那规矩,这是办喜,又不是吃馆子,今天每桌儿的酒菜必须都一样!徐文兰说真还有你的,他从来都没在头一天给谁坐过席。“世上就没有见钱不眼开的人!”刘继文小声对徐文兰说不是真有我的,而是真有钱的!徐文兰张张嘴,不再问。两口子又从楼上下来,再见到王镇长,徐文兰心里就不那么紧张了,也像是一下子变坦荡了,是特别地放松,放松之外还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不是滋味之外还有些鄙视。王镇长已经落座儿,他一落座儿,他身边的座儿马上就给人坐严了。厨子那边刘继文已经安顿好,上菜的时候,从院子大门进来,先要给王镇长这桌儿端,然后,再一一挨着来。时候不早了,新娘新郎那边也已经典完了礼,就等着外边的戏开锣,这时,雨下得更大了,雨点子打在临时搭的篷子上“哗哗哗哗”响成一片。

下着雨,夏国庆还是从戏台上那边赶过来给王镇长敬了酒,夏国庆说待会儿一唱开就没机会敬酒了,给镇长敬酒的机会可不能错过!夏国庆脸上化着妆,勒着头,带着一动一颤的头面。后边有人给他打着伞还端着他随时要喝那么一口的小茶壶。夏国庆把身上的彩服在腰上轻轻挽了一下,把水袖往上推推,他要一对三,他喝三杯,王镇长喝一杯。喝完酒,夏国庆解释了一下,说自己那三杯,一杯,是代表刘矿,一杯,是代表徐文兰,还有一杯,是代表他自己。晚上要是镇长还在,他就要加演《醉花楼》,这是他的拿手戏,有些粉,但戏里的打情骂俏会让每个人的神经都发紧。

“还是刘矿有面子!”旁边的人说。

王镇长说好啊,那我就不走,我就留下看你的《醉花楼》。

夏国庆又和桌上的人共喝一杯,然后又回去,后边的人打着伞,端着小壶紧跟着,雨在伞上溅起一片白雾。虽然下雨,看戏的人还是很多,坐在篷子下又淋不上雨。有人一边看戏一边还捧着个碗,是一路从家里吃到这里,一边看一边吃,生怕误了看夏国庆扮的娇娘。

雨下得挺紧,王镇长只喝了一杯酒吃了两口菜,说要早走一步,下午区上临时还有个会。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情,王镇长站起来,又端着一杯酒挨着到每个桌看了一下,和每桌的人都意思了一下。王镇长的意思一下也就是拿酒杯在嘴边和每个人碰碰,这也够了,谁让人家是镇长。王镇长既然有事要早走,所以最终也没留下看夏国庆的《醉花楼》,既然王镇长没在,这天晚上夏国庆也没唱他的《醉花楼》。因为下雨,来喝刘继文喜酒的人们就特别地恋酒,或者是他们想等雨停了再走,所以酒是上了一瓶又一瓶,是川流不息。五月的雨,下到后来就渐渐冷了下来,这就更让人想喝。王镇长走的时候,人们都要站起来送,王镇长对那些人说都别送,谁送我就不高兴谁!你们都别动,就让刘矿送送我,我跟刘矿还有句话要说。

刘继文把王镇长送出院子,外边的雨是越下越大,在伞下,王镇长忽然把什么东西一下子塞到了刘继文的手里,刘继文一看那个包得方方正正的纸包身子就一紧,脸也跟着一下子紧了,心也一下子跟着紧了起来,刘继文要推,要把那纸包重新再推回到王镇长的手里,王镇长小声说你快收好了,让别人看到就不好了,到时候是笑话你还是笑话我?

“这是端午节我的……”刘继文的嘴突然变得很笨。

“收好了,让别人看到是笑话你还是笑话我?”王镇长又说。

“是我的一点儿小意思。”刘继文又说。

“收好了,别让别人笑话。”王镇长说。

“这……”刘继文说。

“赶快收好了!”王镇长说。

雨没有一点点要停下来的意思,西边的云气是越来越重,因为下雨,空气就显得特别发闷,这场雨下过,地里的麦子可能又会猛地长一大截儿,所以人们都说,这个五月可真不赖!刘继文站在那里,头也有些闷,这时候,清亮的倒是戏台那边的锣鼓,一阵比一阵欢快,一阵比一阵响得紧……

分类:短篇小说 作者:王祥夫 期刊:《当代》2011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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