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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债主

分类:当代 更新时间:2023-02-13 20:59:44

闵凡利,男,中国作协会员。现在山东滕州市文化馆创作室从事专业创作。发表作品二百余万字。获“2009年度冰心儿童图书奖”。

事情的开始是很美好的,就从张伟峰借钱说起吧。

张伟峰是风水乡的乡长。风水乡是个贫困乡,税源少,财税收入就少,乡里常穷得揭不开锅。这不,这个月又该发工资了,可前两个月的还没着落。乡党委书记于得水在党委会上对张伟峰说:张乡长,你去想想法。不管你用什么法,先把工资给我发上!

张伟峰就去了赵大庆的公司。赵大庆开了个炭厂,就是依托本地小煤井,把生产出的煤炭淡季买了旺季卖,过去叫投机倒把,现在叫打时间差。赵大庆的炭厂不叫炭厂,也狗啃麦苗子学洋(羊),叫“路路通煤业有限公司”。赵大庆正在办公室里和几个手下打牌。打的是升级,两副牌合一起,逮分的那种。谁输了往谁脸上贴纸条。赵大庆贴了一脸。张伟峰看几个人在玩牌,就说:你们怪清闲啊。

赵大庆看是张乡长,就把牌一合,把脸上的纸条一撕说:是张乡长啊,今天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小破庙里来?

张伟峰说:赵总,我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以前张伟峰都是大庆大庆地叫,今天改叫赵总,赵大庆清楚:张伟峰这是有事求他。就说:张乡长,我是你的臣民,你可是我的父母官啊。

张乡长说:赵总还知我是你的父母官啊?

张乡长话里有话,赵大庆就故意打哈哈:要不知你张乡长是我的父母官,我还能在这里混吗?我不早卷铺盖回家了。

两人都哈哈笑了。几个打牌的看两人在一起打嘴仗就知张乡长有事,只是当着他们的面不好说,其中一个叫小夏,就给另两个使眼色,三人各自散了。张乡长看人都出去了说:你赵总好轻闲,真羡慕呀。

赵大庆说:你是饱汉不知饿汉的饥!你们乡政府,是铁饭碗;我们个体却是属鸡的,一会不挠就没吃的!你说这话,可是批评我呀!

张乡长说:给你开门见山吧。今天来,是有事求你。

赵大庆说:你张乡长求我?开玩笑吧?

张伟峰说:我也是凡夫俗子,也有过不去的坎啊。

赵大庆看着张伟峰好一会,说:别是来问我借钱吧?

怪不得大家都说你赵总是神仙,还真让你说准了。张伟峰说:今天来,就是来向你借钱的。

赵大庆不吱声了。

张伟峰说:你看,咱们乡里到现在又有三个月没发工资了。乡里税源少,这不,到公粮收购还得一段时间,没办法,只好到你这里求助了。

赵大庆说:你看,最近正是煤炭销售的低谷,我想去矿上再进一些煤,这个时候要不进货,我那就是憨蛋了。可不就是缺钱吗,我现在正做着憨蛋呢!

张伟峰说:赵总,别给我喊穷了,在咱乡,谁不知道赵百万?现在得叫赵千万了吧?

赵大庆说:别往我脸上贴金了。我那点小钱还叫钱?那叫刚脱贫!

张乡长说:你脱贫了,可我们还在饥寒交迫中挣扎啊!

赵大庆就笑了:我看,你是属老鳖的,咬住我就不丢口了。

张乡长说:不问你借多,就借二十万。我好应付眼前这个坎。

赵大庆说:你要个三万两万好说,这么多,这是劫路砸杠子呢!

张乡长就提醒:别给我说你没钱,你昨天刚到账四十三万五,常州那边来的。

赵大庆一听就知张乡长什么都掌握了。奶奶的,手下出叛徒了。他正纳闷着,昨天刚到账的钱,张乡长咋这么快就知道了?就问:谁告诉你的?

张乡长哈哈一笑: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的一切我都清楚着呢!

赵大庆说:我不能借你这么多。我爹前年借给你们的八万块钱,你们不是还没还吗?

赵大庆的父亲赵清河也开了个炭厂,叫兴旺煤厂。生意也不错。赵大庆原跟他爹干,后从他爹那里分出来,单干了。

张乡长知道赵大庆为啥这么说,就轻描淡写地说:你赵大庆还是党员呢,怎么就这觉悟?你想,共产党能欠你的钱?就是欠,也是暂时的。公粮收缴了,钱一下来,马上就还你们!你们什么时间被共产党欠怕了?

张乡长一这么上纲上线,赵大庆不好接着往下说了,就问:我的钱都是在银行贷的款,利息谁付?

张乡长问:利息是多少?

赵大庆说:我从农村信用社贷的款,利息是八厘六。

张乡长一听有门,就说:乡政府就算高息贷你的款,给你一分二的息,行吗?

赵大庆说:你给我一分二,我才刚刚平头。我贷款时请人吃饭,给银行的人买纪念品,你知道花多少吗?

张乡长说:你赵总既然这样帮乡政府,咱乡政府也不能亏你。这样,我给你利息就按一分四,好不?

这样还差不多。赵大庆想起什么似的说:我只能给你十五万,多一分也给不了。

张乡长心里暗喜,他本觉得在赵大庆这里只能借到十万,没想到赵大庆一开口就给十五万。就说:十五万就十五万,不够我再到别处去想办法。

赵大庆说:给你这十五万之前,我想问你一个事。你要不告诉我,我是不会给你钱的!

张乡长眉头皱了起来。

赵大庆说:我就想知道,是谁,把昨天到账的消息告诉给你的?

张乡长一听,脸上的笑,脱裤子似的,慢慢退下了。

看到张乡长那慢慢褪下的笑,赵大庆脸上露出一丝笑。

张乡长看到赵大庆在笑,就又把笑拾到脸上,问:你真想知道?

赵大庆点点头:我就想知道,是谁给我走漏的消息!

张乡长哈哈一笑说好,既然你想知道,我说出来,你肯定会吃一惊。

赵大庆说:绝对不会的,我就是想知道。

张乡长说:我要告诉你,是不是我有点不厚道?

赵大庆问:什么不厚道?

张乡长说: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赵大庆就笑了:你看你,不愧是当领导的,考虑的就是多。你不说也行,我不借给你。

张乡长说:我这样做真的不厚道啊。人家给我提供信息,我还把人家供出来,我这不像电影上的反面角色吗?

赵大庆说:你们乡政府的人,现在还真有点反面角色的味道呢!

张乡长说:我不给你说是谁,只是给你提醒,你琢磨,这样行不?

赵大庆点点头。

张乡长问:昨天上午,你和谁在一块喝酒了?

赵大庆说:我两个同学,还有工商所的陈所长。我当时请县税务局的孔科长,他们给我陪客呢!

张乡长继续问:吃饭的时候,你是不是接了一个电话?

赵大庆说:当时我接了好几个呢!

张乡长说:其中有一个,是南边货主说给你打款的事。

赵大庆说:我知道了,我当时酒喝得不少,声音大,说的话,大家都能听到了!

张乡长说:这不就是了。

赵大庆说:你是说,这消息是我那两个陪客的同学或陈所长告诉给你的?

张乡长就笑了。

赵大庆自言自语:这两个陪客的一个是周青,一个是孙进。周青是我们办事处的书记,孙进是我们村的村主任。嗯,我知是谁了!

张乡长问:是谁?

赵大庆沉思一下点了点头:是周青!他是办事处书记。

张乡长哈哈笑了。赵大庆看张乡长这么大声地笑,就又改口:那是孙进。这家伙好喜办打小报告的事!

张乡长还是光笑不说话。

赵大庆拿不准了:我说得对不对?

张乡长说:我只能给你提醒到这个程度,要再给你提醒,那就是指出是谁了。

赵大庆说:反正跑不了这两个人!

张乡长说:别乱猜,有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很多的时候都有偶然,你明明这么想的,其实不是这么回事。

赵大庆说:你说这些等于没说。给你透露信息的不是周青就是孙进这两个家伙!

我告诉你,不是这两个人。别乱猜。张乡长说:你想要知道的我给你说了,把钱给我吧。

赵大庆说:给你很容易,我让财务上给你开个现金支票就是。但今天你来借钱,得让周青孙进这俩家伙来!

张乡长马上严肃起来:大庆,你要干什么?!

赵大庆看张乡长的脸色变了,心里暗喜:你不是说不是这两人吗?怎么我一说让这两人来,你就乱了阵脚?别觉得我是大老粗,没细心眼,我就要他们两人来。让他们看着我借给你钱!就说:不干什么,我让他们来给我当证人。

听赵大庆这么说,张乡长脸上的笑又堆上去,说:那,好吧。

赵大庆给周青和孙进打了电话。不一会,两人都来了。周青是骑摩托车来的;孙进来得晚,骑一辆小轮自行车,手上还都是油。刚下车就嚷:大庆,你有什么事?是不是南边的老胡来了,又让我来陪酒?一进办公室的门看张乡长在,吃了一惊。

张乡长笑着点头,以示招呼。

孙进也不像先前那么大声了,低声问赵大庆:打电话叫我来,有啥事?

赵大庆说:一会你就明白了!

孙进就给赵大庆看他的手:我正在家修理摩托车呢!车子打不起火,看样是火花塞有问题。我把火花塞换了,他老爷个屌的,还是不行!

赵大庆说: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的。

张乡长说:赵总,你要求的两个人都来了,咱开始吧。

赵大庆说好,并说,你给他们两人说说吧!

张乡长看了看两人说:今天我代表乡政府来赵总的路路通煤业公司借点钱。赵总说,要让你们来作个证。你们不来就不借给我!

一句话说得两人面面相觑。孙进说:大庆,你这么看得起我俩?

周青也说:哎呀,赵总,我可是受宠若惊啊!

赵大庆心里暗骂:王八蛋,叛徒!脸上却堆着笑说:让你们两人来,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是讲义气的。实话给你们说:张乡长今天为什么来我这里借钱?是你们两人中的一个在昨天喝酒时把我进钱的消息给透露了。是谁,你们心里有数。今天让你们来,我就是明白地告诉你们:张乡长来借,我借。但有一样,假如到我用钱,张乡长要不还,那就是你们两人给我要回来!

周青和孙进两人听了都相互看了对方一眼,然后说:不会吧?

张乡长嘿嘿笑了说:两位,今天你们来给乡政府和赵大庆作个证,证明赵大庆的路路通煤业公司借给风水乡十五万元,利息是一分四。时间呢?三个月后。

赵大庆说:不行,时间太笼统,要有个准确日期!

张乡长说:那就一年半吧!

赵大庆说:行,那你给我写个借条吧!

张乡长把借条写了。又从包里拿出风水乡政府的大印,盖了,交给赵大庆。

怎么这上面光有印章,没借款人的签字?不中!赵大庆说着把借条递给张乡长。

张乡长指着印章说:乡政府的大印不比我个人的签名强?!

赵大庆说:我只认你张乡长一个人!你要不签字,这钱我绝对不借!

张乡长看赵大庆这么说,就把借条拿过来,在借据下方签上自己的名字:张伟峰。

赵大庆这次接过借据看了,点点头。然后对周青和孙进说:你们两人在反面也签一下,签上你们的名,证明你们两人是证人了!

两人说好。就都拿笔签上自己的名字。之后,赵大庆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现金支票,填上“壹拾伍万整”,交给张乡长……

事情发展到这儿,一切都是很美好的:赵大庆在笑,张乡长在笑。周青、孙进也都跟着笑。孙进看大家都在笑,就对赵大庆保证说:张乡长要是到时候不还你钱,我们两人去给你要!

赵大庆说:反正是你们告诉给张乡长的,到时候,就得你们负责去给我要!

周青说:阎王能欠小鬼的钱?乡政府是什么?是一级人民政府!到时候,我负责要!

张乡长说:别把问题说得这么严重。乡里借赵总的钱,是暂时的。是特殊情况。只要一有钱,马上给!

赵大庆说:张乡长,我丑话说前头,这十五万是我的血汗钱。今天是你来了,我才把钱借给你。我不问你是给谁借的,我是喝酒问提壶的要钱!我为什么让你签字?到时候,我就是问你要钱。你虽盖了乡里的大印,对我来说只是形式,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债主!

张乡长说:好好好,到时候,我要不给,你就到我家去要,好吗?说完哈哈笑起来。

大家也都跟着笑起来……

这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的事。那是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改革开放正在紧要关口,农村经济正处在如何冲出瓶颈的紧要关头。在那年的夏季公粮收购结束后,张伟峰就把赵大庆叫到他办公室说:夏粮收购完了,“三提五统”的钱也收上来了。你看,老师们的工资有三个月没发了,这次得一次性补齐;乡里干部们的去年冬季的烤火费,还有办公经费等乱七八糟,还要很多钱;还有最主要的,就是在你之前乡里借的钱,在银行贷的款,我该还的要还,该付利息的要付利息。这次呢,不问多少,我都得给大家一个说法。

赵大庆点了点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不考虑到不行啊!

张乡长说:我前段时间在你那里借的十五万,这次还不了你。乡里只能分期分批还,这次呢,只能还你一部分。

赵大庆笑着问:是一大部分还是一小部分?

张乡长说:是一小部分。先还你两万。

赵大庆说:两万?连个零头也不到啊,也太少了吧?

张乡长说:哎呀,我要都得照顾到啊。你看,你爸爸那边,我只能还一万。

赵大庆说:你这叫都洒点芝麻面啊!

张乡长说:也可以这么说吧。不问怎么样,乡政府借的钱,我们记在心里呢,我们还!只是钱多钱少的问题。

当时赵大庆手头还宽绰,再说了,张伟峰在他那里借钱还不到半年,还没出他借钱的时间范围,就说:行,你还多少我就要多少,支持好你的工作,好不?

张乡长就笑了:我就知道赵总是个做大事的老板。不像一些人,少给一分,就给我翻脸。你说,有意思吗?乡财政要有钱,我能不给?好像我不给他们是故意整他们似的,你说,我干这个乡长容易吗?

赵大庆心说:借人家的钱,到期了,你不还,怨人家说吗?可他也知道张伟峰的难处,乡里花钱的项目多,入不敷出,搁谁身上谁都头疼。可说一千道一万,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赵大庆不愿随张乡长的话说下去,只是说:理解万岁。理解万岁吧!

赵大庆收到了张乡长的两万块,之后,他也给张乡长写了一张收据。回公司后,赵大庆找出张乡长给他打的欠条。在上面写道:1997年8月9日,张伟峰乡长还款贰万元整。他在下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赵大庆。

再见到张乡长是在次年的公粮收购后。张伟峰把赵大庆又叫到他办公室说:今年这个款也是一次给不齐,也是只能给你两万块。

赵大庆说:你当时说好的,怎么变卦了呢?!

这时乡党委书记于得水过来了。张乡长忙起身说:于书记,我正给赵总说还款的事呢。

于书记点点头,上前握住赵大庆的手说:赵总啊,非常感谢你在非常时候帮助我们。你也知道,最近这几年,乡里的财政收入很可怜。咱们收入点资金都让上面收去了。留在乡财政的就是很少了。乡里这一摊子处处得用钱。党报党刊征订、烈军属补助等等都要靠夏粮收购这点资金。乡里花钱最大的项就是教师工资。咱们乡吃财政的共四百多人,光老师就近三百。前两天开党委办公会,我就给大家说了:咱们乡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保工资。以前借的钱,咱慢慢还。你放心,你的钱是乡政府借的,乡政府无论如何会把你的钱还上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

于书记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赵大庆看看于书记,又看看张乡长,扑哧笑了说:我现在后悔把钱借给你们了。你看当时说得好好的,到还账时又变了。这个钱今年要是在我手上,我早就五万十万地挣了。

于书记说:赵总,谁帮了我们乡政府,我们是不会忘了的。

张乡长说:就是啊,去年咱乡里的先进不是给你好几个吗?

一听张乡长这么说,赵大庆就笑了。

张乡长说:你看,前段时间,县环保局的来查环境污染,查着你了,要罚你们公司,不是乡里出面给摆平了?还有,今年春上全乡都收个人调节费,你们公司,包括你,不是没收吗?!你帮了乡里,乡里对你是有数的。我们怎么能让你吃亏呢!

赵大庆说:你这一说,我还真想起来有这么回事呢。

张乡长说:还有很多呢,都是小事,就不说了。咱们之间,是水帮鱼鱼帮水。

赵大庆长长叹口气,看着于书记和张乡长笑着点了几点头:两位领导啊,我真服你们俩啊!

于书记没有笑,张乡长却哈哈笑了。其实,于书记是在心里笑的,只是脸上没表现出来。

赵大庆说:既然两位领导说了,那我就再借给你们一段时间。我可丑话说在前头,你得先把我这一年的利息给我,我好还银行。

张乡长看了一下于书记的脸说:好,这个你放心,利息一定给你。你赵总这么爽快,本来这次想还你一万的呢,这次呢,就再多还你一万。够意思不?

赵大庆说:够意思。你如果要把剩下的十一万一并还我,那才是真够意思呢。

于书记这次笑了。张乡长跟着笑了。赵大庆也笑了。

赵大庆这次之所以没给张乡长撕开脸要这个钱,他有他的用意。第一,这段时间,他的生意还可以。每个月去了工商税务,去了工人工资,去了针头线脑,都还能净落个万儿八千。生意一好,问谁借钱谁都给,原因是他的资金回笼快。第二呢,他的公司毕竟在风水乡地盘上,关系处僵了,最后吃亏的还是他。乡政府是一级政府,想找点他的事,那还不是小菜一碟!第三,他的家人都在村里,计划生育、孩子上学、安户口什么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他还必须给乡里交涉,还得需要张乡长他们出面。第四,胳膊拧不过大腿,钱反正在他们手里,真僵了,就是故意不给,你也是癞蛤蟆干憋气,没点法。

说着拉着到年关了,乡政府给赵大庆送了两箱松花蛋。说是对给予乡政府帮助人士的一点心意。赵大庆的父亲赵青海恰巧来儿子这儿,赵大庆就给了他爹一箱。赵青海问谁送的?赵大庆说是乡里。之后解释是乡里对借给他们款的人表示一点过年的心意。赵青海纳闷:乡政府也借我的钱了啊?赵大庆说,我知道没给你,所以才给你一箱子。赵青海说:这不是蒜薹调藕,有光棍有眼子吗?!

赵大庆唉了一声:这是故意治你呢。你不是前段时间要给乡里打官司吗?

赵青海说:乡里借我八万块钱,四年了,才还我三万块,还差我五万多。怎么要都不给,我不给他们打官司,你说怎么弄?

赵大庆说:你的事我清楚,你给他们打官司也是对的。

赵青海就抱怨儿子:你就不该再借给他们!还一把借十五万!你以为你是开银行的?

赵大庆说:我和你不一样。你的钱是以前的胡乡长借的,现在胡乡长调到外乡镇去了。胡乡长和现任的张乡长还有乡里的一些人关系处得不是多好,两个人尿不到一个壶里。胡乡长走的时候,不是有人在乡大院里放鞭炮庆祝吗?张乡长是刚提起来的,他一干就得在下面干满一届吧!一届就是三四年。并且,我的这个钱是张乡长自己借的,我要不给他,他以后要是处处给我的生意穿小鞋,我还干不?再说了,咱们家的一些小孩都大了,考学的、结婚的、计划生育的,哪一样不用乡里?

赵青海听了点点头说:可是,他们要是最后不给你钱,你怎么办?

赵大庆说:我有我的法。他借钱的时候我就说了,我就只认他张伟峰一人,要是乡里不给,我就去他家里要!

赵青海知道儿子赵大庆的能量,就说:最近这半年的生意不是多好,南边常州来要煤的你不要发给他们了,他们的人学瞎了,会坑人了。看来,我这十车皮要让他们坑了!

赵大庆说: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不让你给常州的那个老洪货,你就是不听。那个人我派人去他家查过,他哪有家哪有业?他指给你看的家那是他租的。什么别墅,是骗人的!

赵青海说:你看他来要我们的货,拿了一半货的钱来的,等货发过去,验完之后再给我打钱过来。以前他都是这样啊!谁知他这次起狼心了呢!

赵大庆唉了一声:这是教训。你说你走煤多少年了,谁能想到,会在阴沟里翻船?!

赵青海说:给南边的人打交道,你一定要多长个心眼。

赵大庆说:现在的生意越来越难做。做煤生意的越来越多。有的为揽生意,不给定钱就发货。这样的,有他哭爹的时候!

赵青海说:别说车多不碍路,船多不碍江,那都是骗人的,是虾都撑鱼!

赵大庆点点头。看着他爹一头的白发,满脸的沧桑,心里一阵难受。想想他们的发家史,十几年前,爹是开一辆十二拖拉机给人家跑运输。运煤运石头运沙子运矸子石什么的,后来换成五〇拖拉机。他高中一毕业就跟爹干装卸。一干干了三年。后来爹在路边开了一个炭厂,也就是把煤在五六月的时候买了存起来,到天一冷的时候再出手,挣之间的差价。慢慢地,生意做起来了。那时候,公路边就爹自己。人们都还没有想起来。他跟爹干了几年,那时候生意虽然不是挣很多钱,客人都很讲信用,一年落个万儿八千,那是锅底下掏芋头——手到擒来的事。后来他一结婚,跟着爹干了两年,就自己单干了。想想自己干的这几年,也不易。谁的脸色都得看,谁的气都得咽。不然,他怎么会借给张乡长钱呢!

赵大庆说:你既然把乡政府告了,告就告了,也不要当个心事。

赵青海说:我前几天去了一下法院。法院里说,年前不审理了,年后再判。

赵大庆说:年前判年后判都一样的。我可以告诉你,结局是很明白的。那就是你赢官司,但你一分钱都得不到。

赵青海说:乡里要是不给,我就要求法院强制执行!

赵大庆唉了一声:爹,我怎么说你好呢?你现在的这个事,憨子也能给你判出来,老古语: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乡政府欠你的钱这是板上钉钉的。你还要用法律程序要钱,法律是光为你一个人开的?

赵青海说:你这么说,法律那就没真理了?那是哄我们老百姓的了?

法律是神圣公正的。对于你的案子,我是说,法院判你赢这是一定的。可在执行方面,乡政府认账,可没钱给你,你怎么办?

那就强制执行!

不是他们不想给,是乡里没钱。乡里有钱,不早就给你了。谁想让人告!

可、可他们借了我六年了!说好第二年给的,一直到现在,还没给!你说没钱,他们怎么有钱买车呢?这不,又添了一辆桑塔纳!

那……赵大庆看看气愤的爹,说:就是的,奶奶的,有钱买车,咋就想不起还账呢?!

过了灯节之后,赵大庆的公司才开业。鞭炮刚放完,硝烟还没散尽,他爹赵青海就来了。赵青海本计划今天他的炭厂也开业的,厂子开业,都选双日子,就是阴历逢二、四、六、八的日子,当然九也是个好日子,意为长久。赵青海今天没开业,他接到了法院的传票,也就是今天县法院要开庭审理他的案子。赵青海是过来给赵大庆说这事的。

赵大庆说:灯节前,于书记和张乡长就找我说这事了。说你把乡政府告了,意思是让我做你的工作,把起诉书撤下来。我当时就对他们说:我和我爹关系不是多好,我爹倔,你越劝,他就越上劲。他们问我怎么办?我说,好办。你们把借他的钱还他就是了。于书记说,如果要是不出你爹上告的这个事,说还上你爹的这点钱,各处都紧紧,不是不好办;可如今,他把咱们乡政府告了,现在要是给他钱,另一些人要跟着你父亲这样做,我们乡政府天天被人告,还工作不?

赵青海说:奶奶的,当时那个老胡来借钱时说得吐沫能点灯,说我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给。可如今,我要七八十五趟了,一分没给。开始,还能见到人,以后干脆不见我了。后来我再去,看大门的就不让我进乡政府大院了!看大门的老张说:领导安排他了,说要是让我进了大门,就扣他的工资!

赵大庆说:他们办事也是太有点说不过去了!

赵青海说:有钱钱答复,没钱话答复。想想当初,我帮你们的忙是怎么帮的?如今我的厂子需要你们帮忙,我不问你们借,只让你们把借我的还我。他们不光不还,还躲我不见我,你说,他们这是什么心态?

赵大庆说:还是没钱,要是有钱他们会用这个办法?

赵青海说:你躲了初一,能躲得了十五?他们要是见我,给我商讨还钱计划,我犯晕,去起诉告乡政府?我是不吃馒头蒸(争)的就是这口气!

赵大庆长长出了一口气:嗯,告告也好!让他们警觉警觉,借别人的钱,要尽快地还!不要以为别人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赵青海说: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我找的律师给我说了,这个官司赢是一定的了。我也想到了后果,官司要是赢了,乡里这群人会想方设法收拾我。

赵大庆点点头:这个可能不是没有。

赵青海说:所以说,今天去县里,我自己去。你就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你的手机开着,要真有什么特殊的事,我再给你联系。

赵大庆说: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牵扯到你的事里去!

赵青海点点头,之后笑了说,在咱们县,个人告乡政府,我是首例!说完就匆匆地离开了。看着父亲的背影,赵大庆跑出屋子,对着爹的背影喊:别忘了给我打电话!

整整一上午,赵大庆心里都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虽然他知道,他爹赢这个官司是一定的,可他还是担心。你想啊,你现在是告的乡政府。你是胳膊给大腿斗!老古语:胳膊拧不过大腿!你是一个村里的老百姓,法律是给谁说话的,给谁撑腰的?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吗!

直到上午十一点半,赵大庆接到他爹的电话。赵青海在电话里激动地告诉他:官司赢了!现在,他正接受市报社、省电视台的采访呢!

赵大庆一听心提了上来,忙问:采访得怎么样了?

赵青海说:快完了。省电视台的正现场直播呢!

赵大庆一听完了,这下彻底完了。心里就埋怨他爹:乡里打输了这个官司本就很恼火了,你现在又在新闻媒体上大肆宣传,这不是在他们流血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乡政府这些人的脸往哪里搁?爹啊爹,你这么大岁数了,咋就不考虑一下呢?你这样,算是彻底和乡里闹翻了!以后你就不想在风水乡里过了?!

赵大庆忙给他爹把电话打过去。赵青海接了。赵大庆说:你快点对刚才给你采访的记者说:尽量不要让他们播出或发表。真要发表的话,那也要换个假名。

赵青海一听说:你这孩子,你是不是怕他们?怕什么?法律不光是为他们服务,也是为咱们服务的!再说了,记者们也不听我的啊!

赵大庆说:爹,你别倔好不好?你要是这样做,以后吃亏的是我们啊!

赵青海说:怕什么,现在已这样了,我什么也不怕了!就是头破了,我也要用扇子扇!

赵大庆还没放下电话,张乡长的电话就到了。他本想不接,迟疑一下,还是接了。张乡长说:赵总,恭喜你啊!

赵大庆知道张乡长这句话里的意思,但他装作不理解,问:张乡长,我喜从何来啊?

张乡长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是恭喜你:你父亲告我们乡政府告赢了!之后就把电话扣了。赵大庆握着话筒,好一会才放下。

事情往后的发展就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赵大庆去乡里时,有几次遇到张乡长和于书记,他们不像以前那么亲热了,只是象征性点点头说说话。在春上的一次计划生育检查时,把赵大庆的一个叔兄弟抓住了。这个叔兄弟当时违反计划生育条例,头两胎是女孩,上报时只报了一胎,又要了一个男孩。后来把那个女孩和男孩报了双胞胎,一并处罚的。这个事是赵大庆找张乡长办的,当时罚了很少一点钱,给孩子安上了户口,把这个问题结了,没想到,这次计划生育检查,又查出来了。叔兄弟找赵大庆。赵大庆就找张乡长。张乡长说:赵总啊,该做的我都给你做了呀。把事不是给结了吗?计生办怎么又去找啊?哎呀,我是没能力办了。不然,你就去告吧。你看,乡政府你都能告赢,这个计生办还在话下!

赵大庆一听那个气啊!他知道症结在什么地方了。就是因乡政府输了官司,心里窝着一肚子火呢!赵青海当时正巧在,听了狠狠骂:王八蛋,官报私仇呢!

赵青海也有一肚子的气。他的官司虽赢了,可没得到一分钱。相反,还付出一部分律师代理费。他去法院几次,法官告诉他:风水乡政府一直承认欠你的钱,只是现在没有。他如果要是有钱不给,或者是有钱不承认,那个咱们好办,封他的账户,从他们的账户里提出钱来给你。可现在,乡里一直承认欠你的钱,就是没钱还你!你看乡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么?不然,咱们就强制执行!

赵青海就想起乡里最近才刚买的桑塔纳2000,就给法院强制执行庭的人说,乡里最近有刚买的新车,是桑塔纳2000。法院的人一听说好啊。乡政府的大门不敢封,东西咱还是有办法封的。

那天,那辆车恰巧在大院里停着,法院的人去了后就用封条封了。司机就忙告诉于得水书记。于书记正在办公室和张伟峰商量乡道铺柏油路的问题。听说就忙到窗口处看他们的车。法院的人已经上了车,走了。

两人来到车旁一看封条,知道法院在强制执行了。于得水的脸色不好看。他下午县里还有会。张伟峰说:这个你放心,当时买车时已考虑这一步了,法院怎么给咱们封的,他们再怎么给咱们揭下来!于得水说:好,你快去办吧!

张伟峰去了法院。之后没多久,就从县里打来电话说:事办妥了,把封条撕了吧!

第二天赵青海去执行庭问:风水乡的款到底什么时间还他?执行庭的人告诉他:你们乡里的车实际上不是乡里的,是下面一家私营企业买的。因抓招商引资,开着破车不好看,你们乡借用的。他们把手续什么的都拿来了,我们看了,的确是这么回事!

赵青海说:哪个企业这么好,拿钱买车送给乡里的领导用?这样的私营企业我们乡没有呢!

法院里的同志翻看了一下案宗里的复印件说:是风水乡蚕茧公司。

一听是蚕茧公司,赵青海把嘴撇得八丈长:那个公司现在是负债经营,外面欠得百窟窿万眼子,他有钱买车送给乡里的领导用?

法院的同志说:我们注重的是证据。乡里把证据拿来了,我们只好放车了!

赵青海说:难道我的钱他们不还,你们法院都没法了?

法院的同志说:老赵啊,你跟有钱的人打官司,我们怎么都好做;你跟没钱的打官司,他没有钱,让我们怎么办呢?!反正不能要他们的命吧!

赵青海想想法院的同志说得也在理。就说:那我只有再等?

法院的同志说:唉,只有再等等了……

封车事件后,赵大庆和乡里的关系更紧张了。有几次赵大庆和乡经委的人吃饭,张乡长也在,对他爱答不理的。有次是和工商局的一位领导,这个领导和赵大庆是高中同学,乡工商所长做东,就把张乡长和赵大庆喊来陪客。当时周青也在一旁陪。赵大庆给张乡长敬酒。张乡长说:你们谁敬我不喝行,赵总敬我要是不喝,那可不行啊!有些不明里面弯曲的人问:你张乡长这不是蒜薹拌藕——有光棍有眼子吗!张乡长对大家一笑说:你们不会告乡政府,赵总他会啊!

赵大庆那个气啊,他真想把手中的酒泼到张伟峰的那张四喜丸子脸上!可他没有,只是笑着解释:那是我父亲的事。大家都知道,我和我父亲早就分开了。

张伟峰的酒喝得有点多,油光的脸上绽着绯红,说:你父亲告乡政府,你敢说你不知道?

赵大庆说:我们是分开的日子,分开的厂子,各干各的,他的事我怎么知道?说到这儿,赵大庆觉得有必要压压张伟峰,就说:我父亲借给乡里多少钱,我刚开始时也不知道。就说你张乡长去我那儿借钱,我给我父亲说了吗?

在一旁作陪的周青说:张乡长,赵总的父亲告乡政府这事,赵总的确不知道。这个,我可以作证!

张乡长嘿嘿一笑:真的?你真的知道?你是赵总肚子里的蛔虫?

周青忍着气,赔着笑说:我们是同学,我知道!

张乡长说:如果这样说,我就有点得罪赵总了!赵总,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啊!来,咱们喝一个!

赵大庆的眉头皱起来。他爹告乡政府,他就怕出现这种结局。没想到,怕鬼来鬼,事情还是从他怕上来。你欠人家的钱不还,就不允许人家上告吗?本是输理方,现在反觉得自己怎么样似的。你如果要不是乡长,要不是一级人民政府,敢这样吗?!老百姓现在为什么对政府有意见,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在政府里,他们的素质就决定了政府的素质!

心里的这些怨,赵大庆没在脸上表现出。他的家、他的公司毕竟在风水乡的地盘上,强龙不压地头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笑着对张伟峰说:张乡长,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要跟我们小老百姓一般见识。你要是跟我们老百姓一般见识,那就没我们过的啊!

张乡长哈哈笑起来:我这人是直肠子,有什么就说什么。说完就像大风刮了,怎么会把这些事记心里呢!我要是跟你们一般见识,还真没有你们过的呢!

之后酒场的气氛慢慢活起来,大家就都尽兴喝,谁也不去说那些不愉快的事。但赵大庆知道,张乡长虽然现在给他笑着,还真不如像以前那样给他脸色呢,那样,他做任何事时好提防,如今,他知道,以后可得好好小心了。

这年年终,乡里也像往年一样给支持过乡里工作的企业或个人来一点物质慰问。赵大庆去乡经委送报表,接到乡党政办的电话,让他去领过年的慰问物品。当时他以为有他父亲的,分发的人查了一下名单,然后给他摇头。分发慰问物品的告诉他,名单是于书记和张乡长定的。第一次给我名单时我记得有赵青海,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没有了。我问张乡长。张乡长说:咱们现在不欠赵青海的,咱们现在是欠法院的。所以说不能给赵青海!

说着拉着到了夏季。公粮收购完了,乡里又到还款的时候了。今年以来,赵大庆公司的效益不是多好,就想让乡里多还一些。不一把还清吧,最少也得还一半。张乡长一听就急了:你说你急着用钱,他说他急着用钱。乡里就只有这么一点钱,又得顾着干部和老师们的工资,还得顾着乡里各项工作的开销,我上哪弄钱去?我又不开银行!

赵大庆说:张乡长,你当时借钱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你说第二年还清我,现在是第几年了?再说了,我借给你的钱,可是我贷农村信用社的款啊!

张伟峰说:不是不给你,是乡里借的外债多,我得一点一点都得划过去。不然,我把钱都给你,别人咋办?别人要是再像你父亲一样去法院告,那我和于书记又得挨咱们侯书记的熊!你知道侯书记怎么熊咱们乡的吗?那可是在全县党政一把手的大会上。当时我和于书记羞得,要是地上有一条缝,我们也都钻进去了!

赵大庆一听气就来了:张乡长,你是父母官。你怎么揪着这一点不放呢?我父亲为什么告乡里?不就因乡里欠他的钱一直不还吗?

张伟峰说:不是乡里财政没钱吗?要是有钱谁愿欠账?谁愿被人告?

赵大庆说:张乡长,我理解乡里的困难,所以你当时问我借的时候,我二话没说就给你了;我现在经济困难了,也希望乡里理解我,支持我,把欠我的钱全部还给我!赵大庆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慢,并加重了语气。

张乡长听了,看着赵大庆说:这样吧,关于欠你钱的事,我们要开党委办公会再研究一下。怎么还你,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赵大庆说,那好吧,我就等你的消息!

赵大庆出了张乡长的办公室,正好遇到周青。周青刚从办事处回来,看到赵大庆问:你今天怎么有空了?到我办公室坐一坐。

赵大庆随周青去了他办公室。

周青问: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看?

赵大庆说:都是你办的好事?!

周青如丈二的和尚:我、我办的什么好事?

赵大庆说:当初要不是你对张伟峰说我那里有钱,他怎会去我那里借?他要是不去我那里借钱,我会生这些王八气!

我以为是什么事呢!我告诉你,你那里有钱不是我告诉张乡长的。我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你是谁?你说!

周青明白赵大庆也不是真清楚是谁对张乡长说的,这是故意蒙他,就说:天地良心,我绝对没在背后打你的小报告!

赵大庆说:当时就咱们几个人。有我,有你、工商所的陈所长、县税务局的孔科长,还有孙进,对了,还有孔科长的司机。咱别的不说,就咱这几个人,我是不会对张乡长说的。陈所长人家是工商所的,人家的业务和人事是条条垂直管理,和咱们乡里不说话,县税务局的孔科长知道我是谁?孙进想给领导说话,可他是个小村主任,轮不到他,把这些人去了,不是你是谁?

周青说: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呢!怪不得说,哪庙都有屈死的鬼!大庆,真的不是我说的。看赵大庆不相信,周青说:我对天发誓:真要是我说的,天打五雷轰!

赵大庆一看周青这么认真,就说:你怎么不说天上掉个导弹把你炸死?!别净给我来这些里格龙!

周青说:怎么回事,到现在还没把钱给你?这有几年了?

赵大庆说:四年了,新旧两个世纪了。你看,才给我四万块钱,还差十一万呢!

周青说:当时不是说的一年半还吗?我以为都还完了呢!

赵大庆说:说是一回事,还是一回事啊!

周青说:要是这样,那何年何月才能还上啊!

赵大庆说:以前我爹就给我说,少给乡里打交道,只要交上了,不割你一块肉,就刮你一层皮。现在看来,一点不假!

周青说:你爹不是把乡政府告了?听说官司赢了?钱到手了吗?

赵大庆说:一分钱也没到手。不光没到手,现在乡里的还款名单里,没我爹了!

周青问:那是咋回事?

赵大庆说:咋回事,这不是明显欺负人吗!

周青看赵大庆有点动气,唉了一声说:乡里的财政收入少,花钱的项目多。计划生育迎检,教育达标,这事那事,乱七八糟,上面千根线,下面就这一根针都得穿起来,哪个工作做不好,乡里上面的哪个部门都惹不起。来了人吃了,临走还得给纪念品。你说说,每年光乡里的招待费是多少?咱别的不说,光这些招待费,能办多少事?别说还你那点小钱了!

赵大庆说:乡里有困难我清楚。可我现在有困难了,我不让乡里帮我,只让把欠我的钱还我。我这要求不高吧?我要的是乡里欠我的!

周青说:就是。乡里的公粮收购完了,按说,给你这个钱也不是多难的事!

这时,张乡长推门进来了。看到赵大庆就说:赵总,在这儿呢?!然后对周青说:你到我办公室去一下,有点事要商量!说完就出去了。

周青说:我不能留你在这里说话了。这个张伟峰,真到劲!

赵大庆知道不能再坐了,起身告辞。临出乡政府大门,堵在赵大庆心中的一句话他终于吐出来。他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奶奶的!

这之间赵大庆又到南边去了一趟,南边宁波那里有一个客户需要一批煤。前段时间来赵大庆公司考察了,并且也跟着赵大庆到煤矿上去看了煤,感觉这个煤,无论是从热量还是含硫量上还有价格上都挺适合。

赵大庆去客户那里呆了一段时间,回来已是二十天后了。这段时间,他一直等乡里的消息。他回到公司的第一句话就问:乡里给咱打款了吗?

财务上的人摇头说:一分也没打。

第二天赵大庆去县政府里办事,被他的一个同学留住了,说你们乡的于书记请我吃饭,你跟着我一起陪客吧。赵大庆说好吧,我正有些事想请教于书记呢。

吃饭时,赵大庆趁于得水书记去卫生间的时候问:于书记,我的那个钱,你们开党委办公会研究了吗?于书记说:你父亲的那个钱,他不是已经过法律了吗?

赵大庆说:我父亲是我父亲,我是我。张乡长前几年在我那里借了十五万,才只还我四万,还差我十一万呢!

于书记说:张乡长也借了你的钱?喔,我想起来了,张乡长给我说过,借过你的钱。怎么,现在还没还清?

赵大庆说还差我十一万呢!

于书记说:噢,还欠你这么多。赵大庆说:是啊。我现在公司里的资金紧张,于书记,不然你给张乡长说说,先把我的钱还给我,好吗?

于书记说:这个,我回去问问再说。之后又说:这些事,都是乡长的职责范围,我过多问不好。赵大庆说我知道。于书记说理解万岁啊!

事后赵大庆和他县城的朋友说。朋友一听,就说你还是公司的经理呢,办事咋这么老土啊!张乡长不还你款,你“润滑润滑”不就行了!说润滑的时候,朋友用手做着捻钞票的样子。这些事,朋友一点,赵大庆就明白。可赵大庆心里总是感觉不舒服:他们借我的钱,本该给我意思意思的。可现在,我反而给他们意思意思,这是什么事啊!

朋友说:这个社会,钱在谁手里攥着,谁就是爷!

赵大庆说:可他是借我的啊!

朋友说:借你的怎么样?钱在你手里你是爷;现在到了人家手里,人家就是爷。人家想给你就给,不想给,你是张飞看王八,大眼瞪小眼,一点法也没有!

赵大庆说:你说得还真是。就是这么回事!那,我就按你说的办?!

朋友说:这个事,你还用说吗?以后要记住,自己的钱,要是给,要是捐,这些都是不要还的。给了就给了,你也不当做心事了,千万别借!特别是政府部门,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他们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光知借,不知还。都是钻过头不顾腚,光顾自己这一届,把还账留给下一届。下一届谁想还上一届花的款?所以很多单位就出现这种状况,你的钱,趁现在张伟峰还干着,尽快要,不然,以后就麻烦了!

赵大庆点点头说:嗯,你说得对。看来,我要钱的思路真得改改了!

说起送礼,赵大庆不陌生。干他们这行,送礼就是公司工作的一部分。你看,去煤矿联系煤需要给矿上的人意思意思;拉煤时需要给过磅的人意思意思;验煤热量大卡时需要给化验的人意思意思;如果要是用车皮走煤那就要给车站的调度意思意思;交货的时候要给要货的单位意思意思;过煤的时候要再给过磅的意思意思;拿款的时候还要给管钱的领导、会计、现金出纳意思意思……就这样一路意思意思下来,挣点钱也就剩下仨瓜俩枣了。就像鱼喝水,光看大口大口地喝,实际上,很多的水都在花腮里漏了,真正进到肚子里的少之又少了。就是这样,也得干,谁让他们干这一行呢!干了这一行,就得按这一行的规矩办,说起来,这也是中国特色啊!

赵大庆有从南方捎来的好米酒,就是歌曲《九九女儿红》的那个女儿红,精装的,二百多元一罐。这个酒他一次在南边拉来一车,都在办公室里面的小套间里放着。

赵大庆想,他正好刚从南边回来,趁这个礼拜天,去一趟张伟峰家。张伟峰家他以前去过。那是县里刚开发出的高级住宅小区。他和乡里的几个公司的老板去给张乡长温锅。

赵大庆才要动身,电话响了。他爹打的,说他母亲的心脏病犯了。母亲有冠心病,不能生气。他爹说:你快点过来!

赵大庆到了老家,看到母亲双目紧闭,呼吸很急促。他问爹:给娘吃速效救心丸了吗?赵青海说:我刚给吃了。赵大庆问:打120了吗?

赵青海说:打了,说马上来。

赵大庆就看着母亲,母亲今年六十三了,比父亲大两岁。说起来,在城里,像母亲这样的,六十多岁的就像小青年一样。可她母亲,额上的皱纹深得就像地里的墒沟,他都能躺在里面。他清楚,母亲一辈子没过几天好日子。父亲虽办了厂子,母亲还是照样在家里烧锅做饭看孩子,没得清闲。就是现在,他的公司做到这程度了,父亲的厂子也有钱了,母亲照样没跟着享福。母亲种了二亩地。他不想让娘干,说我们现在有钱了,不种地饿不着我们的。母亲却说:你别以为卖了两天炭你就不是农民了。你就是卖的时间再长,还是农民!农民要是不种地,那就没饭吃,睡觉也睡不会安稳的!

门外传来救护车的鸣叫声。接着进来两个护士和一个医生,他们知是心脏病发作,先量了血压,慢慢地平架到担架上,送到车上。一到县医院,直接进了抢救室。

母亲的这次病很重,到第四天,才从监护室转到病房里来。看到母亲的身体没大碍了,赵大庆想,正好今天是礼拜三,乡镇工作的人都要回城过小礼拜,就预先给张伟峰打了个电话,说张乡长,什么时候回家,想找你喝酒呢!张伟峰说:看看吧,今天要没什么事,我就早回去。

伟峰没拒绝他,赵大庆知道这是一个不错的兆头。送礼是门学问。要不注意方式方法,你拿着东西也送不出去。那才是真难受啊!现在张乡长没拒绝他,并且口吻和以前一样,很亲切,很随和,赵大庆在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下。

大庆等到晚上六点左右才去。张伟峰在。张伟峰说:我今天专门早回的,怕你等烦了。

大庆说:是啊,乡里千头万绪的,事多!

都是一些破事,烂事,唉,没办法,在其位,谋其政啊!张伟峰接着一转话头:我最近这段时间没看到你,又出去了?

赵大庆说:去南边了,在那里呆了二十多天,这不,刚回来,就来你这儿了!

张伟峰明知故问:有什么事吗?

赵大庆在心里暗骂,你欠我的钱,我到你这里来,你说我是有事没事?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可赵大庆知道,说乡里欠钱的事不能在这个时候说。说了,就显得自己太没品位了,也太小家子气了。就说:你看你张乡长说的,我没事就不能到你这儿来串门吗?

张伟峰没想到赵大庆这么有长进,在心里暗吃一惊,心想,这个赵大庆,几天没见,学猴精了。你不说要钱的事,我也不往那方面提。我看你最后说还是不说。就说:你看你说的,我这儿可是随时欢迎你来啊!

赵大庆说:这次去南边,我专门到了绍兴,在那儿买了精品的女儿红。哎呀,这可是女儿红中的精品啊!我就买了几箱。我不是吃独食的人,这不,给你送一箱子来尝尝。

张乡长说:酒,我家里有的是,你还是搬回去吧。

赵大庆说:咋了,你家里有酒,我知道,可这个酒是黄酒。前几天我看了一个报道,说对身体有益的,第一要属果酒,第二是黄酒,然后才是啤酒白酒!

张乡长说:第二个对身体有益的是啤酒,第三才是黄酒。对身体最没益处的就是白酒!

赵大庆说:别问第二第三了,反正是比白酒对身体有好处。我给你捎来一箱。尝尝,怎么样?

张乡长说:我前段时间去南方考察,就是喝的这个酒。这个酒还叫加饭酒,南边人一边吃饭一边喝它,不错!

那,我还有点事。赵大庆说,张乡长,我就不坐了,我得回去呢!

张乡长说:不行,你得在这儿吃了饭,我让老婆弄几个菜,咱们弟兄在一块喝点酒!

不了不了,改天吧,我今天来县城还要办点事。

你既然有事,我也就不留你了。对了,他们前几天给我送了两瓶五粮液,你,你拿去喝!

我一箱子还不值你半瓶酒钱,怎么能拿你的酒?不行!

你要不拿,就把你的酒拿走!张伟峰说着脸阴了:咋了,许你给我,就不许我给你,这是什么理?

赵大庆一看张伟峰动气了,就说:好好好,那我就拿着。

张伟峰的脸马上阴转晴:这就对了。说着把包扎好的两盒五粮液递给赵大庆。赵大庆只好接过。心里却盘算开了:今天我送他一箱子,他送我两瓶,扯平了。看来,还得给他送。奶奶的,看看他家缺什么?下一步好有个准备。赵大庆在转身给张伟峰告别的时候,又仔细看了一眼张伟峰家里的摆设,然后匆匆离开了。

在回医院的路上,赵大庆想:凡和张伟峰接触的人都说他抠门。看今天他对自己的举动,不像个小气的人啊?!我送他一箱女儿红,也就是一千多块钱,他给我两瓶五粮液,最少也值七八百吧!赵大庆把酒拿到手里看,却发现,这是两瓶假酒!赵大庆常送礼,什么酒真什么酒假,一眼就看出个八九不离十!怪不得他不接这个酒时张乡长给他急。他把车停下,又仔细看,千真万确,是假的!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老狐狸!然后,把这两瓶酒扔到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这次送礼后,赵大庆发现张伟峰比以前客气多了。这之间,风水乡又进行了一次人事调整。于得水书记调到县里去了。风水乡的党委书记就由张伟峰来接了。说起来都是正科级,但现在这个正科是一把手。张伟峰这段时间见谁嘴都是咧着。有一天,张伟峰到赵大庆他们村来检查计划生育工作,是陪着上面的领导来的,赵大庆去老家里看他母亲,刚出门,就看到了张伟峰。现在的张伟峰是张书记了。张书记看是赵大庆,离老远就喊:赵总,你在家啊?

赵大庆看是张伟峰,这么远给他打招呼,让他意想不到,就忙迎上前去说:是张乡长,不,是张书记啊!你今天怎么来我们村了?

张书记说:我陪着领导来检查工作呢,咱们改天再说话。说完就陪着几个头梳得倍亮挺着肚子的人向前边去了。看着张伟峰的背影,赵大庆嘿嘿笑着点点头。

之后没过几天赵大庆又去乡里。张伟峰的办公室搬了,搬到原来于得水书记的办公室。赵大庆敲敲门。里面说请进,赵大庆推门进去,看张伟峰正和几个人说话,张伟峰看是赵大庆就说:你先到办公室等一等,我们正商量事呢!赵大庆说好。就退了出来。之后去了周青的办公室。周青可巧在,问赵大庆:还是那个事?赵大庆就笑笑。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周青说:张乡长现在成张书记了,你的钱,没问题了。

赵大庆说:什么张乡长张书记的,我对这些不感冒,我只关心把借我的钱还我。

周青说:张乡长现在没调走,是就地提拔。最近乡财政经济状况好转了,你这个钱,一年还三四万,是不成问题的。

赵大庆说:我不想这么还,要还就一把还清。一把还清我能当个整用,不然,零打碎敲,这十几万不当个钱用!

周青说:我给你说,能还你就算不错了,你别让你吃肉你又挑肥瘦了。我告诉你,你知道乡上的田百万吗?不就是前任胡乡长借了五万块钱吗?从胡乡长走后,这几年,张乡长还了他多少,你知道吗?

赵大庆其实知道,但还是摇摇头。

周青说:一分钱也没还。和张乡长吃饭的时候,我曾经暗示过,无论如何,你也还一下,显得咱们党委政府有公信力。你说张乡长怎么说?周青说着声音低了下来说,他花钱,让我还账,没门!我才不给他擦屁股呢!

这些话,赵大庆在别人的嘴里也听说过。周青说到这儿然后劝赵大庆:张书记是个记仇的人,和他说话做事你要留着小心。还有啊,我劝你一句,钱到了自己手才是钱,有钱就不要嫌少,知道吗?你要是嫌少,张伟峰到下一次还款的时候不会给你,这样的事他能做出来!

赵大庆点点头说:嗯,我知道了!

两人又说了一些别的事,说着拉着二十分钟过去了。周青说,这么一大会子了,什么事还能商量不完?又不是发动世界大战。大庆,你去看看吧。争取早把钱要过来。你的钱要过来,我也了一个心事。

赵大庆说:就是,你还是张书记借钱时的证明人呢!

周青说:张书记要是黑了心,和你闹纠纷赖账,我是最主要的人证呢!

赵大庆笑了:是啊。要真到那时,我们两人,你向着谁啊?

周青说:那还用说,我当然是向着正义的那一方啊!

赵大庆从周青房间出来去了张伟峰的办公室,敲了几下门,没动静。正纳闷,党办的通信员过来了。通信员认识赵大庆,就说:赵老板,你找张书记?赵大庆点点头。通信员说:张书记走了。说是回城,去参加个会议。赵大庆一听心里有气了:可他答应让我等他的。

通信员说:也许事多,张书记忘了呢。

赵大庆掏出手机,拨了张伟峰的电话。响了好大一会,才接。赵大庆知道,这是张伟峰在考虑他这个电话是接还是不接呢。他想,如果张伟峰电话接得快,那一定是真有事,走得急,把自己等他的事忘了;如果要是接得慢,那他一定是故意走的,目的是为躲他。果真,电话迟疑好久,才接。张伟峰问:谁呀?是赵总啊。看我这记性。哎呀,县里有会议,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给你招呼,对不起啊。

赵大庆一针见血:张书记啊,钱的事,你看看,都给了我吧!我现在急等着用钱啊。

张书记说:还是钱的事,这样好不?你过几天去我办公室,咱再细说。

赵大庆说那只好这样了。之后赵大庆扣了机,对着通信员无奈一笑说:唉,我只有再来一趟了。

赵大庆母亲的病又厉害了。大夫对赵大庆说,要想让你母亲的病彻底好,那就是在心脏里下支架。大夫就给赵大庆说病理,说血管瘪了,血流得就不顺畅,支架就是下在瘪处,把瘪处撑起来,血流起来就不受阻了,你母亲的心脏也就会慢慢好起来。赵大庆问需多少钱?大夫说,那要看你用什么样的支架,要是用国产的,就便宜;用进口的,就贵一些。赵大庆问:哪种支架好?大夫说当然是外国进口的好。赵青海问下国外进口的支架一共需要多少钱?大夫说:外国进口的支架一个近四万,再加上我们去省城请大夫什么的,一共要五万多。也就是说,你准备六万块钱,保证用不了!

赵青海问:要是国产的呢?

大夫说:能省一半。全部都算上也就是三万多。

赵青海就跟赵大庆商量:大庆,不然,咱就下个国产的吧?都是一样的东西,差,能差到哪里去?

赵大庆知道爹为什么这么说,爹今年的生意不好,再加上前段时间被南边人坑了一下,资金也是很紧张。跟爹干的工人半年多没开工资了。前段时间,还是赵大庆借给赵青海两万元,把工资给发了。有钱的时候,爹是不在乎的,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

赵大庆说:不,娘吃苦受累一辈子,要下就下最好的。就下进口的!

赵青海心里一阵热乎,眼里就有水雾向外飘。赵大庆知道爹为什么这么激动。他说:爹,钱的事,你不要问了,我想办法!

赵青海也知道儿子最近公司里的资金紧张,就说:可你也不宽绰啊!

赵大庆说:我就砸锅卖铁,也要给我娘下最好的支架,把我娘的病看好!

赵青海又来乡里要钱了。赵青海直接去了张伟峰的办公室。今天正好是星期一。张伟峰正和党委一班子人在他屋子里开会。赵青海到了他屋里扑腾跪下说:张书记,你可怜可怜我,把我的钱还给我吧!

张伟峰的脸当时茄子一样紫了。会也不开了,大家忙拉。好不容易把赵青海拉起来,赵青海又扑腾跪下。众人又是一阵折腾。

张伟峰说:老赵啊,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给我下跪啊?

赵青海说:张书记,我是求你把乡里欠我的钱还我啊!

张伟峰说:老赵啊,咱们之间已是原告和被告了,哪有原告给被告下跪的?再说了,现在乡里没钱啊!就是有钱,也不能给你,那得交给法院啊!

赵青海说:张书记,我老婆住院,要动手术,需要六万多,你要是不还我,老婆子得死在医院里啊!

张伟峰说:说别人家没钱,我信,要说你没钱,鬼都不信。再说了,你没钱,赵大庆没钱?老赵啊,你这套要钱的招数我见得多了。这么大的年纪,你这是何苦呢?你这不是折我的阳寿吗?

赵青海说:张书记,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们是欠我的钱啊?

张伟峰说:以前是欠你的,可现在我们不欠你的,我们是欠法院的了!

赵青海说:张书记,你是共产党的干部,你这么说是不讲理啊!

张伟峰说:我这么说能拿到任何地方去说,你现在已和我们乡政府不说话了。你就是在我这里说得吐沫能点灯,乡里也没钱给你!

赵青海说:张伟峰,你这是伤天理呢!

张伟峰哈哈一笑:老赵啊,你这么说,可就有些人身攻击啊!当时是于书记和胡乡长在的时候,胡乡长借了你的钱,那是上一届领导办的事。我们按计划分期分批还你的钱,你却等不得,你诉诸法律,那我们没办法,只好当了被告。你先这样做的,你怎么还说我伤天理?

赵青海说:说一千道一万,是你们欠我的钱,你们该还啊!

张伟峰说:谁说没还呢?还,一定还!咋能不还呢?我是说,有钱我们一定都还了!不是现在没钱吗,有钱,乡里不还,是为了天天想让你来乡里闹?我们党委一班子人犯贱?

几个党委成员过来劝,有的还和老赵很熟,就说:老赵,现在乡里没钱,要是有钱,早就还你了。这不,前几天,张书记还和我们商量怎么分期分批还乡里借的款项呢!

其中一个是副书记,和赵青海很熟,就说:老赵啊,你要体谅乡里的难处,你看你今天,这是什么事啊!还是个老党员啊,怎么连这点觉悟都没有?

赵青海说:白书记,我要是没觉悟,当时会把钱借给乡里吗?我要是没觉悟,张书记后来又去大庆那里借,我不是也没阻挡吗?我也是六十多岁的人,我挣的都是血汗钱,要是没有特别事,我会给你们下跪吗?!

白书记看了一下张伟峰,张伟峰的脸阴着,要是一拧,就能像毛巾一样拧出半盆的水。就说:你的困难我们理解,这样好不?你先出去,我们开会研究一下,关于乡里欠款的事,我们怎么还。

好,我就在办公室里等着,等你们商量出的结果。说完,赵青海气冲冲地出去了。

看着赵青海的背影,张伟峰气得像吹猪的一样,之后说:大家看到了吗?什么叫肉吃千人口,罪有一人当?这就是啊!咱们接着开会!

会议把该商量的事都商量得差不多了,白书记说:张书记,咱再商量商量老赵的事?

几个党委委员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乡长是新来的,情况不是多熟悉,就光听不说话。

张书记嘿嘿笑了两声,然后问乡长:洪乡长,你说说,咱怎么办?

洪乡长说:这个好说,政府是党委的坚强后盾,党委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张书记要的就是这效果,他哈哈笑了:别看洪乡长年轻,就是在政治上成熟。关于咱们乡外借款的事,那都是前几年的事,当时咱们乡在最艰难的时候,向有钱的单位借的,用来度过当时的困境。所借的都是乡里的单位或企业,当然,也向一些有钱的企业主借过。赵青海当时在咱们风水乡是比较有钱的。本来党委政府已形成一个分期分批还款的计划,后来赵青海把我们乡政府告上了法院,弄得我们的工作很被动。

洪乡长哦了一声,意思是明白了。

张书记说:我不是不还赵青海,是不能还。咱们乡的财政收入和上面划拨的那些钱,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们欠的钱不是我们不还,而是我们现在没这么多的资金来堵这个窟窿。所以就得走一步看一步。

对张书记的话,大家都点头。

白书记说:那个老赵,还在办公室等咱们的话呢!

张书记说:关于老赵的这个事,我也想了很久,我现在想告诉大家的是,无论他用什么法,我的办法就是,我们就是有钱,也不能给。

大家都一愣,把目光望向张书记。张书记清楚大家会有这样的表情,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说:我们要是这样给了老赵,就会有老李、老王等人接着告我们乡政府。如果他们都用这个办法来要钱,咱们怎么办?

大家都点头,说张书记考虑得有道理。是啊,要是一告我们就还钱,那我们乡所有债主都这么做,你说咱们还工作不?

白书记不这么看。他说:其实,老赵这个事也是可以避免的,我想,还是我们的工作做得的不到位。

张书记说:怎么才能到位?想到位就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所有欠的钱都还上。可现在,咱们能还上?你们难道没感觉到吗,一到公粮收购了,上面各个单位部门不都下来要钱吗?我们的三提五统还能剩几个?再加上乡里的开支,最主要的是教师的工资,老师的工资是大头,占乡里总开支的三分之二。我们还要应付这应付那的,就这样地紧打紧算每年还都出现赤字出现大窟窿。我们不是不还,关键是我们没钱!

大家都点头:张书记说得对啊!

白书记说:那,我还让老赵在办公室等着呢!

你呀,张书记唉了一声:难道我没看见老赵给我跪下了?要是跪下能有钱,我就天天去县委下跪。跪能跪来钱吗?幼稚!

白书记低下头。问:那,老赵那儿,怎么跟他说?

张书记说:这个还要我教给你吗?就跟他说,没钱。就是有钱,也不给他,我们给法院!

白书记说:我知道了。之后就走出去了。老赵在党政办公室里把头伸得像张望的鹅。看白书记过来,忙迎了上去,问:白书记,我的钱怎么样了?

白书记看了一眼老赵,在心里唉了一声,但在嘴上说:老赵,你听我说……

赵大庆看到垂头丧气的爹,他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张伟峰。可他表面上只是对赵青海说:我不让你去,你不信,怎么样?别说你下跪了,你就是在他们跟前自杀,他们也不会给你钱的!

为什么?

为什么?就是不想给!

他奶奶的,他们这是行的什么事?!

赵大庆哼了一声说:给他们来硬的,那得要看到什么时候。真是把我们弄急了,弄得一点办法都没有,那势必要动硬的。现在不是时候,现在要敬他们。

还敬他们?我给他们下跪了,你知道吗?你爹我这么大岁数都给他们磕头了!

磕头一点用都不管!要管,那就不要监狱法庭了。明明他们欠你的,你不是上告了吗?你不是也赢了吗?赢了给你钱了吗?没给吧?!

奶奶的,我这是白跪了?

你没白跪,你要不这样去跪,我还不坚定下一步咱们去要钱呢!

可你娘的病?

你放心,我娘的病,钱,我拿!之后又对赵青海说,以后,你谁也不要给下跪。你要下跪,那是在打我的脸呢!

之后没多久,赵大庆凑了六万块钱,给他母亲在心脏下了支架。当然,在这之间,赵大庆又专门去了张伟峰家,送了五袋从南边运来的香米。算他赵大庆就他爹去乡里要钱的事给张书记赔了礼。说他爹在张书记上班之间去他办公室下跪,影响他工作,给张书记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响,他表示歉意。

张伟峰说:我还以为这事是你导演的呢!

赵大庆说:要是一般人,肯定都会这么想,你张书记是最了解我的人,你说,我就是再傻,我会这样让我爹去吗?去丢我的人吗?

张书记哈哈一笑说:我知道。不会是你,你怎么会做这么没脑子的事呢。

赵大庆说:是啊是啊。

张伟峰说:大庆啊,不是我不给你爹钱,是这钱,即使有,也不能给。我有我的难处,你知道吗?

赵大庆点着头说是啊。张书记的确是不容易啊!可在心里却骂开了:你个王八蛋!当初借给你钱,我和我爹难道没难处?我和我爹都是瞎眼了!

这天,孙进来找赵大庆,是想借钱。小孩今天考学,像他这样的村干部,一月就那几个死工资,要不是地里出产点粮食什么的,他早就亮裆了。这一次,他来求赵大庆。可赵大庆这段时间生意不好,赵大庆按以前的行情,年前进了一批煤,按以往的形势,年后都涨钱,可今年,不光不涨,还一个劲掉价。没办法,卖给了南边的老客户,一吨里还丢了个五十块呢。当时定了两千吨,这一下子丢了十万多。本以为是杀倒树摸老鸹——十拿九稳地赚,不光没挣到还刮了一些肉。再加上银行的贷款利息、工人的工资,这又是不少。小公司就这样,挣钱倒还觉不着什么,真正一赔钱,就显着了。就像老公公穿儿媳妇的鞋一样,处处紧!再加上银行又紧缩银根,贷款难,赵大庆就更感觉到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滋味了。

孙进说,我来找你借了。你看,小孩要上学,我这个当爹的再不怎么样,也不能耽误小孩的前程吧?

那是,谁让咱们是父母啊!

你得给我准备几个。

你不知道我最近的生意不好吗?

咋能不知道呢?我天天看电视读报纸,咋能不知道呢!

我上次丢了十万多,这次我觉得价掉得差不多了,进了一批煤,日他奶奶,这么一个劲地在往下掉,看来又得舍了!

做生意,挣舍是常事,就像打仗,胜败是兵家常事。你挣你舍我不问,我要你给我准备一万五。

要是挣钱,别说一万五,就是两万五三万五我都不含糊;可现在我外面都是借的款,正愁着怎么还呢!

大庆,就咱们这种关系,我以前向你开过口吗?我要是有一分容易,能来问你借吗?你觉得我不知道借人矮三分吗?

我知道,咋能不知道呢?乡里不是还欠我十万多块钱吗?假如他们要是能还我,我就能借给你!

怎么,乡里借你的钱还没给啊?

没给!

怎么回事,这不是有三四年了?!怎么不给?

我哪知道!

孙进附在赵大庆耳朵边上问:是不是你没送礼?

我送了呀!

你送的什么?别光是烟酒那些不着调的吧?

是啊,我就是送的烟酒什么的啊!

亏你还是大老板,你知道现在都送什么了?都送这个了。孙进说着用手做了一个捻钱的动作。张书记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那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

以前,我光知道此人手长一点。

他啊,是标准的雁过拔毛。你想要回你的钱,你不能再小打小闹了,要下猛药,知道吗?你送东西,送少了,你那是得罪他!

你是说,要送,就一下子把他砸蒙?

对,不然,你就要去吧,我告诉你,你永远要不回来!

赵大庆看着孙进,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赵大庆决定下猛药了。

这一天,周青给他打来电话,告诉他一个信息:张书记的儿子考上了大学。周青说:我们一人二百块钱的份子,你随我们去吗?

赵大庆想了想说:我不随你们。

怎么回事?你别小心眼啊,别忘了,乡里还欠你的钱呢!你千万不要做捡个芝麻丢个西瓜的事!

正因这样,我才不能随你们一块去。

随我去好,这样,你就能省了。不然,你自己去,那得多花多少啊。这个事,你就是随大溜,划过这道子就行。

我知道。谢谢你!

收了电话,赵大庆暗喜,奶奶的,真是天助我也,正愁用什么名义给张伟峰送礼呢,这是个好机会。无论如何,这一次要狠砸!送什么呢?送钱?他想了想,摇摇头。因为他知道,这不是最好的选项。

送礼的最高境界就是你送的恰恰是他想收的,这叫送的自然,收的踏实,收礼的也没有受贿的嫌疑。当赵大庆打听到张伟峰的儿子考的是大连理工学院,是专门学电脑的。他灵光一闪:好,就送它!

周青的内弟在县城里开了个“联想专卖店”。赵大庆就给周青打电话,说想买台笔记本电脑。周青很高兴,说:好,我带你去买。

赵大庆和周青来到电脑专卖店。买的是配置最好的,也是最新款式的。这台手提电脑,赵大庆花了一万二。赵大庆一边掏钱,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想:他奶奶的,我把这台电脑送去,张伟峰要是再不还我钱,他的心可真叫狗吃了!

赵大庆把手提电脑送给张伟峰时,张伟峰推辞一下就收下了。收得很顺当。张伟峰说,你看你,你侄子考上大学了,我正想给他买台电脑呢,没想到让你抢先了!

赵大庆说:一点小心意。侄子考上大学了,我算是给他买个学习用具,不值一提!

张伟峰说:哎呀,让你破费了!

赵大庆故意套近乎:咱们谁跟谁啊!别说那些外气话!

张伟峰就笑笑,然后拉赵大庆要去饭店里吃饭。赵大庆忙推辞,说我还有事。之后就回了。

过了几天,赵大庆去乡政府,张伟峰在。看赵大庆来了,很热情。说:赵总,这几天正商量今年还款的事呢。今年乡里没钱,想用水泥抵款,我刚才给水泥厂的说了,让他们给腾出几百吨水泥来。你们卖了水泥,一样是钱。不然,你们想拿到钱,还不知什么时候呢!

赵大庆说:现在可是水泥滞销的时候,水泥到了我们手,可不好卖啊!

咋不好卖呢?找几个盖房子的一分,不就得了!现在盖房子,哪家不用十几吨水泥?

赵大庆问:张书记,那,能给我多少吨?

张书记偷偷地说:别人都是30吨,我给了你50吨!

赵大庆想:这也太少了点吧?

张书记说:你比人家多一半呢!

赵大庆张张嘴,想说我给你送了一台手提电脑就一万两千多,你就只给我五十吨水泥?!可这话不能说,说了,张伟峰就有所察觉了,下一步再实施他的计划就打草惊蛇了。他对张伟峰笑了笑。

张书记就笑了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大庆,你父亲的账,我们现在只有和法院交涉,我们现在是不和你父亲说话了。所以这次乡里给你们水泥,没有你父亲的份。理解万岁啊!

回到家,赵大庆和父亲说起这事,一肚子的意见。赵青海这次学精了,对儿子说:乡里只要给的东西,不管什么,你都要。咱们借给乡里的这个钱,想全毛全翅地回来,门都没有。他们给什么,咱就要什么,能多要就多要。不要嫌弃啊,不然,我们什么也得不到啊!

赵大庆想想也对。可没父亲的水泥,他心里总觉窝屈得慌。唉,胳膊拧不过大腿,他现在还必须看张书记的脸色,因为他还有十多万在乡里呢。

这次水泥作价让赵大庆等一些人更感到气愤。现在市场上的价格是三百六,还不好卖,可给他们的价格却是四百整!很多人想去乡里闹,赵大庆把气往肚子里压了压,心说,他奶奶的,不能闹啊,他要一闹,他就是第二个赵青海啊!

赵大庆去水泥厂提货时,还出现一个小插曲。水泥厂销售科的科长认识赵大庆。就问赵大庆怎么处理这五十吨,不然再把提货单卖给水泥厂,咋样?他们给现金。赵大庆就说好啊。那我谢谢你们了。销售科长说,是这样的,我们买是三百元一吨。赵大庆说,乡里是给我作了四百元一吨的啊,你们回收的价也太少了吧!销售科长说,我们就这个价,你要是家里用你就拉走。反正现在水泥不好销。我们也不是硬想买你的,你看着办吧。

赵大庆家里早就建设好了,公司里的场地也早就弄好了,再想想亲戚朋友,也没想出谁家需要水泥。就狠狠心说:这样吧,你再加二十,我就卖给你。销售科长说:不光你,我们都是这个价。说着,拿出几张单子给赵大庆看。那几个单子上的人赵大庆都知道,都是乡里的几个个体企业主。

赵大庆说:这个单子一进一出我就扔了五千块,心里总感觉不是这么回事!

销售科长说:你如果要是不想卖,那就拉倒。我们也不想挣你这个钱!

赵大庆唉了一声,心说,奶奶的,那就这样吧!他把单子交给销售科长。

当赵大庆拿着一万五千块钱的时候,他就想,为了要这个钱,他给张伟峰送了笔记本电脑,那个电脑他花了一万二千多。去了他的送礼钱,他到手的不到三千块。如果要是这样要下去,他的这十几万看来都是张伟峰的了!

怎么办?他心里的那个念头又浮出来。那,就这么办?!如果这么办了,那脸可就撕破了!可不这么做,他的钱是不会长腿跑回来的!

不行,不到万不得已不这么做。如果真那么做了,那可是没一点回旋的余地啊!

真正让赵大庆硬下心来这么做的还是孙进。孙进天天来找赵大庆。孙进说:大庆,你无论如何也得帮我这个忙!

这段时间,赵大庆公司走货又出了点事,就是被南边的货主老胡坑了。货接收了,到该打款的时候没有打,一打电话,电话停机了。货主老胡是赵大庆交了多年的朋友。按说不会这样的。这可是十车皮的货啊,近四十万啊!

赵大庆专门去了一趟南边的老胡的家。没想到,老胡把他原来的房子早卖了。再问原来一块做生意的朋友,都说老胡跟老婆离婚了,带着一个小的,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赵大庆在南边找了半月,也没找到老胡的毛,只好回了!

屋漏偏赶连阴雨,原先供煤的煤矿知道赵大庆出了意外,也都来要货款。赵大庆只好借。先借银行的,后借朋友的。无论怎么借,还是空了一个十万的大窟窿。

这天孙进又来了,孙进和赵大庆是发小,两人关系相当铁。知道赵大庆被别人坑了,就来安慰他。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这么大的企业,做了这么久,失点误是正常的,不要放心上。两人当时喝着酒,赵大庆说:他奶奶的,我以前还说我爹看人不准,现在我也是泥蛋子眼了。我把他老胡当朋友,扒心扒肺地给他交往这么多年,最后没想到,他把我操了!

孙进说:你没听说,商场如战场,赌场上都无父子,别说在战场上了。

赵大庆说:你说得对。太精辟了!

孙进说:我今天看了本杂志,杂志上有一句话我记得可清楚了,这是谁说的,日他奶奶,还真是这么回事!

赵大庆红着眼睛问:什么话?

孙进短着舌头说:这话是说美国的,说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赵大庆说:这话太有水平了!它奶奶的,我和老胡交往这么多年,拿他和一个娘生的一样,没想到这小子狼子野心,把我坑了!

孙进说:他来你这里的时候,我还陪过几次呢!南边的人精,不好交呢!

正喝着,煤矿上又来人催款了。说:赵总啊,你的款什么时候到账啊?我那边在给你顶着呢,你如果这几天不到账,弄不好,就要砸我的饭碗子啊!

赵大庆说:不就是欠你几万块钱吗?至于追上门来要!真是的!

好不容易把煤矿上的人打发走,接着又是银行的来催款。银行的还得三个月才到期。赵大庆说:我先交利息,本金再往下一年来转吧!

银行的不愿意,说那不行,这次要还,得一次还清。然后再说贷的事。赵大庆说,到期还得三个月呢!你们急什么?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被人坑了,还不上你们了?你们就落井下石?

银行的人说不是。我们是按规定催款呢!

赵大庆说:贷你们款的事,你们放心,我会按时按期足额还上的!

看银行的人走了,赵大庆呸了一声:他奶奶的,都是一些势利鬼!生意好时,都追着腚让我贷。我不贷,硬给我贷;如今,听说我做生意被人坑了,又都上门来讨要!真是一些没良心的东西!

孙进说:现在社会不都这样?墙倒众人推,哪营胜就往哪营跑,都是一些贱骨头。

对,就是一些贱骨头!赵大庆说这句话时咬牙切齿,好像和谁有深仇大恨似的。

孙进说:大庆,我的事怎么办?我当了这么多年村主任,就落下你一个朋友。你要不帮我,那就没人帮我了!

赵大庆说:奶奶的,没人帮你,我帮。我就不信,我能让这十万二十万块钱难住了!

孙进说:冲你这句话,你这个朋友我是没白交!

酒醒之后,赵大庆回想他说过的话。别的事都好办,就是孙进孩子上学这事他犯愁。孙进没事时常来,问他钱准备好了吗?儿子马上要用了呀。

赵大庆早在买电脑之前就明白乡里欠他的那个钱是肉包子打狗,但他不甘心。那可是十几万呢,乡里人的心不会这么黑了。可后来,他彻底失望了,无论他怎么做,投入再多,他根本是捞不回剩下的那十多万!

怎么办?那就采取这个办法?!

不行,这是不到万不得已才用的办法,现在还得敬他!

敬他,敬到什么时候算完啊?

赵大庆决定再去一趟乡里,见见张伟峰。

没去之前,赵大庆就已知结果是什么了,可他不甘心。去之前想给张伟峰打个电话,赵大庆掏出手机,看了看,却不知说啥,就又把手机放进兜里。

乡里正赶上换届选举。赵大庆在张伟峰办公室堵住他。这之前,赵大庆给张伟峰打过几次电话,每次张伟峰都有事,不是开会,就是上面来人了陪着呢,还有在外地呢。总之一个字,忙。赵大庆清楚:忙是借口,主要是不愿见他。

看到赵大庆,张伟峰有点惊,脸上的笑像花一样马上开放了。上前握住赵大庆的手说:赵总,你今天怎么得闲了?

赵大庆开门见山:张书记啊,我来,还是为那个事。

张伟峰说:赵总,现在正要换届选举,我呀,忙死了!过了这段时间再说,好不好?

赵大庆摇摇头:要账的蹲我的门呢!

张伟峰说:王八蛋不想给你!我天天被你们要账的追得好受?乡财政不是没钱吗!要有,不早就给了!

赵大庆说张书记,这十万八万在乡里还算个钱?在哪里挤挤不就出来了?

张伟峰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你想不到的地方都得花钱,就说选举吧,光印这些宣传单就好几千,花得真心疼啊!正说着,又来了几个人,周青也跟着进来了。都是来给张伟峰汇报工作的。张伟峰就对赵大庆说:赵总,你的钱我心里有数,到给你的时候,我自会给你!好吗?你现在就算帮我的忙,少给我添点乱好不好?

赵大庆苦笑着说:我早就帮完你的忙了,可你却一点忙不帮我啊!

张伟峰看样要烦:赵总,你看你,我都这样给你说了,你咋还不理解呢!你要是再这样,我就不问了,你以后要钱就去找乡长吧!

赵大庆说:张书记,钱可是你从我手上拿走的啊!

张伟峰说:那又怎么样,反正这个钱让乡里花了,还你钱那是乡里的事!

周青一看张伟峰有点动气,就给赵大庆使眼色说:赵总,你过段时间再来,你没看现在张书记忙得像转轴。忙完选举吧!也就十来天的事!赵大庆一看张伟峰真要烦,就说:好,我晚几天再来!

赵大庆走出张伟峰的办公室,下了楼,手机响了。是周青的电话。周青问他到哪了?赵大庆说刚刚下楼。周青说,我在办公室,你到我这里来一趟!

赵大庆来到周青办公室。周青说:你怎么不看火候呢!你没看张书记烦了吗!

赵大庆一听火就大了,心想,当时张伟峰借钱时你还是证人呢,你怎么就没看到我烦了?我可是早就烦了呢!就说:我早烦了,你知道不?

这时一个通信员来给周青送材料,放下材料后说:周副乡长,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

周青说:别捣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通信员说:咋没一撇呢?你现在提名了,就算有一撇了!

周青说:我只是陪衬,选不上的!

咋选不上呢?等额还能选不上?!通信员说:选上选不上我们都得喝你的喜酒。说着通信员就走了。

赵大庆看着周青,好像不认识似的,问:什么时间,把你提拔成了副乡长?

周青笑着说:现在不才是候选人吗?哈哈,那得经过人大代表选举。选上了,才是呢。

赵大庆问:是等额还是差额?

周青说:原来说是等额,今天我怎么听说是差额了呢!

赵大庆说:等额好说,人大选举只是走过场,到时候,人大代表举举手就通过了。差额可就不好说了。

周青说:谁说不是呢!不然,我就是陪衬了!我的五万块钱就打水漂了!

赵大庆说:怎么,你?你花了……周青忙制止说:这个话,今天只有你知我知,哪儿说哪儿了。我出来找你,就是你给孙进说,让他投我的票!我不好意思给他说!

赵大庆说:这个没问题,可我的钱,怎么办?日他奶奶,现在外面要账的蹲我的门了!你也要帮帮我,把我的钱要过来啊!

周青沉思一会说:等选举完再说。我感觉着,我可能是个陪衬。我听说又提名的这三个每人都在他身上花了十多万。他奶奶的,我要真的选不上,到时,我和你一起去他家里要!

赵大庆说:好,那咱就这样说定了!

选举是十天以后的事了。这之间,赵大庆度过了他人生中最难熬的日子,每天都度日如年,如老鼠一样东躲西藏。他爹赵青海拿出自己的钱替他还了一些,可是,还差很多呢!

这天,赵大庆接到一个电话,一听是周青,就问:选举完了吗?

周青说:完了。昨天就选完了,你不知道?

赵大庆说:我这几天光躲要账的了,哪进家啊!怎么样,周乡长?!

别提了,我被张伟峰这家伙操了!

怎么回事?

我是党委班子定的提名人,没弄上,下面联合提名的两个都弄上了!后来我打听清楚了,原来是张伟峰在里面捣鬼!

那选完了,你怎么弄?

我不怎么弄,我得把我的钱要过来!周青说:你还想要你的钱不?

我做梦都想啊!

你要是真的想要你的钱,咱们就一起去要!

那怎么行?我十万他都拿不出来,他上哪里弄去?

你不懂,这回换届,张伟峰最少要进个二三十万。光我给他就是五万的票子!

真的?你说怎么弄?我听你的!

好,我想了,你要给张伟峰来软的绝对不行;要想行,就得来硬的。这样,你再找两个人,一定要是自己人。

赵大庆说:好,这个你放心。

把人找好,你带着他们到你上次买电脑的地方等着。咱们再一块去张伟峰家。你把张伟峰给你打的欠条拿着,这次,我不光让他把钱给我,也一定还上你!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时间呢?

晚上九点!

赵大庆带着两个人准时来到电脑专卖店,周青正在那里等着。一看赵大庆带来的两个人,他认识,一个是孙进,另一个是跟着赵大庆干的小夏。就一愣。孙进说:老同学,你说这事咱咋整?听你的!

听孙进的话,周青明白,看样赵大庆对他说了晚上的行动。他问赵大庆,都给他们说了?赵大庆点点头:你放心,都是自己人,绝对信得过。周青听了在心里一笑,心想,世上哪有绝对信得过的人啊。只有永远的利益,哪有永远的朋友啊!他就对孙进一笑,后悔自己当时少说两句话,就是让赵大庆找两个都不认识他的人,最好是外地人,事完了他好脱干系。没想到他把孙进拉进来。周青知道,有些话,他得当着赵大庆和孙进的面说清楚。

周青说:大庆,咱们今天四人去办事,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咱们一块去办要钱的事,不出事好说,要出事,你们谁也不能把我供出来!因为我是去拿我的钱,和你们不是一伙的!咱们是两伙人!

赵大庆说:这个你放心,我早就替你想好了,我在来的路上就对他们两个说了,也统一了口径,不出事好说,要出事,我们就说是我们三个人的事!

孙进说:周青,这个你放心,我们绝不办过河拆桥的事!

小夏也说:周书记,你放心,你帮了赵总,我们绝对不能出卖你!那样做,还叫人吗?!

周青点点头说:好,我要的就是你们的这句话!其实,也不会出事的,咱们是去要账的。他欠咱们的,只不过咱们用另一种方式讨还而已!我这么做,也就是不怕一万,怕的是万一!

赵大庆说:你这么说是对的。咱们有话说在明面,谁也不能像张伟峰那样在背后操人!

周青说:他奶奶的,当时他给我说,让我拿五万,他负责协调上面的人,让我一定当选。给我说得信誓旦旦。没想到后来又有了两个候选人。结果他们选上了,把我弄落选了!事后才知,他们都给他送了十多万!

赵大庆说:他的手也太长了吧!

周青说:手不光长,心还完全黑了!

赵大庆问:你都打听好了?他在家?

周青说:他喝完酒回家了。他老婆在医院值夜班。咱现在就去。去晚了,他别睡了觉!

赵大庆说:好!

周青说:欠条带了吗?

赵大庆拍拍上衣袋说:带着呢!

门被敲响了,张伟峰顺着猫眼往外看,见是赵大庆,故意问:谁啊。赵大庆说:我,赵大庆。张伟峰啪地开了门。

门开得这么容易,赵大庆和周青都没想到。赵大庆先进了门,之后孙进、周青和那个叫小夏的小伙子鱼贯而入。张伟峰脸色一变,问:赵大庆,周青,孙进,你们来,有、有什么事?周青说:张书记,我不是和他们一块来的,只是在门口碰巧遇上了。就一起进来了。我来的事,你是很清楚的,还要我说吗?

赵大庆说:张书记,今天来,我是来要账的!我今天把欠条带来了,今天说什么我也得把钱带走!

张伟峰说:赵大庆,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欠你的钱是乡里,又不是我个人!

赵大庆说:张书记,我的钱是你拿走的。我只问你要!我是隔手不认账!

张伟峰说:这样吧,明天我去乡里,我们再开党委会商量!

赵大庆说:我今天就要把你借我的钱拿走!

张伟峰说:我家里没有!

周青冷笑一声说:张书记,你敢说你家里没有?

张伟峰说:周青,你反了你,你真是个白眼狼!我这么帮你,你还带他们来我家!你想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周青说:张书记,多谢你的栽培!我别的意思没有,只来拿走我的钱!

张伟峰说:你的那五万块钱,我早就给你送到上面去了!我有心想拉你一把,给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谁想到你的人缘这么差!不光人品差,你的工作能力还差,所以这次才落选!

周青说:要按你这么说,那我落选了也应该感谢你张书记了?你说这话你骗谁?你怎么给下面办事处的书记们开的小会难道我不知道?你让他们不投我的票,难道我不知道吗?

张伟峰一听脸色变了:你别听别人胡说!那是别人在挑唆你!

周青冷笑两声:你既然不想让我参选副乡长,为什么又让我给你送这五万块?我这五万块钱你知是从哪里来的吗?我是从银行贷的款!

张伟峰说:周青,别胡说八道!你的钱我都给你铺路了,我一分钱也没留你的!之后又对赵大庆说:你们赶快滚!我实事求是对你们说:我家里一分钱也没有,就是有,也不会给你们!快给我滚!不然,我报警了!

赵大庆冷笑着说:张书记,我们不信你家里没钱。你家里如果要没钱,那我的钱就不要了。我要在你们家搜出钱,你怎么说?

张伟峰一听脸色变了:你们想干什么?你们知道不,你们这是在犯罪!

赵大庆说:我犯罪,难道你不是吗?

张伟峰一看赵大庆是来真的了,就要打电话报警。赵大庆忙按住张伟峰的手,几个人上前抓手的抓手,抱腰的抱腰,张伟峰哪里能弄了这四个人,不一会就被摁在地上,然后绑了,捆在椅子上。

张伟峰破口大骂:你们几个王八蛋,快把我放开!

赵大庆说:张书记,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说,钱藏哪儿了?

张伟峰说:我没钱!

周青说:你骗谁呢?这次换届,你最少进账三十万!

张伟峰双目圆睁:你个王八蛋,你胡说!

周青用鼻子哼了一声:我胡说?你收了多少,你心里没数?

张伟峰说:你个王八蛋,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青说:你要敢收拾我,我就能让你进去!我今天敢上你家来拿我的钱,我就敢把你送进去!你要不信,咱就走着瞧!

张伟峰说:好,算你狠!你个王八蛋!

孙进说:别说那些无用的,赶快搜!

张伟峰看几个人都进了卧室,就大喊:救命啊!有人抢劫了!

赵大庆忙跑过来,用手捂住张伟峰的嘴。然后他对孙进说:你拿个东西来,我把嘴给他堵上!

周青随手扔给赵大庆一个毛巾,赵大庆把毛巾掖到张伟峰的嘴里,掖得满满的。之后几个人又搜。

在卧室里搜出一些金银项链珠宝首饰,但没钱。几个人到了客厅,张伟峰看什么都没搜到,脸上露着不屑的神情。

周青看着摆在茶几上的首饰,摇着头说不对,肯定有钱。像张书记这样的,家里难道没钱,鬼也不信啊!我们看样是没搜到!

赵大庆点点头,然后问周青,假如你是他,会把钱放到卧室里吗?

周青说:我不会。我绝对不会放卧室里!

赵大庆问:你会放到哪里呢?

周青说:我会放一个你们意想不到的地方!你们怎么都找不到想不到的地方!

这时小夏说:我们村的五保老人常把钱藏在厕所里!

一句话提醒赵大庆说:对,那儿是个死角。谁也想不到厕所里会放钱。走,咱们去卫生间和厨房里搜搜!

周青说:好!

赵大庆去了卫生间,周青等人就进了厨房。

一看赵大庆进卫生间,张伟峰的神色登时变了,很惊慌。张伟峰的变化被小夏看到了,他跑进卫生间对赵大庆说:张书记看你进卫生间,脸色都变了!看来,这钱可能在卫生间里藏着呢!

赵大庆听了点点头。他环视一下卫生间,卫生间不小,有十几个平方。里面东西不多,一个马桶,一个淋浴器,一个柜式的洗脸盆,其次就是一台洗衣机了。赵大庆看了看马桶,里面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又看看洗脸盆下的柜,也什么没有。赵大庆想:可刚才为什么张伟峰看到他们进卫生间脸上失色呢?钱看来是在卫生间藏着。在哪儿呢?难道在洗衣机里?

赵大庆打开洗衣机。洗衣机有一些干衣服,一提衣服,好沉,赵大庆拿开衣服,呆了:原来钱躺在洗衣机里!

当赵大庆把洗衣机里的整整二十捆子百元大钞拿出来时,周青也很激动地提着一塑料包钱过来了,说是在冰箱里翻出来的。再看此时的张伟峰,像泄了气的皮球。

赵大庆说:你不是说你家里没钱吗?这是什么?

周青看着钱,他在这三十多捆子钱里挑出了五捆。拿给张伟峰看,然后说:我给你的钱我有记号,你看,这个我在这个封条的印章处都用签字笔点了两个点。这五个都有,你看到了吗?

张伟峰两眼狠狠瞪着周青。周青说:你不是说把我的钱都给我铺路了吗?怎么钱还在你这里?你说这些话,我能信吗?

之后,周青问:对了,我有一件事,你今天都给我说清楚,当时你去大庆那里借钱时,先前是谁对你说的大庆那里有钱?

张伟峰抬起了眼神有气无力地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周青说:我就是想证明我的清白!

赵大庆说:对,你说,是他们两人中的哪一个?

孙进说:对,你给大庆说,我们两人,到底是谁!

张伟峰说:不是你们两人。

赵大庆说:那,那是谁?

张伟峰说:是我表侄。

赵大庆问:你表侄是谁?

张伟峰说:就是那次跟着县税务局的孔科长来的那个司机。你们吃过饭的晚上他来我家,拉闲呱时他告诉给我的!

赵大庆说:不是周青和孙进?我一直以为是他们两人呢!

张伟峰摇摇头说:不是!怎么会是他们呢!

周青说:大庆,我没说,我心里明白。

孙进说:不然人们就说了,哪庙都有屈死的鬼。谁能想到那个司机啊!

赵大庆说:这几年,我一直以为是你们两人中的一个呢!

周青说:现在水落石出了吧?

赵大庆说:现在我心里亮堂了。是我错怪你们了!

你知道就好。周青说着拿过一张报纸,把钱包好,然后放腋下夹好,对赵大庆说,快点,你把欠条给张书记,把你的钱拿着就行了!

赵大庆点点头,来到张伟峰跟前说:张书记,我们在你洗衣机里搜出二十万,在你电冰箱里搜出十二万。电冰箱里这个钱和我们不相干。你看着,这是还剩下的七万。我先给你放到这儿。说着,他把那七万块钱让周青包好又放冰箱里。然后说:张书记,你看着,这是二十万,你四年前借了我十五万,你一共还了我三万现金,还有五十吨水泥。这五十吨水泥作价两万块。也就是说你一共还了我五万块,你还有十万块没还我。我把我的十万拿着了。利息,我也不要了。说着他把十捆子钱拾到一个塑料袋里,接着从口袋里掏出欠条放到茶几上:张书记,欠条我给你放到这儿了!

跟来的小夏说:赵总,这四年多,咱们的这十几万,光利息是多少?不行,他这儿的不义之财这么多,咱再拿一万!

赵大庆制止住小夏:咱们是来要账的,不是来抢劫的。咱只拿属于咱自己的钱!

孙进说:赵总说得对。张书记家的东西再多,咱们一点都不要动!咱们不是贼!

小夏说:那就便宜他了!

赵大庆说:咱平地走立地站,是咱的咱拿着;不是咱的,眼皮都不翻!

赵大庆把剩下的十万块和那些金银首饰全部堆在茶几上放好对张伟峰说:张书记,我这样做,也都是你逼的!你要是早给我的话,我也不会走今天这一步了!对不起了,张书记!我们走了!

看到几个人要走,张伟峰嗷嗷要说什么。赵大庆知道张伟峰要说什么,就说:张书记,你再委屈一下,我们现在不能给你松绑。要是给你松了绑,我们也根本走不了!你就先委屈一下,等嫂子下班来给你松绑吧!说完,赵大庆就把张伟峰家的灯按灭,把门从里面锁好,从容地走了。

出了张伟峰的门,几个人上了车,赵大庆和周青都非常激动。几个人在车上说:奶奶的,没想到,张伟峰家藏着这么多的钱?

孙进就问:这些钱,都是张书记的吗?

周青说:不是他的会在他家吗?这些钱,和我预计的差不多,肯定是这次换届选举的受贿款!

赵大庆说:不管怎么样,把咱自己的钱拿回来了。那些钱和咱无关!

周青说:赵总说得对。和咱无关,咱们就不要提它。还有,我再重申一遍,以后没事好说,要是有事,你们都不能提我!

赵大庆说:我不是在来时都给他们说了,就我们三个人做的,与你无关。我们只是在洗衣机里搜出二十万,拿了我们的十万。

周青说:你这样统一口径,我也就放心了。奶奶的,不知怎么回事,我心里总感觉怕怕的!

赵大庆说:这样吧,我们把你送回去,我们去吃点饭!实话告诉你,我们三个人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呢!

周青说:好吧,我回家,你们去吃饭吧!

赵大庆说好。

送完周青,三个人来到郊外的一个饭店,点了四个菜,一人要了一碗面条。三人一边喝酒一边等面条。孙进说:大庆,你看……赵大庆知道孙进想说什么。就说:你放心,孩子上大学的学费,不让你为难!我借给你两万!

孙进说:不要这么多,一万五就行!你还得还别人的账呢!

赵大庆说:孩子上学是大事,就给你两万!你以后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我绝对不会上门去讨的!

赵大庆对小夏说:你跟着我,半年没给你开工资了,这一次你跟着我去要账,我再多给你一千块!

小夏说:多谢你,赵总!

赵大庆说:有了这七万块钱,我就暂时能把欠的窟窿补一补,剩下的,我再想其他办法。真不行,再去别的银行贷点款,我宁愿一人受罪,也不能欠别人一分,让别人指着脊梁骨骂我八辈!

孙进说:我就佩服你这样仗义的,不然,我为什么会跟着你一起去要账,就是因为你义气!

赵大庆说:咱们光腚在一起长大,我什么样的性格你最了解!我不是过河拆桥的人!

三个人喝得很高兴,酒足饭饱后,就回家了。

第二天天没亮,警车就到了赵大庆的公司。赵大庆还没睡醒,揉着蒙眬的睡眼,刚打开门,被冲门而入的警察一把抓住,一把雪亮的手铐啪地戴在他的手腕上。

赵大庆一愣问:为什么逮我?我怎么了?

一警察说:你昨晚做的事,你忘了?

赵大庆说:我做什么事了?我只是去要回我的钱。他欠我的!你们凭什么给我戴手铐?!

另一个警察说:真是个法盲!违法了还理直气壮!告诉你,你昨晚犯法了!

赵大庆哼了两声:玩笑!我要我自己的钱,难道是违法!如果我要是违法,那张伟峰他早犯罪了!

一个警察说:不要给他说这么多,带走!

赵大庆一点也不含糊,对警察说:好,我跟你们走。你们怎么带走的我,还得再怎么把我送回来!

当然,这次和赵大庆一车带走的还有孙进和小夏。看着这两个人都在车上,赵大庆说:我连累你们了,真对不起!

事后,赵大庆才知道,他们走后没多久,张伟峰的老婆回家了。本来张伟峰的老婆不该这么早回家的,那天她不舒服,同事就让她早回家休息。打开门,看到了家里的景象,她意识到,家里遭抢劫了!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手机报了警。之后,她才去拿开堵在张伟峰嘴里的那个擦脚的毛巾。张伟峰对她破口大骂。后来,警察来了,问了情况,张伟峰一口咬定是三个人,是赵大庆带人来他家催要乡里欠他的钱,并在他家里搜走了十万块钱……警察就问他,家里怎么放有那么多的钱?这个钱是哪来的?张伟峰的老婆就告诉警察:这个钱是张伟峰的姐姐放在他家让他们给看着买房子的……最后,警察拿走了那张赵大庆放在茶几上的欠条……

事情的结局并不是多美好。赵大庆最后因抢劫罪被判了有期徒刑十一年。作为从犯,孙进和小夏,也分别被判了四年、两年。这之间,可忙坏了赵大庆的父亲赵青海。老人家跑律师,跑法院,到处去陈述事情的经过。说:借俺的钱,有,也不给。咋,俺一去要了,俺就犯法了?当官的赖账不犯法?俺,要俺自己的钱,就犯法了?这法,难道是给俺老百姓立的,就不管他们当官的?

法院的人哭笑不得。说你们是标准的法盲啊!并说:乡里欠你们的钱是不假,可你们抢劫的是受害人张伟峰的个人财物啊!并且,你们去他家要钱的时候,使用了暴力啊!把张伟峰绑起来,这就是暴力,说起来,这是暴力犯罪!

律师也告诉赵青海:法院对赵大庆的量刑是从轻酌定的,要不是考虑到风水乡欠你们钱的债务原因,按《刑法》有关规定可以判处他十五年以上有期徒刑!赵大庆是冤,冤就冤在他不懂法。鲁莽行事,他应该通过合法途径去讨要,即使讨要艰难,也要耐心等待,决不能以身试法啊!

可在狱中服刑的赵大庆不这么想:他奶奶的,怎么他们欠我小老百姓的,就理直气壮,就是应该的?我要回自己的钱,咋就犯罪了?并且还把我判了这么重的刑?什么,我实施暴力了?他奶奶的,我爹可是按法律了,并且还是强制执行了,可我爹要回一分了吗?我爹都给他们跪下了,可他们感动了吗?不是一分也没给吗!我要是等,等到猴年马月啊!等到共产主义实现那天啊!

自从赵大庆被抓走的那天起,赵大庆的母亲就在大街上叫喊天理了。老人家逢人就说,遇见大人说,遇见小孩也说,有一次看到了一头牛,她也上前去诉说。大家知道,老人家疯了。

有一天,赵青海从监狱探望赵大庆回家,没见着大庆的娘,就问邻居。邻居告诉他:老人家可能去南边林上了。赵青海知道老婆为什么去林上,因为林上有棵大柳树,老人自从疯了之后,每天都来问大柳树:天理呢?

赵青海来到林上,看到一个影子在抱着树。影子很单薄,仿佛一阵不经意的风就能把她吹走,送上云端。赵青海小声喊:大庆他娘……影子没动静。在往日,老伴只要一听他喊大庆他娘就应声。可今天,什么反应也没有。赵青海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忙跑到跟前,喊了一声:大庆他妈!可还是没有回应,他到跟前拍了一下,没想到影子一下子瘫了。赵青海一把抱住,可抱住的却是一个冰凉的身体。

事后没多久,周青工作就变动了。

那是张伟峰事后去风水乡上班的第一天,他把周青叫到办公室。

张伟峰对周青说:你在风水乡干的时间太久了,该调个地方了!不然,影响你发展!

周青哼的一声,说:那你看着办吧。

张伟峰也哼了一声,点了点头。

周青临出办公室时,张伟峰叫住他,低声说:王八蛋,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后来县里干部统一交流,周青就被交流到离县城很近的一个乡镇去干计生办副主任了。

第二年春上,是刚过元宵节不久,县纪委和县反贪局均接到实名举报信,举报张伟峰贪污受贿,还有生活作风等一些方面的事。县委领导对此很重视,县委侯书记专门作重要批示,并要求对信中所反映的问题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养奸!

之后专门成立了由县纪委书记牵头的联合调查工作组,进驻风水乡。

不查不知道,一查真奇妙。就在工作组进驻风水乡的第二天,张伟峰被双规了。在工作组进驻的第五天,就在张伟峰双规的地方,来了一辆警车,车上下来了两名警察,他们把雪亮的手铐,铐在了张伟峰的手腕上。

责任编辑周昌义

分类:中篇小说 作者:闵凡利 期刊:《当代》2013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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