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孩子的声音!”白王后大嚷着,从白国王身边猛冲而过。白国王竟然被撞倒,跌进了灰烬里。“我的好宝宝莉莉啊!我的宝贝啊!”她攀上壁炉围栏,疯狂地向上爬去。
——刘易斯·卡罗尔《爱丽丝镜中奇遇记》
接下来的故事是怎么样的呢?她肯定自己几乎都记得。
从前,有一位叫做小雪莲的公主,她有六个兄弟、四个姐妹。兄弟们都是乌鸦,姐妹们都是天鹅。只要乐意,他们随时可以扇动或黑或白的翅膀,绕着城堡飞来飞去。但小雪莲没有翅膀,不能和他们一起飞,她只能站在高塔的窗前,在他们飞过时向他们招手。非常宠爱她的国王父亲,经常坐在白色大理石宝座上,身披一件儿子们的蜕羽做成的黑斗篷,给她讲遥远国度的故事。他会说,终有一天,我的小雪莲,你将加冕为女王,统治自己的国家。雪莲很想知道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小雪莲的母亲——王后,是一个女巫。她黑发如夜、肤白胜雪、自认美貌。她的休息室里(晚餐后她常在这里稍坐片刻)摆着一面魔镜,王后能透过这面魔镜看到任何想看的东西,不管隔得有多远。
国王对小雪莲的宠爱让王后心生嫉妒,于是有一天,她把自己的女儿放逐进了镜子王国,那是一个位于灰色镜面另一边的、仿佛笼罩着迷雾的国度。你知道,魔镜就是一道通往那里的门;所有的魔镜都能通向那里,就像所有的王后都是女巫,所有的猫都会开口说话一样——只要你找准了时机。“去吧!”王后命令道。别无选择的小雪莲只能往前走,尽管身上还穿着睡衣,脚上还穿着拖鞋。
小雪莲踏进魔镜,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黑暗的森林。
白色小百合,
坐在石头旁,
低头等待着,
直到太阳照。
白色小百合,
悲苦垂着头,
等啊等啊等,
等着天下雨。
“莉莉,莉莉?有人来看你了。”
白王后关切地注视着她,不过白王后不管什么时候脸上都总是一副关心的神情。整洁的白帽子下,她的前额上总是一片愁纹。
“这是爱丽丝。你还记得爱丽丝吧?”白王后转头对爱丽丝说,“她已经好几天没说话了。我甚至不确定她到底能不能听懂我说话。一开始,我以为她已经好转——因为咳嗽止住了,但医生说,我们应该做最坏的打算……”
爱丽丝紧紧握住莉莉的手,说道:“谢谢你,麦克唐纳夫人。我能坐在这里陪她一会儿吗?”
“当然,亲愛的,”白王后说,“我得去给乔治——麦克唐纳先生送晚餐了。非常抱歉我丈夫不能见你——他今天实在不太舒服,完全没力气接待客人。他非常担心莉莉,玛丽死后,他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星期。这实在太让人难以承受了,不是吗?身为一个母亲,我本不应该……好了,我去去就来。”说完,她捂着脸离开了房间,仿佛是无法忍受周围那片沉郁的黑森林。
森林里,小雪莲第一个碰见的是玫瑰苞公主。令人惊讶的是,雪莲竟把她给认出来了。玫瑰苞公主身披全副盔甲,只露出红裙子的一线下摆。她右手握着一把剑,左手拎着一面画着红玫瑰的盾。小雪莲只在很久之前的一个下午见过她——玫瑰苞公主跟着她的母亲红王后,那天赴小雪莲家去参加茶话会。尽管如此,她还是立刻认出了那天下午的玩伴。
“你在这片森林里干什么?”雪莲问道。
“当然是在找炸脖龙①,”玫瑰苞说,“它烧掉了这一带所有的房子,只为了像吃小糖果似的把小女孩都吃掉。你有见过它吗?”接着,她挺直胸膛,仿佛在朗诵课上一样,背起了一首诗:
我的姑娘,小心炸脖龙!
它有强劲的下颚,尖利的爪子!
当心加布加布鸟,还要躲避
凶猛的绑抓魔!
他会把你抓进魔窟。
在魔窟里,他会叹息着,流下鳄鱼的眼泪;
在魔窟里,他会在你眼皮上亲吻四次,
以此阖上你那死不瞑目的双眼!②
小雪莲打了个冷颤,她可不愿意碰上这么可怕的怪物。“你要小心。”她对玫瑰苞说。
“我当然会小心,”玫瑰苞说,“你瞧,我有斩龙剑③。噼里喀拉!一剑就能刺穿它!但你也要小心,雪莲,这是一个危险的国度。”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雪莲问道,她不愿意离开这个好不容易才遇到的朋友。一想到要继续独自旅行,她就感到十分害怕。
“当然!”玫瑰苞说,“等走到棋盘最后一格时,我们将一块成为女王。我会是红女王,而你则将是白女王。”
于是雪莲沿着小路继续往前走。她回头瞄了一两眼,真希望自己也有一把剑,因为她非常害怕那头眼睛会喷火的炸脖龙。
“好久不见了,”爱丽丝说。她坐在床边的那把椅子上,白王后经常坐在这里,不停编织某个毛茸茸、奇形怪状的东西。她的嗓音很低、充满忧虑,让莉莉联想起绵羊的咩咩声。她为什么这么忧虑?此刻,莉莉明明在黑暗的森林里过得很好。
“我很抱歉,”爱丽丝继续说,“我应该早点来看望你的。当初我妈妈告诉我,你病了……我不知道你病得这么严重。我还记得那一天,我和妈妈一起来你家喝茶,伊迪丝和艾娜得了麻疹,只能待在家里,由皮克特小姐看护着。我真希望我们的友情能更深。但总有那么多事……家务、旅行,然后很快,我就结婚了。你知道吗?我现在有三个孩子,全是男孩!他好像并不是很喜欢他们。男孩从来都不是他的最爱,虽然他也喜欢亨利——但远比不上对艾娜和伊迪丝的喜爱。比不上对我的……”
爱丽丝抚了抚盖在莉莉身上的拼布被子。“他也喜欢你,是不是?他常提起,带你和你姐姐玛丽去看戏。他认为你会成为一个女演员,就像艾伦·特里①那样!说实话,一想到他可能更喜欢你们两个,而不是我们姐妹三个,我就有点嫉妒——我想,也许他是在有意让我吃醋吧。”
但你才是他最喜欢的,莉莉想说。正是为了你,他才创造了奇境。
白色小百合,
晒足了阳光;
白色小百合,
抬起小脑袋。
白色小百合,
高举起花盏;
雨下得好急,
花盏已盛满。
小雪莲来到一个开满鲜花的花园。这里有田野里常见的罂粟花和矢车菊,有菜园里栽种的飞燕草和高大冬葵,还有在网球草坪上疯长的粉红色和白色雏菊;有风信子和毛地黄,还有伦敦卖花人叫卖的那种紫罗兰。所有花朵都同时盛开,这很奇怪:在我们的世界里,它们的花期各不相同,但在镜子王国,一切并不按常理。更奇怪的是,每一朵花都是一个女孩,整个花园的女孩们都红着脸、点着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哦!”一朵美丽的鸢尾花说着,发出了一声尖叫。她的底色为淡紫,花瓣从暗紫过渡到靛蓝,花蕊是亮黄色。她让雪莲想起日暮——太阳在西边落下时,从东方天空中缓缓洒下的余晖。“一个怪物,一个怪物!”
“在哪里?”雪莲害怕地回头看了看,问道。
“你就是那个怪物,”鸢尾花说,“你为什么要用两条腿走路?难道就没有人把你好好种进地里吗?”
“我可不想被种进地里,”雪莲说,“我不愿意整天待在花园,脚趾头埋在土里,一动也不动。”
“所有好女孩都被栽种得很好,她们很高兴变成这样。”鸢尾花说,“要是能老老实实待在一个地方,你会变得更快乐。好好接受雨露,会让你看起来更漂亮。哎呀,你的花瓣都耷拉下来了!”
雪莲猜想,花瓣是指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垂在背后,而不是竖立在脸庞周围。
“来加入我们吧,”鸢尾花继续说,“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一朵美丽的百合花!你已经穿了一身白衣服了。”
“来吧,来吧,来吧。”所有的花朵都叫了起来。
但雪莲继续沿着花园小路向前走,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花圃。“她们可真傻,”她自言自语道,“谁会愿意一辈子待在同一个地方呢?”她的决心更坚定了,一定要走到棋盘最后一格,成为女王。
“他有没有给你拍过照?”爱丽丝握着她的手问,“我知道他拍过,因为我见过一张你和你父亲的合影。但他有没有给你单独拍过?”
爱丽丝沉默了一会儿。莉莉仍能听到花朵们在她身后叫喊,但她不会加入它们,即使她是一朵百合,有着大大的白色花瓣,她也不会成为他花园里的一朵花。
“有一天他给我拍了两次照。我很清楚地记得这件事,虽然我已经忘了很多其他事。那会似乎正是仲夏时分;铁线莲的紫色大花朵盛开于绿藤之上,金莲花的叶子足有碟子那么大。小时候,艾娜和我常把铁线莲、金莲花,还有橘子花摘下来,拌成沙拉一起吃。他想拍一张照片,于是我像往常那样,安安静静地站在花园的墙边——你还记得吧,拍照片时我们得一动不动地站着!我穿着最喜欢的那条有褶边的白色薄纱裙——我觉得自己这身打扮很成熟。我站在那里,他像魔术师一样消失在黑色天鹅绒的遮光布里,拍下了照片。几天后我看到照片后告诉他说,我看起来像只在花园角落里作祟的幽灵。
“‘一只机灵、迷人的幽灵,他说,‘你什么时候想来我身边作祟都行,幽灵爱丽丝。我想,也许你会纠缠我一辈子。我一直在琢磨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拍完第一张照片后他告诉我,他又有了一个新主意——问我想不想打扮成衣衫褴褛的乞丐女佣?我甚至不用穿鞋!
“我当然说愿意。哪个孩子不想在炎热的夏天甩掉鞋子,光着脚在草坪上自在地走来走去呢?
“所以他让我跑回家,问大人要一件装扮用的衣服——‘注意,得是破旧衣服他说。我得装扮成一个像模像样的乞丐女佣,穿得破破烂烂的。
“于是我跑上楼去找了皮克特小姐;她问妈妈,这种打扮(瞎胡闹)是否得体。爸爸和妈妈那时候都和他很要好,所以妈妈当然同意了。这只是在玩耍罢了,他常和孩子们玩这样的游戏。皮克特小姐给我套上一条破旧连衣裙,又匆忙用别针把裙摆别了起来,因为这条裙子对我来说实在太大了。
“我跑过草坪,跑回花园。他正等在墙边的相机三脚架旁,看到我衣衫褴褛,他真是高兴极了!
“他让我站在墙边,一只手耷拉在大腿上,另一只手向前伸着,仿佛在乞讨零钱。他重新理了理我的裙子,把胸口拉低,把一个袖子完全褪到臂弯,‘这样看起来就显得非常穷困了,他说。
“然后他告诉我,要像一个要饭的姑娘那样看着他,眼神大胆直接,又要流露出一丝恳求。并且静止不动,一动不动,一点也不能动…
“‘好了!他说,‘拍到了。他抱住我赤裸的肩膀,亲了一下我的脸颊,然后又亲了另一边。他说他很喜欢我,如果他没有先娶了艾娜,也许有一天我们俩会结婚。
“‘因为我不能同时娶你们两个,他对我眨眨眼说,‘英国的法律不允許这样做。他笑了,我也笑了,因为我在遐想,如果他娶了我们两个,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亲爱的,你看起来可真糟糕!”红王后说。小雪莲正坐在一节火车车厢里,对面就是红王后,看上去很生气。
“坐直,头发也梳直,吃东西时别咂嘴!”王后说。
“可我什么也没吃。”雪莲说。
“如果没有问你,就不要随便回话!”王后说,“现在回答我,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叫雪莲,来自镜子外面,我要去棋盘的最后一格,在那里我将成为王后。”
“错!”红王后嚷了起来,“大错特错,我从没见过你这么无知的孩子。你的名字叫莉莉,你来自伦——敦——,”她特意用拖长的声音说出“伦敦”,“你要去的地方,是月亮背后的群山。”
“月亮背后有山吗?”雪莲好奇地问。
“当然有,”红王后说,“就在遥远的北方,在‘北风的背面①,那里到处都是山。你的头发真难看,让人觉得像一丛覆盆子,忍不住要帮你修剪一番。过来坐在我身旁,我给你梳一下。”
雪莲有点迟疑,因为红王后的脾气看起来不太好;但她还是站了起来,挨着窗户坐在王后身旁。她们正路过美丽的乡村:四方形的田地、圆形的池塘、三角形的森林,像一条缀布大床单,覆盖在大地之上。
红王后从一个大得不得了、几乎和她的王冠一样大的钱包里,摸出一只刺猬。刺猬睁开一只眼瞅了瞅雪莲,又闭上眼打起了鼾。“转过头去,让我能碰到你的后脑勺。梳头发时,我要给你朗诵一首诗。你会喜欢的,对吧?”
“是的。”雪莲应了一声,但她心里其实并不这么认为。她觉得大多数诗都很沉闷,听起来音调都差不多,但红王后用唱歌般的声调背诵道:
骑士啊,是什么让你苦恼,
孤独落魄地游荡?
湖里没有鱼,
天上没有鸟儿歌唱。
骑士啊,是什么让你苦恼,
悲伤孤独地流浪?
鸟儿不在巢中,
鱼飞在天上。
我看见,你的额头上有一朵百合,
你满头大汗,面色潮红,
你的脸颊上,有一朵红红的玫瑰
正在褪成淡蓝。
红王后一边背诗,一边用刺猬给雪莲梳头发。她拉扯得相当用力!但是雪莲没有抱怨,因为她不想失礼,她知道一位王后,或者一位未来的王后,应该勇敢一些。
“多奇怪的一首诗啊,”雪莲说,“是要表达什么意思呢?”
“你得去问白骑士。”红王后说,“梳完了,转过身吧。”
当雪莲转过身来时,红王后已经不见了。坐在红王后那巨大钱包旁的是一只黑猫,爪子仍然缠在雪莲的头发上。她松开黑猫的爪子,黑猫则蜷缩在钱包里,心满意足地伸爪摩擦着鼻子。
就在这时,火车鸣着笛,逐渐停了下来。“小姐,您到站了。”售票员说。他看上去似乎是一只海象,它穿着蓝色制服,戴着顶管理员帽。
“是吗?”雪莲问道。虽然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要到哪儿去,可她还是站了起来,向黑猫行了个屈膝礼,走下了站台。站台的尽头有两个路标,都指着同一个方向。一个指向特威达,另一个指向特威迪。
白色小百合
说:我现在很好
我服装整洁,
我腹中很饱。
现在我更强壮,
现在我很冷静;
发热已退去,
我充满力量。
“好了,现在好多了,”爱丽丝说,“你的头发真是太乱了。”
她把梳子放回梳妆台的镜子旁边,又坐回莉莉床边的椅子上。“你想喝水吗?玻璃水瓶里正好有水,要喝吗?”她把水倒进杯子里,帮莉莉抬起头。水很清凉、凉爽,当你渴了很久,又很久没有下雨时,有水喝是一件多好的事啊!
爱丽丝把枕头拍松,扶着莉莉的头靠回枕头上。枕头像一朵柔软的云,莉莉高高漂浮在上面,像一个飘荡在天空中的茶盘。从这么高的地方,她可以俯瞰整个镜子王国。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爱丽丝问,“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想弄明白,却一直都弄不明白。那些礼物、信件、亲吻——究竟意味着什么?对我们来说意味着友情的东西,对他来说,是否又另有意味?当时,我以为他也是一个孩子——似乎只是出于某种偶然,比我们长得更高一点,而且更擅长讲故事。但现在回想起来……”
她把手放在莉莉的额头上,好像在试探她的体温。漂浮在天空中,游荡在鸟儿中间,是多么美好啊!莉莉可以看到黑森林,花园里的花朵们,还有玫瑰苞与炸脖龙的战斗——看起来是一场非常激烈的战斗!还有雪莲,正在和特威达和特威迪在一起喝茶。可坐在她旁边的那个圆滚滚的家伙,究竟是谁呀?她想飞下去,亲眼看个究竟……
“我只知道,随着我们年纪渐长,爸爸妈妈不再邀请他来家里玩了,尽管他是我们多年的朋友。我问皮克特小姐,为什么我们见不到他了,她说他做了一件不可原谅的事。不过,如果我吃饭的时候张着嘴,皮克特小姐同样会说不可原谅,这是她最喜欢说的字眼。所以,她等于什么都没说。”
爱丽丝笑了。笑声苦涩无力,像玻璃一样碎裂在没铺地毯的地板上。“你知道吗,妈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新婚之夜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可怜的雷金纳德……”
她把手帕浸在水罐里,然后折成一个长方形,敷在莉莉的额头上,顿时给她带来一阵凉爽。爱丽丝轻轻摸了摸莉莉的脸颊。“噢,雪莲,我真希望你能说话。”
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雪莲是玛丽养的一只白色的小猫。而玛丽是一只天鹅,长着一对白色翅膀。
“要吃饼干吗?”特威达说。
“还是吃绑抓魔?”特威迪说。
“噢,请给我饼干,”雪莲说,“我认为绑抓魔根本就不适合,我是说,当茶点。”
特威达说:“它们和薄荷酱很配,真的。”
“才不是,”特威迪说,“配糖蜜浆更好吃。”
“他們在说什么?”雪莲问胖蛋头①,胖蛋头正在倒他的第二杯茶。“白兔先生、毛毛虫和疯帽匠。这一切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镜子王国里,一切都是颠倒的。”胖蛋头严肃地回答,“要理解任何东西,你就得像猫头鹰一样倒立起来——先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然后把自己的身体缓缓转过来。这样你才能明白。”
“你就是这样做的吗?”雪莲问道。她无法想象他如何能在头下脚上倒立的同时,还保持住自己的平衡,因为他的脑袋实在太圆了。他一定会倒下来,把自己摔碎的!然后,红王后的所有骑士都得赶来,手忙脚乱地把他重新拼起来……
“当然不是,”他气愤地说,“瞧你说的!当我想了解某个东西的真相时,我会给镜子王国下命令,让它自己颠倒过来:森林和田野,河流和湖泊,整个村庄,全都颠倒过来。”
“如果整个王国都颠倒过来,河里和湖里的水,不就都倾倒下来了吗?”她不禁想象起河水湖水不停地哗哗往下倾倒,洒落在下面的云层里的画面。
“你真是个傻孩子,这种事当然不会发生。一方面,你可以看成河水和湖水被牢牢地钳在了那里;而另一方面,这其实是一种视角切换。哎呀,我们现在可能就颠倒着,而你根本就没注意到!”
“整个王国都会听从你的命令吗?”雪莲惊讶地问,她可一点也不喜欢别人说她傻。
“当然,”胖蛋头说,“你只需要说出合适的单词。我就知道很多单词,比如木琴、鳞翅目和双翅目,所以我当然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你的能力一定很强大。”雪莲说。
“当然。毕竟,这里的一切都是由单词构成,是单词造就了现在的世界。以这张桌子为例,如果我不说出桌子这个词,如果我不这样叫唤它:桌子桌子桌子——”他的口气倒像是在呼唤一只狗“——它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说法肯定不对!然而,当雪莲凑近了仔细观察时,她发现桌子的表面确实是由“桌子”这个单词构成的。无数黑色小字叠写勾连在一起,让桌子看起来十分结实,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茶杯。
“要果酱吗?”特威达问道。
“好的,谢谢。”雪莲说。
“蓝莓酱、博伊森莓酱还是羽毛球?”特威迪问。
“没有拿羽毛球当果酱的。”雪莲说。
“啊,可能有!”胖蛋头说,“要想有什么,只要说出来就行了。这就是单词的力量!你可以自己试试看。命令你的面包和黄油,变成别的东西。”
这可真是胡说八道!雪莲低头看向盘子,对黄油面包说:“变成一只鸟。”但面包和黄油毫无动静。
“不能这样下命令!”胖蛋头说,“如果有人这样生硬地命令你变成另一种东西,你会怎么想?你绝对不会理会他的!你必须有礼貌地请求别人进行改变。”
一个人到底要如何礼貌地对待一片涂了黄油的面包呢?“劳驾,”莉莉说,“如果你能变成一只鸟,我会非常高兴的。”
黄油面包拍打起它那对棕色翅膀——翅膀同样是由面包构成的。这只鸟有一个面包构成的棕色身体,上面有黄色的黄油条纹。它转动由黄油组成的黄色脑袋,用芝麻构成的小眼睛看着雪莲,然后突然扇动翅膀飞走了。
“哎呀,”雪莲说,“它很快就会被吃掉的。”
“也罢,反正你正要吃它呢。”特威达说,“我一点也不想吃它。”
“恰恰相反。”特威迪说,“现在你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涂果酱了。”
雪莲沮丧地意识到,他说得没错。桌子上已经没有面包了,事实上,什么食物都没有。桌子像一把雨伞一样合拢起来,把茶壶、茶杯和茶碟都收进了肚子里。当桌子完全合拢时,她才发现,那其实就是一把伞。
“暴风雨就要来了。”特威达说。
“根本不是暴风雨,而是一群乌鸦。”特威迪说。
“为什么乌鸦像写字台?”胖蛋头问。
“因为它们都是由单词构成的?”雪莲回答。
就在这时,暴风雨来了。大雨倾盆而下,她和胖蛋头站在一棵树下,尽量不让自己淋湿。天空变得越来越暗,乌鸦越飞越近,她终于看清了它的翅膀——不,不止一只乌鸦,有六只乌鸦正向她俯冲飞来。它们用爪子抓起雪莲飞上天空,而特威达和特威迪正从那把伞下抬头张望,一脸震惊。
白色小百合,
闻起来香甜;
阳光照她头,
雨落她脚边。
白色小百合,
穿得像新娘!
洁白亮晶晶,
头上戴王冕。
乌鸦们把雪莲放在河边,又飞向了群山。现在她可以看清那些高高耸立的群山了——月亮已经升起,尽管天还亮着。她站在一片广阔的草地上,河的另一边,是一片连绵的黑森林。
它们总共带着她飞过了多少棋格?她不知道。无论如何,从空中看,这片乡村根本不像棋盘,而是由各种形状——长方形、三角形、菱形——拼缀而成。进入镜子王国时,她以为自己已经明白了游戏规则,但现在她意识到,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游戏。
“啊……”
那是什么声音?起初她以为是羊叫,定睛一看却发现是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的白骑士。一把剑刺入了那块大石头里,只有剑的上半部分和剑柄露在石头外面。白骑士的盾牌靠在石头旁,上面画着一颗银星。他哭泣着,泪水滴落在盔甲上,盔甲上有几处锈痕。
“你怎么啦?”雪莲问道,“骑士啊,是什么让你苦恼,孤独落魄地游荡?”话刚说完,她就感到十分耳熟。啊,对了,是从红王后那儿听来的?还是那只黑猫那儿听来的?她已经记不清了。向一个哭泣的骑士打招呼,这似乎是最恰当的方式。
“啊——”骑士又呻吟了一声,“我失去了她,永远失去了她,再也找不到她了!”
“你在说谁?”雪莲问着,抽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了他。
“想听一个悲伤的故事吗?”白骑士接过手帕,擦了擦眼睛,然后用那块小方布大声擤了擤鼻子。
“是的,请讲吧。”雪莲说,尽管她很想尽快赶去棋盘的下一格,应该就是河对面。一旦越過这条河,她就能成为女王!
“那好吧。”白骑士说。因为身披全副铠甲,他的坐姿十分端正。他开始朗诵起来:
草甸遇美女,
仙女的女儿。
秀发步轻盈,
眼眸柔似水。
百合与紫兰,
送她做花冠。
虽奇言怪语,
她真爱着我。
共乘自行车,
终日做伴侣。
骑车过公园,
忘情唱此曲。
携我入魔谷,
眼见怪事临。
孤寒峭山岭,
竟有此等事!
王族脸惨白,
会计面发青。
“此女是精怪,
将我等囚禁!”
多么奇怪的一首诗啊!雪莲根本不明白这诗是什么意思。“如果仙女的女儿用一种奇怪的语言说话,你怎么知道她在说什么呢?”
“我能读懂她的表情。”骑士说,“我们非常相爱。无论什么语言,我们都能互相理解。”
雪莲皱起了眉头。“哎呀,这是我听过最蠢的蠢话。她是个女孩,不是一本书。很可能,她只是在问你,去皮卡迪利广场怎么走。”她并非有意冒犯,但白骑士似乎完全没有在意。
“啊——”他又叹了口气,“她囚禁了我……”
雪莲有些生气。“我不太清楚你说的囚禁是什么意思,但如果是监狱之类的东西的话,我非常怀疑。她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怎么能把这么多重要人物——王族和王族的会计们——都关起来!而且,没有她母亲的允许,你无论如何也不能骑着自行车带她出去玩。我敢打赌,如果仙女发现自己的女儿和一个陌生男人待在一起,她一定很生气,即便你是个骑士!如果那些人像你一样,把她女儿拐跑,她一生气,把他们锁在山坡上——我可一点也不怪她。”
白骑士拿着她的手帕哭得更厉害了。她本来不想让他伤心,但他的所作所为实在太不正当了。
就在这时,天空变暗了,雪莲听到了远处的雷声。是暴风雨又来了,还是乌鸦们回来找她了?不,那是炸脖龙,正张牙舞爪地向他们猛冲过来!
“快跑,快跑!”白骑士大喊,但他们无处可逃:前面是一片草地,就是炸脖龙刚刚收拢翅膀降落的地方。炸脖龙的眼睛闪耀着火光。他们身后是一条河。炸脖龙大步朝他们奔来,发出火车鸣笛般的轰隆声和水壶沸腾般的咕噜声。
“快拔剑!”雪莲叫道。
“我拔不动!”白骑士说,“我试过,我试过很多次,但完全拔不动!只有拥有纯洁的心灵的人,才能把剑从石头里拔出来,我不配。”他又捂着手帕抽泣起来,手帕已经湿透了。
“那我们游到河对岸去!”雪莲说。
但白骑士仍然畏缩在他的盾牌下,哭泣着。“我不会游泳!”除了和他一起躲在那块盾牌下,雪莲又能做什么呢?她不能抛弃这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傻家伙。
炸脖龙越来越近,大步穿过草地,朝他们奔来。他俩肯定会被吃掉的!炸脖龙会挥舞巨爪,一爪击飞白骑士的盾牌,然后他俩就完蛋了。她紧张又害怕,忍不住抬起头,从盾牌边上往外偷瞄了一眼。至少她能死个明白……炸脖龙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正气急败坏地站在一圈烧焦的草地上。一个红色身影从炸脖龙背上跳了下来,落在雪莲身旁。是玫瑰苞公主!
“来吧,”玫瑰苞说,“我们得到船上去。”
什么船?尽管心存疑虑,雪莲还是紧跟着她跑了起来。在一条她从没到过的河岸边,停着一条小船,刚好坐得下她们两个人。
“快上船。”玫瑰苞说着,自己先上了船。她扔下剑和盾,拿起桨来。
“白骑士呢?”雪莲一边问,一边紧跟着玫瑰苞,小心翼翼地上了船,坐在一张木椅上。“他不能把剑从石头里拔出来,他也不会游泳!”她看不到河岸上的白骑士,但她能听到炸脖龙愤怒的咆哮。
“不管有没有剑,他都得和它搏斗。”玫瑰苞说着,划动桨,向对岸划去。“毕竟,这是他的炸脖龙。是他不负责任把它放跑出来,让它吃掉了那些小女孩。”
“你怎么知道是他的炸脖龙?”雪莲问道。玫瑰苞把船划离岸边,远处炸脖龙的咆哮声渐渐平息了。
“炸脖龙脖子上戴着一个项圈,上面写着:白骑士的私有物品,如有人捡到,烦请归还。你知道吗?”她说着,把桨搁在桨架上,任由河水推着小船漂流。“这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雪莲好奇地问。
“一个夏日,很久以前。当时我也坐在一条船上,就像这条船一样,漂浮在通往戈德斯托的小河上,他在给我讲一个故事。”
“谁在给你讲故事?”雪莲问道。
“我不记得了。是白骑士,还是炸脖龙?还是其他人?噢,雪莲,我真希望你能替我回想起来!就好像我看到了一扇门,门上有一个钥匙孔,但我却找不到钥匙。即使我找到了钥匙打开门,我的身体却太小或者太大,走不进这扇门。我觉得,我童年的回忆少了一个碎片,而我甚至不知道这碎片是什么形狀。我怎么才能找回它呢?”
“爱丽丝,亲爱的,”白王后在门口喊道,“抱歉,莉莉该吃药了。”
“当然可以,麦克唐纳太太。”爱丽丝说。
“为了镇痛,这药的主要成分是鸦片酊,但这么一来,她大部分时间都会昏昏欲睡,陷在自己的梦境里。医生说,也就这个药能让她好受一点。是你在她额头上敷了一块湿布吗?噢,你真是太体贴了!她确实会发烧,然后发冷,接着又发烧。我们这一家人都容易得肺痨,真是太可怕了。我真希望她没去那些贫民公寓,但就算在玛丽死后,她仍然坚持要做慈善。哦,天哪,我又要开始哭了……我真高兴你们一家人一直很健康。请代我向里德尔太太和院长问好。如果你见到道奇森先生,请转告他,麦克唐纳先生爱极了《西尔维和布鲁诺》这本书。他非常感谢道奇森先生寄样书给他,但你知道,他病得太重,不能回信;我也一直忙着照顾莉莉,家务总得有人操持。”
“恐怕现在我再也见不到他了。”爱丽丝说。
“哦,是的,我忘了——你母亲好像和他闹得不愉快?具体为了什么我完全不知道。”
“我想的确没有任何人知道。”爱丽丝说。莉莉看得出,爱丽丝脸上的微笑有点僵硬。
“他总是那么体贴人,是孩子们的好朋友,尤其和玛丽和莉莉很要好。要知道,他甚至把莉莉写进了他的一本书里——那本《镜中奇遇记》。我记得,她被写成了一位王后的女儿。他还写了玛丽的雪莲,你还记得雪莲吗?当时它还是一只小猫。现在它长大了,成了一个出色的捕鼠能手,仆人们都很喜欢它。”
“我记得雪莲也是你写的故事里的一个公主,”爱丽丝说,“那天我和妈妈来喝茶,你不就是这么对我们讲的吗?”
白王后高兴地笑了,她的眉头舒展了一小会儿,看起来不再像一只手忙脚乱的绵羊了。“真想不到你还记得这个!哎呀,其实,那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故事。要知道,我写的东西,和我丈夫或者道奇森先生写的故事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但确实也给你们这些孩子带去了一点快乐。算了,我觉得我的写作生涯早已结束了。道奇森先生非常好心,送给莉莉一本《莉莉镜中奇遇记》第一版,题词写着:‘献给莉莉公主,白骑士敬上。但是,当然你才是他的女主角!那将是你一生中多么珍贵的回忆啊!不管发生什么,你永远都是那个梦游奇境的爱丽丝……”
“你能允许我告退吗?”爱丽丝急忙说,“我得走了——我忘了时间——能见到你和莉莉真是太好了。不用费心送我,女仆会领我出门的。”爱丽丝最后看了莉莉一眼,好像她想再问点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她走出门口,随手关上了门。白王后吻了吻莉莉的前额,她的嘴唇又薄又干。
“雪莲!醒醒,懒鬼!我们得在这里下船了。”
“这里?”雪莲问。
但玫瑰苞说得对,因为小船已经被河岸边的树根缠住。雪莲抬起头,可以看到远处的城堡。现在,她俩已经抵达河的另一边。黑森林被成片的田地取代,田野上散布着小片的桦树和赤杨。河岸上耸立着一座城堡,一半由白色大理石建成,一半由漆黑如夜的黑玉建成,这造成了一种神奇的效果,仿佛这一半是城堡的影子。城堡上有许多炮塔,雪莲怎么数都数不清。每座炮塔上都插着一杆三角旗,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一半旗帜上绣着红玫瑰,一半旗帜上绣着白百合。
玫瑰苞扶着她下了船,上了河岸。她很高兴又站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当她们穿过城门走进城堡时,号角开始吹响;当她们走进王宫最大的宫门时,白兔先生宣布:“尊敬的玫瑰苞公主和雪莲公主驾到!”人群欢呼起来——这是一群多么奇怪的“人”啊!雪莲看到许多士兵棋子,有红方士兵,也有白方士兵。有特威达和特威迪,还有胖蛋头。有狮子和独角兽,有抱着一只猪仔的公爵夫人,有一条趴在大蘑菇上的毛毛虫,有手牵着手的三月兔和疯帽匠,有渡渡鸟——它四周围着一圈鸟类和小动物,包括几只亮粉色的火烈鸟。在稍微远离欢呼人群的地方,柴郡猫绽开着一个大大的笑脸。红王后和白王后手挽着手,站在房间的另一头。
“快来,快来,”红王后说,“连自己的加冕仪式都迟到,这可不礼貌!”
在两位王后身后的高台上摆着两个宝座,一个铺着红丝绒,另一个铺着白丝绸。红色宝座上绣着“爱丽丝女王”,白色宝座上绣着“莉莉女王”。
“看来,红王后说的话一直都是对的。”雪莲说,“我是莉莉,你一定是爱丽丝。”但是玫瑰苞没有听见。玫瑰苞已经坐上了宝座,头上戴着一顶金冠。
“来吧,亲爱的。”白王后说着走上前去,牵着雪莲的手,领着她走向白色宝座。宝座比雪莲想象的更舒适,尽管白王后戴在她头上的银王冠让她头皮有点发痒。但她认为,挠痒痒是不体面的。女王们可不会像小猫一样乱抓乱挠!
“爱丽丝女王!莉莉女王!”所有的白兵和红兵都欢呼起来。
“莉莉,我是莉莉。”她自言自语道。
“你当然是莉莉,”白王后说,“哦,亲爱的,你记起了你自己的名字!这么久以来,你都忘了自己是谁,忘了我是谁,甚至忘了你现在就在自己的家里。”雪莲注意到她在哭。要不是手帕已经给了白骑士,雪莲真想把手帕递给她。现在,手帕可能在炸脖龙的肚子里!
“妈妈,你为什么要把我放逐到镜子王国?”她问道。
“我错了,”白王后说,“要知道,我很嫉妒,因为你父亲只顾着陪你和你的姐姐们——尽管你一直是他的最爱。而且他还要写故事……他从来没有时间好好陪我。身为一个王后、一个女巫和一个母亲并不容易,即使我的儿子们是乌鸦,女儿们是天鹅。但瞧瞧你现在!你成了镜子王国的女王!”白王后深情地凝视着雪莲,雪莲觉得自己也要哭了。她的母亲抚摸着她的头发,紧紧地抱着她,抱得那么紧,雪莲的王冠几乎要掉下来了。有生以来,雪莲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
“蛋糕,蛋糕!”疯帽匠和三月兔喊道。在王宫中央摆着一个大蛋糕,几乎和雪莲一样高,外面裹着一层糖霜,顶上装点着一朵巨大的百合花,花瓣上撒着点点银星。
“是给我的吗?”她问道。
“当然,亲愛的女孩。”白王后说。
“今天是你的非生日,”胖蛋头说着,尽管没有腰可弯,仍然拼命鞠了一躬。然后他喊道:“让我们为莉莉女王的非生日欢呼吧!”
“非生日是什么?”雪莲问道。
“啊,就是生日的反义词。”胖蛋头说,“在你生日那天,你出生了,而在你非生日那天,情况正好相反。现在,让我们欢呼三声!莉莉女王万岁!莉莉女王万岁!莉莉女王万岁!”欢呼声太响亮了,雪莲担心城堡屋顶随时都可能被震飞。
“我真羡慕你。”爱丽丝侧过头来对她说,“我从来没有举办过自己的非生日聚会。”
莉莉高兴得闭上了眼睛,她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正自己躺在一张白色的床上,身上盖着一条印着不规则图案的被子。她一定是躺在一个很高的地方,在城堡的某个塔楼里,因为透过窗户,她可以看到一个比平时大得多的月亮。月亮似乎在对她微笑。白王后坐在她旁边,握着她的手。
“妈妈,请为我唱支歌,”她说。
“我给你唱一首爸爸写的关于白色小百合的歌,好吗?”她妈妈问。
“不,为我唱《露丽露莱》①吧。”
于是王后唱了起来,声音又轻又甜:
露丽露莱,露丽露莱,
乌鸦叼走了我的父王。
它们把他抓起又丢下,
直到他丢失金色王冠。
他被抓进大理石大厅,
里面停着一个银棺材。
大厅里面有一张大床,
他白发苍苍躺在床上。
他在那里昼夜流着血,
我一想起来就心打战。
床边立着一块大石头:
躺在这里的是白国王。
露丽露莱,露丽露莱,
我摘来百合、玫瑰,
日夜萦绕在他的墓旁,
不停唱着露丽露莱。
雪莲在枕头上转动脑袋,想要向母亲道谢,却无意间瞥见靠对面墙边有一个黑色大理石台子,上面摆着一个玻璃棺材。里面躺着一个男人。
“是谁躺在那儿?”她问道。
“哎呀,这是你爸爸,”白王后说,“他遭受了可怕的打击,恐怕再也起不来了。我试着吻醒他,但不管用。”
雪莲推开被子,站起身走向棺材。没错,里面躺着白国王,虽然他已经失去了王冠。他躺在里面,看上去那么安详!他是死了还是睡着了?她不知道。也许她应该试着把他吻醒——她母亲都吻不醒他,她能做到吗?突然,她听见一个声音,像一块布被吹得哗啦震动,像一道瀑布在哗啦下落。雪莲——这时的莉莉女王,转身走向窗户。那是她的姐妹,白天鹅们,在振翅向她飞来。在她们身后,她可以看到北风,北风的长长黑发正恣意飘扬。她们终于来找她了。
“莉莉!”白王后叫道。
“别担心,妈妈,”她说,“我要到月亮背后的群山中去,那儿比镜子王国好多了。我的姐妹们将带我去那里。瞧,她们拍打着翅膀,跟着仙女‘北风过来了,仿佛挂在晒衣绳上的一排枕头。
“但你完全可以留在这儿当女王!”她妈妈说。
“爱丽丝可以当女王。”她说。爱丽丝在这里很受欢迎,她钻过兔子洞、参加过茶话会、遇见过黑猫。她自己还有别的地方要去。
雪莲爬上窗台,从这里她可以俯瞰整个乡村,整幅棋盘。她看到了,那个长满鲜花的花园,那条蜿蜒穿过田野的火车轨道,那间特威达和特威迪的小屋,还有那处白骑士与炸脖龙仍在搏斗不休的河岸。白骑士会赢吗?她不会留下来等待战斗结束,因为她还要去别处做更重要的事。在城堡的王宫里,乐师们已经开始演奏起三弦琴和低音提琴。四对方舞②马上就要开场了,红王后命令每个人都找个舞伴:狮子和独角兽搭一对,疯帽匠和三月兔搭一对,爱丽丝和假海龟搭一对,兵卒和火烈鸟搭一对。雪莲暗想:可怜的爱丽丝,她会逃离她的奇境吗?也许有一天,爱丽丝也能到群山中去,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莉莉!”白王后又喊了一声,但声音飘散成了一声惊恐的绵羊咩咩声。
雪莲伸张双臂,天鹅们把她叼起。她们一跃而起,展开洁白的翅膀,北风跟在她们后面,飞向天空,飞向月亮,飛向远方的群山。
【责任编辑:吴玲玉】
①《爱丽丝梦游仙境》系列中出现的一种形似恶龙的怪物,是由作者刘易斯·卡罗尔虚构的。后文的“加布加布鸟”(一种食人鸟)、绑抓魔(一种猛兽),也都是他虚构的。
②此诗出自刘易斯·卡罗尔《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第一章。
③《爱丽丝梦游仙境》系列中虚构的一把剑vorpal sword,国内译名还有佛盘剑、斩首剑等。
①艾伦·特里(1847-1928),英国著名女演员,以出演莎士比亚的戏剧而闻名。
①此处出自与刘易斯·卡罗尔同时代的英国奇幻作家乔治·麦克唐纳的《北风的背面》。在此书中,“北风”是一个黑色长发的仙女,带着主人公小钻石来到了神奇的国度“北风的背面”,展开了一段与《爱丽丝梦游仙境》类似的旅途。
①《爱丽丝镜中奇遇记》中出现的人物,后文的白兔、疯帽匠、毛毛虫等也是。
①原文为lully lullay,通常指英国传统的哄小孩睡觉的歌曲。
②四对方舞(quadrille),又称方阵舞、方形舞,一种欧洲宫廷舞。
作者:西奥多拉·古斯 期刊:《科幻世界·译文版》2020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