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不晚

城南卖豆腐的老汉张驴儿又端着一块儿豆腐，一瘸一拐地来到县衙。他对门上的人说要见老爷，门上人一听，也不去通报，只是对张驴儿一笑，道：“里边儿请，您呐！”

张驴儿也不客气，径直就走向了县太爷李大人的书房。李大人见张驴儿来了，很是热情：“老张，你身子骨不好，就不要亲自送豆腐来了。再说，前天送来的还没有吃完呢。本官这个从来不收礼的规矩在你这里就没起过作用！”

张驴儿将豆腐放在桌上，憨笑着说：“李大人，几块儿豆腐值几个钱呀，这可不算破了您不收礼的戒。再说，我就是送您吃一辈子、十辈子的豆腐，也报不了您对我们张家的大恩大德呀！”

事情还得从几年前说起。本县有个叫吴义山的恶霸，此人仗着在朝中有靠山，便强男霸女、为非作歹，丝毫不把官府放在眼里。当时这恶霸看上了张驴儿的独生女小穗，欲行强抢民女之事。张驴儿为了保护女儿，被打折了一条腿。无奈之下，他只好去官府告状，当时的县太爷正是李大人。李大人听了张驴儿的哭诉之后气冲斗牛，遂令三班衙役将吴义山带上公堂。谁料吴义山大摇大摆地走上堂来，手中还摆弄着一个价值不菲的烟袋，没有半点惊慌。他冲着李大人冷冷一笑，道：“李大人，您可知道这红铜锅儿、紫金杆儿、高翠嘴儿的烟袋是谁送给我的吗？”说完，也不等李大人回答便又接着说：“这是当朝马太师赏给本大公子的。你可知道我就是马太师的义子……”

“哎呀！”还没等吴义山说完，李大人就惊呼一声，急急走下堂来，“您就是马太师的螟蛉之子！真是失敬、失敬！”

吴义山见这个新来的知县还算识相，也就变换了一副面孔：“大人，您认识马太师？”

李大人笑道：“当然认识，我们是老熟人了。”

接着，李大人就和吴义山攀谈起来，看样子还挺投机。在一旁的张驴儿刚才还满心欢喜，以为这个新来的知县能够为民除害，伸张正义，可没想到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个李大人也不是什么好鸟。这边厢，李大人和吴义山又聊起了彼此的烟袋，原来这二人都是整日烟不离手的“大烟枪”。到后来，他们越聊越欢，已然忘记这是在县衙的公堂上。二人交换了彼此的烟袋，还抽起旱烟来。抽着抽着，李大人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袋说：“对了，我书房中还有京城官场里的朋友送的上等烟丝，听说这烟丝还是供进御之用的呢！师爷，快，去给我装一袋烟来！”说着，将吴义山的烟袋递给师爷，又在师爷耳际小声说了些什么。师爷答应了一声就飞跑了出去……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师爷才回来。李大人又向吴义山致歉，表示今日发生的事都是一场误会。吴义山也客气了几句就回家了。望着吴义山离去的背影，李大人和师爷都放声大笑起来。李大人边笑边对张驴儿说：“你女儿小穗已经完好无损地回到家中了！”

张驴儿半信半疑地回了家，果然见到女儿好好地待在家中了。后来他才知道，那日李大人故意和吴义山交换烟袋并拖住他，就是为了让师爷拿着吴义山的宝贝烟袋去救人。吴家人见了那烟袋就像见了圣旨一般，听师爷说放人是吴义山的意思，也不敢怠慢，痛痛快快就把小穗给放了。

后来，为了感谢李大人的救女之恩，张驴儿就隔三岔五地给李大人送豆腐吃。时间一长，连县衙的看门人也习以为常了。

这次，张驴儿特地将豆腐送到李大人的书房中，是为了和李大人多聊一会儿。张驴儿是个老实人，他知道这几年来自己的身子骨越来越差，说不定哪天就走了，一想到不能再报答李大人的恩情，他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临走时，李大人特意将张驴儿送出县衙。张驴儿老泪纵横道：“大人，您的恩情，我张驴儿就是做了鬼也要报答！”说完便一瘸一拐地走了。没过几天，张驴儿真的去世了。

张驴儿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恩公李大人将在不久之后因为他的死而身陷囹圄。几年前，恶霸吴义山不但没有得到小穗，反而被李大人戏弄了一场，因此一直怀恨在心，想要伺机报复，可惜李大人为官正直，没给他抓住一点把柄。如今张驴儿一死，吴义山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这个李大人向来自诩清正廉洁、从不拿百姓一针一线，可张驴儿每次送的豆腐他却从不推辞，虽说豆腐不值钱，可几年攒下来，也是不小的数目。再者，张驴儿去过李大人的书房之后就一病不起，很快又见了阎王，这件事难道不可以拿来做文章吗？于是，吴义山利用他义父马太师在朝中的关系，捏造了莫须有的罪名，在皇帝面前狠狠参了李大人一本。可怜的李大人几乎没有申辩的机会，就被削去官职并发配到边陲充军，罪名是：道貌岸然、欺上瞒下，收受大商人张驴儿数十万两白银的贿赂，并且杀掉张驴儿灭口等等。

幸亏天佑好人，过了几年，经过朝中朋友的多方救助，后又遇到太后万寿，皇上大赦天下为太后祈福，李大人终于从荒凉的边境回来了。由于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官半职了，只好以教书为业，但是当地的老百姓还是喜欢称呼他为李大人，而不是李先生。

然而，现在的县城可和李大人在任时大不相同了。吴义山在李大人被陷害充军后更加肆无忌惮。他强迫县城中的商户向他缴纳保护费，商户稍稍一犹豫，吴义山就叫手下的恶霸打人烧店，已经闹出了不少条人命，当地百姓是敢怒不敢言。而且，他的那个红铜锅儿、紫金杆儿、高翠嘴儿的烟袋在本地就像是皇帝的尚方宝剑一样，只要是吴义山手下的一个奴才拿着这杆烟袋，就可以肆意在县城中横行霸道。这天，吴义山家的一个奴才又拿着烟袋到李大人家附近的餐馆胡闹，只因为看上了餐馆掌柜家的女儿。路经的李大人实在看不下去，便冲到那奴才面前，劈手就打了他一记耳光，并且夺过了奴才手中的烟袋。一旁的老百姓见有人站了出来，便也不再怯懦，纷纷开始指责那个奴才。那奴才本想对李大人发作一番，可是忌惮这位曾经的县太爷以及群情激愤的百姓们，只好灰溜溜地逃走了。

餐馆掌柜的女儿是得救了，可这件事却给李大人带来了不小的麻烦。那个奴才回去以后将此事禀报给了吴义山，吴义山一怒之下带着打手就将李大人的住所包围了，并且堆上柴草，想把李大人烧死在里边。幸好对门的一户人家及时告知，李大人才幸免于难。他知道这里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只好向郊区逃去。然而吴义山的眼线实在太多，得知后，他亲自带着人追了过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李大人手中拿着吴义山的那杆烟袋准备到京城告状。可他慌不择路，竟然来到了郊外的乱葬岗。由于这里的路崎岖不平，他不慎扭伤了脚，只好坐在一个坟前，想脱下鞋袜查看伤势。没想到刚刚脱下鞋子，吴义山就手提大刀出现在他面前：“几年前，你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居然敢破坏我和小穗的好事，所以我给了你一个小小的教训。可没想到你还是不长记性！现在你连狗屁都不是了，还敢和本大爷作对？我看你真是活腻了！今天，本大爷就送你上西天！”说着，吴义山举起刀向李大人砍去。

慌乱之中，李大人顺手抄起地上的一根木棒，和那杆烟袋一起，向来势汹汹的大刀挡去。只听“仓啷”一声，烟袋和木棒一同被刀砍断。李大人心道吾命休矣，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就在此时，事情发生了逆转，那木棒中竟然喷射出一股幽蓝的火焰，这股火焰不偏不倚，正喷了吴义山满脸。吴义山猝不及防，纵身向后，刚准备跳开，脚下却被凸起的石块绊住。吴义山只觉重心一失，便仰面朝天栽倒在地，正巧他的脑袋磕在了一块石头尖上。一时间，花红脑子就流了出来，吴义山抽搐了两下就断气了。

惊魂初定的李大人这才看向手中这根神奇无比的木棒。他借着月色仔细辨认后发现，这哪里是什么木棒呀，分明是一根骨头！以李大人当官验尸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一截应该是人的小腿骨。又回头一看，只见这坟前的墓碑上写着：张驴儿之墓。

原来，在李大人被发配充军后，吴义山也没有放过张驴儿，他叫手下人将张驴儿刨棺挖坟以解心头的怒气。可没有想到，天道昭彰，由于张驴儿的尸骨先是经过埋藏，接着又被挖出来暴于天日之下，日久天长产生了大量的磷。当李大人用它来挡吴义山的刀时，刀砍在紫金的烟袋杆儿上产生的火星恰巧将腿骨中的磷点燃，磷火喷了吴义山一脸，使得吴义山一惊之下失足摔死……

当晚，李大人做了一个梦：张驴儿又端着一块儿豆腐来到他面前，高兴地说，大人，这下我可报答了您的恩情啦……

（责编/范文轶）

分类：人生百味 作者：铁马冰河 期刊：《上海故事》2016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