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安仁：从封建土司到民主革命家
古代南方丝绸之路经博南，出永昌、腾越，就进入了傣族聚居的今德宏州梁河、盈江等地。盈江县旧称干崖，在中国近代史上，这里出现过一位被孙中山先生誉为“边塞伟男”的革命志士——刀安仁。
刀安仁，字沛生，傣族，生于1872年。他曾任干崖第二十四代宣抚使，是解放后德宏自治州第一任州长刀京版的父亲。刀安仁青年时代就领导当地各族人民进行过8年的抗英斗争。为寻求真理，他东渡日本，并结识了伟大的民主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加入了中国同盟会，归国后，他在干崖努力发展工农业，以图实业救国，同时积极策划反清武装起义。武昌起义后，他和张文光在云南首举义旗，率先发动滇西起义，后为以“正统”自居的云南地方军阀所排斥，在南京被秘密逮捕。经孙中山等人大力营救出狱，不久即因在狱中受到严重摧残而含恨病逝于北京。
铁壁关抗英
生长于世袭土司家庭的刀安仁，自幼就耳闻目睹清廷的专制黑暗和昏庸腐败。清末滇西爆发的杜文秀回民起义，曾波及到德宏一带。清军镇压起义后，将各土司诱骗至腾越，借口各土司对起义军“防范不力”而全部扣押，刀安仁之父刀盈廷也在其中。不久，干崖附近的蛮允发生了枪杀马嘉理的事件，软弱无能的清政府为了讨好洋人，竟处死了一批景颇族爱国勇士，与英国签订了丧权辱国的《烟台条约》。
1885年，全缅甸沦为英国殖民地。次年，抗英失败的缅王孙莽达拉疆括及其随从多人，逃到干崖避难。刀盈廷深表同情，将他们安排在土司署住下。时年14岁的刀安仁经常到他们的住所玩耍。从他们的讲述中，他对缅甸人民的亡国之苦感同身受。
刀安仁18岁那年，经云贵总督府批准，承袭了干崖宣抚司世职。其时，已经吞并缅甸全境的英帝国主义，又垂涎我国的良田沃土，不断窜犯我边境，蓄意寻畔滋事，多次派探测队侵入我国境内测绘地形，搜集情报，并挑拨离间民族关系。
1891年初冬，英军悍然入侵干崖辖地铁壁关地区。干崖司署一面火速禀报腾越厅，一面由年仅19岁的土司刀安仁率500士兵拒敌。他们以弓弩刀矛面对洋枪洋炮武装起来的强敌，不畏强暴，敢拼敢杀。
在战斗中，刀安仁集中大家的智慧，采取“七里蜂护窝”的战术，屡屡挫败敌军的嚣张气焰。在通讯困难的情况下，刀安仁又创造了“天光报信”法，即选择8个制高点，各置大镜一面，利用镜子反光将前线战况迅速传递到干崖土司署。
英军这次进犯的时间长达8年之久，由于我边疆各族儿女英勇奋战，英军始终奈何不得。不幸的是，爱国勇士们誓死捍卫的神圣领土，却被奴颜卑膝的清政府拱手让给侵略者。
1898年12月，中英进行滇缅边界会勘。中方代表是甘肃西宁镇总兵刘万胜，此人昏聩无能，且不请滇边地形，任英人摆布，竟不顾1894年《中英续议滇缅界务商务条款》已有的划定，将干崖、陇川、勐卯三土司所辖之大片土地割让给英方，致使明代云南巡抚陈用宾所筑德宏边境八关中的下四关(铁壁、虎踞、天马、汉龙)沦为异邦。
刘万胜不顾刀安仁踞守铁壁关的事实，强令他立即撤军。刀安仁义愤填膺，多次与其据理力争。刘万胜虽然理屈词穷，却以势压人，以“欺君之罪，抄斩九族”相威逼。身为朝廷命官的刀安仁，最终只得怀着切肤之痛撤回干崖，坚守了8年的铁壁关落入英人之手。
铁壁关抗英不败而退的惨痛教训使刀安仁悲愤难抑，次年，他挥笔写下了500行的K诗《抗英记》。诗中真实地记述了与英国侵略者鏖战于边徼山野丛林的战斗经历，抒发了誓死抗敌御侮坚守疆土的赤子情怀。
东渡日本寻求真理
1905年春，刀安仁自干崖北上印度，再南下缅甸内陆直到仰光。沿途他看到的是英帝国殖民主义者的专横跋扈与骄奢淫逸，以及殖民地人民的痛苦呻吟。在仰光，刀安仁结识了反清志士庄银安、徐赞周等人，遂各倾吐心腹，引为知己。在他们的启发下，刀安仁逐渐觉悟到只有用武力推翻满清政府，中国才有前途，并且表示“以举兵滇边为己任”。他还恳请庄银安等派人来干崖相助，共谋滇西起义大举。
回到干崖后，为了培养革命人才，刀安仁着手筹办国民学校，并派人前往仰光延请教员。经庄银安推荐，请得秦力山等6人进入干崖。秦力山名鼎彝，号巩黄，一生致力于反清革命，著有《说革命》二十四章。刀秦二人相处莫逆常作通宵之谈。令人惋惜的是，秦力山英年早逝，到干崖第二年就染病身亡。就是在秦的不断启发和鼓动之下，刀安仁决定赴日本留学。他不顾父亲刀盈廷的竭力反对，于1906年初始带随从10多人深夜从司署出发。刀安仁一行经八莫、曼德勒、仰光、新加坡、香港、上海。辗转4个多月，于5月初到达日本横滨，再转赴东京。
途经新加坡时，刀安仁第一次见到经济价值极高的橡胶，就购买了8000株橡胶幼苗及银桦、皂角树等种籽，叫随员刀卫廷运回干崖，定植于司署所在地新城附近的凤凰山上。
到达东京后，刀安仁凭借秦力山的引荐信，得以认识革命领袖孙中山、黄兴等人。又经他们介绍，结识了一贯支持中国革命的日本友人宫崎寅藏。经孙中山和宫崎的大力帮助，刀安仁得以进入东京法政大学速成法政科；堂弟刀安文等3名男青年也分别进入了不同的学校；同去的5名傣族少女则分别学习纺织、园圃等工农生产技能。刀安文的夫人钱朗伴则充当了这个临时大家庭的管家。
读书之余，刀安仁极为活跃，经常参加革命党人的聚会，与吴玉章、宋教仁、居正、胡汉民、章炳麟、李根源等人过从甚密，他们的寓所也成了革命党人的聚会地点之一。留日期间，刀安仁的思想发生了根本变化，使他从一个自发的“叛臣贰子”成长为自觉的资产阶级革命者，完成了从封建土司到民主革命者的转变。
不久，经滇籍革命党人吕志伊介绍，由孙中山主盟，刀安仁和刀安文加入了同盟会，发誓“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为了支持革命，刀安仁写信叫代办土司职务的三弟刀安善拍卖官租抵押贷款，筹资2万银圆汇到东京捐赠给同盟会。
由于革命形势的迅猛发展，刀安仁难以安心求学。他决计提前回国，以筹划起义和发展实业。行前，在宫崎寅藏和同盟会员的帮助下，他与日本东亚公司签约合资开发干崖，成为我国近代史上最早引入外资用于开发性生产的少数人之一。同时购买了枪支弹药和机器设备，聘请了一批日本专家和技术工人。1908年元旦刚过，刀安仁就带领随从和日本专家起程回国，留下刀安文夫妇继续在东京作联络工作。
在干崖兴办实业
1908年春，刀安仁一行返抵干崖，很快就投入了实业公司的兴建工作。计划兴办的有
火柴厂、印刷厂、丝绸厂、银器厂、修理厂、发电厂等。同时种植橡胶、栽桑养蚕等。发展养殖业和种植业。为了筹集和周转资金，他又开设了“新成银庄”。在日本工业专家小石太田、农艺专家大江左等人和技工们的指导帮助下，计划实施得十分顺利。来自各村寨的村民负责建盖厂房、安装机器、管理果园、营造苗圃，干崖地方到处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通过一年多的努力，干崖实业公司已初具规模。印刷厂生产出了傣文课本，火柴厂造出了第一批产品，丝绸厂生产出了样品；新成银庄也开业了，所发行的通用银票赢得了良好信誉；凤凰山上的橡胶园郁郁葱葱，各种苗木也长势喜人。
为了扩大影响，推动边地经济的发展，刀安仁邀约各土司到新城召开了一次现场观摩会，向他们宣传发展实业振兴民族的道理。
革命党人在干崖的频繁进出，以及农工实业的迅速发展，引起了清政府的警觉，派出密探前来察访。云贵总督锡良一面向清廷奏报，一面勒令干崖不许再教授兵式体操，并加强对干崖的监视戒备。
清廷视干崖的实业如洪水猛兽，一再照会日本政府对东亚公司施加压力。东亚公司迫于无奈，只得决定中止合同，撤回全部专家技工。为了直接与东亚公司交涉，1910年春，刀安仁再度远赴日本。虽经宫崎等日本友人多方斡旋，最终还是无济于事。
刀安仁滞留日本期间，腾越厅又谓干崖私藏军火，诬称工厂是兵工厂，学校散布反清犯上言论，遂下令停产停课。日本专家气愤之极，竟毁了胶园和苗圃，变卖了机器，然后结伴东归。方兴未艾的实业公司，就此被扼杀于清政府之手。在一片废墟上，仅有一株劫后余生的橡胶母树至今仍矗立于凤凰山上。
刀安仁实业救国的宏图大略虽然付诸东流，但作为在滇边民族地区创办实业的第一人，他革旧图新、振兴经济的开拓精神，在改革开放的今天仍然有着积极的意义。
滇西起义一举成功
在致力于发展实业的同时，刀安仁一刻也没有间断过筹划武装起义。他恢复了一度中断的国民学校，加紧培养人才，训练士兵，派人四处奔走，八方联络，凝聚人心，蓄势待发。为了壮大革命力量，他又与腾越籍的同盟会员张文光、刘辅国共同在腾越创立“自治同志会”，作为同盟会的外围组织。刀安仁任会长，张文光任副会长，刘辅国为联络员。
1908年河口起义失败后，大批革命党人进入缅甸，仰光的革命力量大为增强。5月底，曾在滇西活动过的同盟会员杨振鸿在新加坡晋见孙中山先生，报告了滇西起义计划和起义从腾冲永昌人手的策略。孙先生表示赞同，并设宴为他饯行。
7月，黄毓英、王仰思、何畏等多人由缅甸先期到达干崖，与刀安仁共谋义举。11月，同盟会仰光分会正式成立，庄银安任会长。仰光分会确定“连络滇边土司为革命党人进行方略之一”，并将革命基础好的干崖作为滇西起义的前线指挥部所在地。并建立了同盟会干崖支部，以图“举一隅以号召人心天下倡”。
1908年11月中旬，光绪帝和慈禧太后相继死去，仰光分会认为起义时机已经成熟。杨振鸿从仰光急赴干崖，率领刀安仁已经组织好的敢死队，自新城出发，跋山涉水，直奔永昌(今保山)。11月28日，与此前潜入永昌策动起义的何畏于蒲缥会合。12月初的一个晚上，起义军千余人集结于永昌城外，准备攻城。不意军机泄漏，永昌城内戒备森严，城外援军疾驰而来，功亏一篑。
永昌起义失败后，滇边革命党人并不气馁。1911年7月，刀安仁在新城土司衙门主持会议，再次制订滇西起义计划，仰光分会代表和张文光、刘辅国等人参加会议。会议决定，于农历儿月初起兵。仰光分会同意起义计划，并派人将孙中山《革命立略》和“滇西都督府”印鉴送交刀安仁掌管。
会后，按照分工，刘辅国策动沿边各巡防营，进展十分顺利，驻昔马、芒允、户腊撒、弄璋等地清军均已疏通。刀安仁如期完成了滇西国民军的组建，编制为5个营，有傣、景颇、阿昌、傈僳、德昂等各族子弟800余人，秘密集中于新城和旧城两地。刀安仁还将土司领地的青壮年编为9个营，共有1200余人，作为预备队。张文光以“自治同志会”成员为基本骨干，策反腾越驻军中的下级士兵和军官，也获得预期效果。
1911年农历八月十九日(公历10月10日)，武昌起义爆发。消息传来，刀安仁备受鼓舞。九月初六(公历10月27日)，他亲率国民军白干崖出发，各路义军星夜兼程，直奔腾越。当夜9时许，作为内应的张文光如期在腾越城内起事。战斗至中午，已攻下镇台、抚台衙门。初七凌晨，火速赶来的刀安仁和刘辅国两部旋即投入战斗。各署、局衙门先后被攻占，清腾越镇总兵张嘉钰自杀，迤西道宋联奎和腾越厅厅丞温良奕逃跑。
腾越起义的成功，为全滇起义之始。腾冲光复后，张文光和刀安仁被推举为滇西国民军第一都督和第二都督，并决定乘胜出兵永昌、大理，促进云南全省起义。
为了筹集革命经费，此前刀安仁已多次拍卖官租。起义军东出粮饷不足，他又派人回干崖以家产抵押贷款，向商人借债，筹得大笔经费充作军需，有的借款直到解放时都还没有还清。
初八，起义军陈云龙部进军永昌。初九，昆明重九起义成功，成立云南省都督府。十二日，大理起义也获成功。
含冤负屈去世
滇西都督府得知大理起义后，先是电令陈云龙原地待命，并派人联络大理。陈不听军令继续东进，并与永平蒋树本串通，在漾濞合江攻击大理军，酿成腾榆(大理)之间的纠纷。后都督府电令其立即撤回永昌，陈无视军令，故意延误。因此，陈云龙实为腾榆冲突之祸首。迤西国民军总司令李根源，曾电令悬赏3000两银子捉拿陈云龙。
这时，腾越义军领导层内部的裂痕也正在扩大，在对待仰光分会的态度、扩军与缩编、与大理方面的关系等一系列问题上，刀安仁与张文光的分歧越来越大。张文光自以为大权在握，听不进刀安仁的正确意见，一意孤行，“滥作威福，纵兵扰民”，甚至把刀安仁视为眼中钉。农历十一月初，张文光突然提议：“惟安仁出任军政府代表，赴宁、沪报告光复经过”，终于把刀安仁排挤出了腾越。
腾榆冲突后，刀安仁立即报告了仰光分会，并转请孙中山致电云南军政府。陈云龙自知罪责难逃，急欲嫁祸于人。他一向对刀安仁不满，便乘机利用刀和张的矛盾，罗织罪名诬陷刀安仁，以寻求张文光的庇护。李根源偏听张文光的一面之词，特别是受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蛊惑，后来竟在电文中称：“细查陈云龙，宗旨尚正，心地磊落，且于腾越举义之时，功绩尚属可喜。”
十一月初七，刀安仁离开腾越返回干崖，准备取道仰光去上海。他还在干崖逗留期间，李根源便下令追缴刀安仁的枪支，并扬言“以兵诘责”，“施以挞伐”，实行“军事进剿”。
1912年农历二月，刀安仁自仰光抵上海，一髓即赴南京。其时，孙中山已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刀安仁晋见了孙大总统，汇报了腾起起义的经过和遭到的种种误解与不公，并表示革命已经成功，自己愿意回干崖继续发展实业，振兴边地。孙中山对腾越起义的成功十分高兴，针对他的处境不佳，给予勉励。
农历二月十四(公历4月1日)，孙中山辞去临时大总统职务。三月，刀安仁和其弟刀安文夫妇在南京突遭秘密逮捕。刀氏兄弟被捕，显然是云南军政府中的某些人为排除异己而勾结南京临时政府内务部所为。他们强加给刀安仁的罪名是：“煽动各土司独立”，“兴夷灭汉，帝制自为”，“勒索金银”等等。
刀安仁含冤被捕一事，很快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民立报》、《大共和报》等报纸纷纷载文，称颂刀安仁的革命业绩，揭露云南军阀的阴谋。
孙中山辞职后，政府权力北移，刀安仁兄弟也随之被转移到北京监狱，刀安文的夫人钱朗伴则被软禁。农历八月底，钱朗伴得知孙中山到北京，于是她冲破禁锢，托人给孙中山送了个字条。两三天后，孙中山派人把钱朗伴接了过去，才得知刀安仁弟兄被捕及前后经过。后经孙中山、黄兴、宋教仁等全力营救，刀安仁弟兄始得出狱。
九月初，北京政府委任刀安仁为陆军部中将衔谘议官，刀安文为少将衔谘议官。
含冤负屈和铁窗生活的折磨，使刀安仁的身心俱遭严重摧残。农历十二月，他因病住进北京德国医院，次年三月下旬，因医治无效，与世长辞，终年仅41岁。
刀安仁去世后，北京政府追授他上将军衔，并以“上将恤典”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有挽联祭幛近千幅。孙中山先生的挽联是：
边塞伟男，辛亥举义冠遇春；
中华精英，癸丑同恸悲屈子。
刀安仁去世已经90多年了，然而岁月的风尘遮盖不了这位革命志士的光辉。他热爱祖国，抵御外侮，弃旧图新，振兴经济，不惜身家性命武装反清的崇高精神和丰功伟绩，将永远为后人所敬仰!
作者：邓 沛 期刊：《故事族·历史版》2023年1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