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60年代末的春天。一天晚上,“当当当……”海关大钟已敲过10下,在风雨交加的马路上,匆匆走来一个人。只见他身披一件塑料雨衣,脚登一双半高统套鞋,圆圆的脸,淡淡的眉毛下滚动着一双温和的眼睛。他,就是上海电料厂工人,姓温,单名一个林字,今年32岁。他心肠好,胆子小,平时踩死个蚂蚁心要疼,见只癞蛤蟆要绕着走,是全厂出名的菩萨心肠,大好人。现在下班回家,半路遇上雷阵雨,慌得他裹紧雨衣朝前奔跑。还没拐过淮南路,只听前面传来“扑通”、“哎呀”一声,一个黑影躺在地上不动了。温林心里一惊,上前一看,是一个妇女,正在一边挣扎,一边痛苦地呻吟着。温林本能地一弯腰搀起那人,关心地问:“同志,摔伤了没有煛蹦歉九没有回答,只是用手不住地揉着膝盖。温林急忙脱下雨衣,往她身上一披,说:“你家在哪熚宜湍慊丶摇!蹦歉九感激地看了温林一眼,无力地说了声:“拐过两条马路就到了。”温林没再说什么,搀住她一瘸一拐地朝前走去。
10分钟后,他们就在一间石库门前停住了。那妇女开了门,温林又扶着她一步一步上了楼梯,来到一间布置得非常漂亮的房间里。
那妇女见温林浑身淋得湿透,感到很过意不去。为了表示感谢,她热情地给他泡茶、拿烟,又从柜里拿出了糖果,嘴里还一个劲地说着感谢话。温林拘束地坐在那里,半天才突然想起问一句:“这里就你一个人吗煛薄班,丈夫去厂里值夜班了。”温林一听,神经质地从沙发里一跃而起,说一声:“再见牎币裁坏榷苑交卮,就向楼梯口走去。才下了一级,猛听得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嗓门在喊:“方英,开门,我钥匙掉在家里了。”那个被叫作方英的妇女突然脸色剧变,一把拉住正欲下楼的温林,声音发抖地说:“不好了犖,我丈夫回、回来了,我,我……”温林莫名其妙地看着方英的面部变化,说:“你丈夫回来就回来,做啥这样煛狈接⒕恐地压低嗓门说:“平时,我丈夫看见我和男人在一起,就要骂,最近他当上了啥头头,更凶了,今天这么晚被他看见,还不把我打个半死啊牎蔽铝炙:“你去开门,我跟他解释一下。”
“嘭嘭嘭牎鼻妹派伴着那男的骂声又飞了上来:“人死啦,怎不开门呐煛狈接⒖拮虐求:“同志,你好事做到底,找个地方躲躲吧。”温林双手一摊,为难地说:“躲起来犇窍袷裁椿把健!薄巴志,他是值夜班,马上就走的,你先在这厕所里躲一躲吧。”方英说着,跑了下来。
那女人的苦苦哀求,打动了温林那颗善良的心,他终于走进厕所间。方英擦去了泪水,稳稳神,下楼开了门。她的男人贾大权一边上楼,一边骂不绝口。他一进房,就用一种怀疑的眼神东张西望,当他看到方桌上摆着香烟、糖果,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浓茶时,就像只发疯的野兽,冲上去一把揪住方英的头发,吼道:“谁来过熑四亩去了煛狈接⑾诺糜质且⊥,又是摆手,连连否认:“没,没,没人来……”“啪啪”两记响亮的耳光,接着一阵拳打脚踢,桌凳碰翻了,茶杯打碎了。贾大权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个不要脸的,竟敢趁我值夜班勾引野汉子,看我不揍死你……”
这时,躲在厕所里的温林,出去不敢,逃又无路,全身就像三九严寒又泼了一瓢子冷水,止不住“得得得”地打起寒颤来了。贾大权把方英往沙发上一推,突然走去拉开厕所间的门,当他看见一个陌生男人呆呆地缩在里面,就穷凶极恶地一把揪住温林的头发,拖了出来。温林刚想张口申辩,“啪啪啪……”几个又响又脆的大巴掌飞到了嘴边,打得温林眼前金星直冒,鲜血从嘴边流出来。“砰牎毖里挨了一脚,“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板上。贾大权叉着腰,声色俱厉地喝道:“吃了豹子胆,敢到老子家来通奸犓,哪个单位的煛闭庖欢倜仆访颇缘耐创,把温林打得晕头转向,他呆呆地望着对方,一动不动地坐在地板上,直到腰里又挨了一脚,才清醒过来。他爬起来,擦着嘴边的血迹,委屈地解释说:“你别误会,我是见她摔伤了,才送她回来的。”方英也说:“他,他说的是实话。”贾大权狠狠瞪了方英一眼:“装得倒像。你是她什么人,躲到厕所间里干啥煛蔽铝制绞本筒簧朴谒祷,碰到这种浑身长了嘴巴也说不清的尴尬事,越发没词了,只是翻来覆去几句老话。现在的方英,再也不敢开口了,只顾蒙着脸,缩在沙发里低声哭泣。
闹了足足有半个钟头,贾大权好像气消了一点,叼着一支烟,长叹一声:“都是我家教不严,才闹出这种丑事,传出去可怎么做人。”温林还想说什么,只见贾大权把眼珠一转,突然阴沉沉地说:“你看,这事是官办呢,还是私办煛蔽铝掷Щ蟮厮:“什么官办、私办煛薄昂俸俸,官办就是一起到文攻武卫指挥部去,告你个通奸罪。私办嘛,我们自己解决。”温林点点头说:“私办,私办。”“那好,你拿300元钱来。”“你……”方英惊恐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被丈夫双眼一瞪,又吓得缩了回去。
“轰牎毕窀詹拍歉龃缶雷在温林头上炸响,震得他几乎又要倒下去。300元犖业睦咸,我一个月才挣多少钱,这不是坑人吗熚屈、懊悔、愤怒,使温林不顾一切冲上去,拉住贾大权的衣袖:“上文攻武卫指挥部去犖夜饷髡大,不怕说不清楚。”贾大权一甩手,“嘿嘿嘿”一阵干笑,“你半夜三更躲到人家房间的厕所间里,非奸即盗,还嘴硬牳嫠吣,300元是赔偿我的名誉损失,还算便宜了你。不然一到那边,只要我对弟兄们打声招呼,招待你的是皮鞭、木棍、剪头发、游街、批斗,最后戴上坏分子帽子,叫你监督劳动一辈子牎奔执笕几乎是一步一句地把温林逼到了墙脚根,冰凉的墙壁冷透了他的心,他好不容易鼓起来的那股勇气,全给这一连串恐怖的词句吓飞了。贾大权说的这些,他在厂里也亲眼看到过,落到那下场,一辈子坏名声,将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痛苦……他想到自己心爱的妻子金梅,是那样聪明能干,虽然一张嘴像把尖刀似的,说出话来犹如机关枪,但她心地善良,是那样体贴自己。难道也让她跟着我丢人吗熚铝值哪抗庥致涞搅松撤⒗锬歉隹闪的女人身上。罢罢罢,为了她们,要想躲过这场灾难,不出钱,还有啥办法呢熚铝只杌璩脸恋匕凑占执笕ǖ陌诓,写了一张“自悔书”,按了手印。贾大权挥了挥纸条,说:“明天上午10点,在南门百货店后门处交钱,到时不来,嘿嘿嘿,这可是你亲笔写的啊牎
这里暂且不表温林走后,贾大权如何对待他的妻子。只说那可怜的温林一脚重、一脚轻地回到家里,电灯没开就钻进了被窝,他只感到全身阵阵发冷。贾大权那狰狞的面孔一次次地在眼前浮现,左思右想:上告,不行犗衷诹法院的牌子都砸了,那群戴藤帽、拿铁棍的人能听你的煵桓,不行犇钦拧白曰谑椤蓖上一送,等于送了自己的前程;给他,也不行牼济大权在妻子手里,不说明白,哪肯拿出这么多钱;说明真情,也不妥,万一妻子当真怀疑自己在外鬼混,这个美满的家庭不是吹啦犝庋不行,那样不妥,把个温林愁死了,翻来覆去哪里还能入睡,时间一长,旁边的金梅受不住了:“怎么啦,怎么啦熣饷赐砘共凰,在练功呐煛蔽铝植桓叶了,可是,怎么办呢煱旆ㄏ肓艘桓鲇忠桓,就是一个也行不通,愁得他又不断地翻身。这次,金梅火了,“啪”地拉亮电灯,说:“是吃多了撑得慌,还是……”话未说完,就像触了电似的怔住了。原来她看到丈夫那微微肿起的面孔和嘴角的血迹,慌忙撩起枕头巾就往丈夫脸上擦,一边还急切地问:“出了什么事熆焖笛健牎闭庖徊烈晃蚀ザ了温林的苦衷,泪水“扑簌簌”地直往下淌,哪里还能说出话来。这情景使金梅更发慌了:“哎呀,你快说呀,光哭干啥煛蔽铝窒胂胍参薨旆,一咬牙,连哭带说地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气得金梅直捶大床,一脚把被子踢了个底朝天。温林忙不迭地声明:“我是可怜那个女人才躲起来的,金梅,你要相信我啊……”金梅打断话头:“别说了,我还不相信你犠,我们找地方说理去……”温林连连摆手:“那‘自悔书在人家手里,去了不得了牎笔虑榈搅苏獍愕夭,叫金梅有啥办法熛衷谑呛萌耸芷、坏蛋神气的世道啊犖拮锒寄芨人捏造罪名,自己的父亲不就连一点事实也没有,硬给关了起来牻裉煺飧瞿竟险煞蜃龅氖虑,一旦传出去,真不知落个啥下场呢牻鹈返屯废肓税胩,才赌气地说:“从明天起,我们都别吃饭了,把钱省下来去喂狗吧牎
第二天早上,金梅从银行里取出了300元存款,崭新的10元票在手中一甩“哗哗”直响。金梅望着钱,想着心事,忽然像是发怒似地把一张10元钞票的一个角撕了下来,用一张《参考消息》将钱包好,到9点多才交给温林:“我上班去了,你把钱给那贼胚送去吧。”一想到那冤枉的钱,温林心疼得又掉下了眼泪。“哭什么熞院蟪こつ宰泳托辛恕<亲,一定要把‘自悔书要回来。”
南门百货店的后门,贾大权嘴上叼了一支海绵头香烟,已经等在那里了,见温林来,右手一伸,只一个字:“钱。”温林取回“自悔书”,300元到了贾大权手里。你看他,真好比饿狗见了个大肉包子,贪婪地“嚓嚓嚓”一数,照原样包好,往黑皮包里一塞,紧跨几步,跳上了13路公共汽车。温林噙着眼泪望着那辆汽车飞驰而去。
且说贾大权为自己略施小计就弄到这300元,真像一把钥匙插进心窝——开心哪。你瞧,他竟随着车子的晃动,轻轻地哼起了“银头大洋白花花,世上无人不爱它……”
说起这个贾大权,原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无赖,“文化大革命”中,他趁乱造起反来,打、砸、抢再加上诈骗,他是样样沾边。且不说他那房子、家具是抢占的,就连这个妻子方英,也是他从外地一个小城镇诱骗来的。如今他又当上了一个区行业“文攻武卫”的头头,就更神气了。最近他一直找岔子打骂方英,撵她走。有时在厂里值夜班,就悄悄地来到自家门口转转瞧瞧。昨天,当他快到家门口时,看见一个人架着方英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他灵机一动,想出了“一箭双雕”的毒计,既能抓住方英的把柄,还能捞到一笔外快,现在已如愿以偿了,越想越感到得意。
这时,汽车已来到闹市区,乘客更拥挤了。售票员是个挺认真的老同志,他提醒大家:“乘客们,车上人多手杂,各人当心自己袋里的钞票……”话音刚落,突然从贾大权身边发出一声惊叫:“哎呀犖业那没啦牎敝患一位30上下的青年妇女,急得像疯子一样双脚乱跳。此时车厢里大乱起来,人们紧紧地围住这位妇女,七嘴八舌地询问:“多少钱没啦煛薄翱,再仔细找找……”“这钱是我父亲开刀住院用的,刚领出来整300。我记得清清楚楚,全是10元的,有一张10元少一个角,是用3月2日《参考消息》包着的,上车还在呐牎彼说着放声大哭,把大家的心都哭碎了。“真作孽呀,哪个小子这么缺德,偷病人用的钱牎薄俺底硬灰停站,搜……”
群众一说“搜”,贾大权可沉不住气了,心里暗暗着急:真碰到鬼了,那女人说的怎么和我皮包里的钱一模一样啊熜睦镆唤粽,脸也变色了,他双手捂住黑皮包,就要往人群包围圈外走。这时,这个丢了钱的妇女,一双眼睛怀疑地紧紧盯住他。贾大权心虚地干笑了一声,把个方脸拉成了长脸,简直比烂冬瓜还难看,双脚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外移动。“扎嗒牎奔执笕ㄐ厍暗囊路被这妇女揪住了:“刚才就是你在我身边挤来挤去的,钱是你偷的牎奔执笕ㄐ睦锼浠,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手,立即眼珠一弹:“你别乱咬人,当心吃耳光牎薄安煌蹈陕锵肓铩煛薄安煌的憬粽攀裁础煛薄八阉……”人民是最能维护正义的,大家见这个流里流气的家伙就来气,纷纷帮着助威。贾大权见事不妙,拔脚就想往车门口跑。哪里走得了犎嗣蔷疽铝,扭胳膊,旁边一个小青年一把夺过黑皮包,当众拉开,果然是用3月2日的《参考消息》包的整整齐齐一叠30张10元钞票,一张钞票上少一个角,一点不错300元。上海人平时最恨小偷了,再加上这样乱的日子里,找不到出气的地方,眼见此情,谁肯罢休。“揍犠帷犠帷牎闭飧九一马当先,上去就是两记耳光,旁人也不甘落后,纷纷大显身手。
“我没偷,我这钱……”现在轮到贾大权说不清楚了。这钱是敲诈来的,这话一说出口,这狗头不要被暴怒的群众砸烂哪牸执笕ㄖ桓械轿奘只拳头在自己身上翻滚,人民的力量不可抗拒
若问这位青年妇女是谁,她就是温林那聪明绝顶的妻子金梅。昨晚事情发生后,金梅想:在现在这种有理无处讲、有冤无处申的年代,只好靠自己斗争,靠群众惩治凶顽。于是她布下巧计,狠狠惩治了贾大权这个害人虫,夺回了300元,为她那老实温和的丈夫解了恨
作者:吴伦 期刊:《故事族·短篇》2023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