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以书箓符咒语请来神仙,是道家炫耀于世的法术。当年唐明皇就曾经请某道士从海外仙山“请”回杨太真,并留下了“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誓约,令后代文人墨客为之击节咏叹。
清代娄县三茅观许道士,自幼学道于江西龙虎山,少年有成,做得这一小观道长,不免想使道业兴旺。偏这三茅观既无山水之景可供人赏玩,又无积年老仙供客顶礼膜拜,几年下来,香火枯竭,渐渐入不敷出。许道士无奈之下,只得打出了一着高招——自称学得张天师和临邛仙长召集天神之法,尤其擅长联络各洞神仙女眷,上至王母娘娘身边的宫娥彩女,下至蓬莱仙山妖女仙姬,都能凭他一纸符箓召唤下凡,听凭调遣,或歌舞或侑酒,如遇一些思凡的仙女,甚至可以与凡人幽会。
许道长这旗号一打出,果然产生了轰动效应。一时间,三茅观门庭若市,许多富家子弟不惜重金拜求许道士,求见仙女一面。许道士亦有求必应。他选定良辰吉时,单独约见各位求仙香客,而且让其高兴而来,满意而去。渐渐地,这寺观有了金钱,一改昔日旧观,翻建庙宇,重塑金身,成为一所显赫道场。许道士也因术通仙女惠施诸生,一时名扬邑内外,竟有从郡府京城不远千里慕名而来求会仙女一面的。只是,这许道士仙规严厉,先让这求仙人设下重誓,一生只许求见这仙女一面,而且事后不得将仙机泄露给他人,否则将遭“天打五雷轰”的严惩。所以,这许道士召仙术及凡仙相会的种种情景,一直扑朔迷离,十分神奇,增加了更大的诱惑力。
不过,凡求见仙女者,要预交白银10两,给道长作香火资。挨到上更时分,这道长就让求见者在会仙室内叩头上香,自己则书符步咒。一阵咒语念毕,这道长一拍令牌,静室内立即异香扑鼻。烟气氤氲中,果有一位女子飘然而至,袅娜娉婷,举手投足飘忽不定,轻若鸿毛。这仙女皓齿娥眉,满脸端庄,仅向道长颔首,对室内那凡人视若无睹。不过,在求仙者眼中看去,这仙女浑身肌肤如凝脂,眼若朗星,只这一盼,已是摄魂荡魄,觉得享尽了人世间无穷的艳福,无人敢有一点非礼的。只是一刹那间,这仙女就飘然逝去,又使求仙者无不满怀怅惘而归。传说也有凡人曾染得仙体,只是怕得罪神仙遭谴,故讳莫如深,从不敢对外言道。
由于这三茅观的仙凡幽会生意特旺,连娄县的许多歌楼妓馆也因此歇了业。
这一年,新科进士李生赴任娄县知县。这李生熟读经书,善察世情,见这娄县竟有如此怪异,一时竟动了察秘的雅兴。他独自一人,入得三茅观求见许道士。许道士见这位年轻人衣帽光鲜,连忙迎进客座。李生直道慕名求会仙女之愿,这许道士装模作样地在神前祷告一番后,对李生道:“哎哟,想不到贵客前世竟是那大唐天子帐前侍卫,与这杨太真身边的巧云仙姑竟有一线恩怨犖医尽力召来仙姑,与你了却夙愿。”
李生连忙道谢,并遵嘱交给道长召仙白银10两,然后许道士许他七月初七半夜时分与仙女相会于观内的会仙堂。
七月初七午夜时分,斜月在浅云中微露清辉,箫箫竹声伴着三茅观道院中诵经击磬声,使隐于观内深处的会仙堂显得格外幽寂。李生按时携带大包礼品抵达堂前,一路竟无人询问。他独自打量这静室,周围别无他物相连,周匝池塘,绿树森森,透过帘幕,室内烛影抖动,室外香烟缭绕,正是处人仙相会的洞天福地。
“善哉,善哉牎币簧低沉道号,令李生吓了一跳。那位许道长像是从地下钻出来的,悄无声息地站在堂前招呼他。两人进了这静室,李生将手中包袱打开,首饰、金银钗钿、绫罗绸缎,价值不菲。许道长见礼物俱备,点头认可,立命李生执香在那三茅神像前行礼。许道长则宽袖大氅,手书一符箓烧了,又执令牌在室内缓行数步,念念有词道:“仙姑速降凡尘,前世姻缘,如今好一夕了却牎彼祷凹,他一挥手中道剑,这室内好像刮起了一阵清风,立刻扬起一阵烟雾,那烛火也竟被刮灭了几盏。李生见状,毛骨悚然,连忙将身站起,室内已不见了许道长身影。他向神像望去,忽见这神像也似晃动了起来,烟雾中正有一个女人的身影在向他缓缓靠近……他的鼻子里钻进了一股浓烈的香味,如香烟芬芳,又如胭脂花粉味,馥郁浓烈,几乎使他一时呼吸不过来。
李生强作精神,目视这灰昏灯影中的女子,竟是周身一丝不挂,她一步三曲,婀娜多姿,那张脸上双目含情,真是“梨花一枝春带雨”的仙姑降落尘寰了犂钌纵然生疑,一时竟也心动。那女子挨近李生,一边用手来搂他,一边指着那张铺着锦被的床铺向李生示意,只是不发一语。李生见状探手入怀,摸出一对羊脂白玉手镯,抓住女子的玉手,一一给她扣上。那仙女也没推却,只是眼眉含笑,变得更加温顺。她正要给李生宽衣,不防李生用手一推,将女子推倒在床,扯过那床被子将她裹在里边,顺势用半边身子压住了被角。那女子挣扎了几下,没能钻出被窝,竟没敢再动弹。
李生不敢合眼,就这样和衣半躺着。他也不敢出声询问身下被中女子,只怕隔墙有耳,一时间坏了大事。双方僵持着,大约有了一个多时辰光景。忽听静室外响起了几声铃声。“时交三更,仙姑速起,迟则有祸牎闭是许道长在低声催促。李生一分神,身下松了劲,这被中女子竟如一条鳗鱼般钻出被窝,溜到了神像前。她手脚飞快地将李生包袱中的那些衣衫一一套在身上,将首饰胡乱塞进袋里,挟起包袱,几步跳到室门前。因不见这李生上前有甚动作,匆忙中竟回头瞟了他一眼,眼中竟似有晶莹的泪光。
转瞬间,许道长入屋。他见李生身盖锦被,一脸倦相,连忙道贺:“施主有缘,这杨太真身边的巧云仙姑向来心高气傲,不肯应我仙符召唤的,不想今日一召即至——想必对施主恩情连绵,施主艳福不浅啊牎
李生连忙装作喜悦状道谢一番,等许道长离去了一会,连忙起身,穿过这三茅观后院,从一处假山上攀上围墙。墙下有人见了,连忙上前接应。李生脚踏实地后,连忙吩咐手下依计而行。
再说,这许道长探视罢李生,缓步走进后院道舍,却见密室内几个女子正忙着收拾细软,乱作一团。他一惊,连忙上前询问究竟。其中那个身穿新装的女子慌忙将方才会仙堂内客人的怪异情状一一告知。许道长听完,不禁脸如土色:本就听说这新任知县要来观内侦查动静,只是怀疑怎么这几天竟不见影子。唉,不想我半生套狼,如今反被这后生识破了机关犘淼莱ば哪谝讶幻靼,但佯装出镇静相,大声呵斥道:“别疑心生暗鬼的犇抢钌大约是个雏角儿,一时不敢冒犯仙女,所以才故作姿态。好好睡觉,天亮后再散去乡间家里躲一下,避避风头也可。”说完他独自进了内室。只见他打点金银细软背了,从暗道溜出观内后门。不料黑暗中几个大汉见了这许道长,不发一语,一拥而上,将他绑了个结结实实。
天明以后,娄县知县李生袍帽齐整地升坐公案,吩咐将一应人犯带进堂前跪下。一时间,三茅观道士、杂役和几个面容俊秀的女子分别跪在两旁。李知县先审这观主许道士,那道士认出知县正是昨夜幽会“仙女”的李生,自然知道真情已经暴露,但自恃那女子已
经卸装,一时没被抓获实证,不免还想作些狡辩。李生见许道士这情状,冷笑一声。他一声吩咐,几个禁婆上前,将几位女子双袖一齐撸起,只见其中有位年轻女子手上正戴着副羊脂白玉手镯。李知县命那女子上前招供。那女子抬头见是李生,花容失色,战战兢兢,连连磕头求饶。
“这手镯就是昨夜我给这位仙姑送的信物,不想她竟思凡心切,非但不肯回归仙山洞府,还贪恋人间金银财物,连这俗物也不舍得丢弃哩牎崩钪县揶揄着这女子。跟着,他将脸一沉,命许道士从实招供。
许道士自知狡赖不过,只得将多年装神弄仙骗人钱的罪行交代。
原来,许道长本想利用“仙女下凡”来吸引香客,不想有许多饱暖思淫的富室子弟、达官贵人竟趋之若鹜,不惜一掷千金,一会“仙女”。许道士因此暴富。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只靠几个养女已经不够应付局面,就又专门去农村选些贫家女子前来充当仙女。当那客人在静室内的神像前叩首时,藏身在神像之后的裸女就溜出来,一番搔首弄姿,随即扑向对方怀里,立刻登床拥被而眠。待过了一个时辰,这仙女趁隙装作回仙府状,匆匆穿衣戴饰离去,然后与道长分享金银衣饰。一般浪荡子弟自以为占了仙姑便宜,自然不敢声张,就连“仙女”何以竟堕落到贪恋人间浮财的破绽也不怀疑了。而许道士胡编谎说:仙女下凡时不能着天宫仙府的衣着,所以只能裸体潜行;而一旦要上天去,就得借那凡间的衣衫遮一下羞。
李知县审明案情,将许道长等几个为首道士收监,又吩咐查封了这三茅观,拆去了会仙堂。最后,他让一位差役给那风尘女子砸开了手镯。它哪是什么美玉熅故抢钪县带来的京城里特制的精铜手铐犇桥子也是个精明人,识破机关后曾千方百计想卸脱这副手铐,无奈锁得十分坚固,所以后来只得带铐上堂,一时便成了李知县查案的铁证。这女子卸去手铐,如释重负,连声道谢。李县令又将这几个女子安慰了几句,命她们的父母各自带回,择婿婚配。女子们俱万分感激。
作者:虞珠 期刊:《故事族·短篇》2023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