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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族网 > 啄木鸟 > 啄木鸟2022年8期 > 终极目标

终极目标

分类:啄木鸟 更新时间:2023-09-29 12:09:19

第一章真正的目标

2021年8月29日。黄昏。

夕阳的笑脸悬在空中,给大街两侧高低错落的楼房镶上了一圈金边,同时也投下一片片浓重的阴影,使街景显得有些光怪陆离。此时,车流匆匆,行人匆匆,都在奔向不同而又相同的目标——家。

这是一个铭刻在我记忆中无法忘怀的图景,还记得,当时看着这个图景的我,心中洋溢着一种幸福而又充实的感觉,完全没有意识到,一起大案即将在我眼前发生。

因为在侦破一起大案中的突出表现,刚刚三十岁出头的我,从一个普通刑警,被破格提拔为永安分局刑警大队长,同时也收获了美好的爱情,有了幸福的家庭。此時,我觉得自己正处在人生最美好的阶段,在事业上雄心勃勃,同时还享受着家庭的幸福。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这就是发案前我的心境。不过,这份心境很快就要没有了。

当时,我骑着电动摩托行驶到十字路口,恰好遇到红灯,我停下车,下意识地盯着对面红灯的倒计时。眼看要变灯了,我做好了启动摩托的准备,一个半大男孩儿忽然冲上路面。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孩子被撞飞老远,周围响起一片惊呼……

过往车辆都停了下来。我把电动车一丢,第一个冲上前。男孩儿闭着眼睛躺在地上,头部有血迹渗出,不知死活。没有专业救护人员在场,我不敢动孩子,拿出手机拨110的同时,让周围的人帮忙打120,然后直奔那辆肇事车。

其实,说肇事车不太准确,肇事的不是这辆车,而是那个半大孩子,他冷不丁儿冲到马路中间,而这辆车则属于正常行驶。紧接着我注意到,这不是一辆普通的轿车,是辆豪车,而且是豪车中的豪车——宾利。

两个男青年从车里下来,都在打电话,听得出,一个在打120,一个在打110。车里还坐着一个戴口罩的男子,也在打电话。我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最近这段时间,这辆宾利在我们江山市很出名。

宾利的主人打完电话也下车了,来到那个男孩儿跟前,俯身查看他的伤情。我正要向他表明身份,身后传来女人的惊呼:“哎呀,他这是怎么了……”

回头一看,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一个中年男子身子歪斜着倚在一个女人身上,渐渐瘫软下去,他的手捂着左胸,手指缝中有鲜血汩汩涌出。

我已经顾不上出车祸的男孩儿了,转身奔向受伤的男子,看到他胸前的伤口,立刻判断出这是枪伤。可问题是,为什么没听到枪声?

来不及想太多,我迅速扫视围观的人群,也许凶手就躲在其中。但围观的人太多了,人人都戴着口罩,看不出有谁显得特殊。我打开手机的拍摄功能,对围观者录像:“大家注意了,我是警察,都不要走,都不要走……”

不说还好,我这一说,仿佛是给人提了醒,围观者意识到这是是非之地,都开始往后退,并且躲避着我的镜头,大有一哄而散的架势。正在着急,身后一个年轻的女声响起:“大家不要走,我们是永安公安分局的刑警,他是刑警大队长黎斌,请大家协助我们调查!”

原来是大队新来的内勤江澈。也许是她身上警服的作用吧——我今天穿的是便装——最终,有些围观者留了下来。

我又想起被撞的男孩儿。一回头,看到宾利的主人正要上车,我立刻上前阻止:“对不起,你现在不能走!”

对方说:“我有急事。”

“不行,你的车撞了人,怎么能说走就走?交警马上就到。”

宾利的主人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四四方方的脸。他是想让我看清他是谁——他这张脸,最近在我们江山市很出名。没等我开口,江澈过来了:“不管您是谁,在这种情况下,车绝对不能动!”

男子瞪着我俩,我俩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让。正僵持间,警车和救护车相继赶到,这才中断了我们的对峙。看着男孩儿和中枪的男子被抬上担架,我给刑警大队的弟兄们打电话,让他们到队里集合。

这里是我们分局的辖区,案子自然由我们管辖。

几位现场目击者、宾利的主人以及他的两个部下都被带到了分局。

宾利的主人叫刘景龙,是外地来我市投资的著名企业家。对他的询问很简短,因为我当时在场,看到了一切。他的车虽然撞了孩子,但那是交通事故,跟中枪男子无关,我只是问了下他们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情况,让他们在笔录上签字,就把他们交给交警了。

对其他目击者的询问就详细多了,诸如他们当时处于什么位置,看到了什么,问得最细的是中枪者身边的几个人。不过,他们的注意力都被交通事故吸引了,没人留意受害人是怎么中枪的。最先发现情况不对的那个女人说:“当时只顾看热闹了,那个人使劲往我身上靠,起初我还以为他耍流氓呢……”

问了一圈,一无所获。我把手机上的视频资料转发到大队的微信群里,让大伙儿都行动起来,想办法找到这些人逐一询问。麻烦的是,在场围观的人都是路过,谁也不认识谁,加之都戴着口罩——疫情闹的,一一找到并非易事。所以,我向宁局长汇报了情况,请他联系市电视台播放通告,请现场目击者主动提供情况。其实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效果如何,我并没抱多大希望。

布置完毕,我前往医院。急救室门外,除了警方的人员,还有几个焦急不安的男女,其中一个中年女人在低声呜咽:“这是咋回事啊,他也没得罪过啥人啊……”

她是受害人的妻子。受害人是市教育局的一名中层干部,每天下班都走那条路,路过那个十字路口,至于为何中枪,他的妻子一无所知。在她看来,丈夫是个老好人,不可能得罪谁到这种开枪杀了他的程度。

急救室外边等候的人里边,就有市教育局的干部,他们证实了受害人妻子的说法。

等了一个多小时,医生出来了,交给刑侦技术人员一颗带血的弹头。他告诉我们,受害人还在抢救中,子弹打中了左胸,万幸偏了一点儿,距离心脏仅两厘米,人应该能救活。

听了这話,我松了口气。

回到队里,我看到走廊两边办公室的门都开着,每个房间都有弟兄在询问现场目击者。副大队长富强告诉我,这些人都是主动来的,问得差不多了,但还没什么头绪。我看看表,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今晚只能到这儿了。不仅是刑警疲惫,那些被问话的人,耐心也是有限的。

手机响了,是江澈:“黎大,孩子醒过来了,医生说,他受伤不算严重,只是一过性昏迷,应该没什么大事,你看……”

我顿时醒悟,忙晕了。刚才去医院,我让江澈去看看那个被撞的孩子怎么样了,之后就把这茬儿忘了个一干二净。“你现在还在医院?”

“我想通知他家人,可孩子说家里只有一个奶奶,卧病在床,根本下不了地,我只好留下了。”

脑袋上缠着绷带的男孩儿坐在病床上,一只手上吊着输液瓶,另一只手拿着大半个馒头,面前还摆着个快餐盒。他身材瘦小,看上去也就十岁出头,脸色苍白,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营养不良所致。不过,整个人看上去应该没什么问题。这孩子命真大,被刘景龙的座驾撞飞了,居然没什么严重后果,大概他这个年纪,身体柔韧性好吧。

江澈说孩子之前一直昏迷着,身边没人照应不行,她就留下来了。后来我才知道,孩子的治疗费用也是她垫付的。这丫头,心地不错。

男孩儿狼吞虎咽,很快就把两个馒头和一盒菜解决了,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从发案到现在,五个多小时过去了,如果他是中午吃的饭,到现在已经十多个小时了。看样子,他真是饿坏了。

江澈递给他一张餐巾纸,告诉他我是刑警大队长,有话要问他,让他好好回答。孩子点点头,看着我。于是,我就开始了询问。

孩子的姓名挺有趣的,我一下就记住了——邵幸福。问他年龄,他说周岁十三,虚岁十四。这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他的外貌跟实际年龄的差距可不小。问他在哪个学校上学,他迟疑了一下,说是永安区第一小学六年级一班,然后又低声补充:“我不念了。”

“为什么不念了?”

“啥也不为,就是不想念了……”

看他这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其实我大致猜到了原因。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问题的时候。“怎么就冲到马路中间去了,你知道多危险吗?”

他低下头:“当时就是着急过去,看红灯差不多了,我就……”

男孩儿都性子急,爱冲动,我小时候也这么冒失过。不过,作为一个刑警的直觉提醒我,不能完全相信这个孩子的话。

我转了话题,问他家住哪里。他说在湾道街北居宅社区,希望巷18号。那个地方我知道,靠近北郊,多是陈旧的平房,属于市里少数没有改造过的老旧住宅区。孩子既然来自那里,家里肯定不富裕。再问他家里都有什么人,他沉默半晌,只回答了两个字:“奶奶……”

细问才知道,他父亲出去打工,死在外面,妈妈跑了。说着说着,孩子的眼眶里已经有了泪光。我不忍心再问下去,而且时间太晚了,我让江澈回去休息,我留在病房陪孩子一宿。江澈却坚持自己留下,让我回家陪伴怀孕的妻子。

没想到她刚进刑警队没几天,对我的家庭居然这么了解。

涉枪案件,上级领导高度重视,而且还伤了人,必然引起社会各界的瞩目。第二天早上,我第一个来到队里,其他事都不管,先看案发十字路口的监控资料。

首先是案发中心现场的俯拍,枪击发生之前,我正站在倒地男孩儿的身边,一边俯身查看孩子的情况,一边打手机报警。这时候刘景龙也走过来,向孩子躬下身。紧接着,我突然扭头看向画面的左侧,枪击就是这个瞬间发生的。

另一段视频是受害者正对面的方向,枪手大致就是在这个角度开的枪。这时我突然意识到,受害者、刘景龙似乎都处于子弹的射击方向上。为了证实我的猜测,我骑上电动摩托直奔案发现场。

万幸,路口的封锁还在,我很快确认了我和刘景龙躬身观察孩子的位置,我之前的猜测基本靠谱。难道枪手的真正目标是刘景龙?只是因为射击的瞬间,刘景龙正好弯腰查看孩子的情况,子弹打空,击中了对面那个男子?

我又调出昨天用手机拍摄的围观者的视频,男女老少一片人,里三层外三层,个个翘首张望,每个人看上去都是又可疑又无辜的样子。

返回队里,兄弟们都来了,我立刻召集几个中队长开会,要求他们立即行动,把所有围观者都找到,逐一审查。即使昨天主动来的,也要重新审查,重点询问当时他们挨着的人是谁,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有没有人在枪击案发生后迅速离开。

我知道这样的调查相当于大海捞针,仅仅靠刑警队是不行的。分派完任务,我又去了分局长宁春明的办公室。

宁局今年五十出头,但面相看上去也就四十五六,中等身材,戴着眼镜,一副儒警形象。我向他汇报了目前的进展,他立即向市局领导请示,把全市的基层派出所都发动起来寻找目击者。

派出所民警对自己辖区的居民总归是比较熟悉,加上居委会的协助,那些围观群众陆续被找到,不过,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被撞的小孩儿身上,没留意身边的人有什么异常举动。

一天很快过去,调查没有任何进展。

没办法,我只好再次研究昨天用手机拍摄的那段围观者的视频。一一核对了一遍,我发现尚有九个人没有到位,估计是外地人的可能性较大,也许在事发后就离开了江山市。这就麻烦了,该去哪里找他们呢?而且,枪手是不是在这九个人之中呢?

我把这段视频拷贝到电脑上,放大画面,反复审视,终于发现其中一个人有些可疑。这个人和中枪者以及刘景龙正好处于一条直线上,不过,在视频中,这个人正好站在两个围观者身后,不但面部被口罩遮挡,大部分身体也被前面的人挡住了,连性别特征都难以分辨。第一感觉应该是男的,却穿了一件暗红色的上衣;身材也不高,头顶和左边男人的肩膀齐平,和右边较矮的男人相比,也要低半个头。

所以,是男是女,无法定论。唯一能确定的是,如果是这个人开的枪,至少他(她)能够熟练使用枪支,而且有得到或者自制枪支的条件。

想找到這个人,还需要搜集案发现场更多的视频。这需要时间。而现在,又一天即将过去了。

次日上班后,我先布置重案中队和交警联系,进一步搜集发案现场周边的监控视频。之后,我再次去了宁局的办公室,向他汇报了我的判断:枪手的真正目标是刘景龙。

宁局吓了一跳:“真要是刘景龙的话,事情就大了。”

我当然知道,不止是事情大了,压力也大了。而且对刘景龙进行调查,哪怕是简单的询问,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宁局都没资格拍这个板。谁有资格拍板呢?“我得请示李局……”宁局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你跟李局汇报过没有?”

这话让我心里来气。当然,宁局这么说是有缘故的。他说的“李局”,副市长、市公安局长李斌良,是我的岳父。

我一直认为我干我的工作,跟我的岳父是谁完全无关。但是,很多人不这么想,包括眼前的宁局也不能免俗。我以人格担保,我认识苗苗——也就是我妻子的时候,压根儿不知道她老爸是哪路神仙。我之所以能当上分局的刑警大队长,完全凭的是自己的能力。可是,谁在意我是怎么想的呢?但凡提及这层关系,人人都是一副尽在不言中的表情。也正是因此,一旦发生大案要案,我比谁都玩命,我需要用我的战绩证明,我不是靠裙带关系当上这个大队长的。

现在宁局问我有没有跟李局汇报过,让我有点儿恼火。组织原则我还是懂的,宁局是我的顶头上司,我怎么能越级汇报呢?在这里稍稍解释一下,宁局本是我们永安分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正职局长不久前退休了,他代理局长职务,主持全局工作,刑警队的事也照常管着。所以,案子上的事,我还是像以往一样,直接找他汇报。

宁局大概看出了我的想法:“黎斌,你别多心,我就是说顺嘴了。走,咱俩一起去市局汇报!”

往下的讲述,可能会有些称谓上的混乱。见到李斌良的时候,我在工作场合要叫他李局或李市长,在私下又要管他叫爹,反正不管怎么叫,最别扭的那个人肯定是我。

李局听了我们的汇报,给出的回复是:“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

如此模棱两可的回复,让我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对此,宁局的解读是:“看样子,李局也做不了主,恐怕还要请示樊市长和许书记。”想了想,他又叮嘱我,“黎斌呀,这案子恐怕非同小可,今后你有什么想法,采取什么行动,随时跟我通气,还有,不该让外人知道的,千万不能透露出去。”

我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要随时掌握我的想法和行动,而且要特别注意保密。

我觉得他的提醒有些多余,这不是常识吗?他是我的顶头上司,我有什么想法和行动,当然要向他报告,更别谈保密了。

回分局的路上,宁局的手机响了。接电话之前,他特意把手机屏幕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我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是“李局”。李局在电话里说,可以启动对刘景龙的调查,但一定要注意分寸,还特别强调:“老宁,你和黎斌一起去跟刘景龙谈谈。”

跟宁局一起去见刘景龙,不能太寒酸了,大队里的徐晓聪家里有辆二手奔驰,这回派上了用场。

徐晓聪开车,我和宁局坐后排,一路无语。我估计,宁局的心情和我差不多。

我拿出手机,在百度的搜索栏输入“刘景龙”三个字,和他以及他的企业相关的内容就排满了好几页,足见他的实力和影响。而且,他是由市领导千方百计请来投资江山市新城建设的。面对这样的角色,我们不能不慎重。万一把他惹恼了,不在我们这儿投资了,这后果谁担得起?

尽管李局(也可能是其他市领导)事前跟他进行了沟通,他同意和我们见面,但他真的会配合调查吗?我吃不准。

凯丽大酒店是整个江山市最高档的酒店,刘景龙和他的团队暂时驻扎在这里,把十八层出电梯往右的一溜客房都包下了,还挂上了“腾龙集团”的标牌。

在电梯口迎接我们的那个身材健硕、衣装笔挺的男青年有点儿眼熟,应该就是案发时从宾利上下来的两个小伙子之中的一个,估计是刘景龙的保安人员。仔细看了我们的证件,他才客气地把我们引向右侧走廊深处。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我们是警察,而且一个是公安局长,一个是刑警大队长,却要接受一个民营企业保安的审查。可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办正事要紧。

刘景龙住在走廊尽头的总统套里。百度上说他是1955年生人,算来今年应该六十五岁了,不过,人看上去充满活力,说话中气十足,握手也很有力道。尽管在案发现场我们打过交道,但他并没流露出曾经见过我的一丝一毫迹象。可能这种人都这样吧。

例行的寒暄过后,该进入正题了,徐晓聪打开手机录音,拿出笔录用纸,拉开了架势。

刘景龙坐到他的老板台后:“说实在的,我很忙,要不是市委许书记跟我说,我真的没时间接待你们。哦,黎大队长,其实那天你已经问过我了。说吧,还有什么要问的?”

原来,他还是记得我的。尽管语气算不上尊重,但人家的钱太厚了,我也就不计较了。我说:“刘董事长,这次来找您,和上次不一样,上次是常规询问,而这次,经过现场勘查和对现场视频的分析,我们怀疑,枪击可能不是针对那个受害人的,而是……”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想看看他的反应。刘景龙自然听出了我的话外音:“啊?难道……是对着我来的?”

这时宁局把话接了过去:“是啊,刘董,否则我们也不会贸然打扰。”

“这怎么可能?”刘景龙坐不住了,从椅子上站起来,“为什么有人要向我开枪?”他把目光转向我们,“我明白了,你们是想让我提供嫌疑人,谁跟我有仇,谁可能杀我,是不是?”

跟聪明人谈话就是省事。我和宁局同时点头。

“要说仇人,我觉得没有。我是生意人,结仇这种事,不划算。要说恨我的人,那倒是保不齐,生意场上的竞争嘛,伤了和气也是难免的。不过,不至于恨我恨到这种程度吧。再说了,我以前打败的竞争对手多了去了,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我还真想不出谁会派枪手来杀我。”

我顺着这个话茬儿说:“那就请刘董把这些伤了和气的对手跟我们说说吧,其实,也不局限于商场竞争,也许是其他原因呢?”

刘景龙微微皱起眉头,我意识到,是不是刚才的哪句话惹他不高兴了。正寻思着,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相貌出众,气质不凡,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完全是白领丽人的形象。她把文件夹放到刘景龙面前:“这份文件需要马上处理,您看看。”

“知道了。”刘景龙的回答只有三个字。

女人瞟了我们一眼,飘然而去。望着女人的背影,我隐约明白刚才到底是哪句话触动了刘景龙的神经。这个女人跟董事长汇报工作,连门都不敲,连个尊称都没有,可以想见他们的关系。

我还想继续问下去,刘景龙却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你说的其他原因,我确实想不出来。宁局长,黎大队长,我真的很忙……”

说着,他看了看桌上的那个文件夹,意思很明显,这是下逐客令了。

再问下去,恐怕效果不好,我和宁局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徐晓聪也收起手机和笔录纸。就在要出门的时候,我停住脚步:“刘董,您说您过去得罪的都是商场上的竞争对手,那么,您来江山市之后,有没有这方面的对手?”

刘景龙自负地笑了:“我觉得应该没有,至于有没有不自量力的,那就不好说了。”

离开凯丽大酒店,我有点儿灰头土脸的感觉,说不客气点儿,我们是被轰出来的。宁局倒是宠辱不惊,还对我刚才的表现评价了一番:“总体还行,就是稍微有点儿冲,年轻人,锋芒外露是正常的,不过,还是要逐渐成熟起来,不然会吃亏的。”

我还能说什么呢?调到永安分局前,我没有和宁局打过交道,只是听说,他也是从基层刑警干起来的,侦查破案方面有一套。不过,我现在领教的却是他做人的圆滑世故。我成为他的部下之后,他对我的工作倒还是很支持的,对我本人也很关心,说起话来就像个兄长。只是我无法确定,这里头我那个副市长、公安局长的岳父占多大分量。

“刘景龙不是一般人,跟他打交道,咱们处处都得小心哪!”

宁局的意思我当然明白。江山市的新城建設仅靠地方财政是无法承担的,市里千方百计四处招商,以土地换投资的方式,开展新城建设项目招投标活动。刘景龙看中了一项投资最大、利润也最丰厚的项目,志在必得。据说,他是市委书记许致远通过各种关系请来的。如果我们引起他的反感,就等于引起市委书记的反感,这就是宁局的担心。

问题是,刘景龙摆明了是在敷衍我们。目前,这个案子已经惊动了市委领导,到时候破不了案,他这个分局长也没法儿交代。

案子肯定是要继续办下去的,宁局对我说:“有什么想法,我们随时沟通。工作上还是要尽量放开手脚,放心,我全力支持你。”

回到队里,我了解了一下各中队的进展,那九个人依然没有找到。他们极可能是外地人,已经离开了江山。尽管失望,但也在预料之中。

再次研究当时的视频,无论如何也看不清这个人的脸。按说,既然是开枪射击,总该把枪口伸出来指向前面吧。可案发时是黄昏时分,视频中的光照部分和阴影部分形成巨大反差,再加上前面人的遮挡,黑糊糊一片,什么也看不出来。看来,只能请省厅的专家进行清晰化处理了。

这条路暂时走不通,那就换个角度。如果枪手是冲着刘景龙去的,他一定要提前埋伏在路口,换句话说,他知道刘景龙的出行路线。仅仅知道还不够,只有刘景龙的座驾停下来,刘景龙下了车,他才有下手的机会。

枪手怎么知道刘景龙要下车?刘景龙当时为什么会下车?因为……

我招呼隔壁大案中队的徐晓聪,让他再跟我跑一趟。

徐晓聪今年二十四岁,刚到刑警大队不久,几乎成了我的专用司机。他有一辆二手奔驰,以他的收入当然买不起,他父母也不富裕,不过,为了儿子,老两口舍得,咬咬牙拿出十几万积蓄,让儿子出门能光光鲜鲜的,以后也好娶媳妇不是?

这辆二手奔驰总是被徐晓聪收拾得铮明瓦亮,而且绝大多数里程,都贡献给刑警队了。大队里的其他兄弟们也是这样。每个中队有一辆车,办案专用。如果周转不开,就要自己想办法,有车的开私家车,没车的开电动摩托,比如我。而徐晓聪呢,不管是否办案,只要我需要,就开着他的奔驰为我“服务”。坐他的车坐习惯了,有时候我都发愁,万一哪天他调走了或者另谋高就了,我会不适应的。

去医院的路上,江澈来电话了。她说昨天垫付的医药费花完了,医生说邵幸福没什么大碍,也没必要继续住院了,她就办了出院手续。我一听就急了:“你让那孩子走了?”

“没呢,孩子出院就嚷嚷肚子饿,我带他去吃点儿东西。”

第二章可疑的少年

第二次见到邵幸福,他依然处于狼吞虎咽的状态,专心对付面前的一大碗馄饨,旁边还放着两个空碗。

第三碗馄饨下肚,他终于心满意足。我跟老板借了个包间,让徐晓聪守在门口,不要让别人靠近。孩子不解,不过还是听话地跟我进了包间。

我说:“邵幸福,你十四岁了,也不算小孩子了,是吧?”

他纠正:“我还不满十四岁,周岁十三。”

我点点头:“所以,哪怕你违法犯罪,也不会受到刑事处罚。现在叔叔问你话,你能如实回答吗?”

他目光闪烁:“能……”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在红灯的时候突然冲上路面?”

“我当时……就是着急……”

“看着我的眼睛!”

他和我的目光对视,又马上垂下眼皮。

江澈开口了:“邵幸福,你不是说姑姑对你好吗?还说没法儿报答我。现在,你说真话就是对姑姑的报答。”

孩子小声说:“对不起姑姑,对不起叔叔,我……不该对你们说假话,我是……故意的。”

我和江澈对视一眼。江澈说:“那你跟姑姑说,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干?”

我俩高兴早了。孩子的实话是,他想讹一笔钱,给他奶奶治病。合理吗?非常合理。可是……

我把孩子带回队里,徐晓聪和江澈给他做了笔录,让他签字按手印。我告诉他,一旦将来发现他没说实话,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其实,也就是吓唬吓唬他而已,这话我自己说完都觉得没力度。对一个未满十四岁的孩子,怎么追究法律责任?

放他走之前,我召集富强、韩健两个副大队长和重案中队长开了个小会,我们四个各带领一个小组,交替跟踪邵幸福,看他离开后和什么人接触,或者有什么人接触他。

邵幸福的身影出现在平板电脑的屏幕上。

从公安局大院出来,走了没多远,他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他打车的钱,是我给的。根据他提供的家庭住址,我估算了一下距离,觉得十块钱足够了。

出租车向北驶去,那确实是孩子家的方向。我们四个跟踪小组开车跟在后面,我和徐晓聪的车在最后,随时听取各组的报告。

似乎一切正常,我心里却不太踏实。孩子家住湾道街北居宅社区希望巷18号,那里是一大片杂乱的平房区,各种小路岔路交错纵横。别到了地方,把人跟丢了。

很快,我担心的情况出现了。对讲机里传来副大队长韩健的声音:“黎大,孩子下车了,拐进东边的岔道了,咋办?”

咋办?能咋办?我对韩健说:“当然是继续跟着。”

正在开车的徐晓聪低声嘀咕:“这老韩,真是的……”

他的意思我当然明白,韩健这是成心的。

片刻,韩健又请示:“黎大,这里的岔路太多了,道越来越窄,来往的人也少,跟得太近肯定会引起他注意,我们该怎么办?”

一个老刑警,还是副大队长,这种情况下难道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尽量压住火气:“随机应变吧,反正既不能失去目标,也不能暴露自己。”

说话间,我们也来到了岔路口,下了车,我通知第四组追上韩健,把他们换下来。可是,晚了。韩健汇报:“前边有岔路,孩子不见了……”

平板电脑上已经看不见孩子的身影,图像在剧烈晃动,显然,韩健他们加快了步伐。很快我就赶到了韩健跟丢目标的位置,再和老韓联系,老韩说:“找不着他了,我直接去他家,看他回家没有。”

也只能这样了。

这里大概是江山市最老旧的平房区,没有一条道是直的,而且坎坷不平,下起雨来遍地泥水横流。听说,本来市政府的老区改造计划中包括这一片,居民们都盼着,以为终于可以翻身了。没想到,最终政府决定建造新区,新区建好后,整个市区都要南迁,真不知那时这里会是什么样子。

几番曲里拐弯,我和徐晓聪终于找到了希望巷18号,一座破旧的平房。这时,背后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江澈的声音:“黎大队!”

回过头,我看到江澈和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徐晓聪露出笑脸:“江澈,你也来了?”

中年男人就是韩健,此刻,他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只是冲我点点头,就直奔平房的门口,敲门的同时高喊一声:“屋里有人吗?”

没动静,看样子,十有八九没有回来。江澈也跟着喊:“邵幸福,我是江姑姑,你在家吗?”

半晌,屋里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没在,屋里没人……”

邵幸福说过,他家里有个生病的奶奶。不过,这回答有点儿古怪,明明自己在屋里,怎么说屋里没人?

“老大姐,我们进去了啊!”老韩不耐烦了,干脆推门进屋。

一共内外两间屋,外屋是厨房,里屋是居室,屋子很小,一眼就能看个遍。里屋的炕上躺着个老太太,屋子里光线较暗,又是躺着,看不太清相貌。我们几个互相看看,我听到江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老韩上前一步:“大姐,您这是生的什么病,有啥需要帮忙的吗?”

老太太动了动身子,伴随着轻微的呻吟:“我这个样子,要钱没钱,房子还是租的,得的又是绝症,你咋帮啊?”

“大姐,我们都是警察,就是为人民服务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帮您,但我会向民政部门反映您的情况,他们会帮您的。”

我觉得,老韩这话说得还算得体。我向老太太走近一步:“大姨,您家的情况,您孙子跟我们说过。我们来就是找他的,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这孩子,谁知眨眼工夫跑哪儿去了。他妈还在的时候,他挺听话的,等他妈一走,他就变了个人,成天不着家。刚才倒是回来了,进屋转了一圈,话没说两句,转眼就没影儿了。”

“他没说去哪儿吗?”

“他说去找他妈……”

据邵幸福自己说,他妈早就抛下他们不知去向了,能去哪儿找?

老太太继续说:“幸福昨天一宿没回来,刚才回来,脑袋还包着药布,他是不是惹啥事了,不然,你们警察来找他干啥?”

江澈安慰她:“没有,是别人惹的事,把他牵扯上了,姨您放心,他没事。”

老韩说:“大姐,您可不能哄我们哪,我觉着,幸福是个懂事的孩子,很惦念您,他就这么狠心把您一个人扔在家里,自己走了?您可一定跟我们说实话呀,现在社会可不那么太平,孩子是好孩子,可我们担心有人利用他干坏事啊!”

老太太明显有点儿紧张了:“啥?有人利用他干坏事?谁利用他?”

“我们正在查,为了孙子,您也不能跟我们藏着掖着呀,对不对?”

老太太脸上显出焦虑的神情,枯瘦的手哆嗦着从枕头下拿出几张百元钞票:“这是他留下的,看来,他一定惹事了,你们拿走吧!”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在医院的时候,邵幸福身上还一分钱没有,回家是我给拿的打车钱,这转眼间,他从哪儿变出的五百块钱?

老太太回忆说,孩子临走前去了外屋,好像在哪儿鼓捣了一下,然后进屋把钱塞给了她。

我们在外屋搜索了一番,在碗柜后的墙壁上,发现有一块砖的形状不太规则,而且是松动的。把砖头抽出来,原来只有半块,看来,这儿是邵幸福平时藏东西的地方,只是此时这里面什么都没有。

临走,我从口袋里掏出二百块钱。老韩摸了摸口袋,没摸出钱,向徐晓聪借了二百块现金,说一会儿通过微信支付还给他。江澈也拿了二百。徐晓聪身上现金不多,还借给老韩二百,最后只掏出一百多。一共七百块钱,我放到老太太手边,说是一点儿心意。

离开邵幸福的家,徐晓聪嘘出一口长气:“再待下去,非憋死我不可。”

的确,在那个环境里,我们都感到压抑。江澈问我:“黎大队,如果邵幸福不回来,老太太怎么办哪?”

这个问题我没法儿回答。当务之急是找到邵幸福,他能去哪儿呢?

眼看天色已晚,早过了下班时间。回家吧,或许,明天会有新的灵感跳出来。

我失望了。第二天醒来,奇迹没有出现,更别提什么灵感。

还是集思广益吧。刚上班,我就在群里发了通知,全体开会分析案情,找突破口。

距离开会还有十分钟,我进了会场,弟兄们也陆陆续续到了,每个人都是一副疲惫的表情。这两天大家几乎跑断腿,案子却没什么突破,谁的心情都不轻松。

人到齐了,我正要宣布开会,坐在第一排的富强却轻咳一声,指了指他身边的位置。我这才发现,老韩的座位还空着。我让江澈给老韩打电话,通知他马上到会。

江澈拨通了电话,低语几句,扭头对我说:“韩队说他有点儿事,得等一会儿才能到。”

我心里光火,不等了,随即宣布开会,直奔主题,把两天来的工作和目前面临的局面概括了一下,然后让大家都说说自己的想法。

没人出声。我看向几个中队长,他们一个个都回避着我的目光。看来,都没什么高招儿。我又把目光转向技术中队的两个技术员,问子弹检验的情况。他们说,已经送省厅物证鉴定中心了,正在等结果。

目前全国各类枪支都建了档,如果能通过子弹查到枪,那离找到枪手也就不远了。可眼下还指望不上。

我问重案中队长,现场周边的监控搜集得怎么样。他回答说,搜集了不少,初步筛查下来,还没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看来,这个会不好往下开了。我正在琢磨怎么才能打破眼前的僵局,让大家畅所欲言,门突然开了,一个人闯进来:“对不起,对不起,有点儿事来晚了。”

五十多岁,青虚虚一张老脸,不知几天没刮的胡子,皱巴巴的夹克衫,不是韩健是谁?他没有走向前排自己的位置,而是在后边挤了个座位坐下来。

“韩大队,到前面坐!”我指了指富强身边的座位。

他一个劲儿摆手:“别别,我已经辞职了,不是副大队长了。跟大伙儿说一声啊,今后,大伙儿不能再叫我韩队了,年轻的弟兄叫我韩叔就行,叫韩哥也没关系,我虚岁才五十二,也不算太老。”

大家的目光都看着我。我明白,老韩闹这一出,是冲我来的。

一年前,我调到永安分局任刑警大队长,就感觉老韩明里暗里总是跟我别扭着。有人私下跟我说,如果不是我,大队长的位置应该是韩健的。我的到来阻碍了他前进的脚步,更重要的是,他的年龄已经到坎,失去这个机会,他就没有再晋升的可能了。

了解到这个情况,我释然了。换成我,恐怕也会有想法,所以,我对他也就处处表现得格外尊重。可他却不肯跟我释然。一个班子里,我是大队长,他是第一副大队长,总跟我拧着,工作怎么干呢?想不到,他居然向分局党委提出了辞去副大队长职务的申请,不过他申明,他已经习惯了刑警工作,不想离开刑警大队。

如果他真的辞职了,对我俩来说都是一种解脱,可分局党委不同意,结果就形成了如今的局面。这不,现在他就不想坐到副大队长的座位上了。

气氛有点儿尴尬。还好,富强硬生生把老韩拽到了前面:“你这是干啥呀,你不是党员吗?组织没批准,你自己放弃责任,可是严重违反组织纪律。再说了,我挨着你坐习惯了,你不坐我旁边,我都坐不稳。”

周围一片笑声。老韩抹不开面子,只得随着富强坐到前面。为了化解尴尬,我也顺便给他个台阶下:“韩大队,您经验丰富,说说您对案子的看法,咱们下步该怎么办?”

可他偏偏不下这个台阶:“别别,还是叫我老韩吧。我没啥看法,也没有好主意。不过黎大队你放心,我绝对听从指挥,你发话,指哪儿我打哪儿。”

这话听着刺耳,而且他这么阴阳怪气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但我是大队长,不能回怼,否则就闹笑话了。富强又适时地开口了:“老韩,你什么意思啊?当着全大队的面,你觉得你说这话合适吗?让弟兄们怎么想啊?黎大队一直非常尊重你,可你呢?黎大队和我都是后来的,你可是我俩的老前辈呀!”

还是富强的话有分量,比我自己说效果好多了。果然,老韩收敛了些:“黎大,是我不对,过分了。我年龄大,昨天又累着了,一晚上没睡好,影响了心情,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我还能说什么呢?只有继续让他发表一下对案件的看法。他想了想说:“我觉着,还得从那个小崽子身上想办法,看看能不能通过监控找到他的去向。”

暂时只能这样了。我安排一二中队去邵幸福家周边搜寻所有的监控探头,把有用的资料拷贝过来,让三四中队去孩子曾经就读的学校,找老师同学聊聊,看能打听到什么。

回到办公室,重案中队长跟着我进来了,交给我一个U盘,所有包含嫌疑人的镜头都存在这里了。打开U盘看了看,第一段视频还是嫌疑人离去时的镜头,身影依旧被周围人遮挡,看不清晰,目测个子不高,也不是很健壮。走着走着,嫌疑人突然拐进一条巷道,不见了。下一段视频是巷道另一头的出口,总计二十八分钟,没有发现嫌疑人出来。

是一直躲在小巷里边,还是换了衣服化了装,或者是乘坐事先准备好的车辆离开的?难道还要对巷道里的每个住户,以及走出巷道的每个人、每辆车进行审查?那又是巨大的工作量……

有人敲门,没等我回应,门开了,是徐晓聪。

“黎大,这个老韩也太过分了吧!太不把你当回事了!你是大队长,老这么忍着让着,也不是长事啊。”

徐晓聪的话暂时带偏了我对案情的思考。的确,刚才在会上我虽然控制住了情绪,可长此以往,大队长的威信就被老韩毁了,一个没威信的大队长,还怎么指挥部下?但我不能顺着徐晓聪的话往下说,那等于是给徐晓聪鼓劲儿,万一他再跟老韩闹起来,其他人各自站队,拉帮结派,岂不是要把刑警大队搞得乌烟瘴气?

“他是有点儿过分,可他毕竟是警察,是副大队长,还是党员,我们要从刑警大队的工作出发……”

“都快趴窝了,还出发个啥?当你面都敢这样,你知道他背地里怎么说你吗?以前我都没敢告诉你。有一回,他喝了点儿酒,对我们几个说,你破的那个系列杀人案纯属运气好,换了谁都一样。还说,你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刑警大队长,还不是借了老丈人的光!”

这话真的是触到了我的软肋。别的我都看得开,就是受不了有人这么说。我这个大队长,是拿命换来的!不行,这个老韩,一颗老鼠屎坏一锅粥,我要去找宁局,把老韩调整出刑警大队……

这时,虚掩的门又被推开了,说曹操曹操到,正是老韩。

“黎大,”他先跟我打招呼,又看一眼徐晓聪,“你们在忙啊?”

徐晓聪有点儿尴尬,估计是担心老韩听到他刚才的话:“啊……没有,小事,说完了。”

“那我跟黎大说点儿事。”那意思很明白,是让徐晓聪回避。

徐晓聪不情愿地出了门,临走,老韩还提醒:“把门带上。”

门关上了,老韩转向我。我迎着他的目光,不知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黎大,是这么回事,我刚才反复看了现场视频,看出点儿东西,不过,我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也不知看得准不准……”老韩把手机递到我眼前。

原来,他是来找我研究案子的,是我格局小了。

老韩的手机上是枪击案现场的视频,不过,不是中心现场,也不是正对受害者位置的围观者,而是我等红灯的路口,邵幸福也是从这个方向冲上路面的。

“你看啊,注意这个人……”

老韩说的那个人,站在邵幸福斜后方大约两三米的位置,盯着邵幸福的背影,全神贯注。接着,邵幸福向路口冲去,片刻,画面中的行人也都向那个方向涌过去,这个人却转回身,走出了画面。

“也不知是我多心,还是真有问题。”老韩说,“出事前他死死盯着那个小崽子,出事后行人都上去看热闹,他却转身走了……”

毫无疑问,这个人有重大嫌疑。我又慢放了一遍视频,想辨清这个人的面目。看身形也不像成年人,最多十七八岁,瘦瘦高高的,至于面貌,因为戴着口罩,只能看到眼睛。

我马上把视频发到技术中队,让他们联系市局技术部门,进行人脸识别。打完一圈电话,再看老韩,我突然觉得这张胡子拉碴的老脸变得顺眼起来。

“韩大队……你可千万不能辞职啊!”我也不知咋说出这么一句。

人脸识别结果很快出来了。视频中的青年戴着口罩,增加了识别难度,最终结果就无法百分之百确定,市局技术部门匹配上十二个人,剩下的事,就是我们的了。

只要有名有姓,这十二个人不难找。当天下午就查否了九个,其余三个里,一个案发时段不在本市,另外两个,一个叫吕超,一个叫范大刚。

范大刚是在一家小旅馆里找到的,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两个人在干什么就不说了。女的给范大刚作证,案发时段她和范大刚在一起,时间地点我们核实了,她没说谎。

这么一来,就剩下吕超了。我端详着吕超的照片,心里有点儿不托底。这个人太年轻了,资料上说只有十六周岁。有两次违法犯罪记录,一次是盗窃,一次是嫖娼。才多大就嫖娼,肯定不是好东西。可是,他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能是邵幸福的后台,能指使这样一起复杂的涉枪案?

三中队传来消息,他们调查了邵幸福曾经的老师和同学。有一个同学提供,他多次看到邵幸福和本校的一个辍学生在一起。这个辍学生经常在校门口堵截同学,勒索零花钱。没错,他就是吕超。

手上没急活儿的弟兄都被我派了下去,人手一张吕超的照片,我也骑着电动摩托车上了街。一个小时后,徐晓聪打来电话:“黎大,找到他了!”

我立即赶到徐晓聪的位置。徐晓聪还是开着那辆二手奔驰,老韩也在他的车里。我有点儿意外,徐晓聪和老韩不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吗?当然,现在不是琢磨这种事的时候。一上车,我就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徐晓聪。徐晓聪往左前方努努嘴,一男一女正手挽手在街上溜达。“男的就是吕超。”

我皱起眉头,吕超在步行,他们坐在车里怎么跟踪?徐晓聪解释,吕超和女人刚从出租车上下来,江澈在盯着他们。

我费了点儿劲儿才认出江澈,原来她化了装,穿了件深色的旧上衣,还挎着个篮子,像个流动商贩。徐晓聪说:“篮子里装的是熟玉米,她把一筐全买下来了,还借了人家的衣服。是老……是韩大队出的主意。”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老韩,老韩的目光紧盯着吕超的方向,似乎对我们的谈话充耳不闻。

吕超和女人进了一家服装店,江澈在门口走了两个来回,一边叫卖玉米,一边向服装店里张望。片刻,她通过对讲机报告,吕超在给那个女人买衣服。

等两人从服装店出来,女人已经换了一身行头,吕超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这时,我终于看清了吕超年轻而缺少血色的脸,而他身边的女人,少说二十大几了。

两个人上了出租车,江澈快步跑过来,上了我们的车。我估计,徐晓聪和老韩之间,江澈充当了润滑剂。

一路尾随。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在一家小旅馆门口停下。接下来吕超要干的事情,估计和那个范大刚差不多。

我们稍等了片刻才跟进旅馆,徐晓聪走向吧台,问刚才那两个人要的是哪个房间。前台的服务员露出警惕的神情,问徐晓聪打听这个干什么。徐晓聪把手伸进兜里想掏警官证,被老韩一把拽到一边。老韩对服务员点头哈腰,说那个女的是他侄媳妇,瞒着侄子在外乱搞,侄子想离婚,可是没证据。今天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想抓个现行,请服务员行个方便。说着,还悄悄塞过去一百块钱。

服务员立刻改变了态度:“这个女的确实不是好东西,来我们旅馆好几回了,每回带的男人都不一样。”

我们一起来到三楼,服务员冲一个房间努努嘴,里面隐约传来说笑的声音。老韩冲我们使个眼色:“注意录像,这是证据。”

徐曉聪拿出手机:“好。”

服务员刚把门打开,老韩就抢先一步冲了进去:“不许动,警察!”

服务员愣住了,我冲她亮出了警官证。

屋子里,吕超裤子都脱了,女人躲在被窝里,一脸惊恐。老韩对吕超说:“赶紧把裤子穿上!”又指指那个女的,“你,也把衣服穿好!”

我扭头找那个服务员,已经不见了人影。两个人哆哆嗦嗦穿衣裤的空当儿,老韩冲我挤挤眼:“我们是不是有点儿残忍?”

呵呵,这个老韩,有点儿意思。

(未完待续)

作者:朱维坚 栏目:特别推荐 期刊:《啄木鸟》2022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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