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距离刑事追诉期还有四十天。如果您见过这样长相的人,请务必联系警察署,联系电话在画面下方。另外,本节目播出后若有观众提供线索,也可以打电话给电视台。敬请协助。需要再次提醒的是,本案有悬赏金,对于拘捕犯罪嫌疑人有重大帮助的举报者,警方将给予两百万日元的奖励……”
增冈凉子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咚咚狂跳的心脏怎么也平复不下来。她的脑中映出一张女人的脸,久久不能褪去。
通缉令上女人的眼睛直视着凉子,锐利的视线似乎要刺穿电视屏幕,令她的身子不由地颤抖起来,即使关掉了电视机,也一时难以平静下来。
幸亏今晚我一个人在家。这几天,丈夫博之正在外地出差,女儿小百合则在信州参加森林夏令营活动。这两个对破案抱有浓厚兴趣的人如果看到这档“公开搜查——追捕悬案通缉嫌犯”的节目,肯定会刨根问底。
“富田秀美”四个字,与电视屏幕上警方发布的通缉犯照片一起,清晰地映了出来。这是刑事追诉有效期还剩四十天的杀人案嫌犯的名字,她的脸经整容后已面目全非,但户籍上的姓名和指纹却是无法改变的。
十五年前,凉子和富田秀美是一个公司的同事。那时凉子二十五岁,秀美虽然也是二十五岁,但她高中毕业就进了公司,照职场规矩,应该是凉子的前辈。
刚进公司时,凉子对秀美说话用敬语。“我们是同龄人嘛,别这样。”秀美说。此后,至少在公司外,二人便免了客套,像朋友一样平等交流。倒不是凉子觉得两人性情相投,而是因为回家顺路,再加上不管加不加班,离开公司的时间也一样,便自然而然地一起上餐馆,进超市购物了。
“你和那个人倒是很合得来嘛。”一天,在茶水间,同期进公司的朋友对凉子说。
“怎么了?”
“她这个人做事吊儿郎当,还爱说别人的坏话。”那人皱着眉头说。
“话虽这么说,可是……”确实,秀美不是那种工作上积极主动、干事麻利的人,还爱八卦他人的家长里短。她一到公司,总能说出各种听了让人目瞪口呆的小道消息,既有关于本公司上司、同僚的,也有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社会上的艺人的。凉子听了并不放在心上。而对于秀美来说,凉子或许只是个可以缓解一下紧张情绪的发泄对象。当然,凉子对此并不在乎。
那为什么当初并没有把她当作自己的好闺蜜,离开公司后却还是愿意和她待在一起?
现在想起来,原因只有一个。
富田秀美是个中彩运气好到让人吃惊的人。进餐馆吃饭,抽奖时她总会抽到用餐券;去百货店购物填写消费者调查问卷,两张开奖明信片,只有她中奖,独享一份“盒装松阪牛肉”;在药妆店抽奖,凉子只得了四等奖的一包纸巾,秀美却中了一等奖的高级化妆品套装;甚至,她还中奖中到过一套砂锅的。反正就凉子所知,不管是五花八门的抽奖活动还是游艺猜谜,秀美从来没有空手而归过。而且,秀美对凉子十分大方,她获得的奖品总会分一半给凉子。
她手气好,同她在一起总有点儿好处,说不定还能沾些好运。细究起来,凉子同秀美做朋友,不过是出于占她一点儿小便宜的功利目的。秀美这个女人虽然懒,还喜欢背后说人坏话,但在凉子的眼里,她不过是个寻常的白领,绝对想不到她会是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人。
凉子不知道的是,秀美曾谈过一个男朋友,后来陷入三角关系,她意气用事,在男友家里将情敌杀了。杀人的凶器就是现场的一把菜刀。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从案发一直到现在,虽然全国各地都有人发现过她的踪迹,通缉令上的照片也一变再变,但总是抓不住她。
“叮铃铃……”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凉子不由得一惊。“若有观众提供线索,也可以打电话给电视台。”凉子想起剛才那个常在综艺节目中露脸的男主持人一脸严肃的话语。不过,她随即舒了一口气,心想也许是出差在外的丈夫,或者在夏令营参加活动的女儿打来的。
“喂?”凉子拿起电话听筒应道,但是对方却不作声,“您哪位?”
对方听见询问声后立即咔嚓挂断了电话。
凉子想等等看会不会再打来,可电话铃声再也没有响起。难道是她?潜逃中的富田秀美从某处打电话给自己?还有四十天就到了刑事追诉期限,她很快就能免除刑事责任。
“不会,她不可能知道这里的电话号码。”凉子自言自语,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十五年前,凉子还未出嫁,用的是旧姓,叫小林凉子,结婚后改姓丈夫的姓,叫增冈凉子。婚后,因为丈夫工作调动,她搬过好几次家,最后才在这里买了公寓房安定下来。
回首十五年走过的岁月,凉子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如此漫长的时日,秀美一直都在潜逃中度过吗?
这难以置信。如果秀美真能逃过刑事追诉期限,最不知所措的,却是凉子自己。
“啊,用不着你忙,你去坐。”母亲拦住凉子,自己拖着病腿去厨房沏茶。母亲今年已七十二岁,膝盖有伤,不管是站着还是坐着,都是一件费劲的事。但她生性固执,“我身子骨还好,什么都能干。”父亲也已经七十五岁,两位老人相互依靠,过着寻常日子。
“真该谢谢女婿啊。房子不漏水,住着舒服多了。”母亲用碟子盛着凉子带来的小饼干,和茶一起端了过来。
“哦,啊,”凉子停顿了一下,微笑着应道,“那太好了!”
为修缮娘家老房的屋顶,凉子的丈夫拿出了一笔钱。
“不过,妈妈,这事你绝对不能同博之说起哦。他父母走得早,所以把爸爸妈妈当作自己的父母看待,你对他千恩万谢的,他会受不了。”
“哦,那这样吧,哪天我当面给他道声谢。”
“不用,不用!”
“再说,房子外墙翻新也是他出的钱……”
那是七年前的事了,老房已有裂痕的外墙被重新粉刷了一遍。
“还有之前在检修地板时顺便给安装了换气扇,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没少他的照顾,所以妈妈想当面给他道个谢,你看怎么样?”
“我说了,不用嘛!您的心意由我来转达就行了,他那人不太擅长家人之间的感情联络。”
母亲一脸疑惑地看着凉子。
“您不用太介意,就把他当自己的儿子。再说了,父母年纪大了,多加照顾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对不对?”
“可真过意不去啊。”母亲说着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凉子,你真是找了个好夫君啊。”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凉子点点头,笑了。丈夫工作认真,既不在外拈花惹草,也不赌钱嗜酒,连烟都不抽。说起来还真的是个好夫君。顿时,凉子似乎真的有种被幸福包裹的感觉。随即,就像是遥相呼应似的,一个女人的面容又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是富田秀美。
“对了,前些天,你有个朋友上了电视呢!就是那个很久以前和你在一个公司上班的孩子。哎呀,她居然杀了人。”
大概是说到了富田秀美的缘故,凉子的脸色有点儿不太好看。
“真不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日子过得怎样。说起来也真奇怪,这么长时间在外东躲西藏,也要吃要喝,要有落脚的地方,她哪儿来的钱呢?”母亲喝着茶,像聊天似的不紧不慢地说着,“弄不好,可能人早就不在了,或者……”
她要是死了,该有多好!凉子心里不知祈愿了多少次了。可是据警方掌握的线索,至少在三年前,秀美还活着。当时,她在新潟一家酒坊做住家保姆,酒坊主的一个亲戚上门做客时发现了她。就在准备报警的时候,她伺机逃脱,连随身用品都没来得及拿。从此以后,便再也没有她的任何音信。
“想起当年出了事以后,报刊、电视都进行了大肆报道,我才知道她叫秀美。听起来好像大家对她的印象都不太好啊,没一个人说她的好话。”
“嗯,是有这么回事。”凉子轻描淡写般地答道。
“真想不到那孩子会杀人,这可是一件对社会影响极大的案子啊。难怪要公开悬赏,两百万日元赏金呢!这笔钱用来翻新外墙、修缮屋顶绰绰有余了!”
见母亲又说到这事上去了,凉子连忙岔开话题:“嗯,回去时我还得顺便去姐姐家看看,她应该什么都好吧。”
凉子有个大她三岁的姐姐,从娘家步行十五分钟左右就能到她家。姐姐是五口之家,有三个孩子,姐夫刚从公司辞职。
“哦,说起智子,前两天刚来过,还说有话要和你说,也不知她为了啥事。”
凉子和姐姐智子从小一起长大,自以为对她的性格、脾气了然于胸。
“前些天,电视里看到了你过去的朋友富田秀美。”智子提起话头,“悬赏金多少来着,两百万?”看着智子杏眼圆睁的滑稽模样,凉子已经明白姐姐说这话的意图。
“富田秀美有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怎么可能?”
凉子想起前几天那个没说话就挂断的电话。
“可是,你们从前的关系那么好,下班以后总是结伴回家。”
凉子出嫁以前,智子也未婚配,还在娘家住着。就在凉子结婚的前一年,智子连忙找媒人介绍对象结婚成家,那意思明摆着,终身大事也得讲究“论资排辈”。
“犯下命案潜逃的人,不会随随便便给人打电话。”
“说得也是。刚出逃的时候也许会,现在……打电话就会留下线索了。”
对智子说的话,凉子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过,你作为她过去的好朋友,如果掌握线索的话……”智子继续说道。
“那得是能给破案带来帮助的关键信息才行。”
“也是……对了,听说娘家老房子屋顶翻修是你们家出的钱?”智子脸上露出些许失望的神色后,变了一下声调问。
“嗯,那房子下雨时漏水严重,我怎么也看不下去了。那里毕竟是咱们一起长大的家啊。”
“真不好意思啊,我实在是拿不出钱来。”
“你别这么说。”
“听妈说,这笔钱也是妹夫很爽快地拿出来的……”
“嗯?哦,是的……”
“真羡慕你嫁了个好男人。”智子说着和母亲一模一样的话,“真不错。看来,你手头很宽裕嘛。”
“哪里哪里……”凉子连忙摆手否定,“只是平时省吃俭用存下点儿钱。”
“不管怎么说,你家看起来日子过得滋润多了。”
“哪有啊!”凉子听后手摆得更厉害了。
“借我一点儿用用吧?”
果然不出所料,姐姐家正缺钱用。
“你姐夫辞职单干,这是不错,但他新的事业迟迟不见起色。当初为装修房子、筹钱开店从银行贷了不少款,现在再也借不到了。”智子皱起描得细细的眉毛说。
智子的丈夫祐介原先是一家大商社的职员,去年辞职后,将自己家房子改装成一家专业定制的鞋店,实现了他多年的创业梦。
“要是能有个两百万日元,渡过眼前的难关就不成问题了。”
两百万日元,这同富田秀美之案悬赏金的数额一样。
“刚出了一笔钱修葺屋顶,再要拿出两百万日元,我哪来那么多啊?”
“不能问一下妹夫吗?求你了!”智子双手合十请求道,“或者由我來直接和他说,我和祐介一起向他借……”
“不行!”凉子几乎是叫嚷着拒绝道,“绝对不能直接向他借。他那个人,怎么说呢,比较古怪,因为父母去世早,也没什么亲戚,所以从小就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你直接找他,万一搞坏了我家和姐姐家的关系,那多麻烦啊。”
“妹夫是怎样一个人我不了解,你们夫妇的事当然只有妹妹你最清楚了。”智子被说得有点儿不知所措,只能点点头。
“还是我来和他说说看吧,或许能成。”
凉子心想,两百万日元的话总可以解决,当然也还是得费点儿劲。
“太好了!凉子,谢谢你。到底还是亲姐妹靠得住。”智子的脸色一下子开朗起来,紧紧拉住凉子的手说。
走到银行门前,凉子犹豫起来。她的包里放着一本存折。存折的户名是她本人,没有任何人知道,包括她的丈夫。
就在两个星期前,她借给了姐姐两百万日元。可是,昨晚智子在電话中说的话让她简直不敢相信:“上次,我是因为客气,故意把钱说少了。其实我还需要八百万日元,总共得有一千万日元才行。”
“太过分了!”凉子当即回绝。
“不能拜托一下妹夫吗?要不然,我就走投无路了,全家只能集体自杀了!”听着电话里智子哭哭啼啼的声音,凉子大吃一惊。
“那不行,你不能找他。”凉子斩钉截铁地说。
“好吧,那我怎么办呢?”智子只得答应下来。
总共一千万日元,虽然是笔很大的钱,但也不至于拿不出来。现在凉子的银行存折上就正好有这笔钱。
但这并不是凉子自己能自由支配的钱。
“这笔钱是她的。怎么办?”凉子内心很想帮姐姐一把,但如果动用了这笔钱,她很可能让自己陷入困境。
“如果我是个运气好的人,或许能闯过这一关。”可凉子心里明白,她从小就不是一个受老天垂爱的人,“我要是像她那样,是个事事走运的人该有多好……”想到这里,凉子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真是滑稽,怎么羡慕起一个杀人逃犯来。
富田秀美——一个手气极佳的女人,坐在ATM机前的沙发椅上。凉子回想起这个女人最后的好手气。
那是秀美出事前一星期的事。
同往常一样,凉子和秀美一起下班回家。因为母亲身体不适,凉子要急着赶回家。“等一下!”当她正走出车站,转身和秀美告别时,秀美隔着检票口喊住了她。
“什么事?”
“我刚才有预感,你要不要去那儿买一下?”秀美用手指了指彩票亭。
一直感叹自己手气不佳的凉子从来不买彩票,因为买了也不会中奖。秀美虽然热衷于抽奖,却也从不见她买彩票。
“我们一起出钱,买十张连号的怎么样?”
“可以啊。”凉子应道。她想,试试秀美的运气也未尝不可。反正自己出一半钱,就算没中彩,也不会心疼那点儿钱。
“先祈祷:好运降临!”秀美说着拆开彩票封套,一一确认了数字后,把十张彩票递给凉子说,“交给你保管吧。”
秀美出事的时候,彩票还在凉子手里。
直到秀美出了事,凉子才知道她买的是大型彩票。她对姐姐智子说“秀美不可能来电话”,其实,犯下命案后,秀美是给她打过电话的。
不过,这么多年来就那么一次。
那是案子公之于众后的第五天,深夜,凉子家的电话响了。
“是凉子吧?”
“是的,你……”
“啊,太好了。”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不方便说。”
“你出了大事啊!”
“到底怎么回事,只有我自己最清楚。”秀美语速很快地说,“我想问的是,彩票是不是中奖了?”
“我不知道啊!”此时凉子心里慌得很,因为杀人凶手就在电话另一端。
“你别装糊涂,中奖了!虽然潜逃在外,但报纸我还是能看到的。彩票的号码我记得很清楚。”
“真的中奖了?”凉子连忙接口问道。
“是的,中了个‘一等奖的前后奖’。”
“一等奖……是多少?”
“六千万日元。”
“六千万?!”被巨额奖金吓到的凉子这时连声音都变了。
“我不是说了嘛,不是一等奖。我不能说太长时间的话,”秀美带着责备的口吻说,“我们中的是两千万日元。”
两千万日元,那可是个大数目啊!凉子的心咚咚地跳个不停。
“我现在的处境你也知道吧,虽然我想取回我的一半,但我来不了,所以只好暂时放在你那里。”
“什么?”
“没听清吗?我的意思是,在刑事追诉期截止之前,我的一千万日元由你替我保管。一分钱也不能用哦,不然会有严重后果。你若用了,凉子,那你就是共犯。”
说到这里,电话就挂了。她既没有恳求说,来电话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也没有威吓说,说出去就杀死你。
但是凉子觉得,那句“你若用了,凉子,那你就是共犯”就含有威吓的意思。事实上,无论是秀美来电话的事,还是中奖的事,凉子都没有同任何人说起过。
第二天,凉子赶紧核查了一下,秀美果然没说错,她买进的彩票中有一张中了“一等奖的前后奖”之间的“前奖”。
一个月后,凉子拿着中奖的彩票到银行兑了奖,她原本想分立两个账户,后来想想有点儿麻烦,于是合在一起,立了一个账户。
“我用自己的份额,用得心安理得。”不管是结婚时购买嫁妆、孩子出生时添置品牌婴儿装,还是丈夫生日时赠送生日礼品,凉子都从这个账户里支钱。
当然,这钱不能用来大笔购物,她怕被丈夫、父母和姐姐怀疑,凉子只是买一些可以用“都是结婚前存下的私房钱”来搪塞的物品。
用在娘家老房的修缮费,也是来自这笔钱。但凉子对母亲说,这都是女婿孝敬她的。而另一方面,她还要瞒住丈夫,怕追究起来有口难辩。
就这样,十五年来,凉子在慢慢花掉这笔“秘密存款”。但秀美的份额,她绝不去动。倒不是因为秀美是杀人逃犯,而是念及当初是她提议购买彩票,财运是她带来的。凉子铭记着这份恩情,心中默默地对秀美说着感恩的话。她觉得,这与秀美是不是杀人逃犯没有关系。
但是,对于向警方隐瞒秀美打来电话这件事,凉子还是有点儿愧疚的。毫无疑问,这是破案的一条重要线索。
“如果逃过了刑事追诉期,她会怎么样?是不是会出现在我眼前,伸出手来说:‘把我的那份还给我’?”凉子臆想着这样的情景,到时她会是怎样的脸色呢?
这个被幸运之神眷顾的秀美,是很有可能逃过刑事追诉期的。
踌躇了三十来分钟,凉子终于鼓起勇气站起身。她到底还是没法儿眼看着姐姐陷入窘境而不顾。
凉子拿出印章和存折,径直朝窗口走去。
“那两百万日元,应该能到手吧?”为试探对方的态度,一个客人模样的男子鼓足勇气问道。
“我看有希望。”吧台里的妈妈桑答道。
见对方态度明朗,那人来了兴致,凑近了问:“是不是很像?”
“嗯,确实像。”妈妈桑的意思已不言自明。
今天又是个星期天,如果不出意外,那个自称“中井真纪”的女人仍会来店里消遣。因为每个星期天,她总是按时出现,这样的情形已持续了两个月。
店里的妈妈桑和那名男客似乎都注意到了电视里播放的“公开搜查”节目,有个名叫富田秀美的杀人嫌疑逃犯被警方通缉,而那个逃犯的长相与店里的常客“中井真纪”十分相像。
但是,妈妈桑有她的顾虑,从她的职业角度来说,是不能对来店的客人有猜疑的,所以现在有个经常上门的熟客主动提出要探明“中井真纪”的真身,那真是再好不过。如果那个女人果真是警方通缉的富田秀美,那么,举报成功的话,他和妈妈桑就是重要信息的提供者,就能得到那两百万日元的悬赏金。
有了共同利益的驱使,两人决定配合行动,将这个女人“逼入绝境”。
首先是要拿到女人用过的玻璃杯,便于让警察检出指纹;其次是悄悄录下她的说话声,这两项证据是最为关键的。为集中注意力,妈妈桑决定今晚店内不提供卡拉OK服务。
“马上要来了。”妈妈桑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
“是的,差不多了。”男客也跟着看了看自己的表。
此时,两个一同来的客人刚刚离开,店内就剩下他们两人,正是绝好的机会。
时间在滴答滴答地流逝。
“怎么还没来……”妈妈桑有点儿急躁了,再次抬头看了看挂钟。
“会不会是被她发觉了?”男客也开始担心起来,用指头敲了敲手表的表盘说,“电视里介绍说,这个女人感觉很敏锐,有好几次差点儿就抓到她了,可结果还是给她跑了。”
“看来是的。这人很有可能受运气垂爱,逃过刑事追诉期限;也有可能有通风报信的人,让她一次次逃脱追捕。真是这样的话,倒是那个死在她手里的人死不瞑目了,家属也太可怜了。”
“但是,就算逃过了,她以后怎么在社会上生存啊?”
“也是。啊,你先静一静!”妈妈桑用手指按在嘴唇上嘘了一下。
店外响起了脚步声,像是有人走近门前。
“像是来了。”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男客轻咳一声,重新坐定在凳子上。
但是,木质的店门并无动静。
“怎么回事?”妈妈桑用目光示意男客去探听一下。
男客站起身,朝门口走去。他轻轻推开门,外面不见一个人影。
“她逃走了!啧啧。”妈妈桑遗憾地咂了一下舌说。
“两百万没了。”男客心怀懊恼。
“好险啊!”在新找到的一家胶囊旅馆的房间里坐定后,真名富田秀美的中井真纪用手拍了一下胸口,嘟哝了一声。
这家店去了两个月,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碰到。剩余的时间不多了,没问题,好运不会抛弃我的——我是不是自信过头,放松了警惕性?
刚才站在店门前,秀美嗅到了从门内飘出的一丝丝不祥气息。今天是星期天,以往总会有卡拉OK的音乐传出,此时却寂静无声。当她听到凳脚摩擦地板发出的轻微响声时,慌忙拔腿离开。为方便随时快速逃脱,秀美从不穿高跟鞋。回到经常投宿的经济旅馆后,她立即办了退房手续,跳上电车,在某个车站下车后又找了家胶囊旅馆住下。
过着这样整天惶恐不安的日子是会折寿的呀!想到这里,秀美不由地笑出了声,一个杀人逃犯还在为自己的寿命担忧,太滑稽了。然而,这十五年来,她就是这样,天天像惊弓之鸟般度日。
真想早点儿结束这样的日子,快了,快了!再忍忍就出头了。还有一个星期吧?很简单,一个星期是七天,可秀美还是掰着指头算了一下。她看了一下钟表,快过十二点了,那么还剩六天。只要六天里不被警察抓到就萬事大吉了。这么些日子都过来了,六天不算个事儿。但是,往后的六天和之前的六天完全不同。在空间狭窄的“胶囊”里,秀美弓着身子抱膝而坐,以尽量缩小体积。
她不想见人,也不想被人见到。尽量想些开心的事吧,这样可以驱除恐惧感。秀美对自己说。开心的事?当然是过了刑事追诉期后的生活了。
一个女人,虽然被悬赏追捕,可还是逃过了十五年的追诉期,这大概也只有我能做到吧?你们想不想知道,这十五年来我过的是怎样的逃亡生活?报社,不,还有著名的大型出版社,这句话足够挑起他们的兴趣了,我的半生就是一部书。
我不能留下文字记录,否则会成为日后的证据,很危险。好在我的记忆力特别好,很多细节我都记得很清楚,包括自己为逃命四处走过的城乡、投宿的地方、吃过的东西、交往的人,还有发生过关系的男人——这方面你们一定挺感兴趣吧——以及逃亡过程中我的所思所想,所生发的感受。要知道,“逃亡女”的心理是十分奇妙的!我这个案子,电视、报刊都有报道,大家都知道得不少吧?我是尽量避免不去看,怕扰乱自己的心绪。如果把我的经历写下来,不管是写成悬念小说、心理小说、爱情小说,或者是非虚构作品,都会是一部十分精彩的读物,对此我有充分的自信。
如果我这样提出来,相信不会有编辑不感兴趣。反正已过了刑事追诉期,我才不管外界怎么说,我只要心理强大些就行。
也许还会发生民事上的问题,这不用怕,出了书用版税就能解决。今后的生活就指望那次彩票中奖的奖金来维持了。那是十五年前中奖的两千万日元,我可以拿到其中的一半,一千万日元。可能拿不到全数,但即使扣除手续费等费用,也是相当大的一笔钱了。
相信凉子绝不会忘记,也绝不会去使用这笔钱。当初虽然有那么一点点不放心,但从她的为人来看,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从不撒谎,做事认真踏实,正因为她有这样的品格,我才把她当作朋友来相处。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设定一个地方来交接这笔钱?
秀美口中不停地念着结婚后已改叫“增冈凉子”的电话号码。为慎重起见,她花时间把凉子现在的情况都打听清楚了。十五年的潜逃,她看多了人间百态,也学到了各种处世的本领。因为犯下的是死罪,受多了各种惊吓的她,可以说,现在已经没什么让她害怕的了。
大概在一个月前,秀美给凉子的家打了电话,所幸接电话的是她本人。秀美没说一句话就把电话挂了,因为至少已确认,凉子现在生活很稳定。
等十五年刑事追诉期满再给凉子打电话吧,她一定会非常吃惊。想象着那时凉子的表情,因期限临近心理紧张的秀美,脸上还是露出了微笑。
秀美为自己鼓劲,即使为了能看到别人吃惊的脸部表情这一乐趣,也一定要坚持到最后一刻——刑事追诉期到期。为此一定要小心行动,保存体力。
秀美闭上眼睛,进入了浅睡眠状态。这十五年来,她已养成睡一觉从不超过两小时的习惯。连续睡两个两小时后,秀美走出狭小的房间,在旅馆走廊喝着罐装咖啡。那咖啡甜味太重,一点儿也不好喝。
真想能喝上真正的咖啡,喝它个痛快。这样,让自己的头脑清醒起来,就一定能平安度过后面的六天。
秀美走出旅馆,朝车站方向走去。她看见车站内有一家專业咖啡连锁店,那里可以喝到可口的咖啡。
去喝一杯吧,喝完马上回胶囊旅馆。
就在自动门打开的一瞬间,伴随着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一名店员迎了上来:“祝贺您!”
那是彩色拉炮发出的声响。
“怎……怎么回事?”秀美不由地朝后退却。
“今天是本店开业一周年,您是我们的第十万名顾客!”年轻的女店员像是早就背诵好了似的一字一句地大声说着。随后,一名手拿照相机的店员也跟着走了过来。
“不行!不要拍!”秀美用胳膊挡着脸拒绝道。她不想惹人注意,可是,刚才彩色拉炮的响声已经把店内客人的眼光都吸引到她身上来了。
“为纪念第十万名顾客的光临,我们向幸运顾客赠送一张可在本店免费享用一年咖啡的礼品卡。”女店员用响彻店堂的声音说道。
“对不起,我不需要,再见!”
“等等!”就在秀美想转身离开时,店堂内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的视线和那人的视线碰撞在一起。那视线好眼熟。那锐利的目光似能把人的心思看穿。通常,对人起疑时,射出的就是这种目光。
那是刑警才有的目光。即使不是执勤日,他也会用这样的眼神打量周围的人。
还没等秀美回过神来,她的胳膊已被那人抓住了。
作者:【日】新津清美 栏目:外国悬疑推理 期刊:《啄木鸟》2023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