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乡僻壤的一碗羊肉汤,都说讲究在切肉的刀工上,而好喝的羊肉汤真就这点门道吗?
1.两家厨子比刀
古时候,蜀南有个小县,这地方有三样东西最值得说道,一是刀,二是穷,三是羊肉汤。
刀,说的是此地民风彪悍、尚武成俗,前前后后出了不少用刀的好手;至于为何,归根到底是个“穷”字,穷山恶水出刁民,没有武艺傍身,在这样不太平的小地方,只怕是寸步难行。
县里曾有这么一位刀客,刀法出神入化,与人争斗多年,未尝一败,大家都叫他“第一刀”。第一刀清楚拳怕少壮的道理,随着年纪渐长,便决定不再与人争强斗狠,像他的许多刀客前辈那样,转行做厨子去了。他在官道旁开了一家小店,招牌很响亮,自称“天下第一刀”。卖什么?就卖羊肉汤。
小县虽穷,可民以食为天,穷也有穷的吃法。买不起香辛调料,那就白水熬汤:将带肉的羊骨头放入一口大锅中,加上几块老姜去腥,敞开了煮上两三个时辰,再将羊骨捞上来,冷却,把上面的肉剔下,切成片放置在一旁,等有客人来时,将肉片盛出,浇上肉汤,保证能喂饱食客肚里的馋虫。
第一刀做羊肉汤,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这精髓就在刀工上。要知道这里是个穷地方,客人进店吃饭,往往只吃得起一两肉、一碗饭、一碗汤。因此,如何切好这一两肉,就能看出这道菜的水平高低。切得薄了,羊肉就碎汤里了,客人非气得骂娘不可;切得厚了,一两肉最多切成几片,客人几筷子就吃没了,免不了要埋怨店家缺斤少两。而喝过第一刀家羊肉汤的客人,却个个赞不绝口,说第一刀不愧是第一刀,不管是做刀客还是做羊肉汤,都无人可及。几位熟客一合计,索性自发地在店铺外挂了块木招牌,就写:天下第一刀!
这话传到了店家阿金的耳朵里,把他气得不轻。要知道在第一刀转行卖羊肉汤前,就数阿金的羊肉汤店生意最火爆。眼见第一刀不仅抢了生意,还要在名气上压自己一头,阿金不服气,找上第一刀,非要同他一较高下不可。
第一刀毕竟是刀客出身,自然不会示弱,两人约好比试一场,请小县里几位老饕来评议,看看究竟是哪家的羊肉汤更出众。
比试那日,阿金将自己的刀磨得锃亮,待一块煮得火候刚好的羊腿肉骨端上来,他利索地“啪”一刀下去,就精准地剁下一两肉。随后,他的刀起起落落,不一会儿工夫,羊肉便切好了。等阿金把羊肉汤端出来,只见汤水清澈透亮,上面撒了几片绿色的葱花,着实诱人。老饕们拿起筷子夹出汤里的羊肉片,数了一数,一两羊肉竟被切成了整整十八片,片片均匀,薄如蝉翼;羊肉在筷间,无论被如何甩弄,肉片都不散。老饕们相视一眼,点点头,这才将羊肉放进口中,细细品味。
见老饕们脸上陶醉的神情,旁观的人以为阿金稳操胜券了,可等第一刀做出的羊肉汤端上桌来,所有人都傻了眼。
第一刀切羊肉时,就不被看好,因为他取的一段羊腿骨偏瘦,似还不足一两肉。待他提起那把不见光泽、连刃都有些弯了的旧刀开切,看客们的眉头都跟着轻轻皱起来。只是没想到第一刀手速极快,只见他执刀在肉骨上腾挪起舞,不过眨眼的工夫,他已经将肉切好,把那腿骨丢进汤锅回煮了。
此刻,老饕们看着第一刀煮的羊肉汤,皆啧啧称奇,汤汁浓郁而不油腻,缀着蒜叶少许,香气四溢。老饕们特意数了一数,汤里的羊肉同样是十八片!
“怎么可能呢!”阿金忍不住喊道,“我练刀数年,一两羊肉切成十八片,已是极致,他方才切下的那点肉都不足一两,怎么可能也切出十八片来?”
老饕中威望最高的花白胡子说道:“金师傅少安毋躁,你与第一刀的刀法都已登峰造极,看来是不分上下,不如待我们尝过第一刀的羊肉汤后,再判高低?”
阿金退到一边,算是默许。老饕们用清水漱口后,便尝起第一刀的羊肉汤来。连肉带汤,细细嚼,慢慢品,一个个地竟然都露出惊喜的神色。这汤汁鲜而不膻,羊肉味甘而不腻,最关键的是,羊肉嚼在嘴里比先前阿金做的更脆口、更有韧劲,叫人回味无穷。
不用说,这场比试,第一刀胜。阿金不肯罢休,他大步跨到第一刀煮羊肉的那口大锅前,捞出先前那块羊骨头来,一瞧——干净,太干净了!要知道,用刀从羊骨上剔肉,可不是件轻松的差事。有的地方肉连筋、筋连骨,握着刀,任你使出吃奶的劲儿,都不能把这肉从骨头上剔下来,更何况这剔下来的肉还得成片而不散。
哪怕是阿金,在从羊骨头上剔羊肉时,也总有些残余的羊肉连在骨头上,哪能像这根骨头这样干净?
看到这,阿金自愧不如,但他还有想不明白的:“你是如何拿不足一两的肉,切出十八片来的?”
第一刀仰天一笑,凑过去对着阿金耳语了几句。阿金听了,长叹一口气,对第一刀拱手道:“甘拜下风!”
2.两个徒弟争锋
自与阿金一战,“天下第一刀”的名气更响了,羊汤馆的生意比之前更红火。不少想跟第一刀学艺的年轻后生也慕名而来,第一刀收徒倒是谨慎,千挑万选,只留下了其中两位。
话说大徒弟金刀鞘,正是阿金师傅的儿子。那日,金刀鞘登门拜师,说父亲与第一刀的那场比试,输得心服口服,自知技不如人,只盼儿子能拜第一刀为师,将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第一刀虽甚是意外,但面对阿金如此坦然磊落、金刀鞘这般诚心诚意,他有何理由拒绝呢?再说小徒弟阿牛,是个孤儿,原先在店里打杂,第一刀见他善良老实,就把他收入自己门下,传他一门吃饭的手艺。
金刀鞘比阿牛早入门几年,加上他天资聪颖,在阿牛还只能将一两羊肉切成十二三片的时候,金刀鞘就已经能切出十七片肉来,比第一刀只差了一片。随后好几年,金刀鞘的刀法却没半点长进了,眼见阿牛都已经能切出十五片肉来了,他心里焦急,索性直接问第一刀:“师傅,为啥你都不肯教我新招了?害得徒儿白白荒废了时日。”
第一刀心平气和地答道:“我这一身本事都拿出来了,哪还有什么能教你的?”
金刀鞘哪里肯信?他说:“师傅,徒儿现在最多把那一两羊肉切出十七片来,离您还差了一片,更别说您还有一手人人都知晓的剔骨绝学呢!”
第一刀看着金刀鞘不语,而是拿起刀在墙上刻下了一个字。金刀鞘跑过去一瞧,正是个“穷”字。
金刀鞘挠挠脑袋,不明所以,追问师傅是啥意思。
第一刀摇摇头说:“你心浮气躁,刀法恐怕再难精进。待到有朝一日,你能懂得穷尽气力、穷极心血地琢磨刀法,自然能领悟为师的心意。”金刀鞘越听越糊涂了,心说不就一碗羊肉汤嘛,至于这么玄乎吗?他还以为师傅这是不愿教授绝技,在糊弄人呢!
这时,一旁听着的阿牛却眼睛发亮。他本是个苦命娃,无牵无挂,跟着师傅学艺更是心无旁骛。听师傅说了“穷”的奥义,这以后,他练刀更勤、更卖力了,不到半年的时间,他的刀法突飞猛进,竟然也能同金刀鞘一样,将一两重的羊肉切成十七片。
这一来,金刀鞘是又急又气,他对第一刀说道:“师傅,我知道师弟手脚勤快,平日店里的杂活,全是他一人抢着干了,您因此喜欢他,可如今你那刀法绝技传他却不教我,未免也太偏心了!”
第一刀怒道:“你少疑神疑鬼的!两个徒弟我一样教,将来谁能继承我这‘天下第一刀’的招牌,全凭你们本事。无论你俩谁更胜一筹,说起来都是我第一刀的徒弟,我何需偏心于谁?”
金刀鞘不依不饶,指着阿牛说道:“我要与他比试一场,谁要是输了,谁就滚蛋!到时候,您老人家就剩一个徒弟,要偏心都难!”
没等阿牛开口答应,第一刀就抢先应了下来:“就这么办!”
翌日,第一刀请来店里的几位常客,邀他们一起来评判两位徒弟的厨艺高低。待大家坐定,阿牛便恭恭敬敬地端上一大碗羊肉汤来。只见碗中汤清色亮,不用筷子搅动,十七片羊肉清晰可见,肉香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第一刀也忍不住尝了一口汤,他咂摸着滋味,眼睛一亮:“怎么你这碗汤比为师做的更鲜美呢?”
阿牛答道:“师傅,咱们这里煮羊汤时,为了方便省事,都是一口大锅放满水,用大火煮上两三个时辰,煮汤的人也不用看火,在旁边歇息着就是。昨日我煮汤时,就在想,这大火敞开了煮,是为了煮出羊膻味,可膻味会被煮出去,肉的鲜味不也一样?要是我等羊膻味一除,就赶紧改用文火慢熬,是不是就能让汤里保留更多的鲜味?这样想着,我便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就来看看汤,以保能第一时间改火候。每次查看汤底,我也会将浮油和血沫撇去,这汤才会清澈透明。”
第一刀听了,正要赞许阿牛几句,就见金刀鞘不甘示弱地端上了自己的羊肉汤,定要讨几句师傅的夸赞。第一刀却问道:“怎么,你这汤里切出十八片羊肉了?”金刀鞘心虚道:“十八片自是没有,但十七片是实打实的,一片不少!”
这话一出,几位食客都忍不住起哄:人家阿牛也切了十七片羊肉,你金刀鞘又有何胜算呢?
金刀鞘并不理会,把羊肉汤往桌上一放,然后大步走到自己那口汤锅边,用勺捞出一块羊骨头,高高举起,道:“师傅,您看!”众人一瞧,这羊骨光溜溜的,一丁点残余的肉渣都不见。呵,这不正是第一刀的剔骨绝活吗?看来金刀鞘出师了,是胜券在握。
第一刀没发话,他看了一眼金刀鞘的羊肉汤,又夺过勺子,搅动了一下他锅里的汤水,问道:“连骨肉呢?”
“啊?”
第一刀再问:“这连骨肉最是筋道、有嚼头,最受食客喜欢,你既然都剔干净了,怎么在你的汤里看不着呢?”
“这……”
第一刀叹气道:“从前我做刀客,练刀是立身之本;如今做羊肉汤,精进刀法,全为食客满意。你跟我这些年,可知得刀法不如得人心的道理?”第一刀指了指阿牛那碗转眼快见底的羊肉汤,说道:“你与阿牛的比试,谁输谁赢,恐怕已见分晓。”
这时,有人盯着金刀鞘手里的羊骨头瞧出了门道:“他这哪是刀工好啊,这骨头上有犬牙印,分明是让狗啃干净的吧!”
此话一出,众人唏嘘。第一刀失望至极,铁青着脸,未再看金刀鞘一眼。有食客刚喝了几口金刀鞘的汤,一听这话也是连连作呕,骂骂咧咧,说金刀鞘根本不配留在“天下第一刀”。
“不留就不留!”金刀鞘烧红了脸,却无半点悔意,“咚”的一下,把羊骨重重地扔回锅里,气鼓鼓地跑了。
3.两碗羊汤比较
原以为金刀鞘出了洋相,会溜回家去。哪料第一刀去阿金那儿一问,才知道金刀鞘根本没露过面。阿金得知儿子的荒唐事,气得直拍桌子,他对第一刀说:“臭小子没脸留在‘天下第一刀’,难道还有脸回来?随他去!”
第一刀又托人打听了一阵,但也没有金刀鞘的消息,只好作罢。
说来好笑,金刀鞘走后,“天下第一刀”的生意比往日更好了,甚至有人就是冲着阿牛的手艺而来。第一刀也上了岁数,见店里后继有人,自是十分欣慰。
这天,阿牛外出采买食材,第一刀独自看店。晌午时分,店里来了一位大将军,他自称就是在小县出生的,后来当了兵,在外征战,九死一生。如今他回到小县探望亲人,路过第一刀的店铺,被招牌给吸引进来了。他笑道:“‘天下第一刀’?本将军纵横沙场多年,尚不敢自称天下第一刀,没想到一个卖羊肉汤的这么大口气哩!”
第一刀不卑不亢地回道:“让大人见笑,这招牌……”
将军摆摆手,接道:“我知道你。在京城的时候,我收了一个同乡的厨子,他给我做的羊肉汤让我想起了家乡的味道。他还跟我说,他的师傅比他更厉害,是县里公认的羊肉汤做得最好的人……”
第一刀一听,若有所悟:“想必大人是遇到我那大徒弟了。徒儿虽恃才自傲,但他的话不假,吃过我羊肉汤的,就没有不满意的。”
“开店做生意,满不满意,得由食客说了算。”将军指了指招牌,“今天,我便尝尝你的汤,若传言不虚,本将军喝得称心,给你打块金字招牌也不在话下;若是有假,你这招牌,还是揭了吧。”
第一刀从来不在羊肉汤上露怯,他二话没说,一口答应下来。
羊肉汤上桌后,将军并没有急着去夹汤中的羊肉,而是捞起羊骨看了一看,随即眉头紧皱起来。他又走到煮羊肉的大锅前,把里面的所有骨头都捞了出来,再一看,他索性把勺一扔,冷冷说道:“这羊肉汤,我不用喝了。”
第一刀一愣,他说:“大人,我这羊肉汤做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还请尝一尝,再做指教。”
将军一脸扫兴地叹道:“并非我有心为难你,只是这羊肉汤不比当年,我不尝也知道,并非我盼的那滋味啊!”
原来,将军自幼家贫,父亲早逝,是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大,其他乡亲攒些钱就能吃一碗羊肉汤,将军家却是吃不起的。于是,将军的母亲想出个主意,每到过年,就会买店里剩下的羊骨头回来煮汤。羊骨上剔剩下的肉全是筋头巴脑的,寻常人嫌吃着费劲,可在将军看来,是他年少时最期盼的美味,以至于后来再吃羊肉汤时,他必先啃羊骨头。可现在,第一刀把羊骨头上的肉剔得干干净净,将军一见就不对味,自然不能满意。
见将军拂袖而去,第一刀愣在那里,心里憋得慌。那位将军的要求尽管有些“刁钻”,但人家说得在理,情有可原,第一刀无言反驳。他苦笑道:“没想到我这‘天下第一刀’,第一次输,就输在刀工上。惭愧,实在惭愧啊……”说着,第一刀挥手一掷,只见一把尖刀直插在那“天下第一刀”招牌上。他颓然收手,身子一晃,朝后踉跄了好几步。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开口道:“师傅,您总说厨子练刀,是为客人满意,可您万万没想到吧,您刀功这般好,做的汤,客人却连喝都不愿喝一口!”
来人正是金刀鞘。第一刀见他现身,并不感意外,他怎会猜不到这一切是谁设的局呢?金刀鞘故意在将军面前抬举师傅,目的就是让向来不服输的第一刀栽跟头,要他难堪。
第一刀瞪着金刀鞘,想要狠狠训斥,却一口怒气灌顶,只觉心口隐痛。他捂着胸,跌坐在椅子上,愣愣地看着金刀鞘忘形大笑……
4.两代厨艺传承
第一刀自砸招牌后,久病了一场,身体大不如前。他无心经营店铺,想着打发阿牛去别处谋生路。阿牛却说:“师傅,我哪儿都不去,就在您这儿做羊肉汤。我就不信,没了招牌,那些食客就能不想咱家的汤!”
阿牛说得没错,没了“天下第一刀”的招牌,第一刀的羊肉汤馆依旧热闹非凡。虽说第一刀是收刀退隐了,但阿牛的厨艺日益精湛。
阿牛煮羊肉汤还常有变化,有时是清汤,有时是白汤;有时清香爽口,有时浓郁回甘,无论哪种都让人喝得欲罢不能。有细心的食客还发现,阿牛切的羊肉也不再都是片状了,有时是小块,有时是细末。一两肉还是一两肉,口感却丰富多变,令人惊喜连连。
再说金刀鞘,自从他气倒了师傅,发泄了当日输给师弟的不痛快后,便回到父亲阿金的店铺,继续卖羊肉汤。他仗着自己有第一刀亲授的刀法,以为会吸引更多食客来光顾,没想到听闻是他金刀鞘掌勺时,别说新客了,连店里的那些老主顾都纷纷转去了阿牛那里。
金刀鞘气得牙痒,竟想方设法地买断了小县市集上的羊肉,好断了阿牛的食材,叫他做无米之炊。
这天,金刀鞘算准阿牛店里的羊肉应该所剩无几了,他便存心到店里点汤喝,其实就是为了看阿牛的笑话。哪想到了店里一瞧,呵,人头攒动,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食客们津津有味地喝着汤,汤的热气和香气飘满了整个屋子。
金刀鞘傻眼了,向一位食客问道:“你这喝的真是羊肉汤?里头还有羊肉?”
“有啊!不但有羊肉,还比平常的羊肉更香!”
金刀鞘夺过食客的筷子往汤里一挑,果然有羊肉,不但有羊肉,还有羊骨。他对着骨头一细看,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
羊脊骨!阿牛竟然是用羊脊骨做的汤。
以往厨子做羊肉汤,多是选用羊腿或羊排等肉多的部位,像羊脊骨这种肉少得可怜又极其难剔的部位是弃而不用的。金刀鞘看看眼前这块羊脊骨,肉被剔干净了不说,骨头里还炖出了嫩滑流油的骨髓,看着就鲜美至极。
金刀鞘盯着骨头,嘴里喃喃道:“阿牛啊阿牛,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难道师傅真传授了你绝技?”
“师兄,你还记得师傅当日在墙上写的那个‘穷’字吗?”阿牛从后厨走了出来,对金刀鞘说道。
又是“穷”字,老生常谈!金刀鞘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正是因为‘穷’呀!”
不知何时,阿金也走了进来,他看了金刀鞘一眼,轻轻一叹,说道:“当年在这个穷县城开铺子时,我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为了省本钱,我苦练刀法,把一两羊肉切到极致,只为多赚些。后来那场比试,我发现第一刀师傅竟然能用更少的肉切出与我相同片数的羊肉,而他告知我的秘诀便是一个‘穷’字。我自领悟,兴许他过得比我更不容易一些,所以穷极精力于刀法,方能胜我一筹吧。得,既然我技不如人,便让儿子跟着第一刀学艺,盼这小子日后出师,为我争回颜面,未曾想到头来,我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阿金说,他发现近日自家店铺里羊肉囤货多了不少,而因为生意不佳,这些肉卖不出去,都放坏了,急得他连忙打听是怎么回事,才知道原来是金刀鞘在使坏。
阿金揪着金刀鞘的耳朵,边往外走,边说道:“快跟我回去,别在此处丢人现眼!论刀法,我阿金输给第一刀,也认了,没想到论教导后辈,我也不如他呀!”
“阿金师傅,此言差矣!”正在这时,第一刀跨进店里,说道,“当日论刀法,你并不输我,我之所以能用不足一两的肉切出十八片来,是因我切了几片月牙骨呀!”
月牙骨是羊腿肉与扇面骨相连处的一块软骨,虽说是骨,但可食用,口感劲脆,还颇有营养。当日第一刀选用的那块羊腿骨上虽然肉不足一两,但他将连着的月牙骨也剔下切片,没想到口味更佳了。
阿金恍然大悟:“不愧是天下第一刀!”第一刀笑道:“当日,我只是取巧罢了,而论做羊肉汤的技艺,徒儿阿牛早就在我之上。诸位不如问问他有何诀窍?”
“是……因为‘穷’。”阿牛羞涩地说,“说起来,当日我以为领悟了师傅的用意,所谓‘穷’,就是穷尽所有,一心向学。直到后来我才知道……”
阿牛说,这段时日,慕名来喝汤的客人多了,他便想着,这些本也是穷苦人家,他们不知攒了多久的钱,才能来打个牙祭。他们盼着这碗羊肉汤,就跟盼着过个好年似的。他要是做得差了,对不起大伙的念想呀!于是他下足功夫,变着法子琢磨汤的做法、肉的切法,久而久之,他做的汤越来越鲜美,剔羊骨的技艺也炉火纯青了。
众人听得连声称道,一旁的金刀鞘却越听越迷糊,他愣了半晌,苦笑道:“什么嘛,这翻来覆去的,怎么净整这些穷花样哟!”
(发稿编辑:丁娴瑶)
分类:中篇故事 作者:张正阳 期刊:《故事会》2023年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