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故事〗逮槠鼬

“救命恩人”吐露难事，热心老汉仗义救急，传说中的槠鼬因此露出真容，人世间的恶果终由恶人自食……

1.恩人上门

这天晌午，家住西丘市郊八面山麓的叶老汉从山里回家，整了两个小菜，倒了半碗谷烧酒，刚刚喝了两口，就见一个中年人提着两瓶当地产的“八面春”白酒走了进来。

叶老汉见到来人，十分惊喜，他赶紧放下碗筷，起身招呼：“李老板，哪阵风把您给吹来啦？您先坐下，我再去整两个菜，咱们好好喝一杯！”

中年人赶紧拉叶老汉重新落座，说道：“老哥，别再整了，您桌上酒菜都有，我不正巧赶上了嘛！”说完，他径自拿过碗筷，倒起了谷烧酒。

叶老汉看看桌上的一碟花生米和两碗土菜，难为情地说道：“您是我的恩人、贵客呀，怎么着也不能慢待了您啊！”

中年人一边举起刚倒的小半碗酒，一边答道：“老哥，您要这么说就见外了，咱呀，就喜欢这个……”

这位被叶老汉视为恩人的李老板，两人认识的时间其实还不到两个月。那天，叶老汉到镇上赶集，背着一袋从集市上买的生活用品独自一人回家。快到家时，后面冷不防地有一辆摩托车驶过，尽管叶老汉已经挨着山道的右侧走了，还是被摩托车撞了一下，跌进了路边的山塘里，一阵剧痛过后，就人事不省了……

等叶老汉再次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旁边坐着一个陌生的中年人。医生告诉叶老汉，就是眼前这个李老板把他送来的，还替他垫付了医药费。住院的这段时间，李老板天天来医院看他，询问他身体的康复情况。叶老汉由此对李老板非常感激。

如今恩人登门造访，叶老汉正想着好好招待一下，只是家里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他心里可愧疚着呢。李老板看上去一点也不介意，和叶老汉就着花生米和土菜，饶有兴趣地喝起了谷烧酒，等谷烧酒喝完了，又开了自己带来的“八面春”……

酒酣耳热之际，李老板情绪却低落起来，言谈之间似有难言的心事。叶老汉再三追问，李老板才说出了自己的难事。

原来，李老板唯一的儿子得了一种罕见的疾病，手脚关节变形，全身痉挛，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李老板带着儿子到许多大医院求医问诊，都毫无效果。不久前，李老板打听到一个民间的土方子，所需的药物虽然有几十味，到药房里也都陆续配齐了。只是这药方所需的药引子十分特殊，要用成年槠鼬的脊骨与药一同熬制，那药才能发挥效用。

李老板向许多人打听了，大伙压根就没有听说过槠鼬这种动物。有个别上了年纪的老人虽然知道有这动物，却不知道上哪儿去捕捉。

说到这里，李老板感慨道：“老哥，我、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如果治不好，他这一辈子就废了啊，孩儿他娘都快急疯了……”

叶老汉听了，不由得一阵心酸，李老板这话勾起了他惨痛的回忆。想当年，他也有一个儿子，儿子十一岁那年，突发脑膜炎，由于当时的医疗条件有限，没有得到及时救治，不幸夭折了。他的妻子因为儿子夭折而痛不欲生，忧思成疾，也于两年后撒手人寰……

叶老汉沉吟片刻，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老汉我最后一次捉这小东西，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这小东西可有灵性了，捉它真是造孽呀，更别说眼下还有法律管着……得，为了帮您儿子治病，老汉我就破例造一回孽吧。”

李老板听了，表情转忧为喜，问道：“老哥，您能捉到槠鼬？”

叶老汉睁着醉眼，舌头有些打结，说：“咋的，您不信我？告诉您吧，这一带，除了我，可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帮上您这忙了！”

“老哥，那可真是有劳您了！”李老板边说边起身向叶老汉连连作揖称谢。

“李老板，您是我的大恩人，您有难处，老汉我是非帮不可啊！”叶老汉赶紧扶住李老板，“您回去等我消息，我这边一弄到，就打电话给您。”

2.捕鼬绝活

送走了李老板，叶老汉脚赶脚地整了几样“装备”，瞅个空儿就上山逮槠鼬去了。他身上斜挎着一大摞比胳膊还粗的草绳，腰间插了一把砍柴刀，左肩上扛了一把板锄，右手提了小半桶煤油，沿着一条崎岖的山路往山腰上爬去。

爬到一个石头棱角尖利、枯枝断茬较多的山梁上，叶老汉开始在地上小心地搜寻起来。他走到一簇灌木丛边，在地上撮起一小撮泥土，凑在鼻子底下闻闻，又摇摇头，走到另一簇灌木丛边……

叶老汉鼓捣了小半天，最后在一簇长势很旺的灌木丛边停下了。他放下草绳和油桶，用锄头在灌木丛周围刨了个直径三米多的圆圈，把草绳沿着刨好的圆圈围起来，淋上油，又从兜里掏出一个装了些鹌鹑蛋的小布袋。他打量着绳圈内，却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放置，见圈外边有一截一米多高的断竹，就拿砍刀齐根砍了，在绳圈内挖了个洞，把它插在地上。

将断竹插紧实后，叶老汉重新掏出那个小布袋，把它挂在断竹的茬口上，又从里面拿出一个鹌鹑蛋敲碎了。

没过多久，灌木丛中突然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叶老汉趴在绳圈外面，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毛茸茸、跟家猫个头差不多大的家伙领着三个小家伙，从一个很隐蔽的洞穴里钻了出来，这便是槠鼬了。

领头的大槠鼬警惕地左右察看了一番，没发现什么危险，就循着蛋腥味爬上了断竹，从布袋的小洞里抠出鹌鹑蛋来享用……

趁它们正吃得欢，叶老汉敏捷地溜到洞口，拿一块片石把洞口给堵上了，然后他又悄悄地退了出来，摸出一个打火机，忽地把淋了油的绳圈给点着了。大槠鼬最先发现火情，赶紧“吱吱吱”地叫了起来，招呼小槠鼬跟它一同往回逃，可到了洞口，却发现进不了家啦！

槠鼬们在洞口急得团团乱转，大槠鼬领着小槠鼬们来到火圈边，几次作势要往外冲，却又无奈地退了回去。

走投无路之际，大槠鼬跑到断竹底下，使劲地挠了几下，把地面上的枯枝草叶扒开，清理出一小块空地，然后“嗖”地蹿上了断竹。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只见大槠鼬的肚皮贴着断竹的茬口尖端往下一挫，“刺啦”一声落到了地面的空地上。这时，它的整个肚腹已被断竹的茬口给剖开了！

这是槠鼬遇到危险时特有的“护幼”之举。槠鼬家族在山林里讨生活，当被突发的山林大火包围时，大槠鼬意识到无路可逃，于是就近找到一个断竹的茬口，或是锋利的石棱，毅然剖开自己的肚腹，让后代藏身于肚腹之内。等山林过完火，后代由此可以保全性命不被大火烤死……

叶老汉虽然知道会出现这一幕，但那鲜血淋漓的竹茬还是让他目不忍睹！

就在叶老汉一眨眼的瞬间，那只仰躺在地上的大槠鼬发出了一声凄切的叫唤，三只小槠鼬犹豫了一会儿，一个接一个地钻进了大槠鼬的肚腹里。

叶老汉嘴里说着“造孽”，上前将那只大槠鼬小心地捧在手上，走到被堵住的洞口边，踢开堵在洞口的片石，然后将小槠鼬们从大槠鼬的肚腹里掏出来，将它们放回到洞里。

临走前，叶老汉将燃剩下的绳圈扒拉成一小堆，用锄头刨了土给盖上了。等确信不再复燃，他这才深深地叹了口气，将肚腹裂开的大槠鼬用一个网兜装好，挂在锄柄上往回走……

3.一举两得

叶老汉回到家，接到他电话的李老板也赶到了。李老板接过叶老汉递过来的那只槠鼬，嘴里连声说着“谢谢”，匆匆离去了。

转过一个山口，李老板钻进了自己开来的小车里，心里的得意劲儿再也憋不住了，他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李老板瞅着手里的槠鼬，自语道：“一波操作下来，不但得了这只槠鼬，还把捉槠鼬的本事也学到了手，可真是一举两得呀！”

李老板为什么要如此煞费苦心地去搞槠鼬呢？原来，他在市郊开了一家“山珍土菜馆”，餐馆明面上做的是家常土菜，暗地里却弄些毒蛇、麂子等野味，以满足一些人“食野”的癖好。

话说有这么几个食客，常来山珍土菜馆“食野”，来了几回以后，他们感觉蛇、麂这些都不过如此，再也吃不出啥新鲜感了。

也不知谁打听到西丘市北郊的八面山里，有一种叫槠鼬的小动物，浑身肉乎乎的。别看它散发着一股类似臭鸡蛋的味儿，但经过一番特殊的烹饪后，却是一道无比鲜美的佳肴。鲜美到什么程度呢？据说，当年乾隆皇帝下江南，在西丘暂住，有地方官就献上了这道美味，乾隆皇帝品食后龙心大悦，称赞它是“江南野味之至”。可惜的是，这种小动物太过稀少，再加上滥捕滥杀，早已难觅踪影，就连许多当地人，也是闻所未闻。

几位食客听后立马来了兴趣，叫来李老板，撂下五万元定金，要他弄一只来尝尝鲜。

李老板见过的野味很多，槠鼬却还是头一次听说，他也不知道上哪儿能弄到。但见了一摞红红的钞票，他两眼登时发绿，不假思索地应承了下来。

李老板立即向常与他联系的几个“打野”人打听，他们都说搞不到。正当李老板急得嘴角冒泡时，有人向他提供了一条有价值的线索，说住在八面山脚下的叶老汉年轻时曾是逮槠鼬的高手。

李老板一听，立马兴奋起来，说：“那你赶紧去找他弄呗，要多少钱叫他开个价好了！”

那人听了，却支支吾吾起来：“这老汉脾气倔，用钱可搞不定。他已多年不干捕猎野兽的活儿了，近些年还当起了护林员，要叫他出手弄这个，他一准不会同意……”

“那就没有法子了吗？”李老板不甘心地问道。

“法子倒不是没有，这叶老汉爱喝点小酒，据说为人还挺仗义，爱救人急……”

李老板一听，高兴地叫道：“这就有办法了！”

李老板摸清了叶老汉的性格与喜好，先是让店里一个绰号叫“猴子”的伙计骑摩托车将叶老汉撞倒，而他开车跟在后边，充当见义勇为的路人去施救，果然取得了叶老汉的信任。

李老板不仅顺利地拿到了这只槠鼬，还在叶老汉上山逮槠鼬时，偷偷地跟在他后面，把他逮槠鼬的过程录了视频。

过后，李老板对着视频研究叶老汉的捕猎技巧，弄来了所需的“装备”，连编草绳用的草，都偷偷顺了回来，以便弄清是哪种草。

一切都准备就绪，李老板仿佛看到一摞摞的钞票在自己眼前晃动……

刚入冬，李老板果然又接了个大单。有个财大气粗的食客，听李老板吹嘘不仅可以逮到槠鼬，甚至能把大小槠鼬一锅端上桌，他当即掏出了十万块钱，要享一享连皇上都没享过的“齐天洪福”。

李老板美滋滋地收下定金，当即带上“装备”，独自上山找槠鼬去了。

在山上踅摸了一阵，李老板按叶老汉的操作依葫芦画瓢，还真找到了一个十分隐蔽的槠鼬洞。他又像叶老汉那样如法炮制，一番倒腾之后，那洞口果然有了动静，这回出来的是一大四小。等槠鼬们把注意力集中在抠鹌鹑蛋上，李老板“刺”地就把淋了油的草绳给点着了，“呼啦”一下，一个“火圈”就把槠鼬一家子圈在了里边，接下来就等大槠鼬“壮烈牺牲”了。

只见那大槠鼬急忙放弃了美食，慌慌张张领着孩子们往洞穴跑。可洞穴早已被李老板堵住了，大槠鼬有家难回，惨兮兮嘶吼了几声，无奈地带着孩子们离开了。

4.弄巧成拙

奇怪的是，这只大槠鼬并没有爬上削尖的断竹，而是带着小槠鼬们玩命地冲出了火圈……

怎么会这样？李老板顿时傻眼了，就在他发愣的一瞬间，大槠鼬竟朝着他的脚下蹿过来。

没等李老板回过神来，大槠鼬领着小槠鼬们已经钻进了他的裤管，又沿着裤管哧溜溜地钻进了他的裤裆里。

“哎哟——”李老板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号叫，双手下意识地拽向裤裆，但槠鼬们狠狠地咬在了他的紧要处，怎么也拽不脱……

再说回叶老汉，此时他正在下方不远处巡山，猛然间听见山上传来凄切的呼救声，他吃了一惊，忙迎着喊声跑去，就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拼命向他跑来。那人跑到近前，竟是李老板！李老板一脸惊恐的神色，用手指着裤裆，哭喊道：“槠鼬，槠鼬！”叶老汉顿时明白了，不过心里很纳闷：李老板啥时候自己跑到山上逮槠鼬去了？此时也顾不得多想了，救人要紧。他拽着李老板奔到不远处的山塘边，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吩咐道：“赶紧跳！”

李老板望着冰凉刺骨的塘水，做贼心虚地说道：“你、你是要报复我？”

叶老汉喊道：“啥报复？保命要紧，快跳啊！”说完，他就从后面推了李老板一把。李老板“扑通”一声，落进了塘里。

好在到了冬季，塘水不深，只淹了李老板大半个身子。在冰冷的塘水里战栗了一会儿，李老板突然感觉胯下一松，疼痛减轻了许多，他伸手一摸，已摸不到槠鼬了。槠鼬是陆生动物，不能长时间待在水里，李老板下身浸在水里，它们便松了口，开溜了。

李老板踉踉跄跄地从塘里上来，勉强挪到了岸边，裤裆里已是鲜血淋漓。他又痛又冷，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山塘边上。

叶老汉见状，赶紧掏出手机打了120急救电话。

刚打完急救电话，叶老汉一回头，就见后山上浓烟滚滚，又赶紧报火警。李老板被槠鼬袭击，顾不得灭火便跑下山来，火圈的火把周边的灌木丛给引燃了……

李老板因为抢救还算及时，好歹把命给保住了，可是医生说，他下体受伤严重，已经无法恢复如初。

虽然消防人员和附近村民奋力扑救，但山火还是烧毁了大片的山林。这事闹大了，公安机关介入了调查。

治完了伤，李老板从医院直接被请进了拘留所。随着调查的深入，李老板提供过野味的那几人也都被查了出来。

叶老汉主动向公安机关交代了自己替李老板捕槠鼬的事，考虑到他是因为受了李老板的欺骗，再加上主动认错，被拘留了一段时间，就出来了。而李老板、“打野”人及那几位食客却无法轻易脱身，等待他们的，是法律的严惩。

李老板吃了几年官司，出来以后还不忘问叶老汉，逮槠鼬的法子为什么他用就失灵了呢？

虽然过了多年，叶老汉对李老板欺骗自己的卑劣行径仍然十分气愤，他呛道：“都到这步田地了，您还指着再去偷猎呀！”

“这法子在春、夏、秋季里可以用，是因为槠鼬身上长着又长又密的毛，见火就着，它们去钻火圈的话，那不是找死吗？你去逮他们的时候已经入冬，正是槠鼬换毛的季节，它们身上的旧毛已褪，新毛还没长上来，火圈一时奈何不了它们，它们能不往外跑？”

就像叶老汉说的，这些小东西可机灵着呢，面对突发的火情，它意识到人或高大牲畜的胯下是最安全的藏身之所，所以才钻入人或牲畜的胯下，死死攥住紧要处，直到脱离了火险才肯松开爪子。这时候你越使劲拽它，它就攥得越紧……

（发稿编辑：曹晴雯）

分类：中篇故事 作者：胡斯庆 期刊：《故事会》2023年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