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传说〗千鸟亭

市里招商引资，要在城东三公里处的青塘洼，建一座工业园。

拆迁、建设、安置，全由投资方邵氏集团负责。邵氏集团的董事长叫邵群，他叫来旗下房产公司的洪经理，吩咐道：“对青塘洼住户进行拆迁安置时，要特别关照孙伯一家，补偿款要比规定的多给一些，多出的部分，我个人承担。”

邵群之所以这么做，要说回五年前——那天，他到红枫岭办事，车子在盘山公路上行驶，他看到一个手持导盲棍、腋下夹着二胡的盲人在路边摸索着前行，身边就是万丈悬崖。邵群看得心惊肉跳，赶紧让司机停车，下车询问对方要去什么地方。

这位盲人便是孙伯，他要赶去一个山村的戏班子拉二胡。邵群让孙伯上车，捎他一程。哪知好心办成了坏事，孙伯上车没多久，车翻了，掉下悬崖。车子砸进崖底，司机当场死亡，邵群也重伤昏迷过去。只有孙伯伤势轻一些，折了一条腿。大家的手机都摔飞了，不见踪迹。孙伯将邵群从车里拉出来，扯了山藤把他绑在背上，足足爬了两个小时，才爬进一个小山村。村民见到两个血肉模糊的人，吓得赶紧报警，邵群这才得救了。

要不是孙伯，邵群早就死在那乱石林立、杂草丛生的悬崖底了。伤愈出院后，邵群打听到孙伯家住青塘洼，是夹在山坳里的一个小山村。全村房子最破旧的，就是孙伯家。孙伯眼睛看不见，靠给戏班子拉二胡挣点微薄收入。他老婆偏瘫，儿子刚成年，家里非常困难。

邵群了解到孙伯家的情况，给了孙伯一张银行卡，孙伯不接。孙伯说：“你捎上我是在帮我，我将你背出来也是在帮你，顶多算互帮互助。拿钱报恩，过了。”邵群偷偷将银行卡塞给孙伯儿子，但还是被孙伯知道了，将银行卡还了回来。

五年来，邵群常去看望孙伯。他真心想帮这一家人，但办不到。现在好了，青塘洼要拆迁，还是由他的集团负责，他正好趁这机会，偷偷报答孙伯的救命之恩。

邵群不敢亲自出面，所以一直是洪经理在办这件事。拆迁和安置工作都完成后，洪经理给邵群汇报：公司比规定的多给了孙伯家五十万元补偿款，孙伯在韶阳小区获得了两套房的等面积赔付，他留了一套自住，卖了一套，再加上拆迁补偿，收入了将近三百万元，算是鲤鱼跳龙门，生活大不一样了。

邵群安心了，叫上洪经理，一起去韶阳小区看望孙伯。孙伯夫妇都是残疾人，所以住在一楼。门口好大一块草坪，绿草如茵。草坪外有一个凉亭，翘角飞檐，琉璃盖顶。再加上曲径、假山，环境比青塘洼美多了。

邵群笑眯眯地问：“孙伯，对新家还满意吧？”

哪知孙伯叹着气摇头：“满意什么哟！”

不满意？邵群愣住了，洪经理也愣住了。洪经理赶紧说：“邵总是我们集团董事长，这次拆迁安置就是由我们集团负责的。您要是对哪里不满意，提出来，董事长在这儿呢，一定会帮您解决的。”

一听这话，孙伯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嗫嚅了半天，问：“小邵，这拆迁安置是你负责的？”

邵群说：“是的。您有什么地方不满意，说出来，我替您解决。”

“没什么不满意的，还行吧。”孙伯改变了说法。无论邵群怎么追问，他就是不说有哪儿不满意。

在青塘洼，邵群每次去，孙伯都会给邵群拉上一曲二胡，但今天，他二胡也不拉了，就那么坐在沙发上，神情落寞。邵群只得偷偷将孙伯的儿子叫到外面，问怎么回事。

孙伯的儿子说：“他呀，是为了千鸟亭。我们老家有个石头亭子，叫千鸟亭。我爸舍不得那亭子，拆迁时提了个要求，要在新房子附近也有千鸟亭。”

洪经理赶紧指着远处的凉亭，说：“不是按他的要求建了亭子吗？你瞧，亭檐上还写着三个镏金大字呢：千鸟亭。多气派！”

孙伯的儿子苦笑：“青塘洼的千鸟亭，有鸟。这个千鸟亭，没鸟。”

原来，青塘洼地处山洼，草木葱茏，很多鸟儿汇聚在那里，一天到晚叫个不停。孙伯闲着没事的时候，就会去凉亭里拉二胡。二胡声苍凉，旁边鸟儿们一鸣叫，和在二胡声里，就不显得悲了，听起来明快。孙伯喜欢和着鸟鸣声拉二胡，他还喜欢带些吃的投喂那些鸟，久而久之，鸟儿们也与他亲近，他拉二胡时就落到他的肩膀上、膝盖上。孙伯喜欢那种感觉。现在搬到这里，听不到鸟叫，他觉得难受。

明白了事情原委，邵群为难了。城里不比乡下，韶阳小区是新建小区，绿化还没到位，想听到鸟叫，难。怎么才能让孙伯开心起来呢？

洪经理有主意：“鸟儿不到这儿安家，我们自己给鸟儿安家呗！”他去花鸟市场买来几只鸟笼子，又买来几只鸟，关进笼子里，将鸟笼挂在凉亭上。这些鸟儿挺争气，笼子一挂上，它们就叽叽喳喳叫起来。

鸟儿一叫，孙伯家的门开了。孙伯握着导盲棍，摸索着走过来。他绷着张脸，走进凉亭，顺着鸟叫声哆哆嗦嗦地摸索，摸到一个鸟笼子，将鸟笼子打开，笼子里的两只鸟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邵群在一旁默默看着，愣住了，忍不住出了声：“孙伯，您这是……”

孙伯惊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小邵？这些鸟儿是你为我准备的吧？难为你，让你费心了。别为我这么做了，鸟儿被关着，不开心。”

邵群讶异道：“您听得出鸟儿不开心？”

孙伯苦笑了一声：“那是自然。我眼睛看不见，耳朵灵着呢。听了几十年鸟叫，它是什么鸟，是悲是喜，都在叫声里。小邵，还记得五年前那场车祸吗？你总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其实呀，鸟儿才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当时连身在哪里都不知道，好在听到了燕子叫。有燕子的地方就有人家，我这才爬进那个村子里去的。要不是有那几声燕子叫，只怕我们都被困在那崖底了。”

邵群还真不知道，当初获救时还有这样的经历，一直没听孙伯说过。他脸上火辣辣的，自己动手，将剩余几只鸟笼子里的鸟都放了。

鸟儿都飞走了，孙伯又叹了一口气，说：“燕子呀，就喜欢在屋檐下筑巢。可现在这些高楼，哪有燕子筑巢的地方呢？青塘洼的房子都拆了，来年燕子飞回来时，只怕没地方做窝了哟。”

孙伯的这席话，深深地触动了邵群。他思忖良久，说：“我们要在小区多建凉亭，凉亭是适合燕子筑巢的。”

孙伯点点头：“你要说到做到。”邵群想了想，郑重地说：“我已经让人在韶阳小区大量植树，等树成林了，我敢保证，不到两年，这里的千鸟亭，也会成为真正的千鸟亭，您又可以在鸟鸣声中拉二胡了。至于青塘洼的工业园，您放心，我会想办法，让那些鸟儿依旧快乐地在那里生活，让来年飞回来的燕子，仍有地方筑巢。”

多日没笑过的孙伯终于笑了，说：“小邵，你是个好老板，我信你。说内心话，我这些日子还真在担心青塘洼的那些鸟，有你这句话，我放心了。”

当天晚上，邵群召开了集团紧急会议，讨论修改集团的房产建设新标准。他说：“这些日子，孙伯给了我很多启发。我想起看过的一篇报道，国外建筑大量使用玻璃幕墙，结果玻璃幕墙映照着蓝天，导致大量飞鸟飞过去时撞死在幕墙上。我们建房时，不能发生这样的事。玻璃幕墙，禁止使用。我们建设的园区，不仅要让人宜居，也要让鸟儿宜居……”

（发稿编辑：陶云韫）

分类：新传说 作者：方冠晴 期刊：《故事会》2023年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