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杂文〗她在元帅家里作客（速写）

聂帅最喜爱松竹梅。

在他的庭院里，难以看到姹紫嫣红的花卉，一年四季总是那么几株苍松，挺拔地屹立在屋前。还有一簇簇翠竹被微风吹拂着哗哗作响。九月的北京，刚刚迈进秋天的门坎，还不是梅花开放的季节，可那五瓣儿的星星花却替代着红梅，与苍松翠竹交相辉映，把整个院落点缀得古朴、典雅、庄重。昨夜晚，剑麻竟十年一遇地开了花，一尺多长的花茎，象是挂满了小灯笼儿，预示着将有贵客临门。

果然，国庆节前的一个傍晚，两位端庄而文静的日本少女，捧着鲜花，腼腆地走进庭院，来看望中国的元帅。

那位身着白色连衣裙，见人总是微笑的日本姑娘，叫真智子。她是聂帅四十多年前从战火里救出的日本孤女美穗子的长女。在宫崎县都城市，她跟父母一起开了一间金物店，她是店里的售货员。另一位长着一双美丽大眼睛的日本少女，是真智子形影不离的女友、日本参议员马场富之女——马场规子。她俩都是日本三千青年访华联欢团的成员，昨天刚刚到达北京。

真智子来到聂帅的客厅。她一眼便望到一幅中国画：《岁寒三友图》。这幅不寻常的画，使真智子陷入深思。1980年7月，聂帅接见她全家的时候，就赠送给她母亲一幅《松、竹、梅，岁寒三友图》。聂帅深情地对她母亲说：“松竹耐寒霜，梅花在严冬也能开出美丽的花朵。它象征着中日友谊是经得住考验的。”这幅意味深长的画，一直挂在真智子家里。这幅画很高，美穗子一家专为挂这幅画，重修了房屋。现在聂帅客厅的这一幅，是以后请著名画家程十发重画的。

高龄的聂帅由聂力搀扶来到了客厅。

真智子见到聂帅，也象她母亲那样，低低地垂首，深深地鞠躬，扶着聂帅的手臂，叫了声：“聂爷爷！”还来不及转达母亲的心意，就泣不成声了。

聂帅拉着真智子的手，关切地询问她母亲、父亲、妹妹的近况，从身体康健到生意兴隆都一一问到。还问了真智子的学业和工作情况，说了许多激励她的话；也问了马场规子的情况。聂帅从书架取下一本记载有美穗子童年不寻常遭遇的回忆录，翻开扉页上一张四十多年前聂帅同日本小姑娘的合影，给真智子看。聂帅说：“时间过得真快，那时候你母亲才五岁，常常用小手拽着我的马裤腿，我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

真智子说：“这一张珍贵的照片，我家里也有，妈妈把它放大了，供在佛坛前，全家人时常合掌礼拜，祈祷聂爷爷健康长寿。”她说着便从大提包里取出一包礼物奉献给聂爷爷。打开一看，原来是日本的面条。真智子启程来华时，行色匆匆，家里来不及给她准备礼品，妈妈给了她两万日元，让她自己选购。买些什么呢？真智子颇费踌躇，后来听到懂得中国风俗的邻居说，面条在中国象征着长寿。她就一下子买了许多日本面条，奉送给聂老爷爷，以表达全家人祝愿聂帅健康长寿的心意。

华灯初上，聂帅设下家宴，款待真智子和她的女友马场规子。一家人差不多都来作陪。聂力和聂菲频频地给客人夹菜、倒饮料。席间，谈笑风生，充满了人情味。真智子说：“今天在聂爷爷这里过节，就象回到了自己家里，聂爷爷同自己的爷爷一样，非常慈祥。”

真智子得知中国方面拍摄了一部以她母亲为原型，以战争年代聂司令营救日本小姑娘的佳话为素材的彩色故事片，就央求聂力姑姑设法让她看看这部尚未正式公演的“映画”：《将军与孤女》。

翌日傍晚，真智子游览了长城刚刚回来，聂力同《将军与孤女》的编剧姚远方、导演黄夫翔一起来看望她，把《将军与孤女》影片放映给她和其他来华联欢的日本青年看。

对于这次不寻常的电影预映，日本《读卖新闻》作了详尽的报道。《读卖新闻》驻北京记者山田道明写道：

“在观看电影的日中青年中，有美穗子的长女真智子和聂元帅的女儿聂力、孙女聂菲，他们亲密地坐在一起，都以感慨万端的心情观看父母和祖父在不幸的历史中演出的一幕人间悲喜剧。

“真智子说，‘我知道妈妈的经历，但电影一开演我就流了泪，而且一直流了一个半小时。我不知道该向从战火中救出妈妈的中国将军和人民说些什么才能表达感激之情。救出的又是敌方的孩子。在通常情况下她们被杀死也毫不足怪……作为日本人，一想到来中国，我就感到惭愧。她毫不掩饰她那双哭肿了的眼睛，电影一结束，她就紧紧地和聂力拥抱，又默默地抽泣起来。当记者采访她的时候，真智子说：‘我现在心情激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想，回到日本之后，我一定把这里的一切告诉妈妈，告诉日本的人们。这部电影，如果也能在日本上映就好了。”

真智子就要离京回国了！聂力想起她母亲四年前访华时，特别喜爱中国的宫灯，就买了四盏宫灯让真智子带回家去。马场规子也很欣赏中国的宫灯，聂力也赠给她一盏。

近日，收到真智子回国后写来的信。信写得很动情，也很别致。客气话不多，只是一一记载下她在中国流了多少次眼泪。眼泪流得最多的一次，是她在中国元帅家里作客。

她的母亲美穗子也来信说：“长女真智子访华，能够去元帅府上拜访，受到慈爱的接待，使我非常感动。从女儿那里得知老元帅日常起居情况，身体康健，全家无比喜悦……”

真是“一代名将救孤女，千秋佳话留人间”。在严酷的战争年代，聂帅和他统率的人民战士，在两军对阵之际，从大火中救出敌方孤女，收养、治伤后，又送回日本转交其亲属抚养。四十年来一直牵挂着她们，终于又寻找到这个劫后余生的孤女，实现了重逢。这次又以深厚的情意，款待孤女的女儿。这件事，极大地感动了日本人民，从日本的九洲到北海道引起强烈反响，许许多多日本人士称聂帅是“活菩萨”。愿中日两国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永不兵戎相见。从美穗子到真智子，象征着中日友好在新的一代中延续着，更广泛深入地延续着……

分类：散文·杂文 作者：姚远方 期刊：《啄木鸟》1985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