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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悬疑推理〗戈登的福音

分类:啄木鸟 更新时间:2022-09-25 14:23:43

戈登·布莱克身材矮小,但盯人时的眼神却十分吓人。他的头发和胡须已经全白了,说话时喜欢用食指在空中画圆圈,以此来强调他的观点。

“我遭到了别人的恶意诽谤。”他说道,“人们正在散布有关我的谣言。”

“什么样的谣言?”

“他们说我参与强奸、吸毒,还有那些最卑鄙的勾当。”

“这些人是谁?你是否对他们的身份有所了解?”

“哦,你是知道的。那个宗教机构经常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基督教右翼、一切传统的根深蒂固的宗教。谁对他们构成威胁,他们就会攻击谁。”

“你说的嫌疑人太多了。你能不能把范围再缩小一点?”

“对我批评得最厉害的是在互联网上。我有很多网名可以提供给你。”

我停下笔,思考了片刻。“这事听起来倒更像是一个法律问题。如果你认为自己遭人诽谤的话,你应该去找一位律师,而不是找一个私家侦探。”

“那些来自著名宗教阵营的批评我倒是可以对付。可眼下,我认为有人想对我实施敲诈。”说着,他拿起电话,拨了三位数字,“请你把那个信封拿过来好吗?”

过了一会儿,一个女子走进了办公室。她身材高挑,红发碧眼。一身保守的西装终究还是难掩她那天生的丽质和保养得很好的身材。透过她那花呢夹克下面的细纺白衬衫,我可以看出胸罩的轮廓。她的眼睛像一对祖母绿宝石一样晶莹透亮。

“这位是埃玛·罗登。”布莱克给我们作了介绍,“如果说我是这个教会的头儿,埃玛就是教会的核心。她是我的亲密知己。埃玛,这位是戈尔德先生。早些时候,我们还谈论过他呢。”

埃玛·罗登把手伸了过来,握着我的手轻轻地捏了捏,然后盯着我的眼睛。

“戈尔德先生,见到你,我非常高兴。感谢你帮助戈登,帮助我们的教会。”

她把信封递给了我,然后转身离开办公室,并随身关上了门。

我撕开马尼拉信封上的封条,在里面摸一摸。信封里装的是一份电脑打印件。

“前天,埃玛走进办公室时发现它是从前门下面的那条门缝里塞进来的。”他说道。

那是布莱克的一张照片。无论你是否站在公平的角度,他所从事的行动无论对哪个州来说几乎都是非法的。

“当然,它是伪造的。”他说道。

“那当然。”

“不过,伪造得非常巧妙。处理图像的电脑程序如今已经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上面的附言写得直截了当:不要再传播你那亵渎上帝的邪恶宗教了,否则,我们会将它提交给有关当局。

“我倒是可以在法庭上证明上面的图像是人工合成的。”布莱克说道,“只是,这样做要付出高昂的代价。这种事情一旦在报纸上传播开来,无论你后来是否被判决无罪,你都洗刷不清。如今的人们,他们想相信什么就会相信什么。我并不在乎别人的批评。不过,这需要有人来干预。我希望你能找到那些发出这一威胁的人,并制止他们。”

“你认为在互联网上攻击你的这些人就是最合适的调查对象?”

“可以从他们开始。”

我想了想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从一份网名名单着手调查其实并不令人乐观。过去,我曾经与一些网络在线公司打过交道,发现它们就像瑞士银行一样与其记录几乎天衣无缝。我想,把重点放在那些公开批评戈登·布莱克和他的新教会的人说不定会有所收获。可以预见,接下来将会有一段很长很长的调查时间。

“每个小时八十美元,外加其他费用开支。”

“那当然。”我答应道,“我这就去着手调查。”

戈登·布莱克提供的这份名单并不算一个有力的证据。互联网上充斥着各色稀奇古怪的人物:他们不愿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并相信他们的防火墙其实可以保护他们,使他们可以避开现实世界方方面面的纷扰。这种推断差一点儿让我望而却步。另一方面,这些人对他们的媒体也确实略知一二,而以太网世界的一条重要规范就是人们可以借助于网络服务提供商来完全保护他们的真实身份。

于是,我作出判定:捉到小鱼的唯一办法就是要利用一种大的“网络钓鱼”(在Internet中,网络钓鱼是一种网上骗术——它利用其他的真实网站,伪造一个类似的网站,并发出看似合法的电子邮件,以便套取接收者的私人和财务信息)方案。

这个想法是那天我的第二瓶安可波特啤酒喝到一半时想出来的。我坐在我的蒙大拿海滨别墅的露天阳台上,连续干了三个小时的力气活之后,我想休息一下。前几天,我答应了一位西雅图的朋友给他仿制一把豪瑟古典吉他。我制作乐器只是出于业余爱好,它可以帮助我清除心中杂念,而且当我的女友海蒂去上班之后,我的手上不至于闲着无事。

戈登·布莱克所提供的所有网名都具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们都憎恨戈登·布莱克。实际上,他们已经形成了一种关系松散的俱乐部,差不多在寻求成立组织了。我也想到过,既然他们已经公开地表达了对布莱克先生的看法,那么,他们也可能会公开分享彼此的想法。

等我喝完了那瓶安可波特黑啤酒,我的方案已经初具雏形了。于是,我走进屋,打开了电脑。

我用半小时写好了一封网络钓鱼信。实际上,它是对布莱克《新生启示教》的种种威胁提出的一个警告,也算是加入电子邮件列表的一份邀请。这样,收件人可以汇聚他们的不满情绪,共享来自多方的力量。写完之后,我又读了一遍。我不得不承认,这信写得相当有说服力。可一时间,我又心存疑惑,我这么做是不是帮错了对象。

我保存了这封信,然后登录到一家创建电子邮件列表的网站。我用了十分钟时间便创建了一个名曰“虚假教会”的邮件列表,同时还绑定了一个小小的花边告白,上面声明:每一个新申请的成员我都会批准的。这样一来,我这个小小私人俱乐部的网路就能保证不会被那些对是否加入还在犹豫不决的申请人堵得水泄不通。其实,我想关注的是布莱克名单上的那些人。

最后,我给这份名单中的每个人发送了一份网络钓鱼邮件。

第二天早上,我打开电脑,顺便访问了那个邮件列表网站,看看我的网络钓鱼方案是否有鱼儿在咬钩。果不其然,有两三个人随即作出了回应。看来,只要得到明确的邀请,愿意加入“囚犯队”的网民可大有人在。我发现,戈登·布莱克给我提供的那份名单中,九个人已有八个请求加入这个列表。显然,我已经低估了这一帮狂热分子的狂热程度。

眼下就是我的方案中最为精彩的部分。要想用这个特定服务器加入邮件列表,那你就必须成为一名注册会员。入会是免费的,因为这个服务器到时候会向你的电子邮件收件箱每天铺天盖地地发送几十封商业广告邮件。在连接这个服务器时,你必须提供自己的姓名、地址和其他重要的人口统计数据,比如你的年龄、收入、购买习惯,等等;然后在服务器将你的回复传递给该列表的版主之前,他们会给你发送一封电子邮件对你进行检审,你必须立即答复,然后才会被获准与其他成员一起活动。最后——这也是我上面提到的最精彩的部分——我的小鱼儿在申请加入我的列表时,这个服务器自然就会给我提供这方面的一切信息。

不到几分钟,我的书桌上就有了一份打印件,上面列出了布莱克给我提供的几乎每一个网名的姓名、地址、性别、年龄和购物习惯。只有名单中的那个网名叫“上帝的惩罚”的人对我的鱼饵仍然无动于衷。

我发现,名单上的人几乎都居住在海湾地区。对此,我并不感到十分惊讶。戈登·布莱克所建的教堂时间较晚,规模也相应较小。我可以满有把握地说,它还没有达到声名远扬那种程度。一名嫌疑人,一个叫海勒姆·达莱斯的家伙,住在萨克拉门托。其余的人都住在诸如索塞里多、圣何塞、达利城和旧金山市区这样的地方。

我按照距离市中心的远近编制了一份会员名单,并决定尽可能多地去上门寻访。我怀疑,任何人都可能会承认向戈登·布莱克发过那张照片。可我也发现,大多数敲诈勒索的人更喜欢在幕后进行操纵。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一旦曝光,他们就会委靡不振,偃旗息鼓了。更何况这“光”是我这个身高六英尺而且眼睛里充满敌意的人呢。

我决定这一轮不去管海勒姆·达莱斯。虽说以前我驱车寻访某人时所到过的最远地方比萨克拉门托还远得多,可它毕竟要占用我大半天的时间。我认为,眼下最重要的是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去寻访尽量多的人。

我和海蒂·弗卢尔在我的蒙大拿海滩别墅共进晚餐。我烤了一些牛脊肉排和冬令蔬菜。我们一边吃一边喝着一瓶科罗娜农场解百纳干红葡萄酒。

海蒂是一位艺术品经销商,一位身材高大、健壮而且胃口大得惊人的北欧金发女郎。我们就这样你来我往将近两年时间了。我喜欢这样,她也喜欢这样。除此之外,我们对制定什么结婚计划不是很感兴趣。

我们一边吃着,我一边给她讲述着我的方案。

“你真狡猾。”她说道。

“胡说!我这是在追求破案的巧妙和精彩。”

“有没有回音了?”

“我还没有去查看呢。”

“噢,我们去看看吧。我喜欢看你破案。”

我让海蒂站在我的背后,看我如何跟我的嫌疑人周旋。我打开电脑,访问了那个电子邮件名单。就在海蒂给我揉肩之际,我打出了如下一段短信:

近日来,是否还有谁受到过某一性骚扰案的困扰?我很想知道,你们是否有谁被这人盘问过。而且,他对你们说了些什么。我刚启用这份名单就得到了一个私人侦探的支援,我觉得这事非常可疑。

我要全力制止戈登·布莱克成立新教会这一亵渎圣灵的行为,可我真的也不想给警察找麻烦。

我点击了一下发送键,然后往椅背上一靠,静等着事态的进展。

“下一步该怎么做?”海蒂问。

“问得好。”我说,“这就好比是炖菜,有时候你只需要搅它一下,然后静观浮出表面的是什么。”

“听你的意思,你是在利用他们。”

“差不多吧。我今天威胁了不少人。他们肯定都想与他们自以为可以信任的人倾诉一番。如果我运气不错的话,其中一个人会把我想知道的情况悄悄地告诉我。”

这时候,一阵微弱的铜锣声打断了我的话,我的电脑屏幕上弹出了一个小小的电子邮件即时对话框。

“以上帝的名义”:你在线上吗?

“我的一个小鱼儿。”我向海蒂解释道,“瞧,来得还真快。”

我很快作出了回复。

我在线上。

“以上帝的名义”:那家伙也上门找到了我。

他威胁你了吗?

“以上帝的名义”:他告诉我别去骚扰布莱克。

他也恐吓了我。

“以上帝的名义”:他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不知道。

“以上帝的名义”:撒旦魔力无边。

那就跟我说说。但愿我能找到什么办法让布莱克滚蛋。

“以上帝的名义”:你这是什么意思?

找出有关他的丑闻或者罪证。

“以上帝的名义”:我也是。GTG。

对话框一下子消失了。

“GTG?”海蒂问。

“就是‘我得走了的意思。”我给她解释道,“网络短信语言。年轻人想出来的东西。”

“你怎么看待这个家伙?”

“就是那个网名叫‘以上帝的名义?”

“是的。”

“我认为这‘家伙是住在圣布鲁诺的六十岁的一位妇女。她的名字叫凯特,她以前是个嬉皮士,20世纪60年代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旧金山的嬉皮士区,喜欢歌手杰里和他的那首歌曲《死亡》。她不是那个敲诈勒索者。”

“那你为什么要引诱她呢?”

“对不起,你说什么?”

“你是想抓住让布莱克滚蛋的最后一线希望吧?你是想让她承认她手里握有布莱克的什么把柄?”

“不完全是这样。”

“那是什么呢?”

“我这是在播种。她是我邮件列表中的一分子。如果作为邮件列表版主的我突然跑出来,询问是否有哪位会员拥有布莱克和色鬼在一起的照片,那就显得十分可疑了。可是,如果是其他会员提起了这件事,那就并不显得那么唐突。”

“那么,什么时候才有人主动站出来呢?”

“等我找到那个敲诈勒索的人。眼下,我们在等待过程中该做些什么呢?”

“你要搞什么名堂?”

我花了大半夜的时间对这份邮件列表进行监视。没有人想要跟我在线即时交流,可它在凌晨一点之前一直都没闲着。大约在午夜时分,我的网友凯特,就是那个“以上帝的名义”给我的邮件列表上传了一条短信。

我们应该以牙还牙。戈登·布莱克及其追随者认为,他们可以用威胁和恐吓手段把我们吓跑。我敢打赌,要是他知道我们会反过来威胁他,用不着一眨眼的工夫,他就会溜之大吉。也许我们可以雇用一个私人侦探来找出布莱克的某个污点……

读到这,我不禁笑出声来。一刹那间,我想到了脚踩两只船,两头吃钱。噢,这个念头只一眨眼工夫便一闪而过了。毕竟,真要那样做的话,我会感到于心不安的。

凌晨两点钟左右,我的一条鱼上传了一条短信。这条短信写得简短、温馨而简洁。

我搞到了我们可以对付布莱克的东西。我有了他的照片,对他不利的照片。我不想让你们看到这些照片,因为它们充满了邪恶。不过,布莱克肯定不希望看到这些照片被公之于众。

成功了!我查看了一下网名:庇护十九世。我对照着我的名单查验了一下:海勒姆·达莱斯。这个家伙在萨克拉门托。他是戈登·布莱克名单上我唯一没有亲自上门寻访过的嫌疑人。可能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才会在这些人当中显得如此大胆。

我吃完了早餐,将他的地址加载到我的全球卫星定位系统,然后驾驶我的车,踏上了奔赴州政府的旅程。

海勒姆·达莱斯住在加利福尼亚州的一套小平房里,附近都是一些在“怒吼的二十年代”修建起来的类似房子。院子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可以看出,清除花坛里的杂草简直成了主人一种消遣娱乐活动。在阴凉的前廊纱门上还焊有一个装饰性的铸铁十字架。站在大街上,我便看到了一辆汽车停在砾石车道后端那个唯一的车库里。我希望,这辆车属于达莱斯,而不是他妻子的。

我在前门上咚咚敲了几下,然后等待着。几秒钟之后,我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离大门越来越近。我等着里面的人依次打开了三种不同的插销锁。海勒姆·达莱斯打开了门。他和我年龄相当,只是饮食没有节制,浑身都长着板油。他最突出的特征就是胀得像河豚似的两颊,还有他那红润的双下巴。他的眼睛似乎陷进了皮肤的褶皱里。他身穿一条牛仔裤和一件上面印有“耶稣会怎么做?”的运动衫。

“你就是海勒姆·达莱斯?”当他掀开门帘时,我问。

我看到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刚才玫瑰色的脸颊几秒钟之内变得一片煞白。“噢,我的上帝,是你!”他说。

他企图关上门,但我已经将我的十三号鞋挤进了门侧柱。我从后裤兜里掏出了戈登·布莱克给我的那张照片,把它展开,并举到了他的眼前。“海勒姆,看起来很眼熟吧?”我问。

“噢,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他大声喊叫着,“你走开。我不允许你踏进我的房子。否则,我就告你非法侵入民宅。”

“你应该对我热情一点。”我说道,“我认为,你应该对我这个不速之客多一份宽容,是不是?海勒姆,把这张照片的有关情况跟我讲讲。”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敲诈勒索是一种犯罪行为。”我说,“眼下,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我们可以像两个老伙计一样谈一谈。我的手机里存有萨克拉门托警方的热线电话。如果你老是这样对我不友好的话,我可以在五分钟左右把他们叫来。那结果会怎么样呢?”

他朝身后的房子里扫了一眼,好像是在寻找什么藏身之所。看着他,我猜出了他的心思:这儿要是个大地方那就好了。最后,他走向门廊,并随身关上了大门。

“你不能进来。”他吼道。

“我怎么不能?”我告诉他,“如果我想进去,我就可以进去,然后把你这个地方倒腾个遍,将你的视频通讯系统的程序给改了,再把你的猫给骟了。我们这下总算彼此了解了吧?”

“你是一个魔鬼的帮凶!”他愤怒地说道。

我与他的脸贴得很近。我闻道他的口中有一股奶酪味。

我又举起了那张照片。“是你把这个照片放在了戈登·布莱克的门下。”我说道。我说这话时用的是一种肯定语气。

他点了点头。我看到他的眼角已经噙满了眼泪。

“布莱克先生对此非常担心。”我慢条斯理地说道。

“戈登·布莱克是一个恶魔。他受到撒旦的指派,企图把人们引入歧途。得有人出来阻止他这么做。”

“于是,你便决定站出来,充当这样的角色。”

“不。是有人选择了我。那张照片我是从一个信教的同道发来的电子邮件中得到的,它是用附件方式发来的。他(或她——网络在线上很难分清)说,我应该把它发送给戈登·布莱克,以显示上帝的威力,并且作为等待布莱克的最终处罚,如果他不思悔改的话。”

“那个发给你的人是谁?”

“我记不得了。这没关系。我在底下写了要求。那个邮件我发送出去了。我可以再做一次。”

我点点头,然后转身朝街上望去。此时此刻,我在考虑自己的选择。作为一个私人侦探有长处也有短处。其中一个短处就是一旦你发现了这些恶棍,你却对他们无可奈何。我本来可以跟海勒姆围着门廊比画几下,让他受点伤,变得更为明智一点。可那样做也只不过能证明我的力量更强大更凶狠一点,说不定只会激怒他,再惹出什么事端来,那样的话,我也难逃其咎。

“不如这样吧。”我转过身对他说道,“你行动迟缓,而且你被抓住了。如今,我知道你是谁了,我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你可能会因此要在监狱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

“我只是想让他罢手。”海勒姆哀求着说。

“我知道,而且我也不在乎。我替戈登·布莱克办事,而戈登·布莱克只是希望你别再干这种蠢事。所以,别再发送任何信息了,除非是你邻居的什么人。如果再发出什么威胁的话,我会首先来找你。我的话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他摇摇头。一颗豆大的泪珠从他的面颊上滚落下来,落在了门廊那个彩色露天平台上。我把那张图片又折叠起来,塞进了我的上衣口袋里,留下达莱斯一个人在那里暗自自责。

当天傍晚,我与戈登·布莱克见了面。我把那份借助于网络钓鱼方案收集到的嫌疑人的名单递给了他,并告诉他,海勒姆·达莱斯就是那个试图敲诈他的人。我还劝他去找达莱斯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毕竟,他只是干了自认为正确的事,不管他在这件事上所采取的手段是多么非法。考虑到他自己的名声,布莱克接受了这个建议。

六个月后,我的钱袋开始鼓胀起来。两三家硅谷网虫聘请我去破获一桩工业间谍案,他们对我的侦破结果非常满意。

这是一个星期日。我们在海蒂的拉西安山公寓里休息。她在阅读本地的新闻专栏,而我一边吃着吐司,一边浏览着报上的体育专版。

“埃蒙?”海蒂问,从报纸抬起头来。

“嗯?”

“上一个圣诞节,你在萨克拉门托抓住的那个敲诈勒索者叫什么名字?”

我不得不努力地在脑子里回忆起来。我是不会把我所查获的那么多罪犯的名字老是记在脑海里的。“达莱斯。”我答道,但随后又补充道,“名字好像叫海米、贺拉斯什么的。”

“是不是叫海勒姆?”

“没错,就是它。他怎么啦?”

海蒂把报纸递给了我,并翻到了讣告那一版。“他死了。”海蒂说道。

我朝那个讣告上瞄了一眼。年龄四十三岁。说实在话,我还以为他远不止这个年龄呢。突然死亡,没有说明任何死因,没有幸存者。

我急忙翻到相应的版面。

“受害人就是海勒姆·达莱斯,年龄四十三岁。”我读着报纸,“警方正在寻找一辆黑色的SUV越野车,具体案情不得而知。”

“你是怎么看的?”

“我认为,这种越野车应该很容易找得到。像达莱斯那种体型的人肯定会在一辆悍马车里留下一个深深的凹痕。”

“我的意思是,你是否认为这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你怎么会这样说呢?”

“哎呀,他以前不是敲诈过别人嘛!”

“可他干得并不怎么高明。是我让他金盆洗手的。达莱斯人高马大,行动迟缓,所以驾驶起车子来不怎么灵活。也许,他只是在恰当的时间停靠在不恰当的路边,结果躲闪不及被撞上了。

回到家里,我打开了电脑,查看了我为引诱那些仇视戈登·布莱克的人而创建的那个“虚假教会”邮件列表。布莱克的案子了结之后,我并没有把它撤下。因为,我想弄清楚自从我登门造访之后,他究竟是从此偃旗息鼓了呢,还是决定继续去玩命。

一个月过后,再没有看到他发来的帖子,我也最终失去了兴趣,便转而去处理其他案子了。可不知怎么的,我一直没有想起来撤下那份列表。

令我感到吃惊的是,在那个列表最近没有收到过任何帖子。最后一份帖子大概是三个月之前,从圣何塞那个养了几只猫的好心太太发来的。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哦,叫拉布。从那以后,就再也无人问津了。

当然,也存在这样的可能性:由于成员太少,加入这个列表的人最终都销声匿迹了。这我以前有过亲身经历,我加入过的几个吉他制作网站就遭遇到这种命运。

可话说回来,我当时弃用时,这个列表上一直都是人满为患。就我所知,这伙嫌疑人似乎并不是那种对关系到自己心灵的大问题急于逃避的人。这些人不仅满怀热情,而且喜欢畅所欲言。如今,他们竟然一直保持沉默,这不禁让人感到十分奇怪。

那天晚上,我在我的作坊里又想到了这个问题——这个作坊设在我蒙大拿家里的客厅里,主要用来制作一把班卓琴。我已经答应一位大海亚的朋友了。海蒂穿着一件特大号“掘金者”T恤衫躺在沙发上,闲着无事便捧起乔纳森·桑特洛夫的一部小说读了起来。她喜欢桑特洛夫,因为他不仅是一个作家,也是一个艺术家。几年来,她的画廊里还收藏了他的一两幅作品。

“他们究竟在哪呢?”我问,几乎是自言自语。

“也许在你上一次扔下的地方。”海蒂顺口答了一句,连头也没有抬起。

“哦,我是在说我的那些小鱼儿。”

“那些你在邮件列表上骗到的‘摇喊教派成员?”

“是的。将近三个月了,竟然杳无音信。他们究竟都哪去了呢?”

“你是一个侦探。你为什么不……你是干什么的?”

“你是说去查查清楚?”

“是啊。你应该这样做。”

“你知道。”我说道,“我想,我会的。”

我将班卓琴放到一边,打开了备用客房里的电脑。过了一会儿,我进入了我的案件档案库,并打印出我在戈登·布莱克案件侦破过程中编制的嫌疑人名单。

我坐在沙发上。海蒂蜷缩在我的身边。我拿起电话,拨通了住在圣布鲁诺的那个网名叫“以上帝的名义”的凯特。听到的是令人讨厌的三音信号。自动应答机告诉我:用户已经停机。

问题还远不止这些。

我又打电话给住在圣何塞的那个养猫的老太太——辛西·拉布——同样,我听到了“用户已经停机”的声音。像凯特这样一个倡导自由精神的人离开我们,我倒是可以理解,可拉布似乎已经把这里当做她后半辈子的避风港了。凭着一种预感,我又拨通了住在太平洋城的艾弗里·赛普的电话,它距离我在蒙大拿的住所只有区区几英里。

响到第三声时,有人拿起了电话。“你好?”

女人的声音。听声音像有十八九岁,或者二十岁出头。

“请叫赛普先生来接电话,好吗?”

“好的。请等一下。”

我听见她放下手中的话筒。过了一会儿,有人拿起了话筒。“我是柯蒂斯·赛普。”

“对不起。我想找艾弗里·赛普。”

“对不起。我恐怕……请问你是哪一位?”

“我叫埃蒙·戈尔德。”

“您以前是不是与我的父亲有过什么交往?”现在该是丢掉一切幻想的时候了。说实话,我不喜欢他在说到艾弗里时使用“以前”那个字眼。

“六个月前,我们曾经见过一次面。我只不过想对我们的上一次谈话作一次跟踪调查。”

“我明白。戈尔德先生,可我只得很抱歉地告诉您,我的父亲……他去世了。”

“哦,我的天哪。什么时候?”

“今年二月份。这事来得非常突然。”

我对打扰他表达了一份歉意,然后放下了话筒。

海蒂已经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她无心再读她的桑特洛夫小说了。“其中有两个人死了?”她问。

“也许是四个。我需要去调查一下。”

每一个具有执业资格的侦探都预订了这样或那样的数据库。与在线搜索引擎不同的是,这种数据库可以为你提供大多数人都不希望在他们的网站上披露的信息。只需要提供一个名字、出生日期或社保编码,我就可以查出你上一年挣了多少钱,你开什么样的车子,你缴纳了多少税金。我还可以查出你是活在这个世上,还是已经长眠于九泉之下。

我知道,达莱斯和赛普死了。我从数据库中找到了一则有关赛普的新闻报道:他好像是二月份从太平洋城的海滩悬崖上坠崖身亡的。其实,这根本算不了什么。加州的海岸线上遍布了差不多数以百计的危悬绝壁,几乎每一天,你都可以从报纸上看到有人从一个悬崖上坠落下去。接下来,我查到了辛西娅·拉布的死因。她是在四月份熟睡后因她的守夜灯熄灭而窒息死亡的。至于凯特·里根,那个住在圣布鲁诺的嬉皮士,据报道,她是在使用电吹风时被电死了。

死亡名单还在继续。从我开始招募他们以来这短短的六个月之间,我名单上的每一个成员都已经相继死了,每一个人的死亡好像都源于一起事故。

海蒂坐在我的身边,浑身瑟瑟发抖。

“哎呀,戈尔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说着,我伸手拿起了电话,“不过,我想,现在该回教堂了。”

戈登·布莱克见到我二话没说把我领进了他的办公室。

“戈尔德先生,”当我在他的对面坐下时,他说道,“坦率地讲,我不希望再见到你。我相信,我的账已经给你结清了吧?”

“是的。我不是来上门收钱的。”

我把打印出来的那份有关那些鱼儿命运的总结报告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并在他阅读报告时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

“天啊!”说着,他把那份报告压在了台历下面,“我知道,这事肯定显得……”

“是吗?”

“当然。我不是一个傻瓜。我请你去找出这些人,让他们别再骚扰我。如今,他们都一个个死了。这让我看起来像是……哦,像是在蓄意进行报复。”

“而且,这也让我看起来像是一个为虎作伥的帮凶。”我愤愤不平地说道,“戈登,我希望你没有连累到我。”

“绝对没有。看到这个消息我也非常震惊。”

“这事不是明摆着的嘛!”我告诉他,“这份名单只有两个人知道。很显然,我是知道的。在让海勒姆·达莱斯偃旗息鼓之后,我给你写了一份调查报告,报告中列出了与我接触过的每个嫌疑人的名字和地址。现在,他们都一个个死了。我知道,我没有干过这种事。那就只剩下你了。”

“不……一定是,”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跟手下几个成员谈论过这件事——是非正式谈的,也就是在你见了达莱斯几天之后的一次会上。”

“有多少个成员?”

“三个。戈尔德先生,这些人都很善良。他们是我最亲密的顾问——可以这么说吧,就跟使徒差不多。他们对我推崇备至。”

“他们会为你去杀人?”

“你是在耸人听闻吧。”

“把他们的名字交给我。”

“有这个必要吗?”

“布莱克先生,九个人死了。从这一点来说,肯定有这个必要。说一个人发生意外,我可以相信。说两个人发生意外,也许属于巧合。可九个人呢?要说都死于意外,那似乎太不可思议了。把你告诉过的人的名字给我,否则,我马上就给警方打电话。”

“我不这样认为。”我身后的一个女人说道。

我转过身去,面对着爱玛·罗登——戈登·布莱克教会的那个“核心”人物。她握着一支看起来颇有威慑力的0.32口径的自动手枪。

“埃玛?”布莱克厉声说道,“把它放下。”

“不。”她回应道,“恐怕,我已经多次低估了戈尔德先生。”

我把后背微微转向她,埃玛看不到我的右手已经悄悄伸过我的腹部,伸向肩上的那个枪套——我的勃郎宁M9型手枪就藏在那里。

或许,她能够看得见。

“别这样。”埃玛说道,“在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我的父亲就教过我如何射击。恐怕还没等到你身体转到一半,我就会把你杀了。然后用两个手指捏着枪柄把你的手枪给拔出来,将它放在地板上。”

“罗登。”我面朝她的方向,说道,“‘上帝的惩罚!这就是你在布莱克名单上那个从未进入我的电子邮件组的网名吧。你住在索塞里多,是不是?”

“你说什么?”布莱克惊讶地问,“埃玛对我绝对忠诚。”

“海勒姆·达莱斯告诉过我,有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向他发送了的那张照片。他便利用那张照片来敲诈你。既然他已经承认是他将那张照片塞进你的门下,我的使命就算完成了。我就没有再去找出那个合成这张照片的真正的幕后黑手。我想,这已经不是我应该去做的事了。”

“你实在太聪明了吧?”埃玛说道。

“不错。埃玛,我知道是你把那张照片发给达莱斯的。我所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布莱克附和道,“埃玛,你为什么要干出这种骇人听闻的事?”

“戈登,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坏名声。一个教会——任何教会——都得靠金钱来维持运转,而资金来自信徒们的捐款。我想,如果达莱斯发出那张照片的话,我们就有了名声,而且会声名鹊起。大多数人——那些对我们的所作所为并不理解的人——会对我们不屑一顾,把我们看做一群疯子和好色之徒。然而,那些志趣相投的人会趋之若鹜,纷纷投到我们的门下。募捐款自然会陡然暴增。我们就会有钱按照你梦想的方式发展下去。”

“我绝不会赞同你这样的计划。”

“你怎么说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呢?”埃玛问,“戈登,我知道你有多么高傲。我知道,对于达莱斯的敲诈你是决不会屈服的。所以,我猜想那张照片不管怎样一准儿会发送出去的。”

“哎呀。”布莱克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事哟。你为什么要把所有这些人给杀了?”

“这一次又是因为达莱斯。不知怎么的,他设法找到了我。他是一个沉溺于电脑的网虫,他想出了一个办法,根据我的电子邮件地址搞到了我的名字。当他发现我属于这个教会成员时,他便威胁要揭发我,首先是要告诉他在戈尔德电子邮件名单上认识的人。”

“他真的这么做了?”布莱克问。

“我不知道。由于戈尔德放在名单上的那个登录协议,我无法查出达莱斯都跟他们说了些什么。所以,我必须把名单上的所有人全部除掉,一个一个地除掉。”

“重要的是让他们看起来就像发生了一次次意外事故。”说话间,我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埃玛手中的枪,“谋杀成了报纸的头版新闻。死于事故的人几乎很少刊登讣告。”

“戈登,我们必须干掉他。”埃玛说道。

“你究竟在说什么?”布莱克厉声责问。

“我是一个心腹大患。”我讥笑道,“埃玛认为,你会原谅她的。毕竟,她是你的核心人物。头儿自然是无法离开核心的。而另一方面,我可能会毁掉你们的一切。埃玛希望,你会对又一次‘意外事故放任不管。”

“这不可能。”布莱克说道,“埃玛,我爱你就像我爱任何人一样。不过,你的行为实在太可怕了。你的所作所为根本没有尊重或宽容别人。看来,我别无选择,只好把你从我们的教会里驱逐出去。请放下你手中的枪。”

“什么?”她的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你的枪。请你务必把枪放下。”

“我所做的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你!”

“对此,我感到遗憾。我真的感到很遗憾。我要再说一遍,你必须把枪放下。”

“我……我不能。”她呜咽起来。

“我想,你身后的警察会要求你放下武器的。”戈登说道。

埃玛·罗登朝戈登疑惑地看了一眼。刹那间,那个穿制服的警察从后面蹑手蹑脚地逼近了她,举起他的自动手枪,大声命令她放下武器。惊恐之下,她立马儿丢下了手枪。那手枪像一块失落的石头一样重重地砸在地上。埃玛·罗登刚被戴上手铐,一个便衣侦探就走了进来。

“克赖梅斯侦探。”我介绍道,“这位是戈登·布莱克。”

“布莱克先生,但愿我可以说非常幸会。”克赖梅斯说道。

“克赖梅斯侦探是太平洋城警察局抢劫凶杀刑侦科的。”我向戈登解释道,“有一次,我发现你或你手下的一个人打死了我的鱼儿后,我跟他联系过。其中一个被害人叫艾弗里·赛普,住在太平洋城。于是,它便成了克赖梅斯侦探管辖的案子。”

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把它举了起来。

“整个对话你都听到了吧?”我问。

“每一句话我都听到了。”克赖梅斯说道,“看来,罗登小姐有很多问题需要解释清楚了。埃蒙,我还是需要你来提供一些信息。我可以去你蒙大拿的住所找你吗?”

“要么去我的旧金山事务所吧。”

“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克赖梅斯侦探和穿制服的警察将埃玛扶了起来,将她带出了那间办公室,然后径直朝等候在外的巡逻车走去。

分类:外国悬疑推理 作者:[美]理查德·赫尔姆斯/著 闻春国/编译 期刊:《啄木鸟》2009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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