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午夜,病床上的婆婆終于睡着了。她小声跟护理员叮嘱了几句后,拎起紫色小包匆匆离开了病房。
在医院大门外,她才感觉到天空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泊在医院门口不远处的一辆黑色小汽车里跳下一位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光头男子,他把伞撑到她的头顶,殷勤地说:“下着雨呢,快上车吧。”
光头收了伞,俯身打开驾驶室右门。坐汽车驾驶副座已是她多年来养成的“职业”习惯,于是她不假思索地一脚跨进车内,随口朝光头说道:“梅花路15号新世纪花园。”
随着车轮的滚动,她深深地吁了一口气。这段时间以来,她实在太劳累了,丈夫下派农村担任村党支部第一书记半年多了,守寡多年的婆婆三天前又因病住进了医院,而作为刑警大队副大队长的她手头又攥着几起棘手的大案。没办法,她只好请自己的父母暂时照看她那正在读小学三年级的宝贝儿子。
她努力捋顺纷乱的思绪,骤然间她察觉自己坐的不像是正规的出租车,最明显的是,车上没有安装计程器。职业的敏感使她在警觉的那一瞬间便镇静下来,没有表露出一丝的意外和不安。她用余光观察捏着方向盘的光头男子,车子被他开得晃晃颠颠的。“哼,这哪像个出租车司机,跟开拖拉机似的。”她嘴角微微一翘,继而又在心里自嘲道,“身为刑警,居然粗心大意地上了黑车。”
这时,手机响起了急促的铃声,光头把手机紧贴到耳朵上,压低声音道:“着急顶屁用啊,这么多钱叫我一下子到哪儿去弄……我正在想办法,妈的手术无论如何得做了……”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虽然声音低微,但听得出对方是女声。她立即判断出电话是光头老婆打来的,而光头的母亲一定是患了大病,在医院等待手术,当下急需一笔大数额的钱……
雨点变粗了,两把雨刷在挡风玻璃上“咯吱、咯吱”地刮擦出刺耳的声响。光头把车拐进了一条单行小道,继而又打了一把方向,车子钻进了一条幽暗的胡同。她提醒道:“师傅,你方向错了,你是外地刚来的不熟路吧?”
“不,不会错,我这是抄近道,拐出这条胡同就对路啦。”光头有点儿结巴地说。
“你这是骗鬼啊,我去东你开西。”她正色道。
车子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不开啦?”她问道。
“车子可能……可能出了点儿故障。”光头幽幽地回答道。
夜色中她虽然无法看清光头的眼神,但她完全可以感知出他此刻的慌乱以及闪烁不定的眼神。“显然是个生手。”她在心里判断。
光头将右手朝腰间移动。
“别动,”她厉声喝道,“我是警察,我的腰间有枪。”
光头“啊”的惊叫一声,移动的手腕却早已被她攥在了手里。他挣扎着试图抽回手腕,但这只白净的手却好比钢钳一般,将他的手腕死死卡住,丝毫动弹不了。
她用另一只手弹开安全带,想立即抽出他腰间被外套遮盖的尖刀,因为她肯定他的腰间别着一把锋利的凉飕飕的尖刀,但她中止了她的行为,她没有撩起他的外套,没有试图缴获他腰间的尖刀。
“告诉我,这辆车是从哪儿弄来的?”
“是我从老乡那儿临时借的。”
她松开了他的手腕,喝道:“开车。”
“开……开哪儿?”
“公安局。”
光头打着哭腔哀求道:“警察同志,我……我可是什么也没做啊,我八十岁老母亲得了癌症,在医院等着做手术,家里还有双胞胎女儿,我……我坐了牢可怎么办好啊……”光头说完干脆抽泣起来。
“等我查清楚你确实没有犯罪记录再说,开车吧。”
光头擦了几把眼泪,乖乖地把车子开进了公安局院内。
她叫醒了值班助手。助手要例行搜身,被她使了个眼色给制止了。
做完笔录,又迅速查实了光头的基本情况。临近正午,她告诉他可以走了。
焦虑的光头一时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了半晌,把腰弯成九十度,连声道谢。
“等等,”她打开随身的紫色小包,抽出包里仅有的两千元人民币,“这点儿钱你拿着吧。”
光头向后倒退了几步,摆着手拒绝。
“拿着。”她上前几步,把钱塞到他的衣服兜里。
光头两眼湿润,突然“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尖刀,用双掌托过头顶,抽泣道:“警察同志,我把这刀留下……”
她接过尖刀,叫他站起身,说道:“请记住,当你掏出尖刀,你就是罪犯了,但不是现在。你回家吧。”
责任编辑/谢昕丹
分类:纪实作品 作者:李世斌 期刊:《啄木鸟》2022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