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找到她了。
噢,不会的!她想。天啦,不会的……
年轻的女子将头抵在窗框上,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朝外张望着,两眼盈满绝望的泪水,她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恶心想吐。
一辆破旧的灰色福特皮卡,停在几百米外的路边,正对着她那美丽的房子,房子位于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北的克罗威尔镇。让她深感恐惧的正是这辆经常出现在她梦中的皮卡,有时轮胎突然着火,有时排气管里竟喷出血来,有时被一个看不见脸的司机驾驶着——那人一个劲儿地撕扯着她,像是要从她胸腔里掏出心来。
噢,不……
汽车熄了火,发动机逐渐冷却,发出轻微的响声。
黄昏渐渐拉下了帷幕,皮卡内一团漆黑,但她知道,里面的人还在盯着她看。在脑海里,她可以清晰地勾勒出那人的面貌特征,就好像八月明亮的阳光下,他站在距她仅有三四米远的地方看着她,脸上隐约露出淡淡的笑容。
卡莉·斯旺森知道,他已经很不耐烦了;知道他会习惯性地用手去拽自己的耳朵,很久以前那只耳朵因穿了两个孔而受过感染,愈合后留下一个丑陋的伤疤;也知道他喘息时会很费力气。
卡莉自己也因紧张、恐慌而喘着粗气,双手颤抖。她慢慢地离开窗户,匍匐到门厅前,猛地打开一个小桌子的抽屉,从里面取出手枪,再次朝外面看了一眼。
那人并没有接近房子。他只是苦中作乐——那是他最熟悉的游戏了:坐在他那破旧汽车的前座上,一刻不停地盯着她看。
他找到她了。就在她搬到这里仅一个星期后!
而她已经被跟踪了三千多公里,所有掩饰自己行踪的努力简直就是徒劳。她曾庆幸的短暂宁静也一去不复返了。
因为大卫·戴尔找到了她。
二十八岁的卡莉,原名叫凯瑟琳·凯莉·斯旺森,是位通情达理的乐观女子,生长在美国中西部一个充满爱与温暖的家庭。
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她天生就是做优等生的料,现在正准备攻读博士。
来到这里之前,她所从事的职业是时装模特,这既给她提供了大把的资金来源,又使她有机会定期参加在诸如巴黎、开普敦、伦敦、里约、巴厘岛和百慕大等灯红酒绿的大都市举办的时装秀。
她开着一辆漂亮大气的跑车,住着简约而舒适的别墅,有足够的金钱孝敬父母,每月给他们丰厚的养老金。
看似令人羡慕的生活……
然而,卡莉·斯旺森却一直被一個令她无可奈何的问题困扰——那就是,她太漂亮了。
十七岁时,她的身高就已经达到现在的一米八二,体重保持着令人羡慕的一百一十斤,多年不变,上下总是相差不到一斤。她的头发富有光泽,微微发亮,是那种天生的金色——是的,就是大家经常在众多洗发水广告的慢镜头中才会看到的那种飞扬、飘逸的诱人秀发。她的肌肤晶莹剔透、光滑白皙。在拍照时,几乎无须化妆师刻意装扮,只要稍稍涂些当今时尚的口红,轻描淡写地画画眼影,便可一见倾心,光彩四溢。
《人物》《细节》《W》《滚石》《巴黎竞赛》《伦敦时报》《娱乐周刊》等世界热门杂志都毫不吝啬地给卡莉·斯旺森冠以“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最令人拒绝不了的女神”等类似的溢美之词。可以说,欧美发达国家许多有影响力的刊物都曾刊载过她的照片,而且很多还是当作封面头条,对其予以格外青睐。
但事情并不总是那么尽如人意。她那令人着魔的美貌很可能是个累赘,这一点她很早就发现了。
凯瑟琳二十岁便成了名模“卡莉”,她本来渴望和正常人一样,过个快乐、充实的青少年生活,但她的美貌让她没有这种机会。还在中学念书时,她想和爱学习且有艺术气质的人交朋友,但是他们几乎一致地断然拒绝她,因为他们想当然地认为,她一定是个头脑简单、浅薄无知、轻浮愚蠢的“花瓶”。
另一方面,很多追捧者甚至不少运动员都热烈地向她求爱,但几乎没有人能让她接受得了。令她困惑不已的是,在学校定期举行的各种选美和跳舞比赛中,她都能毫无悬念地获得桂冠,即使有时她不屑争夺冠军头衔。
至于浪漫的幽会就更不可能了。因为怕被拒绝,大部分可爱而有趣的男孩儿在她面前显得呆若木鸡,没有勇气约她出去。学校里的运动员和风流成性的男孩儿厚颜无耻地百般追求她——当然,他们的动机无疑是想显摆,要大家看到自己和最美丽的女孩儿在学校的公开场合出双入对,或者视她为战利品,企图把她搞上床,虽然这只是妄想,还没有人得过手。但与此同时,言过其实的传闻还是不知不觉地传播开来。似乎,她拒绝得越是干脆,那些遭她唾弃的男孩儿就越是吹嘘自己已征服了她。
她在斯坦福大学四年如一日的生活——完成学校课业、兼职走秀、时装代言,再就是一言难尽的孤独与寂寞。一些对她美貌并不在意的朋友,倒是会在没有约会的晚上或周末闲暇,偶尔打断一下她那单调、乏味的生活。据说,她是交过男朋友的,初恋男友是个盲人,后来分手了,但至今两人还是好朋友。
毕业后,她本以为人生会有所不同,以为自己的美貌并不稀奇,根本不会对那些年长的成功男士或者急于求取功名利禄的“凤凰男”产生什么吸引力。可这是多么荒谬而又幼稚的想法啊……男人们依然忠于他们成败未定的事业、依然无视女人的品质,一如既往地贪婪、轻率地觊觎那些美女们的花容月貌。与在学校时相比,职场中的女人们对她更是怨恨有加——结婚生子、年龄增长、久坐不动的生活方式等导致的身材走样,让她们一见到卡莉就自觉相形见绌。
初涉职场的卡莉全身心地投入到模特秀的事业之中,毫不费力地与“福特”“精英”等高端代理机构建立了长期合作关系。
事业上的成功并没有带来生活中对等的尊敬与爱戴,反而招致许多莫须有的欲加之罪、冷嘲热讽或者别有用心的陷害与打击。极度孤独的她,可以说,既毫无隐私,也无半点儿辩驳的机会。
这一切,都归咎于她长得太美了。
一些完全陌生的人经常以她的好友自居,不仅在公开场合宣称是她的密友,轻而易举地亲近她,而且还时不时给她寄去冗长的信件:或描述一番个人的隐私、生活情趣以及对她的仰慕与深情;或祈求她的垂青,希望与她出双入对;或提供给她一些有关她该如何如何生活的个人见解,希望她能像他们想象的那样生活。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这些不礼貌的行径,让她开始痛恨自己孩提时代就很喜欢的率真活动,比如圣诞购物、打垒球、垂钓、慢跑什么的。因为,就连去杂货店买东西这样极为平常的琐事,都常常演变成恐怖事件——收银台前,女人们一见到她,就开始指指点点;男人们则总是像马蜂一样,频频越过隔离线来围着自己,更可恶的是,有时候他们还会极不礼貌地站在她身后,频献殷勤,轻浮调戏。她不止一次地为了逃离那些是非之地,常常将买好的一手推车物品抛在身后。
但是,上面这些异常之举,比起大卫·戴尔的跟踪行为,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大卫·戴尔——也就是坐在灰色皮卡里的那个人出现之前,她还从没有真正地感到过恐惧。
第一次在一堆围观的人群中注意到这个人,是两年前卡莉为《时尚》杂志拍摄封面照时。
那时,人们总喜欢围在拍摄现场看热闹。他们喜欢杂志封面人物的魔鬼身材、天使面孔,也总是为自己没法拥有那样的好体形和姿色而望洋兴叹。可即使如此,能亲眼目睹那些漂亮的脸蛋,能和那些只能在全国各地报刊杂志上才能看到的封面女郎近身相处,他们也深感得意与满足。
这个人却与众不同,不仅仅因为他那大块头的身材——结实的大长腿、厚实的臀部以及颀长的手臂,而且,他看人的眼神也着实令她不安。透过他那过时的厚眼镜,他看自己的眼神与表情,就仿佛他是她的老相识一样。
他仿佛对她很了解,而不只是为了看热闹。
当卡莉最终意识到,其实自己对他也很面熟时,不禁打了个寒战——因为她在其他拍摄现场也见过他。
“该死!”她自言自语,“我遇到了一个跟踪狂,他存心要骚扰我。”
最初,大卫·戴尔仅出现在加利福尼亚州蝴蝶镇的拍摄现场。当时,他把皮卡泊在附近,默默地站在拍摄现场的外围。后来,她竟然在经纪公司又看到了他,他对她不怀好意地笑着,时不时投来赞许的目光。
不久,他给她写了一封长信,详细介绍他本人的情况。信中谈到了他孤独的童年、父母去世对他的影响,以及前任女友给他造成的精神伤害……那些故事感觉有点儿像是捏造的。他在信中还说到了自己从事的工作,作为一名环境工程师,他正在努力减肥,喜欢玩《龙与地下城》的游戏,爱看娱乐性的电视节目。让她更惊讶的是,他竟然了解有关她的大量信息,比如,她是在哪里长大的、在斯坦福大学学的什么专业、她的兴趣与爱好,等等。显然,他詳细读过所有采访过她的那些文章。
接着,他开始给她定期寄送礼物,通常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东西,拖鞋、记事本、镜框、铅笔、钢笔套,等等。令她大为不安的是,他甚至还寄过内衣、内裤给她——雅致的“维多利亚的秘密”情趣内衣,恰好是她穿的尺码,礼物上还彬彬有礼地附上了收据……
但她把收到的每件东西都统统扔掉了。
平日里,卡莉并没有怎么在意戴尔,但他第一次把灰色皮卡停在她所住的加州圣·塔莫尼卡的家门口时,她怒不可遏地冲了出去,跟他发生了言语冲突。但他并不介意,只是笑了笑,拽了拽自己有疤的那只耳朵,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的表情显得异常怪异,似乎并没有理睬她的愤怒,依然用倾慕的目光注视着她,同时仔细地打量着她的脸蛋,嘴里呢喃着:“嗯,好看,真好看。”
她对他毫无办法,只好气急败坏地回了屋。而戴尔却开心地掏出一个热水瓶,泡了杯速溶咖啡,慢慢地呷着。那天,他在街上一直待到午夜才离开。
之后,就像例行公事一样,戴尔每天都出现在她家门口,锲而不舍。
不光如此,戴尔还总是在街上尾随她。他会坐在她用餐的饭馆里,偶尔还要点一瓶廉价的威士忌,让服务生送到她的桌前。尽管电话簿上没有登记她的电话号码,因为她的邮件一般是送到经纪人的办公室里,但他还是能想方设法把信送到她手中。为此,卡莉干脆不设电子邮箱——像她这样没有电子邮箱的美国人真是为数不多,因为戴尔一定会通过各种方式找到她的邮件地址,然后不断发信息骚扰她。
她也试图找警察局倾诉烦恼,请求给予帮助,他们也尽了力,但效果不大。警察第一次去戴尔租住的那所破败不堪的公寓找他时,在他房间的咖啡桌上发现了一份国家反骚扰他人条例的法律副本。那份文件的相关文字下面被画上了一道横线,显然,大卫·戴尔清楚地知道,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他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卡莉还说服地方法官出具了法庭禁止令,但鉴于戴尔从未干过任何违法犯罪的事,因此,禁令仅限于禁止他踏进卡莉的私人住宅。确实,从头到尾,戴尔从来都没越过雷池一步。
上个月,事态进一步发展到令她忍无可忍的地步。戴尔不仅跟踪她,还经常跟踪卡莉曾邀约的那几个为数不多的男人。这次,戴尔跟踪了其中一个与她有约的年轻的电视制片人,之后去他经常健身的世纪之城俱乐部找他,当面和他聊了好久。约会那晚,制片人毅然爽约了,而且发来言辞犀利的短信,说如果卡莉早告诉他自己已订婚的话,他会不胜感激的。从此,年轻的电视制片人再也没回过卡莉的短信。
这件事让警察有了理由再次造访戴尔,可当他们赶到戴尔所住的公寓时,却发现那里早已人去楼空,连那辆破皮卡也不见了。
不过卡莉知道,他还会回来的。因此,她决定找一个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本来,她就从没打算一辈子当模特,也认为此时是她结束模特生涯的最好时机。于是,她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父母和几个要好的朋友,并委托一家房地产公司把她的房子出租,然后搬到马萨诸塞州的克罗威尔镇,那座城市她在前几年拍摄照片时去过。拍摄任务完成后,她在那里度过了几天愉快的假期,很快就爱上了当地清新的空气、美丽的海岸线,以及镇上的居民。那里的人们既友善又淳朴,她与他们相处得十分愉快。而且,他们具有朴素的价值观,并不十分看重一个人的外貌。
某个周日的凌晨两点,她悄悄离开洛杉矶,走的多半是小街小巷,沿途走走停停,时不时折返再走,直到她确信自己已经甩掉戴尔。在驾车顺利驶过乡间小路时,她对自己新生活的向往感到无比期待,脑海里大部分时间想的都是戴尔自杀的情景。
但是现在,她知道,这个跟踪者根本没有死。而且,不知用什么方法,他竟然再次找到了她的新家。
今晚,她蜷缩在新房子的客厅里,听那辆皮卡引擎发动的声响。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过去的几年她就是听着它的声音,在一次次難以忍受的煎熬中度过的。
半晌,车才慢慢地开走。
此时,卡莉将头枕在地毯上,默默地哭泣起来。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九个小时后,她醒过来,发现自己侧身躺着,两膝蜷拢,胸前紧紧抱着那只点三八口径的手枪——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每天早晨醒来时,她都是蜷缩成一团,抱着她那只名叫邦尼的毛绒玩具熊。
这天上午,卡莉·斯旺森面带愠色,坐在马萨诸塞州克罗威尔市警察局重罪组组长、侦探布拉德·莱塞的办公室里。
莱塞是个体格壮硕、宽额秃顶的男人,头脑冷静,鼻梁上因日晒长有雀斑。此刻,他正深感同情地听着卡莉的讲述。
他摇摇头,随后问道:“他是怎么找到你在这儿的住处的?”
卡莉耸耸肩,说道:“我想他八成雇佣了私家侦探。”
只要事情与卡莉·斯旺森有关,大卫·戴尔绝对是要多聪明有多聪明。
“希德!”侦探冲待在隔间的一位身着便衣的警察喊了一声。
这时,一个干练利落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叫希德·哈珀。”莱塞把他介绍给卡莉,然后简要地对他的这位助手说,“查查这个家伙,把他的档案给我找来……”莱塞瞟了一眼卡莉,“看看哪个警察局有他的资料?”
她生气地说:“有他资料的警察局多了,侦探。我报警不止一次了,在圣塔莫尼卡、洛杉矶和加州等警察局都报过案。或许,你也可以到伯班克县、比佛利山庄、格兰岱尔市和奥兰治县去了解一下情况。为了甩掉他,我曾经到处搬家。”
“伙计。”莱塞边说边摇头。
希德·哈珀几分钟后就回来了。
“洛杉矶警局会连夜把文档发来,圣塔莫尼卡这两天就派人过来。我查看了许多在这儿的房产记录,”他瞥了一眼文件,“两天前,大卫·戴尔在公园附近买了一套公寓,这儿离斯旺森小姐的居所仅有四百米的路程。”
“买下?”莱塞十分惊讶地问道。
“他说,如果能与我在同一座城市里拥有房子,会让他觉得离我更近一些。”卡莉解释道,随后摇了摇头。
“我们会找他谈谈,你放心,斯旺森小姐。另外,我们也会监控你的住处。如果他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必将得到法律的制裁。”
“到时候根本挡不住他的,”她讥笑道,“这一点你应该知道的。”
“目前,我们人手实在紧张,无法派人对你进行二十四小时全程保护,只能采取监控的措施。”
卡莉猛地拍了一下腿,大嚷道:“你们这些话我已经听了好多年,你们也该做点儿事了吧。”
说罢,她将目光移到墙边放手枪的架子上。当她转过脸来时,发现侦探正仔细地端详着她。
莱塞吩咐希德·哈珀回到隔间,然后对卡莉说:“嘿,斯旺森小姐,给你看样东西。”
莱塞俯身从他的办公桌上拿起一个相框,递给她:“左边的这张照片,你觉得怎么样?”
照片中右边站着的是一个长着雀斑的男孩儿,正咧嘴笑着。左边则是一个穿着学士服、戴着学士帽的女孩儿。
“这是我女儿,伊莱恩。”莱塞说。
“她很漂亮。你是想问我她干模特这一行会有前途吗?”
“不,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瞧,我女儿二十五岁,年龄和你一般大。你知道,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有无数美好的东西在等待着她,比如嫁个丈夫、生孩子、去旅游、找个工作什么的。”
卡莉抬起头,看向侦探那平静的面孔。莱塞侦探接着说道:“你也同样拥有值得憧憬的美好未来,斯旺森小姐。我知道,遇到这种事你一直很痛苦,或许以后也是这样。但是,如果你想完全靠自己一己之力解决——我感觉你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嗯,你很可能会丢掉性命。”
卡莉耸了耸肩,没理睬他的忠告,问道:“这里的法律对正当防卫是怎么规定的?”
“你为什么要问我这样的问题?”莱塞低声问道。
“请回答我!”
莱塞迟疑了一下,说:“联邦法律对此有很严格的规定。如果在自家门外,即使在门廊处,朝没有携带武器的人开枪,之后再声称自卫以逃脱罪责,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还要调查尸体是否是在死后被拖进屋的,是不是有人往死者的手里塞过刀子什么的。”莱塞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嗯,请恕我直言,斯旺森小姐,陪审团会调查你并说:‘哦,男人当然要跟着你转的,飞蛾扑火嘛。你脸皮应该更厚点儿。’”
“我该走了。”卡莉说。
莱塞仔细审视了她片刻,接着以诚恳的口吻说:“不要让这个疯子一般的人影响了你的生活。”
她厉声打断说:“可问题是,我根本没有什么生活可言。我搬到克罗威尔来,本想要找回我以前的生活,可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徒劳。”
“有时我们每个人都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难题,上帝会帮我们渡过难关的。”
“我不信上帝,”卡莉边说边穿上雨衣,“上帝是不会对人做出这种事的。”
“又不是上帝让戴尔跟踪你的。”莱塞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生气地答道,用颤抖的手捂住脸,“我的意思是,如果上帝真的存在的话,就不该这么残忍地让我生来就这样美了。”
早上八点,在卡莉·斯旺森家门前,一辆汽车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那是戴尔的皮卡。她听出了那个声音。
卡莉双手颤抖着放下手中的酒杯,关掉电视机。她一般会把电视机音量调得很低,这样如果戴尔要接近她家,她就会有所警觉。
她跑向走廊的桌子,取出手枪。
在自家门外,即使在门廊处,如果朝没有携带武器的人开枪,之后再声称自卫,想以此逃脱罪责几乎是不可能的……
卡莉紧紧地握着手枪,透过前门的窗帘偷偷向外张望。戴尔慢慢地向院子里走来,手里还捧着一大束鲜花。自己不能踏进她的私人住宅,这一点他清楚得很,所以,他只是静静地站在路边,深情地朝屋里望去。不久,他深深地弯下腰来,那样子就像百姓見到皇家成员一般。他把鲜花放在停车位的草坪上,旁边还放了一封信。他细心地整理好那些鲜花,好像是把它们放在墓碑前一样,然后站起身,欣赏了一番。他回到卡车里,启动了车,驶入刮着大风的街道。
卡莉赤裸着双脚,走进寒冷的蒙蒙细雨中,一把抓起那束花,毫不犹豫地扔进垃圾箱里。她回到门廊,看到灯下有一个信封,于是停了下来,撕开那个信封。她想,侦探莱塞一定和戴尔谈过了,他可能吓得屁滚尿流,正打算离开此地。兴许,这是一封告别信呢。
但是,事情不像她所想的那样。
致我最美丽的爱人:
你这个主意真不错。我是说,你把家搬到东海岸来。在加州,太多的人为了赢得你的爱意和青睐不惜争得头破血流(诸如此类的事情吧……哈哈,你知道我就是其中的一个)。现在,你把那些竞争对手统统赶出了你的生活,这对我来说可谓是意义重大。因为你已经辞去模特工作,所以再不会有人争夺我对你的爱了……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呀!
我知道,我们在这儿将会生活得很愉快。
我一直爱着你,永远爱你。
大卫
又及:你猜怎么着?我终于找到了那本旧《纽约风景》杂志,那上面有你身穿各式皮裙所做的广告。是啊,多少年来,我一直在找这本杂志!你能相信吗?我实在是太高兴了!我把你的图片给剪下来,用胶带贴在墙上。我的新公寓里有一个“卡莉”的房间,像以前在格兰代尔那个家一样,但我决定,把你的这张照片贴在我的卧室里。我有一个漂亮的台灯,它的瓦数非常低,像是烛光,这灯我整夜都点着。现在,我甚至在夜里期待做些噩梦,那样我醒来,一睁眼就可以看到你啊。
她走进屋里,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咔嚓咔嚓地把三个门栓都插上,然后跪在了地上。盛怒之下,她不禁抽噎起来,直到筋疲力尽。终于,她平静了下来,舒了口气,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卡莉盯着手枪看了好大一会儿,然后把它放回抽屉里。她走进书房,坐在直背椅上,凝望着暴风肆虐的后院。她终于想明白了,想结束这个噩梦的唯一办法就是: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她转身来到书桌旁,开始翻弄起那一大堆报纸。
西四十二街上的这家酒吧灯光昏暗,散发着来苏水的味道。
尽管卡莉穿着朴素,身着一套运动服,搭配一副太阳镜,头上戴顶棒球帽,酒吧里仅有的四个客人中有三人还是惊讶不已地盯着她看,就连酒吧服务生也不例外。其中一个醉眼惺忪的人向她投来挑逗的微笑,他笑时露出的与其说是牙齿,倒不如说是牙龈。第四个客人坐在酒吧的尽头处发出不雅的鼾声,除了他,别的人都在吸烟。
她点了一杯模特常喝的鸡尾酒——加有柠檬的无糖可乐——坐在这狼藉不堪的小店最里头的一张桌子旁。
十分钟后,一个高个儿男子走进酒吧,此人皮肤黝黑、身材魁梧、手掌巨大。透过缭绕的烟雾,他斜睨着眼睛踅摸了一圈,便朝卡莉坐着的桌子走来。
他朝她点点头,坐了下来,带着厌恶的表情环视一下破旧的酒吧。他的样子和她印象中他们头一次相见时一模一样。那还是一年前,她应法国时尚杂志《百丽》之邀在多米尼加共和国的旅游胜地巴瓦劳地区拍摄封面照,他当时正在海地附近工作,特地请了一天假过来见她。几杯酒下肚,他告诉了她自己所从事的工作,问她是否需要他这样身怀特技的人。对此荒谬的想法,她曾一笑置之。不过,当她突然想起跟踪狂戴尔,便记下了他的电话号码。
“为什么不在我那里见面?”他问道。
“是因为他。”她压低了声音说,好像仅仅说出这个代词,像幽灵似的戴尔就能奇迹般地出现在这儿似的。“他到处跟踪我。我想他不知道我来了纽约,去你那儿,他就有可能发现你,我不想冒这个险。”
“嘿,你们两个,”酒吧服务生用刺耳的声音喊道,“你们想要点些什么?我是说,这里没有空位了。”
那男子把头扭向酒吧服务生,在他锐利目光的逼视下,酒吧服务生不再做声了,只得默默地回身,去清点酒架上一瓶瓶质优价廉的鸡尾酒。
坐在卡莉对面的男子清了清嗓子,语气严肃地说道:“你告诉过我你的想法,但我有几句话要说。首先——”
卡莉举起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她小声说:“你要告诉我这事很危险,并且,你想劝我,这会永远毁了我的生活,你想要劝我回家去,让警察对付他。”
“对啊,那才是上策。”他望着她的眼睛,那双美眸透出无比坚定的神情,此时,她没有再说什么。他接着问道,“你确定你要这么做?”
卡莉从钱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白色信封,轻轻推到他的跟前。“这儿有十万美金。我就想这么做。”
男子犹豫了片刻,随后拿起那个信封,揣进衣兜里。
自从上次侦探布拉德·莱塞和卡莉·斯旺森会面后,一个月快过去了,侦探坐在办公室里,心不在焉地凝视着窗户上流淌下来的雨水。他听到有一个人气喘吁吁地来到门口。
“我们有事干了,侦探。”希德说。
“什么事?”莱塞猛地转过身。晚上发生的案件……大多是重案。但不管发生什么案子,他必须得去处理。
希德说:“我们监听到了一个重要情况。”
在卡莉与莱塞见过面之后,他已经与戴尔谈过多次,极力劝说他——实际上是威胁——叫他别再去骚扰卡莉。对此,戴尔一直都很恼火。表面上,他似乎挺理性地听着侦探讲话,但很明显,他心里相当抵触,根本没把侦探的训斥当回事。他还十分固执地解释说,自己和卡莉彼此相爱,终有一天他们会步入结婚礼堂,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在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戴尔冷眼上下打量着莱塞,接着开始盘问起他来。显然,他坚信,眼前的这个警察也喜欢上了卡莉。
莱塞对此事忧心忡忡,他说服了联邦地方法官,获准监听戴尔的电话。
“什么情况?”莱塞问他的助手。
“卡莉给戴尔打了电话,就在半个小时前。卡莉显得很友好,要求见戴尔一面。”
“你说什么?”
“她一定是想要干掉他。”希德提示说。
莱塞一直担心的事情就要发生了。自从上次在办公室里看到卡莉曾定睛瞧着他那些枪支时起,他就知道,她已下定决心要以某种方式结束戴尔的跟踪。
莱塞一直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在过去的几周里,他曾频频向卡莉家打去电话。他一直对她的态度感到困惑,尤其是最近,卡莉似乎很超然,甚至当戴尔把车停在她家门前,她都显得非常快乐。莱塞只能断定,她已决定阻止戴尔的行为,只是正在等待某一时机的到来。
今晚似乎就是她一直在等待的那个时机。
“她要在哪里和他见面?在她家里吗?”
“不是。在查尔斯街那边的老码头。”
哦,见鬼,莱塞心想。老码头可是个进行谋杀的绝佳地点,一是那儿附近没有房屋,从市里的主要公路上根本看不到那里。此外,那儿附近有台阶,且通向下面的一个浮动船坞。在那里,卡莉或她雇佣的什么人能轻易地把尸体拖进海里,从而毁尸滅迹。
但她不知道窃听器的事,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已经掌握了她行动计划的线索。如果她杀了戴尔,她就会被逮捕,并会以蓄意谋杀罪被判终身监禁。
莱塞一把抓起大衣,猛地朝门口冲出去……
警车慢慢地停在查尔斯街铁链围栏处。莱塞跳下车,目不转睛地向九十米之外的码头望去。
尽管大雾迷蒙,天空下着雨,莱塞还是能够模模糊糊地辨认出穿着雨衣的戴尔,他胸前紧紧抱着一束玫瑰花,缓慢地朝着卡莉走去。这个身材高挑的女人背对着戴尔站着,双手扶着锈迹斑驳的栏杆,凝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
莱塞冲戴尔喊了一声,叫他停下。然而,呼啸的风声和波浪击岸的声音掺杂在一起,震耳欲聋——那个跟踪狂和他的猎物谁也没听见。
“把我推上去。”莱塞冲他的助手喊道。
“你想……”
莱塞让希德两手握住,随后莱塞的右脚稳稳地踩上去,希德用手一撑,莱塞跃过铁丝网,落地时身体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坚硬的岩石地面上,就地打了几个滚儿。
莱塞赶紧爬起来,稳了稳神。此时,戴尔离卡莉只有六米来远了。
“请求援助,叫辆救护车。”他冲希德喊道,然后踩着泥泞的坡路冲向码头,一边跑着,一边掏出手枪。
“不许动!警察!”
但是,他发现,自己还是来晚了。
卡莉突然转身朝戴尔走去。海浪咆哮,雨雾蒙蒙,莱塞无法听到枪声,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毫无疑问,戴尔中弹了。他捂着胸口,鲜花也掉在地上,身体朝后跌跌撞撞地摇晃了几下,最终四仰八叉地倒在码头上。
“不!”莱塞绝望地喊着,他意识到自己将要成为把卡莉送进监狱的目击者。她为什么不听他的话呢?但是莱塞毕竟是位经验丰富的侦探,懂得法律条文所规定的程序,他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举起手枪对准卡莉,大声叫道:“趴在地上,卡莉!马上趴下!”
警察的突然出现让她着实吓了一跳,但她立即按照警察说的做了,趴倒在地,脸贴在码头潮湿的木头上。
“手放在身后。”莱塞一面下命令,一面朝她跑去。他动作麻利地给她扣上手铐,然后转身来到戴尔身边。戴尔痛苦地扭动着、哭号着。莱塞撕开他的衬衫,寻找子弹射入的伤口。“保持镇静,不要动!”
但是,他并没有找到弹孔。
“你被打到哪儿了?”莱塞嚷道,“跟我说,快跟我说呀!”
但是,戴尔继续抽噎着,歇斯底里地摇晃着头,根本不回答。
希德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他扑通跪在戴尔身旁,对莱塞说:“救护车五分钟就到。他伤到哪儿了?”
莱塞说:“我也不知道,压根儿就没找到伤口。”
希德又检查了一遍这个跟踪狂,惊讶地叫道:“没血啊。”
然而,戴尔仿佛痛苦不堪,难以忍受,不断呻吟着:“噢,天哪,不……不该这样啊……”
莱塞终于听到卡莉的喊声:“他没事,我没伤着他。”
“扶她起来。”莱塞一边对希德说,一边继续检查戴尔,“我就不明白了。那他……”
“我的上帝啊!”希德咕哝道,声音异常惊愕。
莱塞瞥了一眼希德,他正目不转睛地张着嘴看着卡莉。
莱塞也转过身去看着她,惊讶地眨着眼睛。
“我真的没朝他开枪。”卡莉坚持说。
难道……眼前这人是卡莉吗?这个女人和卡莉有着同样的身材和发式,而且,说话的声音也是一模一样。打他们头一次见面起,卡莉那超凡脱俗的美貌便深深地烙在莱塞的记忆中,而这个女人的面孔则截然不同:她长着一个难看的鼻子,薄而不对称的嘴唇,圆胖的腮帮,前额和眼角周围布满皱纹。
“你是……你是谁?”莱塞结结巴巴地说。
她淡淡地笑了笑:“是我呀,卡莉。”
“可是……你把我弄糊涂了。”
她轻蔑地瞥了一眼还躺在码头上的戴尔,对莱塞说道:“当他尾随我来到克罗威尔时,我终于意识到,一定要有所抉择了:我们两个人中,不是我死就是他活……而我选择了我自己。”
“你自己?”
她点点头:“我把他迷恋着的那个人给杀了,对,就是超级模特卡莉。”她朝大海望去,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去年我去加勒比海,遇到了一位整形外科医生。他的办公室在曼哈顿,但在海地也有间免费诊所,因为他是在那里出生的。他专门为当地在交通事故中受伤的人整容。”她笑出声来,“当然,他想要结识我,还开玩笑说,如果我需要整形外科医生,就给他打电话。但他并不讨人厌,而且,我也喜欢他做的那些志愿者的工作,这大概就是我们合得来的原因吧。当我上个月决定我得为戴尔做点儿什么的时候,就给他去了电话。我猜,既然他能够把丑陋的人变得看上去好看,那么他也能把一个美丽的人的面孔变得普普通通。于是,我在纽约和他见了面。起初,他不想做这个手术,但我给了他十万美金,这才使他改变了主意。”
莱塞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孔。她并不丑,只是看起来很普通——如同在大街上遇到的那些成千上万的大众面孔,你看过一眼后是不会再去看第二眼的。
戴尔在呼啸的风声中痛苦地呻吟着,那不是来自肉体上的痛苦,而是来自恐怖的痛苦——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神魂颠倒的美人不见了。
“不对呀,不可能啊,绝对不可能……”
卡莉举起手铐,问莱塞:“你能把这东西打开了吗?“
希德打开了手铐。
就在卡莉拉紧她身上的大衣时,空中突然响起一个疯狂的声音,远远高过大海的波涛声。“你怎么可以这样?”戴尔跪在地上叫喊着,“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卡莉蹲在戴尔的面前。“对你?”她怒斥道,“我长得怎样、我是谁、我过什么样的生活……这些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从来就没有!”说完她用双手抓住他的头,把他的頭扭过来对着她。
“瞧瞧我吧。”
“我不看。”他挣扎着把脸扭向一边。
“看着我!”
他终于扭过脸来,看着她。
“现在你还爱我吗,戴尔?”她问道,那张新面孔上挂着冷笑。
他厌恶地夺路而逃,一路跌跌撞撞,绊倒后爬起来,接着又打起精神,拼命地跑出码头。
卡莉站起身来,在他身后喊道:“你还爱我吗,戴尔?你现在还爱我吗?还爱吗?”
“嘿,凯茜。”在一家杂货店里,男人一边审视她推着的购物车,一边说。
“什么事?”她问。整形手术已经彻底让“卡莉”从世上消失了,她现在只接受凯瑟琳的昵称——凯茜。
“我想我们落了点儿东西。”卡尔用夸张的口吻回答道。
“落什么了?”
“垃圾食品。”他答道。
“哦,可不是。”她查看了下购物车,也故意惊讶地皱起眉头。接着她建议道,“那就买薄脆片吧。”
“啊,好主意,马上就回来。”卡尔是个性情随和的男人,总是穿着肥大的钓鱼运动衫,正步履从容地走在小食品货架间的过道上。他属于那种大器晚成的人,第二职业是律师,正好比凯茜年长五岁,高五厘米。十天前,他在克罗威尔一年一度的圣帕特里克节上认识了她。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五六个愉快的下午和夜晚,却什么也没做。
他们之间会有未来吗?凯茜也不知道。他们确实喜欢有彼此的陪伴,但卡尔没有跟她上过床。而且,他还没有告诉她有关他前妻的事。
当然,在恋爱关系中,以上两点都是至关重要的。
不过不用着急,凯瑟琳·斯旺森并不急于找男人。她的生活现在丰富多彩,异常舒心。她在一所高级中学教历史课,沿着马萨诸塞州岩石嶙峋的海岸慢跑,在波士顿大学攻读硕士学位,与一个了不起的心理治疗专家共度时光,后者帮助她忘记戴尔给她带来的噩梦——在过去的半年里,她没有再听到那个跟踪狂的任何消息。
她在排队付款时,试图回忆着自己是否还有烧烤用的木炭。她正想着——
“喂,小姐,打扰一下。”身后一个男人低声嘟哝道。她立即听出那语调中的不安、温馨和痴迷。
凯瑟琳喘息着转过身来,看到一个穿着风衣、头戴绒线帽的年轻人。眼前的情形使她立刻想起,曾几何时,在街道上、饭店里和结算通道前,那些成百上千的陌生人,就是这样不停地纠缠她来着。她手心开始冒汗,心脏开始猛烈狂跳,下颔也颤抖起来。她张开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但,很快,凯瑟琳发现那个人根本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他的眼睛盯在收银机旁的杂志架上,喃喃地说:“那儿放着的是《娱乐周刊》吧?您能递给我吗?”
她把那本杂志递给了他。他连声谢谢也没说,就迅速翻到里面的一篇文章读了起来。凯瑟琳不清楚那是一篇什么内容的文章,只看到上面刊登了三四个性感迷人、年轻靓丽、皮肤褐色的女人裸照。而他马上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凯瑟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突然她用颤抖的双手捂着嘴,放声大笑起来。那个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接着又专注地欣赏起杂志,丝毫没有把眼前这个身材高挑、相貌平平的女人当回事,也不在意她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
凯瑟琳抹去笑出的泪水,回到她的推车旁,开始往传输带上放她采购的杂货。
分类:外国悬疑推理 作者:【美】杰弗瑞·迪弗 期刊:《啄木鸟》2022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