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男,浙江上虞人,1957年生,政治学博士,博士生导师,现在于北京中国人民大学教书。做过农工,兽医。初学农业机械,后涉历史。在吃粉笔灰之余,喜欢写点不伦不类的文字,有的被视为学术著作,有《辛亥:摇晃的中国》《北洋裂变》《历史的坏脾气》《历史的底稿》《重说中国近代史》等,均遗憾多多。
西晋的士族爱钱,史上有名。司徒王衍还假托于夫人名下,自己口不言钱,但却从来不阻止妻子弄钱。妻子气不过,一日王衍就寝,偷偷用钱将他围起来。成就王衍,发明了“阿堵物”这个词儿,一直用到今天。其实,让妻子或者亲属弄钱,自己假作清廉,这样的把戏今之官员都会,个个玩得精熟。虽然,他们倒不见得知道王衍这个人。到了王戎那里,谋财已经毫不避讳。家有好李,怕人得种,卖之前,个个用锥子钻过。当然,时人的记叙,也许有点夸张,那么大的官儿,卖个李子,一个个地钻过,这人工费也忒高了。合理的推断,应该是王戎比较善于经营,卖水果挣了大钱。
晋室东渡之后,过江的士族们,依然爱财。比较有名的是祖约,此公是祖狄的弟弟,祖狄有闻鸡起舞之名,立志恢复中原,半生都在跟胡人拼杀,仗义疏财,视钱财如粪土。没想到却有一个吝啬的守财奴的弟弟。祖约一生最大爱好,就是跟巴尔扎克小说《高老头》里的那个老葛朗台似的,没事数钱,检点财物。一次正在点检,有客来访,急急收起,还剩下两小筐,客人已进门。祖约以身遮住两筐财物,自始至终,身不动眼不斜,一直到把客人熬走了才算松了一口气。显然,他是担心客人见了他的东西,问他索要或者相借。
西晋是个士族贵族化的时代,由于九品中正选官制度的缘故,世族豪门,不用费心读书,就高官可做,剩下的低级官员,也只给低级士族做。过去的耕读之家,变成了凭身份就可以做官的贵族。按道理说,贵族的时代,贵族自己是不大喜欢谈钱的。中国的西周,西方的中世纪,都是这样。因为地位世袭,收入稳定。况且,这样的时代,市场经济都不怎么发达,也没有谈钱的氛围。所以,反过来,是不是说,当时的社会,市场经济还比较发达,商业活动踊跃。后来尽管有战乱,南北对峙,买卖还是要做的。市场一发达,贵族也就谈钱了。就像西方资本主义初级阶段一样,贵族们身先士卒,先冲进海里,利用领地的特权,上演羊吃人的好戏。越是市场发达的时候,权力越是值钱的资源,不用白不用。
同样爱财,也有不一样格调的。阮咸的儿子阮孚,好的是收藏木屐。过江的士族,都穿木屐。这种东西,今天日本还有,类似于木头拖鞋,但有屐齿,穿上走路,扑嗒扑嗒地响,离老远就能听见。当年谢安,前秦的苻坚来侵,自己在家下棋,让侄子谢玄上前线,其实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听闻侄子前方打了胜仗,假装镇定,若无其事,其实按捺不住高兴,一激动,把屐齿都给弄断了。谢家的谢灵运,也喜欢木屐,只是他是发明,发明了一种可以上山穿的谢公屐。而阮孚则是收藏,多多益善。但凡达官贵人们喜欢穿的玩意,中国人都会把它们弄出花样来,收藏也就值了。阮咸是竹林七贤之一,雅人深致。不仅能喝酒,而且还发明了一种乐器——阮。今天的中阮、大阮,都是它的子孙。到了儿子辈上,退化了不少,但至少从面儿上讲,比祖约还是强些。阮孚小字胡儿,是他爹跟鲜卑婢生的,虽有半个胡人血统,但多少还有点雅趣,收藏家嘛,总比守财奴好听。一次,有客来访,见阮孚亲自吹火给木屐上蜡,边吹边说,不知道一生能穿多少双木屐!时人说,以身蔽财的祖约,不如吹火蜡屐的阮孚。
其实,这两位士族,半斤八两。两位官做得都不小,一个是平西将军,豫州刺史;一个是侍中,广州刺史,除了爱财的大名,既没有什么功业可言,也没有名篇可以传世。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如果高官爱财,多半跟贪赃枉法有关,至少跟他们的权力有关。无论是俗的守财奴,还是雅的收藏家,只要跟权力搭上边,就都不干净。
分类:讲谈·张鸣讲古 作者:张鸣 期刊:《当代》2014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