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有点恶趣味,宫本彻平心想。
那家小店在铁路旁。这是彻平第一次从车站的南出口走出,那里有一个公交汽车中转站,对面是一条长长的商业街。走出车站时已经过了晚上七点,但街道上有的地方还很热闹,彻平想,这还真是一条生机勃勃的商业街啊。不过这条街上也不全是那么热闹,有的店铺也很冷清,热闹与冷清的地带看起来泾渭分明。在这样充满活力的一条街道上,也一定住着些充满活力的人吧。现在我怎么能胡思乱想这些事呢?彻平一边自责一边迈开了步伐。
终究还是恶趣味吧,彻平心想,要真的是恶趣味的话,我看一眼就回去吧。看看店铺的门面,从店门口路过看一眼,然后就回去了。
彻平这么想之后,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肉店,花店,拉着帘子的是文具店。老式的理发店前,红蓝相间的转花筒灯在一圈接一圈地转着。烟草店,蔬菜水果店,日式糕点屋,副食店有很多,有专门卖鸡肉料理的,还有专门卖油炸食品的。这里的副食店几乎涵盖了家庭料理的所有类型,有中式料理,也有西式料理。副食店很多,能说明什么呢?是住在这里的人不在家做饭,还是住在这里的人大多是学生和单身呢?大街上的行人好像有刚下班的职员,还有穿着校服的学生,也有领着小孩的妇女,非常热闹。
不知不觉中,彻平又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事。
彻平边走边拿出了地图。前面有一个面包店,从那儿绕过去,在第一个路口向右拐,应该就是那家店了。
居酒屋——TORA。
这个店名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彻平想不明白。TORA是指酒鬼,还是因为店长是老虎棒球队的球迷,或是为了纪念店长的祖母?彻平边想边从面包店的拐角处走过。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店内白炽灯下围着三角围巾的中年女人和带着孩子的顾客正隔着收银台愉快地交谈着什么。突然间,彻平觉得,这里还真是不错啊。
转过商业街,街道立刻变暗了。这里几乎没有几家店铺。前方亮着灯,那里是另一家居酒屋。“居酒屋——旬彩”。嗯,这个名字倒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彻平想,至少比TORA这个词要易于理解。
不过,彻平想,幸好店名不是“实居酒屋”、“实酒馆”、“实酒吧”这种乱七八糟的名字。这种以女主人名字命名的店铺,总会让人觉得过时、土里土气的。哎,这种事无所谓了。彻平来到第一个拐角,然后慢慢地向前走,伸长了脖子向右看。这是一条似乎应该挂上单行道标志的狭窄小路,路边有几盏灯。右手边第二家店铺就是TORA。
好,就这儿了。
彻平像是鼓励自己似的在嘴里嘀咕着,继续向前走。第一处有灯光的地方是一个镶嵌着玻璃窗的酒吧。几个年轻男女正站着喝酒。“云朵酒吧”。云朵啊,和TORA差不多。算了,店名暂且不去想它了。
“居酒屋——TORA”坐落在一栋三层建筑的一层。门是老式的木制推拉门,门口摆放着木制长椅,还有一只怀旧的立式烟灰缸。小店没有夸张的招牌,只是门的侧面有一个圆形的灯,上面用手写体写着“居酒屋——TORA”。彻平心想,店内装修也是怀旧式的吧,或许收银台旁边还放着盛放糖果的广口玻璃瓶,里面还装着一些糖吧。这好像有点想多了,但是如果下个结论,这家店给人的印象就是——这是一个外观整洁的店铺。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进去吗,彻平在店前停下了脚步,犹豫着。
远处传来了说话声,好像是有人从拐角处正向这边靠近。彻平向远处一望,发现公司职员模样的一对情侣正往这边走。进TORA吗,还是不进?两个人注意到在那里驻足的彻平后,立刻停止了交谈,从当时的情形可以看出,他俩是一边不时地看着彻平一边从他的身旁通过的。
嗯。
“因为是第一次进这家店,因此有些犹豫了,但还是决定进去看看。”彻平扮演着这样的客人,一咬牙拉开了“居酒屋——TORA”的木门。或许是因为太过于坚决,居然将门弄出砰的一声响。哎呀,彻平边想边掀开了藏青色的布帘。店内有人招呼道:“欢迎光临。”原木吧台前有两个人,还有三个客人在餐桌那边。吧台的里面,店主正忙碌着,头也不抬地招呼道:
“请问您几位?”
“啊,一个人。”
“请坐吧台这边吧。”
彻平于是坐在吧台入口旁边的一个角落里。
“哎呀!”
递上热毛巾的女主人终于抬起头,看到了彻平,“哎呀!”
呵呵,彻平笑了。是真的呢,他又吃了一惊。那个本原实开了一家居酒屋,是真的啊。
本原实是彻平以前的恋人。当时彻平大约二十六七岁,他们相处了四年。实比彻平大三岁。实是2月份生的,彻平是4月份,因为新生入学的时间是每年的四月初,所以从学年上来说,两人差四年。这个“从学年上来说”在两个人相处时经常被当作笑话来讲。
“来点什么,啤酒?”实在吧台里面问道。彻平一惊,“哦,哦,啤酒,扎啤,”他慌张地回答道。
彻平看了看菜单,菜单不像年轻人开的店铺那样用手写字体书写,这令彻平松了一口气。加吉鱼、松鱼、金枪鱼、烧茄子、明太鱼子蛋卷、韩式牛肉炖土豆、羊栖菜炖肉、芋头与戈尔根朱勒干酪(产于意大利)做的奶汁烤菜,这些菜名让人读着都会流口水。“来点什么,啤酒?”这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勾起了彻平对两人交往情景的清晰回忆,彻平的心还在怦怦乱跳。但彻平又想,那或许只是假象吧,或许只是自己想象着在实的声音上附着了过去的回忆。
从厨房走出一个女孩,在彻平面前摆上了小碗和扎啤。
“这是开胃菜,芝麻豆腐。”
从她那还不太熟练的语气中可以判断出,她是在这里打零工的。这么说,实真的是自己一个人开店,自己制作料理吗?彻平向吧台左侧的里面看了看,那儿跟入口一样挡着藏青色的帘子,看不见里面,也看不见里面有烹饪的人。endprint
“真是好久好久不见了,让我吃了一惊。你来点什么?”实来到彻平面前。
“我是从田渊那儿听说这儿的。田渊,就是,那时候跟咱们一起喝酒,和你的朋友交往了一阵又分手的那个人,于是……”
“老板,点菜!”一位顾客喊道。
“好的,请稍等。”实回应着,刚才那个女孩从后厨出来,为客人点菜。彻平想,在这种忙碌的时候说太多废话实在不合时宜,所以,他很快便点完菜,端起了酒杯。
“你说的是奈津树吧,我也没怎么见过他。一个帮我宣传的朋友跟奈津树关系很好,所以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了吧。呵呵,不过,谢谢你能来。”
“有客人点菜了!”打工的女孩喊道,她看了实一眼,于是,实进厨房忙活了起来。
彻平若无其事地环视着四周,像第一次去别人家里玩时偷偷观察人家屋里的摆设一样。彻平第一次去实的住处时也是这样。与外观一样,小店内也很整洁。原木的吧台,如果坐得密一些,大约能坐下八个人。店内还有三张桌子。墙壁上挂着黑板,一看就是实的笔迹,上面写着今天的推荐菜品。这些也让彻平觉得很怀念以前的日子。吧台对面的墙壁做成了一个架子,酒瓶、光盘、杂志、CD等像展示品一样被整齐地摆放着。收银台旁边并没有什么广口玻璃瓶。
彻平有很多话想问实。TORA是什么意思?不,他更想问的是,她为什么突然开始经营居酒屋?两个人交往的时候,实几乎没有做过饭。吃饭总是在居酒屋。休息的日子就在他们俩其中一人的家里——一般多在实的家里住着,第二天,一起出去吃午饭,或者由彻平来做午饭。是实原本就会做饭只是那时候没做,还是分手以后才学会了做饭呢,彻平弄不明白。还有,她结婚了吗,有没有孩子,为什么想着要开店,资金是从哪儿来的,全是自己弄的吗,还是有合伙人?
在来这里之前,彻平觉得自己和实两个人能够围着吧台,一边喝酒一边情意缠绵地交谈。在那个想象的情景当中,实比以前要稍稍衰老一些,穿着带袖的烹饪服。当然彻平也想到了,对方会问起自己的事情。谈到什么程度好呢,来之前,他也曾将这些年发生的事仔细总结了一番。
但进来以后,彻平才发现,实跟七八年前分别时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她也没有穿着烹饪服。当然,实的头发变成了短发,或许比以前稍微丰满了一点儿。但是,穿着薄薄的针织衫,系着藏青色围裙的实,让人看不出她有40岁。自己看上去会是什么样呢,37岁的彻平想。
陆陆续续地有客人进来,过了八点的时候,店里几乎满员。打工的女孩和实都在不停歇地忙碌着,根本不是情意缠绵的时候。别说打听TORA这个名字的由来了,就连再点些喝的,都得招呼好几次。
令彻平吃惊的是饭菜很好吃。饭菜并没有达到令人难忘的程度,或是让人感动得要哭的程度,只是,让人打心眼里觉得好吃。鸡蛋卷料很足,明太鱼子正好烤到五分熟,汤汁浓郁。鲅鱼西京烤,火候掌握得非常好,芋头做的奶汁烤菜与戈尔根朱勒的浓郁及特殊气味搭配起来非常鲜美,这些让彻平觉得很吃惊。菜的价格也不是特别贵,当然小店会有很多客人,这一点彻平也能理解,但是,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这些菜真的是实做的吗,是不是冷冻食品,或是只需加热就行的东西?但是,实进入厨房后,的确能听到后厨传来做菜的声响。
彻平的目光若即若离地看着四处走动的实,他们两个在交往的时候,实曾做过派遣社员。她去的是一家经营食品和酒类的贸易公司。当时,她对那份工作没有什么不满意,也没有说过自己将来想要做什么。不过,她说过想辞去工作开个咖啡馆,或是去意大利开家日本料理店什么的。她倒是经常这样说,但是她当然没有把它当作一个可以实现的事情来说。只是,她好像很想结婚。两个人认识的时候,实已经快要30岁的样子,她说在马上要到30岁时结婚叫作“紧急结婚”,有好几个朋友都是那么做的,彻平记得她说过这些。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还在意这些事吗,彻平觉得很意外,难道交往了还不到一年就被逼着结婚吗?当时彻平是这样想的,所以他记得非常清楚。
如果这些话是在两个人交往不久后实说出来的,那么或许两个人不会分开,彻平一边喝着加冰块的烧酒一边想。实说了这些话以后,彻平一直在想——尽管是无意识地——如果把实当作结婚对象会怎么样呢?他总是以这种眼光来审视着实。彻平自己觉得没有以太过分的标准去审视她究竟合适还是不合适。在吵架的时候彻平就会想,啊,以后会因为这样的事吵架啊;遇到什么快乐的事情时,就会想,啊,结婚以后休息的日子我们会这么过啊;去见对方的朋友时,就会想,这样的小酒会以后一个月会举行几次呢;忘了实的生日让她生气的时候,就会想,婚后,结婚纪念日可一定不能忘了。
对于做饭这件事也是这样。彻平本来也不认为女人就一定得做饭,况且两个人都喜欢喝酒,所以,在居酒屋吃个晚饭也很开心。他也只是想想,结婚以后,比如休息的日子,如果有时间的话,就会由我来做饭吧。
当然,以前经常思考的事情,例如觉得喜欢对方喜欢得不得了啦,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觉得幸福啦等等,随着两个人交往的时间增长,现在就会变成经常想,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为什么不那样做呢。于是,争吵、争执也会增多。这样,逐渐地,彻平就开始思考一些严肃的问题了。
即使结了婚,以后的生活也不会顺利吧。
现在想起来,觉得结婚这件事,应该在没有思考婚姻是否能够顺利等问题之前就把婚给结了。或者,对于婚姻是否能够顺利这个问题不应该思考两年、三年那么长的时间。
两个人的婚后生活一定不会顺利,彻平开始这样思考后,就觉得两个人结合在一起也没有什么意义。如果只是以结婚为目的的话,也确实如此。但是只凭借着这一点就要分手吗,因此彻平很难下决心提出分手。就在他摇摆不定的时候,实说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被实这样一说,彻平又突然觉得不想放手。两个人没有纠缠很长时间。之所以这么快就结束了,是因为实非常干脆,立即移情别恋到另一个人身上了。彻平给她打电话,实说“我正在约会。”就把电话挂了;彻平说“我想见你”,她就说“我不想见你”;彻平说“我想把借你的CD还给你”,对方就说“给你吧”。endprint
在被告知只能点最后一道菜时,彻平才回过神来。看着菜单,彻平觉得肚子饿了,就点了一个烤饭团。虽然这时客人少了一半,但仍有几位客人在吃饭,正招呼打工的女孩点最后一道菜。
彻平想,如果实说咱们闭店后再慢慢聊的话,我该怎么办呢。错过最后一班电车,我得打车回家,但是即便那样也想跟她聊聊。
但是,直到彻平把烤饭团吃完,实也没有说类似的话。客人渐渐离开了,打工的女孩和实正忙碌地收拾着。
“咱们没能好好聊一聊啊。本来有很多话想问你的。”
“是啊,现在小店很忙呢。刚开始时我还没什么信心呢。我们傍晚6点开门,那个时间比较清闲。”实说。
“哦,下次必须得提前请假来喝酒了。”彻平很是失望,开玩笑说。
“是吗?也是。”实笑着说。这个笑容让彻平觉得与两人交往时的笑容似乎有些重叠。“周六、周日我们也营业,每周三休息,”实说,突然间,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你要是成家了的话,周末不方便出来吧?”
“不,我现在单身,”彻平说话时有些慌张,甚至有些不安,“周末我再过来,到时候再见吧。一定要跟我讲讲你的事,让我日后参考参考。”
打工的女孩拿来了账单,脸上带着歉意。
“还给你打了折扣呢。”实笑着说。
彻平付完账后,拿着找回的零钱,挥手向实告别。空气中飘散着干燥灰尘的气味。啊,已经是冬天啦!彻平想。他返回商业街,向车站走去。真不愧是商业街,这里的每家小店都拉上了卷帘式防盗门。
系在街灯上的塑料假花轻轻地随风摆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彻平一边向车站走一边环视着小巷。这里居酒屋好像很多,而且与商业街相比,小巷更明亮些。从车站往家赶的路人要远多于往车站走的人。一个人走在陌生的街道,身形被街灯笼罩着,与来来往往目标坚定的人们擦肩而过,彻平总觉得自己有种即将迷失的错觉。当然,彻平也有他自己的目标,他现在也正向着那个地方前行。
彻平与在实之后交往的女孩结了婚。这次,彻平在思考两个人婚后的生活能否顺利之前,就已下定了决心。也就是说,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即便婚后不顺利,但是,如果这样摇摆不定,对方又说有了喜欢的人……彻平向与自己同岁,在旅行社工作的微子求婚,是在他们交往了半年后,而上户口、举行婚礼是在两人认识一年之后的事。
当然彻平那时是喜欢微子的。微子的外形是他喜欢的类型,而且两个人的脾气也很合。彻平与稳重恬静的微子很少吵架。他甚至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这么好的女孩竟然没有结婚也没有恋人呢?
婚后彻平和微子也没有什么矛盾。他们在东京市中心租了间公寓,早上一起上班,晚上一般是回家稍早的微子做晚饭。周末一起去超市购物,看看电影,休假的时候泡泡温泉,暑假的时候去旅行几天,过年的时候相互错开时间到双方老家住几日。要说争吵,也就是彻平明知微子讨厌臭袜子到处扔,但还是乱扔,总是惹得微子生气。或者不回家吃饭的时候彻平忘了事先告诉微子一声就直接去喝酒了。与其说吵架,不如说是惹对方生气更确切些。平时很温顺的微子淡淡地,但却带着轻微怒气地对那些事情唠叨些什么,彻平觉得尴尬时就顶一下嘴,于是发生点小争执。而事情往往都是以微子哭泣,彻平道歉而结束。事情结束后微子也并不记恨在心,而且即便是这样的争吵,也不是很多。
一定是累了吧,后来彻平想。也许这只是一个借口吧,但也只能这么解释了。
因为基本上错的都在自己,而对的都是微子。这不是挖苦人,事情的确是这样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微子没有错。她从不做彻平讨厌的事。
微子温柔、总是替人着想、完美无瑕、规规矩矩。如果非要说这些与自己性格不合的话,实在是脸皮太厚,不知羞耻,彻平心想。但后来自己为什么选择逃避呢,彻平找不到其他理由。
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不,大概是四年前吧。当时的记忆总是很模糊。彻平也无法准确地回想起当时的心情,只是现在觉得是那样吧。
当时正值盛夏。彻平工作的房地产公司举办了一次消暑酒会。一次会是啤酒花园,宴会后的二次会是卡拉OK。不知道怎么来了兴致,以往这时候都会回家的彻平又参加了后来的三次会(日本人举行酒会,经常是先在一个地方玩,这是一次会。结束以后还未尽兴的人再去另外一个地方继续玩,这是二次会。以此类推。——译注)。而且,在没有部长和老职员的酒会上,氛围显得很轻松,而当彻平意识到自己应该回家的时候,他已经错过了最后一班电车。喝得醉醺醺的他这才想起来,今天参加酒会的事情他还没有告诉微子。
彻平突然觉得不想回家。真的是很讨厌回去。于是,关了手机,住在了漫画咖啡厅。第二天,彻平跟公司请假说自己的一位亲戚不幸辞世,然后他租了一辆汽车,开着四处乱逛。
三天的时间,当时自己都在想些什么呢,真是有些不记得了。他只是记得自己不断地想起想要回到的地方。学生时代洗海澡的千叶海啦,刚到东京时住过的公寓以及街道啦,交往过的女朋友住的公寓啦,两人约会的中华街啦,每当想到一个地方他就开车赶去。他想起高中时常去的定食屋和游戏厅,就去了高中时住过的静冈。又想去看看中学时去的私塾和棒球场,于是又奔向名古屋。彻平总觉得好像停不下来似的,不仅去了当时住过的小区,甚至还去了小学时常去的体育用品店。这些目的地中,有一些原有建筑已经没有了,有一些地方已经变成了新的店铺或建筑,有一些还保持着原样。那些建筑的外观他还记得,但是自己看到它们时的心情已经回忆不起来了。可以想象,一定是“真怀念这儿啊”,“那个建筑已经没有了啊”,“这里这么小啊”等等这些理所当然的想法。晚上彻平找了个商务旅馆住下。他没有回老家,手机也没有开机,衣服也没换,一直穿着全是褶皱的衬衫和西服裤子,只在便利店买了条内裤换了。接下来要干什么,彻平也没有考虑,只是想着要去的地方。
第三天,彻平在商务旅馆起床后,觉得浑身轻松。于是情不自禁地想,啊,自己是不是一直很沉重啊。是身体吗,还是从什么时候起背上了什么重负?但是彻平没有去想这到底是工作的原因,还是生活的原因,或者是微子的原因。他想,自己觉得轻松了就可以回家了,于是彻平回去了。endprint
由于彻平之前与公司联络过,因此公司那边没有什么问题。第四天,彻平正常上班了。有问题的,当然是微子这边。对于三天时间没有任何联系也没有回家这件事,微子既没有责骂也没有生气,只是说这几天很担心彻平。彻平觉得,如果说自己只是开车去以前住过的街道转了一圈的话,微子也不会相信吧。于是,他想了很多借口,但是没有哪个理由听起来更合理,因此微子没有问他去了哪儿,这让彻平觉得松了一口气。
其实彻平打心底是很想被责骂或者是被盘问的,当彻平觉察到这些的时候,已经是离婚以后的事了。
失踪三天这件事发生半年以后,微子平静地说:“咱们离婚吧。”
当彻平已经开始遗忘失踪三天这件事时微子却这么说,真是让他觉得晴天霹雳。彻平问为什么,微子说:“我不懂你的内心,以后也不会明白,我一直想努力地了解你,我觉得累了。”如果只是说了这些,彻平或许还会去争取挽回这段婚姻,但是微子又继续说:“已经到了生孩子的年龄了,没有时间再这样磨蹭了。”
微子其实想说的是,想为自己的男人尽快生一个孩子,而自从那次失踪事件后,彻平就没有和微子做过那样的事。
“是我不好,你在说什么呢,我也在努力让你了解我啊,咱们从头再来吧。”这样的话也曾浮现在彻平的脑海,但他一句也没有说出来,彻平于是说:“知道了,对不起。”在那一瞬间,像发生失踪事件时的第三天早上一样,彻平突然间觉得自己身体轻松了,而他又赶忙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已经是三四年前的事了。从那以后,彻平便一个人生活着。他也曾与朋友介绍给他的女孩一起去吃饭、看电影、开车兜风,或者被他人邀请去打高尔夫球。但是,无论是哪个女孩,彻平都没有深交。
与微子离婚后,觉得全身轻松也是一瞬间的事,其实他还是觉得很失落。彻平偶尔也会想,那三天自己不应该那么做吧。他又会想,如果没有那三天,自己会怎么样呢。有时彻平也想,自己为什么不能把袜子放进洗衣筐里呢;有时又会想,不,离婚一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样想着想着,彻平就会想起实。
如果没有和实交往,那么一定不会与微子结婚吧,彻平觉察到。与实结婚后能否顺利这件事考虑了三年多,但最终还是没有结婚。因此,才在思考那些事情之前下定决心结婚。如果顺序颠倒一下,在与微子交往后遇见了实的话,那么应该就会很快与实结婚了吧。彻平把结婚看得很重,但也不就是那样吗,想到这些时,彻平觉得很吃惊。
于是,彻平充分认识到,这是多么愚蠢的想法啊。
认为与实结婚后不会顺利,其实,应该会很顺利的吧,彻平想。
“那种感觉是对以前的恋人恋恋不舍吗,还是什么?”牧乃问道。牧乃是彻平无话不谈的女性朋友,他们一起进的公司,但是牧乃取得了室内装饰设计师的资格,现在在另一家公司工作。牧乃换工作后,两人经常一起喝酒。现在也是,每隔两三个月,两个人就聚在一起喝一次酒。所以彻平也知道牧乃现在正与一个年龄比她小的摄影师同居。
但像今天这样,在周六的午后,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坐在咖啡厅的玻璃窗边喝茶,这样的事还是很少的。人行道与车道之间的银杏树叶子已经变黄,微风吹过后便会簌簌飘落。尽管刚过四点,但是太阳却早就呈现出夕阳的色彩,飘落的叶子被染成了金色。
“说起对以前的恋人恋恋不舍,其实觉得跟实结婚后会顺利,这只不过是一种假定,假定而已。”
光是约牧乃见面,就让彻平觉得不好意思了,而且还不喝酒,只谈论恋爱的事情,彻平自己都觉得有点讨厌。不过,彻平今天把牧乃叫出来,是想邀请她去“居酒屋——TORA”。那天去过之后,彻平很是犹豫。他想在周末时稍微早一点的时间去实的店里坐坐,与实好好聊一聊。但是,彻平总觉得那样的话有些暧昧,离了婚,没有女友的37岁的男人,如果让人认为是企图要与对方和好的话……彻平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与实交往时,彻平曾经跟她提起过牧乃,但是她们两个人没有见过,因此实应该不会记得牧乃。就只介绍说是朋友关系,那样的话实也会感觉舒服些。彻平想问的一些事情,诸如,为什么开了这家酒馆,酒馆名字是什么意思,她是怎么学会做菜的……这些话,有牧乃在也可以问出口。而且,是否结婚了这个问题,有牧乃在的话也更容易问出口。
“看来,男人真是对以前的恋人恋恋不舍啊!”
牧乃无视彻平的话,继续说道。她喝了一口卡布奇诺,上嘴唇还沾着些咖啡沫。牧乃看着外面的人行道,在嘴里嘟囔着“情侣,情侣,情侣,情侣”。的确,在他们眼前路过的人全都是一对对的情侣。有十几岁的男孩、女孩,也有牵着手的两个男人,还有头发已经花白的男人和女人。有正在交往的,也有要分手的吧。彻平忽然吃惊起来,然后他意识到,不好意思去见前女友的男人和被那个男人邀请的女人,这样的两个人,也会被别人当作情侣吧。
“的确,女人分手后,很快就会忘记过去。”
“不是分手后,而是有了另一个喜欢的人以后,很快就会忘记过去。”
“是啊。”虽然彻平知道实现在很忙,但还是想起了无情的实。
“你的前妻怎么样啊?”
“啊,没有共同的朋友,所以不太清楚她的近况。”但彻平心里在想,她一定已经结婚生子。为一个不乱扔袜子、在外面吃饭时也不会忘记通知家里、自己完全了解的男人生了孩子。彻平并不想挖苦谁,而且确实是这么想的,他也希望事情会那样发展。
“今天晚上你男朋友怎么办,不用给他做晚饭吗?”
“他去九州出差了。而且,在家我是不做饭的。”
彻平记得在这个摄影师之前,牧乃曾与一名体育记者交往过。她始终都坚持这个原则吗?同居但不结婚。共同分担家务,各付一半生活费。牧乃会跟其他的男性朋友一起吃饭,也会在暑期时跟其他姐妹一起去海外旅行。同样,听说她的男友也会与女性朋友一起喝酒,或是由于工作连续几天不回家,这些牧乃都不会在意。牧乃说这样很自由、很好,但是每次彻平听到这些话时就会想,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接受这样的生活。与牧乃这么熟悉,如果两人结婚那么以后的生活会顺利吗?这只是个假设,这个假设也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彻平认真地想。endprint
“真不好意思,不过不是让你假装是我的女友,我会跟实介绍说你是我的朋友,本来我们就是朋友嘛!”彻平将杯子里剩下的咖啡全部都喝下了。
“没关系啦。那儿的东西挺好吃的吧?”
“如果你前男友开了家酒馆,你会去吗?”彻平看了下时间,问道。
“如果非常好吃、受到好评的话,可能会去。不过,那也得达到受欢迎到已经很难预约到位子那种程度吧,否则的话,我是不会去的。”
牧乃的回答与彻平想象的一样。与其说是牧乃,不如说是女人,这样想才是合理的、现实的,彻平一边想着一边拿起了账单。
有些话没法跟牧乃说。其实,十几天前,与实再次见面后,彻平就开始思考,如果与实结婚的话会怎么样呢,他比以前更强烈地认为两人婚后会很和谐。而且,彻平注意到他在思考的时候想的不是过去时,而是会顺利进展的现在时。
下班后去那家小店,喝点小酒,顺便吃个晚饭,抽空与忙碌的她说上两句话,待一会儿然后回家。或者是这样一幅情景:先回家做晚饭,为深夜闭店后回家的妻子留好饭,然后洗澡、睡觉。周末可以帮忙为酒馆进行采购。虽然两个人一起休息的时间会很少,但是,在年末年初或者是在盂兰盆节的时候来一次豪华、奢侈的旅游也不错。也能够像以前那样,与彼此的朋友相互来往吧。把那个酒馆租下来举办一次聚会也会很有意思吧。或许也会吵架,但与以前相比现在的吵架更是成人间的吵架吧。而且现在彻平深知,比起不吵架,还是吵架更好些;比起不闹口角,还是闹闹口角更好。
彻平想的这些,几乎都是空想。
实开的店经营的是家庭料理,彻平觉得真的非常合他的胃口。如果是宠物店的话,如果是麻将室的话,如果是美甲店的话,就不会有这种像微微飘着蒸汽似的奢侈的空想吧。这样想着,彻平自己都觉得可怜,于是他停止了胡思乱想。
两个人在“居酒屋——TORA”刚开门时就进了店。
“哎呀,哎呀,你们能来真是太好了!”站在吧台边的实,用很职业的口吻说道。“欢迎光临!”正在准备餐桌的打工女孩也招呼道。
“坐餐桌那边吗?”
“坐吧台这边吧。这位,之前跟你提到过吧,是我的朋友熊川牧乃,咱们是一届的。我跟她提起这个店时,她说也想来看看。”彻平一边说着一边觉察到可能是因为牧乃在旁边的缘故,自己好像用了敬语表达。
“呀,真是非常感谢!请问喝点什么?”实一边递上热毛巾一边说道。
“啤酒!”
“扎啤!”
两个人齐声说道。
“真是一个不错的酒馆,什么时候开的呀?”
在彻平看菜单的时候,牧乃问道,话语中带着一丝怀疑。
“八九个月前吧。开业不久就发生了地震。房屋损坏倒是挺正常的,不过很多盘子也打碎了。”
“这样啊……”牧乃刚刚平静地说完这一句,目光就又落在了菜单上,“啊,这个好像很好吃。”她像是捡到了钱一样地兴奋。
“你还真是让我吃了一惊,我以前都不知道你还会做菜!”
牧乃看菜单时,彻平说道。把牧乃叫来,看来真挺明智的。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话,这样的话一定会很难开口吧。
“呵呵,我曾经跟这个人交往过。”实为难地对抬起头的牧乃说道。
“知道。这么说听起来有些奇怪吧,我们俩以前就是酒友,很久很久以前,听他说过。”
“是吗,我们分手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紧接着不久的那段时间里,我参加了料理学习班,学会了做菜。”
“你原来就喜欢吗?”
“做饭吗?其实也不是,但以前就喜欢喝酒,所以……请问点什么?”
被如此询问之后,彻平连忙把目光挪到了菜单上。牧乃点了几样菜。也不知是牧乃照顾彻平,觉得不应该让实一直待在厨房里,还是只是偶然,牧乃点了生鱼片,又点了现成的几样炖菜。
“一定很辛苦吧,自己开酒馆。”
“是啊。在开这家店之前,大概有两三年的时间,一直在中目黑那个地方的一家店里帮忙,在那儿学习了做菜以外的经营管理等等。”实一边记着点的菜一边说道。
“真的是你自己一个人开的店吗,没有你丈夫或者其他人的资助?”彻平若无其事地问道。
“要是有一个能帮助我的丈夫,那我就会优哉游哉地过日子,也不用开什么店了。”实笑着回答道。就在这时,正好有客人推门走进店里。那是一对30岁左右的情侣,彻平在心里咂嘴说“呸”,心想这两个家伙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两个客人被带到餐桌的位置,实进入了厨房,打工女孩给两位客人递上毛巾。
“喂,刚才她说的,”彻平对牧乃耳语道,“是说她没有丈夫,还是她的丈夫没有资助她呢?”
“这还真是个难题啊!”牧乃严肃地点点头。
先上了生鱼片,然后是藕片和炖排骨,还有奶油炖扇贝白菜。彻平和牧乃两个人都点了第二杯啤酒,牧乃悄悄地问端来啤酒的打工女孩:“哎,实小姐结婚了吗?”彻平拍了一下大腿,心想,还有这一手呢。
“哦,我想还没结婚吧。她平时总是跟我说,不要依靠男人。”
女孩笑了,她把啤酒小心地放到桌子上后便离开了,彻平与牧乃对视了一下。
“那么,你想怎么办?”
“不,没什么。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彻平辩解似的说道。
到了七点,三三两两地陆续有客人进店。别再来了,别再来了,但与彻平的期望相反,到了七点半,店里几乎是满员了。吧台的坐席上,有一位60多岁的老绅士,还有一位跟他年龄差不多的女人。而其他客人几乎都是30多岁,三两一伙或是情侣,看起来都过了胡闹的年龄了,所以尽管小店很拥挤但并不喧闹。
实和打工女孩又开始忙碌起来。实好像没结婚,另外,他们还得知,两年前她父亲去世了,留下的遗产由他们兄弟姐妹共同继承,她也分到了一部分钱。她想,这些钱与其花在生活费上还不如以什么形式留下来,因此就自然地产生了开个酒馆的想法。她本来觉得找个合适的地方比较困难,但在请教了开饭店的朋友后,不到半年就找到了满意的地方,还是非常幸运的。据说事情就是这样的。endprint
那么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想问的呢?好像没什么了……对了,是想知道什么吗?只是想聊一聊吧,彻平想。
牧乃隔着前面的人,看着餐桌席位,说道:“他们正好到了喜欢吃吃喝喝的年龄啊!”
彻平也回过头去。对面一对男女,两男一女三人,还有三个女的一起挤满了餐桌。
“与以前相比,知道了什么东西好吃,也知道了酒怎么喝更好喝,所以,找到这样的店便会很高兴,大概就是在那个年龄段吧。”
“那个年龄段,你是说30刚出头?”
即使不特意去想,跟实在一起以及分开时的情景也会浮现在彻平的脑海中。的确,那个时候他们经常一起出去喝酒。彻平觉得,只要不是太高档的饭店,到哪都无所谓。自己30出头时,尽想结婚啦、生活啦之类的事情,几乎没怎么想过哪家店的料理好吃什么的。
“这或许是偶然吧,从那个意义上说,实开了一家不错的店。离东京市中心有一段距离,但又不是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在小巷里,料理很好吃又不贵,一定很受那个年龄段客人的欢迎。”
“哦,或许这真是偶然吧。”彻平笑着说道。在实考虑要开家什么店的时候,要是想到了我们一起度过的日子就好了,这种想法在彻平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个时候,觉得什么样的店好?什么样的店稍有不足呢?他们一起讨论过什么样的料理好吃,什么样的料理不好吃呢?流行和味觉都在变化,所以当然不会还是以前那样了。
彻平觉得如果待得太晚的话,会打扰到牧乃,因此本打算九点左右便离开酒馆。但是快到九点的时候,正好坐在吧台座位的女士和老绅士分别结账离开了酒馆,这时,腾出空来的实返回到吧台,说要赠送他们冰镇啤酒。
“你这么忙还过来招呼我们,真不好意思。”
“这里真的很不错,非常不错。谢谢,这酒我喝了!”
“跟这个人分手时决定的,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好让自己一个人也能生活下去。”
实笑着对牧乃说。
“欸?提出分手的是你吧。说什么有喜欢的人了。”
“我当时想结婚的愿望非常强烈。因为正好30岁左右时与这个人交往,所以一直想着能跟他结婚。但是,他一直不跟我提结婚的事。我想这可不行啊,那时我也开始觉得,总指望让别人为自己做什么是不行的。”
“哦,我明白。”牧乃附和道。
“后来你和那个男的怎么样了?”不知是好奇还是赌气,彻平这样问道。
“没什么,只处了一年左右吧。”
“所以去学习料理了?”问话的是牧乃。
“那是因为听说他之前的女友很擅长做饭。那时候的我,要么就不做饭,要么做了也是自己胡乱做,所以经常被他拿来跟他前女友作比较。我很生气,最初怀着与他敌对的想法去参加的料理课程,不过让我意外的是,我开始觉得做饭很有趣,甚至想考个证书。然后就想,要是我开家店,开个酒馆的话,也能养活自己。”
“你看,这也不是因为被我甩了的原因啊。而是因为那个男的嫌你不会做饭,你才开始学的,这才是正确答案吧?”彻平有些不悦,反驳道。
“所以嘛,每件事都是有联系的。真是有趣啊。你不跟我结婚,于是我就想做点什么,然后被那个人看扁了,所以才决定学习做饭。这些事情前前后后都是相互关联的。如果缺少了其中哪个环节,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那样,可能我就会走另外一条完全不同的路吧,真是世事难料啊!”
彻平看着没有喝酒却有所感悟的实,思考着同样的事。难道是因为和实交往了才跟微子结婚的吗?那不是对错的问题,这次一定会因为与微子离婚而出现其他选择吧。
“不好意思,请给我来三份加吉鱼茶泡饭。”
“好的。”
实很有朝气地回应着,然后进入了厨房。彻平回头一看,在餐桌那边,刚才进来的客人还在,他们谈笑着,看着菜单。彻平不由得想象着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一个陌生人的人生。相恋、分手,这种很平常的事,把那个人带到另外的地方。在那儿再与谁相会、分离,有时会哭泣、悔悟、生气、放弃,但是向着只有那个人才能到达的地方,好像被什么力量推着向前。
“咱们走吧。”彻平说。
“好啊。”牧乃回答道,然后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最近,天气刚刚冷了起来,让人体会到了冬天的气息。但其实并不怎么冷,只是这几天才突然变冷了。今天晚上好像喝了很多酒,但却一点也没醉,难道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吗?彻平与牧乃一起向昏暗的商业街走去。
“味道真是很不错啊。”
“对了,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
“哦,没什么。”
或许因为今天是周末,往回走的人比以前少了很多。骑着自行车的情侣,大笑着从他们身旁经过。
“人生,到底是最开始就存在,还是不断发展着的呢,”牧乃并没有询问彻平,而是自言自语地说着。“如果是一步步完成的,那么什么时候的哪一步决定了后面的事情呢?”
在深夜与异性朋友谈论人生,彻平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开玩笑似的说:“你也会想那些事啊。”
“是啊,刚开始工作时,我也没想过要做室内装饰设计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个工作很有趣,于是就转到那边了。在那儿,还会遇到其他的事情或者对别的工作感兴趣吧。”
“虽然我在工作上一点变化都没有,不过,你说的也对啊。”
“即使努力去想也不会知道啊。”突然觉得无论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的牧乃说。
“人生,也不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啊。”彻平补充道。这是真心话。人生到底是什么样的,即便想了也不会明白,即便明白了也不能怎么样。即便有人告诉彻平,他与微子以后不会顺利,他也还是会和微子结婚吧。即便有人告诉他,与实婚后能够顺利,他也不会跟实结婚吧。
“但对于人生而言,这样的事以后还需要思考很多次。”
“是啊。”
对面,能够看到车站的灯光。公交车中转站那里,可以看到停泊着几辆车。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等红灯的时候牧乃问道。“还去实那儿吗?”
“嗯,是啊。如果经常去的话会有点别扭,但是菜的味道还不错,我想偶尔去一下。”彻平坦率地回答道。一个人生活后,彻平就经常与同事一起喝酒,或是自己一个人坐在吧台上喝完酒后再回家。那样的话,到这儿也没什么两样。“会让人觉得奇怪吗?”彻平突然觉得不安,对牧乃问道,这时,信号灯变绿了。
“或许会觉得奇怪吧。不过,这样不是也很好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牧乃意味深长地笑着说。
“一定不会有什么的。”彻平说。但在他的内心里,自打从朋友那儿听说,然后打开那家酒馆的店门时,彻平就觉得自己已经迈出了新的一步。他不知道命运会将自己或者是实带到哪儿。他只知道是个没有正确答案的某个地方吧。
“不用每次,偶尔也带上我吧。”
穿过自动检票口时牧乃说道,这让彻平松了口气。
“对了,店名的由来你还没问吧,你不是想知道吗?”两人踏上通向月台的扶梯,在马上就要下扶梯的时候,牧乃忽然转过头说道。
“啊,问了。”彻平说。结账的时候他问了,TORA指的是什么呢?(“彻平”两个字,在日文中可以读作“TORU HIRA”。居酒屋的店名TORA可能与彻平有关。——译注)是虎年吗?还是酒鬼的意思?实从收银台抽屉一边找零钱一边回答说是“猫”。是她母亲家养的一只猫。活了18年,在实上大学的时候死了,没有痛苦、安详地死去。
“据说是猫。”
这个答案还真是让人觉得有些意外,不过,仔细想想,其实也并不意外。总觉得,实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养过猫吗?而且要是养了18年的话,就是出生后一直在养着吧,猫死了的时候她哭了吗?他们两个人交往的时候,从来没有听实说过那些事。
“啊,猫啊。”
牧乃无所谓似的说,又呵呵地笑了。也没什么奇怪的,彻平也笑了,呼出的气在鼻尖上变成了白色。
作者:李晓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