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薪”行动

这天晚上，周亮在单位加完班回到小区，把车开到地下车库停好，打开车门刚想下车，突然听到一阵呼噜声从不远处传来。他顿时愣住了，心里想，这三更半夜的，谁在这地下停车场睡觉？

这样想着，周亮下车锁了车门，往呼噜声传来的方向走去。来到一个楼梯的拐角处，他借着昏黄的灯光定睛一看，嚯，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好几个人，正睡得香！周亮心头顿时燃起一股怒火。

周亮所在的这个小区，是两年前刚建成的。业主陆续住进来后，发现物业对地下车库的出入口管理不到位。地下车库出入口安装了栏杆和车号识别系统，业主的车辆进出车库时，识别系统会识别车牌号码，然后抬杆放行。但这只能拦下外来车辆，却拦不住外来人员，外来人员可钻过栏杆自由进出小区。针对这一安全隐患，业主们曾多次向物业反映，但物业却一直没有解决。

前不久，2号多名业主放在门口储物柜里的东西被人偷走，找到物业查看监控后发现，偷东西的人正是从车库出入口进来的。业主们这下不干了，要求物业立刻想办法解决问题，否则将拒缴物业费。但十多天过去了，物业还是不见行动。这下可好，人家都跑到车库里来睡大觉了！

周亮不动声色地折返回来，然后拨打物业的值班电话，向值班人员反映了有关情况。不一会儿，物业副经理郑帅带着一名保安急匆匆地趕来。看到郑帅，周亮没好气地对他说：“郑经理，那些人是你们物业放进来的吧，你们就不怕他们给小区惹点事儿？”

郑帅一脸无辜地回答：“这事儿我们物业一点都不知情，我们保安把小区南北两个大门都看得严严的……”

周亮打断郑帅的话，提高了嗓门说道：“小区车库出入口的管理问题，业主们向你们反映过多少次了，可你们就是充耳不闻。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万一有小贼从车库出入口混进来偷东西，看你们怎么向业主交代！”

周亮一边数落郑帅一边领着他们来到那个楼梯拐角处。保安摁亮手电筒，冲那几个正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人吼道：“起来，起来，都别睡了！”

那几个人从睡梦中惊醒，腾地一下坐起来，揉着眼睛有些不知所措。郑帅异常愤怒，一脚踢飞地上的一个空矿泉水瓶子，暴跳如雷地说：“你们是干什么的？谁让你们来这里睡觉的？你们是怎么进来的？赶紧交代，不然报警把你们抓起来！”

“老板们，你们别生气别上火，我们不是坏人！”一个人拨开人群走过来，一边说着一边忙不迭地从烟盒里往外拿烟。

周亮听了那人的话一下愣住了。这人的声音怎么有些耳熟？他拿过保安的手电筒往那人脸上一照，不由得大惊。嗐，这不是白天来自己这里上访讨工资的老夏吗！

周亮是市信访局接访办的主任，今天下午，他正在接访大厅布置工作，有五六个民工模样的人来上访。周亮亮明身份，安抚下他们激动的情绪，询问他们的上访事由。领头的那个人说他叫夏秋华，今年春天带着几个同村人千里迢迢来到这座城市，跟着一个叫鲁同康的包工头干工程。刚开始几个月，鲁同康还能按时给他们开工钱。但后来，每月只给他们发点基本生活费。鲁同康跟他们说，他为工程垫付了不少资金，但开发商一直不和他结算，导致他资金链出了点问题，等到年底会把所有工钱给他们结清。由于鲁同康为人仗义豪爽，从不把他们当民工看待，还经常请他们去饭店喝酒，因此大家都相信他不会骗他们，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干。前段时间，工程完工了，他们去找鲁同康，打算结清工钱后回家过年。谁知，鲁同康竟然和他们玩起了失踪，人找不见，电话也打不通。他们实在没办法，只好来信访局上访，让政府帮助他们讨要工钱。

听完夏秋华的讲述，周亮安排工作人员做了详细记录，然后形成函件发给人社部门，由人社部门负责调查落实。周亮让夏秋华保持手机开机，这几天人社部门会和他联系。夏秋华他们很是感激，向周亮他们道谢后就回了工地宿舍。

可现在，夏秋华他们却出现在自己小区的地下车库，而且还是在这里睡觉，周亮怎能不惊讶？

周亮一脸不解地问夏秋华：“夏师傅，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夏秋华叹了口气告诉周亮，下午他们从信访局回到工地宿舍后，开发商就派人来通知他们，因年前要向业主交房，工地内的所有临时板房需连夜拆除，要求他们务必在傍晚五点前搬离宿舍。他们找到主管，反映说鲁同康还没和他们结清工钱，他们不能搬走。主管却强硬地表示，那是他们和鲁同康之间的事情，与开发商无关，他们必须搬走，否则后果自负。他们无奈，只得收拾好行李离开了工地。他们本打算找家便宜旅馆住一晚上，但大家掏光所有口袋，只凑了几十块钱，根本就不够。今年本来就没给家里寄多少钱，大家也都不好意思开口让家里人给转点钱。后来大家一商量，就踅摸着来到附近这个小区的地下车库，铺下行李想凑合着睡一晚上。

周亮听夏秋华讲完后，沉思一下，从兜里摸出手机，对他说：“夏师傅，你们睡在这里可不是个办法，天太冷了，会冻出毛病来的。要不这样吧，咱俩加个微信，我借给你一千块钱，你们去找个旅馆住下，等那个鲁同康把工钱给你结了后，你再还给我！”

“使不得，使不得！你能帮我们讨要工钱我们已经很感激了，哪能再借你的钱？”

夏秋华连连摆手，然后又指了指郑帅说道：“周主任，麻烦你跟这位老板说说，让我们在这里凑合一晚上，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不行！”周亮斩钉截铁地说，“很快就要过年了，万一你们冻出个好歹来，怎么回家过年？再说了，我是借钱给你们，又不是白给你们，等你们有钱了再还给我，对我也没啥损失。”

夏秋华坚持不借，周亮干着急却没办法。这时，郑帅对周亮说：“周主任，我们物业前几天刚收拾出一个房间，准备用作小区居民的文娱活动室，铺了地板，装有地暖，很暖和，要不让他们去那里住吧，等他们拿到工钱后再走！”

周亮听罢一拍大腿，高兴地说：“太好了，太好了！”

夏秋华却一脸愁容地说：“好是好，可我们没钱，付不起住宿费！”

郑帅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头，戏谑着说：“有周主任在，我们哪敢收你们一分钱！”

夏秋华愣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赶紧向周亮和郑帅道谢，然后带着其他人跟着郑帅走了。

回家洗漱后躺在床上，周亮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了夏秋华那些人的遭遇。年初告别家人出来打工，风吹日晒，霜打雨淋，辛辛苦苦忙活一年，到头来却拿不到工钱，心里是个啥滋味？唉！

第二天一上班，周亮马上给人社部门负责工资追讨的孟科长打电话，询问夏秋华等人信访事项的调查落实情况。孟科长答复说，昨天下午他接到函件后，马上安排人与鲁同康进行联系，但其手机一直无法接通。

周亮问孟科长下一步怎么办？孟科长说只能等，一直等到和鲁同康联系上，才能进行调查处理。

挂断电话，周亮有些上火。如果那个鲁同康一直联系不上，这件事就无解了？真是岂有此理！

思忖良久，周亮开车去了孟科长的办公室，把夏秋华等人的遭遇跟他详细介绍了一遍。孟科长听后，大嘴一咧，笑着问他：“周主任，你接任这接访办主任时间不长吧？”

周亮伸出两根手指头晃了晃：“到今天刚满两个月。”

“我就说嘛！”孟科长微笑着说，“帮民工讨薪这活儿，可急不得，得从长计议。干得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我们急不得，可那些民工都急得嘴上冒泡了！”周亮一听就急了眼，“咱们再不管，他们连吃饭睡觉都成问题了！”

孟科長听罢沉默不语。周亮给他做起了思想工作，最后硬是拉上他一起去找那个鲁同康。孟科长本不想去，可一来觉得这是自己职责所系，二来呢，他也想借此让周亮受一下挫折，让他知道帮民工讨薪不是一蹴而就的，省得以后再有这样的信访件，被他火急火燎地催个没完。

周亮开车拉着孟科长先去了夏秋华他们打工的那个工地，可工地主管说开发商早就和鲁同康结清了，工地现在已和他没有半点关系。工地主管倒是一副热心肠，主动向他们提供了鲁同康家的地址。

周亮如获珍宝，拉着孟科长一路风驰电掣，来到鲁同康家所在的茉莉小区。两人找到3号楼一单元，气喘吁吁地爬到五楼，敲开了502户的房门。一个中年男子从门内探出半个身子问他们：“你们找谁？”

“请问你是鲁同康鲁老板吧？”周亮微笑着问。

“我不是鲁同康，我姓谢。这套房子原来的主人叫鲁同康。”中年男子回答。

周亮听罢一下愣住了：“那你什么时候从他那里买的房子？”

中年男子想了想告诉周亮他们，本来他没打算买房，最近二手房不景气，价格不稳定，可前天一家房产中介给他打电话，说茉莉小区有套房子着急往外卖，如果能付全款，房主愿意降价十万块。他一听就动了心，和家人赶来看过房子后，很是满意，当场就和房主鲁同康签订了房屋买卖合同。他把钱凑齐后转给了鲁同康，两人又去房产交易大厅办理了房屋过户手续。由于鲁同康早已把家里的东西都搬走了，过完户拿到钥匙后，他和妻子过来收拾一下卫生。

周亮听后又问道：“那你知道那个鲁同康搬到哪里去了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中年男子抱歉地回答。

周亮有些失望，向中年男子道了谢，和孟科长一前一后下了楼。返程途中，周亮问孟科长：“孟科长，你说那个鲁同康会不会把房子卖掉后携款潜逃了啊？”

孟科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地回答：“有这个可能，我们之前就碰到过这种情况，处理起来相当麻烦。”说完后，他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又对周亮说，“周主任，我早就跟你说过，帮民工讨薪不是那么容易的，得从长计议，有时候你着急也没办法。比如这个鲁同康，把房子一卖跑了，你哪里找他去？”

周亮本想怼他几句，可又怕伤了和气，就没再吭声。他回到单位，刚进接访大厅，就看到夏秋华几个人从里面迎了出来。

夏秋华高兴地告诉他，一个小时前鲁同康已经把欠他们的工钱全都结清了，他们是来向他表示感谢的。周亮听罢一愣，说道：“鲁同康没跑？我们刚从他家回来，听说他把房子卖了，我还以为他跑了呢！”

夏秋华听后激动地说：“我们都错怪鲁老板了，他资金周转上出了问题，四处借钱也没借到，最后为了给我们发工资，只好把自家的房子给卖了。这样有良心的老板，打着灯笼也难找啊。我们几个合计过了，明年还回来跟着他一起干！”

送走夏秋华他们，周亮受到启发决定开展两项工作，一是联系新闻媒体，对鲁同康的这种行为进行宣传报道，号召那些拖欠工人薪资的老板们向他学习；二是起草一份实施方案，联合人社、司法等部门开展一次暖“薪”行动，向欠薪行为宣战，让民工开开心心回家过年。

分类：都市阳台 作者：张吉强 期刊：《上海故事》2016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