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虎离山

直到走出市局大门，唐峻还如在梦中。他使劲晃了晃脑袋，似乎没啥效用，低低嘟哝了一句：“莫名其妙！”

确实有些莫名其妙，他就被人投诉了，这是到市局纪检来接受调查的。事情其实很简单。他所管辖的星湖社区，正在检修暖气，结果发现有一段管道严重老化，需要更换，就挖了沟。正好经过马路，就在上面盖了钢板，以便车辆通行。谁知一辆车子通行时，轧到了钢板，钢板的另一端翘起，正好磕在一个要过路的居民腿上。

居民要赔偿，车主嫌多不给，两人产生了纠纷，随即报警。唐峻接警后赶来处理。他感觉这事是因行车引起的，又是在路面上，应该由交通队来处理。他就让车主報了交通事故。但就在等待交通警察来处理的过程中，那个居民拨打报警电话投诉他不作为。

交通警察赶到现场后，判明了责任，告诉他们保险公司会派人来解决赔偿问题。如果解决不了，还可以到法院告。双方都表示同意，交通警察也走了，但唐峻却被叫到市局来接受调查。这不是莫名其妙吗？

唐峻回到所里，刚一下车，就听到大厅里有人在吵。他走进大厅，就看到他辖区的居民沈方平正瞪着眼睛，指着小陶，大声叫嚷：“到现在了，多长时间了，你们还不勘察现场，等什么呢？再等，黄花菜都凉了，你们再跟我说破不了案，我找谁说理去！”

小陶强压着怒火，说道：“事情没搞清楚，我们怎么报刑警呀？”

沈方平气得直跺脚：“还不清楚？怎么叫清楚？我儿子被绑架了，被折磨得神志不清了，住院了，这还不够吗？非得我把绑匪抓来，让他们交代得清清楚楚，那才叫清楚，是吗？”

小陶说：“这都是你的猜测，跟现场情况并不相符。哪有绑匪？绑匪要绑你儿子，还不带走？不跟你要赎金？”

唐峻过去拍了拍沈方平的肩膀，说道：“老沈，你别着急，我先问问是怎么回事啊。”

沈方平看到是他，神色就缓和了些，说道：“小唐，我是真着急呀。可……”

唐峻安慰他：“我问问是怎么回事。你先坐一会。”

唐峻把小陶拉进屋里，问：“怎么回事？”小陶沮丧地说：“到现在都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他倒先急了。”

今天是小陶他们组值班，他负责接警。下午三点半左右，他接到一条报警，报警人就是沈方平，说他儿子沈悦悦在星湖社区游乐场附近失踪了。他马上赶到了星湖社区游乐场，没见到沈方平，只见到了沈方平的老妈罗凤莲，赶紧问情况。罗凤莲说她接了沈悦悦放学后，没回家，就直接到游乐场来玩了。罗凤莲跟一个姐妹聊天。过了不大会儿，等她去瞄沈悦悦的时候，却遍找不到。她又喊又叫，但沈悦悦却踪影全无。她顿时急了，赶紧打电话把事情跟儿子和儿媳讲了。沈方平接到电话，先报的警。

小陶在游乐场周边找了一圈，也没见到沈悦悦。这时，沈方平和他老婆先后赶到了。几个人扩大范围，继续寻找。半个多小时后，小陶又接到一个报警，说是在离小区不远的梅河边上发现了一个小男孩，不住地哭，旁边也没有家长，情况可疑。小陶赶紧带着沈方平赶过去了。结果发现那个小男孩正是沈悦悦。但沈悦悦受到了惊吓，不认得沈方平了，对他又打又踢。小陶开车带他们回到星湖社区，沈方平的媳妇抱住了沈悦悦，沈悦悦情绪稍微稳定了点儿，但依然不认得人。小陶开车把他们送到了医院，又把沈方平和他妈罗凤莲带回所里做笔录。

唐峻问：“等于是谁都没看到悦悦怎么到的河边？”

小陶说：“反正罗凤莲没看到。这不，笔录还没做完呢，人家先急了。情况不明，怎么跟刑警报啊？”

唐峻来到大厅，沈方平迎上来。唐峻说：“我先去查查监控录像，看悦悦是怎么出的大门。你别着急，有些程序是必须要走的。”沈方平说：“我知道。小唐，我是着急呀。那就麻烦你了。发现啥情况，赶紧告诉我，好吧？”唐峻点点头，直奔星湖社区。

监控录像放了一遍，让唐峻大跌眼镜。他竟没看到悦悦走出大门！星湖社区是个中型社区，有十四幢高层住宅，有两个大门可以进出。两个大门附近，都安着监控摄像头。进出大门的人和车辆，都能拍得清清楚楚。两个大门的监控录像都看过了，没见到悦悦的影子。难道说悦悦是被人塞进车里带出去的？如此，问题就严重了。唐峻不敢迟疑，马上把自己看到的情形报告了刑警队。

四十分钟后，刑警队的石队长带着一队刑警赶到了星湖社区。唐峻把情况讲了。石队长不解地问道：“孩子不是找到了吗？那就应该没有大事啊。”

唐峻说：“问题正在于此。悦悦没有受到严重伤害，嫌疑人为什么还要费那么大劲把他带出小区？对了，悦悦正在医院进行检查，伤情不定。”石队长点了点头：“先做工作，也好。”他把刑警分成两组：一组在社区内走访居民，看是否有人见到悦悦被绑走，一组到梅河边发现悦悦的地方，看是否能提取到一些痕迹。

唐峻回到监控室，查看游乐场附近的监控录像，看能否发现蛛丝马迹。但是，一无所获。

唐峻回到宿舍，见小陶正在看材料，问道：“悦悦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吗？”小陶点了点头，一脸愁云地说：“比我想象的严重。”唐峻微微一抖：“怎么？”小陶说：“惊吓过度，有可能留下后遗症。”唐峻瞪大了眼睛：“这么严重？”他这才明白，嫌疑人带悦悦出社区时，为什么会精密策划，没留下一点痕迹。

小陶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要是在就好喽。”

唐峻一怔：“我在，怎么就好了？”

小陶说：“就你这热爱社区的主儿，那会儿没准正在社区里巡逻呢，嫌疑人看没机会，没准就不作案了呗。”

唐峻又是一怔，没接茬。他在想，如果他真在社区，那会儿应该在干什么呢？如果没有紧急的事，他会在游乐场边。虽然他想不到会发生这么恶性的案件，但他会告诉那些追逐打闹的孩子，注意安全，也会告诉那些遛狗的人，离孩子们远点儿。可今天的那个时间段，他偏偏被叫到了市局纪检去配合调查，而且是那么莫名其妙。难道是调虎离山？

他悚然一惊：难道真是嫌疑人缜密计划好了的？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结果可能会更严重。他马上抓起外衣，一边穿一边对小陶说道：“走，跟我去找个人，问件事。”小陶也不多问，穿上外衣，就跟他出了所。

他们找到了投诉人陈大姐。

陈大姐看到唐峻，有些不好意思：“小唐啊，别怪大姐啊。大姐也是一时犯了迷糊，稀里糊涂就投诉了你。我这回来一说，他们都怪我呢。投诉了是不是对你影响特别不好啊？那个，能不能撤诉啊？怎么撤呀？”

唐峻连忙摆摆手：“大姐，该投诉就投诉，不满意就投诉，这没什么。我现在过来，不是为投诉的事。就是想问问你：当时，谁鼓动你去投诉我的？”

陈大姐不高兴了：“你这还不是为了投诉你的事？有话就直说，何必绕弯儿！”

唐峻说：“不，是为了咱小区的案子。有人鼓动你投诉我，把我支开了。”陈大姐立时明白了。她努力想了想，却还是摇了摇头，说她当时心里很慌乱，忽然有人提了这么个茬儿，她都没多想，就投诉了唐峻，也没记得是谁说的。

唐峻和小陶又来到中控室，查起监控录像来。现场在监控探头的远端，录像看上去又小又模糊。唐峻的脸几乎都快贴到显示器上了。能有监控录像，已经是万幸了。

就在等交通民警的过程中，陈大姐已经显出焦躁不安、六神无主了。这时，有个男人凑近陈大姐的耳朵，小声说了什么，陈大姐点了点头，然后就拿过手机拨了号，说着什么。唐峻让值班员倒回录像，再把那个男人的影像放大。男人四十来岁，穿着蓝色卫衣，帽子掀起来戴上了，又戴着变色眼镜，很难看清样貌。监控录像接着放，唐峻紧盯着这人。

不一会儿，那个人就往远处走去。唐峻马上让值班员给他放下一个地方的监控。很快，那个人进入了视线，从监控范围内走过。唐峻盯着他的背影，转而又对值班员说，放他拷贝的那份监控录像。那份监控录像，正是下午可疑时间段内大门口的监控录像。

录像放着。唐峻忽然叫停。小陶也凑近了来看。画面上，那个人背着个钓鱼装备箱，不慌不忙地走出了大门，时间三点零七分。他盯着画面看了一分多钟，问小陶：“你没觉得箱子特别重吗？”小陶盯着画面，没有回答。唐峻指着那个人的肩膀：“你看看，带子把他的肩压得这么深。走，咱们去找他！”

唐峻大步出了门。小陶紧紧跟上去：“唐哥，这太冒险了吧？”唐峻说：“冒险就冒险吧。”

他们来到九号，上到十一层，敲着十六号的房门。“谁呀？”唐峻说：“秦大哥，我是咱们社区民警小唐。”开门的正是秦星群，四十来岁，戴着眼镜，穿着家居服。他笑了笑：“小唐啊。这么晚了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唐峻说：“带上你的钓鱼装备箱，跟我们去派出所吧。”秦星群的脸色陡然变得煞白，哆嗦着问道：“为、为啥？”唐峻说：“如果我所料不错，里面应该能找到头发、皮屑之类的，现在科学技术这么发达，稍微一验就全明白了。”秦星群身子发软。他一下子靠在门框上。

这时，房里有个孩子的声音问道：“爸，你在干吗？”

秦星群说道：“爸有事，出去一趟，你好好在家待着啊。写完作业，就看会儿电视吧。一会儿你妈就回来了。”那孩子应了一声好。唐峻戴上手套，进了房，从储物间里拿出了钓鱼装备箱。

秦星群软踏踏地靠在车座上，神情沮丧，两眼呆呆地望着车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唐峻没有问。一路无语，警车就在沉闷压抑中快速前行。

一进讯问室，秦星群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那个沈悦悦，是个小魔王，整天想着欺负人。而他儿子秦湘羽恰好和沈悦悦在一个班，又住在同一个小区，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小区里，经常能碰到。偏偏秦湘羽又老实，沈悦悦就经常欺负他。最严重的一次，扯着秦湘羽的耳朵尖叫，吓得秦湘羽尿了裤子。秦星群当然很气愤，找沈方平去说理。但沈方平护犊子，赔礼道歉也好，赔钱也好，就是不管他儿子。秦湘羽一度产生畏惧心理，不想去上学，不敢下楼玩。秦星群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想，这个小魔王一定得教育教育，让他有所收敛，儿子才能解脱出来。但他这事必须得计划得非常周全。否则，小魔王又会反施到他儿子身上。

于是，秦星群把所有能想到的细节都做了周密安排。下午两点多钟，把儿子接回来后，他让儿子在家写作业，说自己要出去钓会儿鱼。他背着空钓鱼装备箱下了楼，躲在离游乐场不远处的树丛中。他早已看好了，那里沒有监控。他暗暗观察着：沈悦悦正在到处惹事，打完孩子就跑开。沈悦悦的奶奶正在远处跟人聊天。树丛中只有他一个人。也没人注意这里。秦星群决定行动。他掏出手机，等沈悦悦跑到树林边上时，他就播出了奇怪的鸟叫声。沈悦悦被鸟叫声吸引，钻到树丛中来。秦星群用沾着乙醚的手帕捂住了沈悦悦的口鼻。等到沈悦悦失去知觉后，他就把沈悦悦装进钓鱼装备箱里，背出了小区，来到梅河边。在一个僻静处，从手机里找出他录好的尖叫音频，就在小魔王耳边来回放。他觉得折磨够了，这才把小魔王放了，他大模大样地回了家。

秦星群讲完了，看着唐峻，忽然问道：“小唐，你怎么想到是我的？”

唐峻说道：“做过的事，肯定会留下痕迹。只是用不用心去想、用不用心去找。”秦星群点了点头。唐峻反问道：“你鼓动陈大姐投诉我，就是为了支开我吧？”秦星群点了点头：“不知道为啥，我一见你就犯怵。把你支出去，我心里才踏实一点儿。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出了讯问室，唐峻沉默不语地走着。小陶追上他：“唐哥，案子破了，你怎么一点儿都不高兴啊？”

唐峻面露愧色：“我老是感觉我把社区管得不错。可秦湘羽挨欺负这事儿，我都不知道。否则，早些介入，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么严重了。”

小陶张了张嘴，想说啥，但还是没说出来……

分类：都市阳台 作者：李晓静 期刊：《上海故事》2016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