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整个下午,干货都特别的兴奋。
干货的两只耳朵一直留意着车上的广播。
干货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是想听到那个关于寻包儿的广播呢还是不想听到,下午三点到三点半之间是说评书的时间,评书要说半个小时,要在平时,干货会在这个时间段抓紧时间拉几个客,但干货决定不拉了,先把肚子喂饱了再说!他到这会儿还没吃中午饭,中午的时候他和他女人去了一趟大姨子家,干货一进门就对他大姨子小声说:“姐,有好事了,有好事了!”干货的大姨子不知道妹夫碰到了什么好事,她还没有做中午饭,她的饭总是吃得很晚,这样她就可以多粘些鞋底子,她男人死后她就一个人过,天天在家里给温州人粘鞋底,脸给粘鞋底的胶呛得都是绿的。干货就把那个包儿拉开让自己大姨子看了一下,干货的大姨子被包里那么多的钱吓了一跳,忙把手上粘满了胶的手套甩了,连问出什么事了?出什么大事了?怎么这么多钱?干货说让您妹妹跟您说,看看是不是好事,看看还能有什么事能比这事好。
干货这时候觉得肚子饿了,停好车,干货进了顺城街那家朝北的小面馆,他选了一个临窗的小桌,这样可以在吃饭的时候照应一下自己的车,那些毛头总是喜欢用涂鸦笔到处乱涂,到时候想洗都洗不掉。干货要了一碗面,外加一个给酱油卤得发黑的鸡蛋,还有一条儿炸豆腐,要在以前他还会再加一个肉条儿,不过最近面馆老板说肉条儿没法子卖了,肉价涨得太厉害,以前一个肉条儿才两块钱,现在要卖到三块五毛钱。干货很喜欢吃这家面馆的肉条儿,那红彤彤的肉条儿,肉皮给肉汤泡得老厚,吃起来真是香。
虽然面条很香,但干货还是吃不到心上,一碗面“呼呼呼呼”吃得飞快。
干货一边吃面一边看小面馆墙上的那个绿塑料壳子表。
面馆里很热,老板只穿一件二股筋背心,他过来和干货开玩笑:
“是不是和小姐约好了?要来他妈那么一下子?”
干货说来他妈一下光钱不行,还要身体。
“就你这身体!”面馆的小老板说就怕俄罗斯女人也得举手投降。
“这两天可不行,这块儿地方累得连自己老婆都不想,还敢想别人。”干货拍拍腰,说这几天一回家就他妈想睡觉,你看这满街都是人,乱哄哄的,就像是没过过年似的。
“再来点儿面汤?”面馆的小老板说。
“不了不了。”干货抹抹嘴说。
擦擦嘴,点支烟,干货从面馆出来,对面银行的玻璃猛地晃了他一下,有几个女人在对面上来下去地擦那几块大玻璃,但玻璃上乱七八糟的涂鸦就是擦不下去,那几个女的动了刀,刮得玻璃“吱吱”乱叫。干货下了台阶,上了车,迫不及待地开了车载收音机,交通台刚好开始播“为您服务”节目,是主持人高山播的,高山的嗓音特别好,干货特别爱听他主持的节目。高山先播一则寻人启事,在这个乱哄哄的世界上,又有一个人走丢了,而且还是一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寻人启事播过,又响过一阵子零零碎碎的音乐,接下来,干货就听到了他又想听到又不想听到的那则寻物启事。干货赶忙把自己的黑壳子手机取了出来。这时有个中年乘客上了车,“呼哧呼哧”抱着好大一摞杂志往车上挤,终于挤了上来。干货顾不上问这个乘客去什么地方,他只听广播,广播里说:“刘女士于今天上午在乘坐一辆夏利出租车从东华门往新世纪花园的路上不小心把一个黑色的皮包丢在了车上,包里装有巨款,请捡到的司机师傅与131××××8211联系,刘女士必有重谢。”广播里这么一说,干货马上就想起来了,肯定就是那个女的,胖胖的,在北斗路上的车,上了车也没什么话,穿着一件半旧的红羽绒服,领口袖口都又黑又亮,根本就不像是个有钱人的样子。干货把车放到最慢,用自己的手机把广播里的那个号码记下了,坐在他旁边的中年乘客把那摞子杂志捯了一下手,侧过脸看干货,看干货往手机上记号码,忽然说:“巨款,什么巨款?要是巨款肯定就丢不了,丢四千五千不好找,丢一大笔巨款一般不会找不到。”干货说那为什么?中年乘客说,一上三万就是大案了,丢十万二十万还不是大案中的大案,到时候会在所有的出租车中搞排查。
“搞排查?”
“一个挨着一个查。”中年乘客说这种事不会查不出。
“跑同一条线的车多着呢。”干货说。
“那也不难。”中年乘客说失主到时候还要当面认人。
“拾金不昧。”干货忽然脱口说出了这么四个字,这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现在谁还讲拾金不昧?不偷不抢就是好人中的好人了。”中年乘客笑着说。
把中年乘客送到地方,干货把车停在了路边,他的心里很乱,刚才那个乘客说得对,他们公司也曾经搞过排查,那次是有人在出租车上丢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把失主急得跟什么似的,说他那笔记本里有国家秘密,找不着就要出大事了,也许美国都要有行动了。结果后来查来查去还是给查到了,那次就是排查,把所有司机一个一个叫去盘问,还让那个失主认人。干货的心里现在只有一件事,该不该给那个丢包儿的刘女士打个电话。
干货把手机上记下来的电话号码看来看去,直看得心烦起来。
“去不去华林街?”这时有人弯腰在车外边问。
干货让乘客上车,才走不远,路又堵了,前边是乱哄哄的一片车,五颜六色的车壳子在冬日的太阳下闪闪烁烁,干货只好把车停下来,不知停了多长时间,前边忽然又通了,而干货还在想该不该打电话的事。
“前边都动老半天了,师傅!”坐在一旁的乘客说。
干货这才听见后边的车喇叭早已“呜里哇啦”响成一片。
“妈的×,还会不会开车!”
后边的车赶了上来,司机从车里探出头来骂。
“你又不是赶着去猪场投胎!”干货说你骂什么骂。
2
把乘客送到北斗南路,干货已经打定了主意。
干货觉得自己应该给那个刘女士打个电话,十万不是个小数字,快过年了,自己女人说得靠谱,别弄出个什么大事才好,再说那黑皮包是那个花里胡哨的年轻人先看到的,谁知道那个年轻人怎么回事?谁知道那个年轻人现在是不是已经把这事告诉了交通台?干货决定了,先打个电话问问,就说是给自己朋友问的,看看那刘女士怎么说?干货想好了,这个电话必须要在电话亭里打,绝对不能用手机打。从北斗南路出来,干货把车开到了东边的临河花都,这地方是商品楼工地,夏天拆房的时候这地方就像是挨了炮轰,现在这里又平静得出奇,那五六个黄颜色塔吊在那里静静立着,等待着春天的到来。工地东边是个小树林,西边往下走就是结了冰的“甘果湖”,当年干货还在这里参加劳动,也不知挖了多少湖泥,湖边这时连一个人都没有,湖上倒有一圈闲人在滑冰,也只是转圈子,一圈一圈地转,干货看清了,其中一个人是一边转圈一边抖空竹,空竹一下一下抛得很高。
人家的日子怎么就过得那么滋润?干货看着那边,在心里说。
干货进了电话亭,电话亭里边的玻璃上喷了一行又浓又黑的涂鸦:“啊,我要×你!”
干货在身上摸硬币,把硬币放在了手心。
“就说电话是替朋友打的。”干货对自己说,把硬币抛了一下。
“就说朋友太忙走不开。”干货又对自己说,把电话摘了下来。
电话一打通,干货愣了一下,接电话的竟然是个男人,这让干货吓了一跳,怎么会是个男的?干货拿不定主意了,是说话?还是把电话放下?
“喂喂喂喂。”电话里的声音睡意蒙眬,这人好像还没怎么睡醒。
“你是不是131××××8211?”干货小声说。
“你说吧,刘女士是我的保姆,是不是你捡到包儿了?”电话里的男人说你先说说包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你在什么地方捡的?那辆出租车又是什么颜色?
“你是不是131××××8211?”干货又说。
“未必拨什么号你自己都不清楚?你拨的什么号?”
干货听得出来,电话里的这个男人蒙眬之中有些烦,这男的说他已经接到七八个这样的电话了,有几个人还竟然在电话里要求先把好处费给他们。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捡到了包儿?”这个男的在电话里说。
干货定下心来,两眼看着外边,说自己虽然不是那个捡包儿的人,但那个包儿自己见过,干货就把那个黑皮包儿是什么皮子,什么拉链儿,什么牌子都说了出来,还包括包儿上的一个小细节,那小细节就是包儿上有个不怎么起眼的小口子,很小很小的一个小口子,这种细节一般人根本就不会知道。
“那小口子给用什么胶粘了一下。”干货说。
“你在什么地方?”电话里的声音马上清晰起来。
干货没说话。
“你朋友叫什么?”电话里的男人又说。
干货的手指在玻璃上划了两道,想随便说个名字,但一时不知道该想个什么名字。
“怎么不说话?”电话里的男人说,“你朋友什么条件?”
“好处费?”干货把话接上了,小声说,“我朋友想问问你那边能给我朋友这边多少好处费?”
“你说呢?”电话里的男人说。
“这事得你说。”干货说你是失主。
干货听到电话里一阵子窸窸窣窣,那男的又在电话里说了:“名字,身份证号码?”
“身份证!”干货说根本就不可能告诉你身份证!告诉你身份证干什么!
“我们互相又不认识。”电话里的男人说。
干货有些慌,他没想到还会有这种事。“不要身份证行不行?”
“哪家出租车公司?”电话里的男人说。
干货说这与公司无关吧?“这是你和我朋友私下的事,我又不是开车的。”
这个男人在电话里停了停,说:“你是不是就是那个司机?”
“不是。”干货忽然慌了,想把电话放下了。
“是也没关系。”电话里的男人说,“这样吧,时间,地点,约一下。”
干货结巴了一下,说我过一会儿再给你打电话吧,我这会儿有点事,办完了事再给你打好不好,我还得和我朋友再商量商量。不等对方说话,干货已经把电话慌里慌张地放下了。
干货给自己点了支烟,隔着电话亭的玻璃看着那边。
湖上那个人还在转圈,还在抛空竹,这下真不巧,忽然一下子摔倒了。
干货从电话亭出来了,电话亭外边也乱糟糟喷了些涂鸦,鲜红的心脏、鲜红的生殖器和鲜红的嘴唇!还有一支贯穿在心脏上的箭。干货望着那边,那人已经站起来了,又在冰上转了起来。干货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再找个电话亭?把好处费的事说定了,能不能对半儿分,最好各五万?干货忽然觉得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亏?那个包儿要是不给失主呢,是他们自己不小心把包丢车上的,不给失主,那十万不就都是自己的吗?十万可不是个小数字!这么一想,那个花里胡哨的年轻人又在他脑子里出现了。
“操!”干货把烟头扔掉了。
3
刚刚离开电话亭,干货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吓了一跳。
干货手机的铃声是鸡叫,一声比一声尖锐,乘客常被这铃声一惊。
街道上背阴处的坚冰给太阳照得十分刺眼,六七个警察在路边铲冰,冰屑都飞到了干货的车玻璃上。干货把手机放到耳朵边上,电话是他女人打来的,他女人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显得特别特别遥远,他女人语气神秘地问他现在在什么地方?能不能马上回来一趟?他女人告诉干货她这时还在她姐姐家里。干货说是不是让我去接你?干货的女人说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你最好马上回来一趟。干货的女人在电话里把声音放得更低,说快过年了,咱们可别上了别人的当才好。干货女人的话让干货一时摸不到头脑。干货说你说什么?有什么当可上?不会有什么当吧?再说街上也没卖“上当”这种东西的地方!干货的女人在电话里说你还有心开玩笑,你也不想想,一个人怎么会把十万块钱忘在车上?会不会是假币?会不会人家把假币放在车上做圈套?让你傻×往里钻!你敢保证那个花里胡哨的年轻人就没记住你的车牌号?现在的年轻人不偷不抢就是好的了,还会发现有包儿他自己不打开?反而乖儿子样拱手交给你?
干货女人的意思是先不要管这包是什么人的!“要是假币麻烦可就大了。”
“假币!”干货说你瞎说什么。
“现在许多人都用假币设套儿你知道不知道?”干货的女人说到时候人家说你掉了包儿,跟你要十万你怎么说?到时候你有嘴也说不清,你去什么地方给人家找十万?把房卖了?住猪圈?或者是住0号垃圾箱?
干货给自己女人的话吓了一跳:“要是这样谁也别在这个世界上活了!”
“现在的人们什么坏主意想不出来!”干货的女人说。
“再好好儿看看。”干货要他女人把那包儿里的钱都一张一张好好儿看看。
干货的女人说她和她姐已经看了老半天了,“人都差不多看晕了。”
“你对着光。”干货说上边有水纹就不会假。
“好像是模模糊糊。”干货的女人说这事有些蹊跷,现在的人抢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把这么多钱一下子给丢掉?恰好又丢在你的后边座上,恰好又来那么个花里胡哨的年轻人,哪会有这么巧?也许就是那个年轻人设的套儿。
“不会吧?”干货忽然也担心起来,他不打嗝了,好了。
“你回来,咱们去一下银行。”干货的女人说。
“不会是假币吧?”干货又说。
“要是呢?”干货女人说。
“不可能是假币吧?”干货又说。
“要是呢——”干货女人的声音变尖锐了。
“哪能会有那么多假币?”干货说。
“要是呢!”干货女人在电话里更急了,干货的大姨子也在电话里说了句什么。
干货真的有点害怕了起来,刚才接电话的为什么是个男的?会不会就是那个花里胡哨的年轻人,会不会真有圈套?会不会自己已经落到什么圈套里了?要是这样那就太糟了。
“我刚才给丢包儿的人打过电话了。”干货对自己女人小声说,“你猜怎么样?想不到接电话的是个男的,怎么会是个男的?广播里说丢包儿的人是刘女士,应该是个女的才对,那男的说那刘女士是他的保姆。”
“看看看!看看看!”干货女人的声音更加尖锐起来。
“怎么会是个男的?”干货说。
“也许就是个圈套!”干货女人说你还不赶快回来!
干货把方向盘朝左打朝左打,把车掉过来了。
4
干货眯着眼看着前边,过了儿童公园再往东,十字路口一过就是他大姨子家,那地方叫苹果园,可那地方连一棵苹果树都没有,不但没有苹果树,连杏树都没有,都是些迟早要拆掉的烂房子,那些烂房子的周围又都是些烂垃圾。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街上的小贩更多了,年货都已经摆到了大街上,花生、柿饼子、核桃、鸡、鸡腿、鸡翅、鸡头、土鸡、西装鸡、猪头、猪蹄子、猪尾巴、猪里脊、猪心、猪肺,还有鞭炮,花花绿绿的鞭炮摆得到处都是。干货把车停到了大姨子家对面,这样车一有响动,他马上就会知道,干货车上的报警器特别灵,天上打雷它都会“啊呀啊呀”叫半天。晚上听着车叫,干货有时候会忍不住笑出声,他觉得自己的车太像女人了,打个雷也会“啊呀啊呀”叫半天。
敲开大姨子的家门,那股子浓重的化学胶水味就又一下子扑了出来。
干货发现他女人和大姨子已经都穿好衣服了,甚至都准备围围巾了。
“走吧走吧。”干货的女人说。
干货的女人和干货的大姨子已经把那十捆钱又换了一个包儿,那十捆钱已经给干货的女人和他的大姨子一张一张看过,结果是越看越糊涂,越看那些钱越像是假币,几乎是,没一张像是真的。这会儿那十捆钱又都给一捆一捆捆扎好了。
“都几点了。”干货的女人是个急性子,她把放钱的包拎了起来。
“不急不急,先让我喝口水。”干货说怎么说我也得看看。
“肉眼根本就看不出来。”干货的女人说咱们还是快走吧。
“去银行到底好不好?”干货端着水缸子,“你说咱们这么做会不会引起银行保安的注意?”
干货女人的意思是只要别去有熟人的地方就行,“谁认识谁?”
干货说就怕不认识人人家不给你做这事。“最好别去银行。”
“要不去超市?”干货女人看着干货,说超市的验钞机随便用。
“不行不行。”干货马上表示不同意,眼下要过年了,超市里人又多,你在那里“哗啦哗啦”验了一万又一万,旁边的人还不眼红死?乱哄哄的被人抢了怎么办,到时候也许美国都会广播这件事了。
干货伸手到袋子里把钱拆了一沓,抽几张出来,用手揉揉。
“没问题吧。”干货用中指弹了一下。
干货的女人马上把手指伸过来,说你看看这儿,你再看看这儿,是不是不那么清楚?
干货的女人这么一说,干货也拿不准了,他把钱又放到眼前。
“走吧走吧。”干货的大姨子把围巾围上了,她也是个急性子,她们姊妹三个都是急性子,干什么都风风火火的。
“不去超市咱们就去银行。”干货的女人说。
“那咱们就去银行。”干货说要是假币,到晚上就扔他妈公安局门口。
干货把他大姨子给他倒的那缸子水喝了,水里也有股子粘鞋底的胶水味,喝了水,干货的主意忽然又有了:“要不,去了银行就说是包工队年底要发工资,想知道这钱会不会有问题?”干货甚至已经编了故事出来,“就说去年包工队发的工资里边有不少假币,人们给假币害苦了,弄得许多人连年都过不了,全家老小哭得哇哇的,还有人要上吊。”
“到时候银行的人问是从哪个银行取的假币你怎么说?”干货的女人说。
“就说谁知道包工头是从哪个银行取的?”干货说。
“要都是假币,人家银行把咱们都扣了怎么办?”干货的大姨子说到时候哭得哇哇的可能是咱们,咱们连年也别过了。
干货没主意了,愣在了那里,如果这十万块钱都是假币,银行就很有可能会把他们扣住,然后再一点一点展开调查,也许还会弄成个什么大案,到时候不但母亲的病会加重,儿子的学习也许都会受影响,弄不好还得再转一次学校。
“真要出了事到时候怎么说?”干货看着自己女人。
“不会一万一万地验?”干货的女人忽然拍了一下手,有了新鲜的主意,“十捆钱打十个包儿,去一个银行验一万,再去一个银行再验一万。”
“对,一万一万地验。”干货的大姨子说。
干货也认为这个主意相当的好,这么一来就不会引起嫌疑了。
干货的女人马上去找报纸,“哗啦哗啦”把十捆钱又分开了,再用两个塑料袋子分装好。
“不行不行。”干货说最好找十个塑料袋子,去一个银行拎一袋儿。
干货的大姨子又去找塑料袋子,找好了,再一一分开,共十个塑料袋儿。
“行了吧?”干货女人说这下行了吧?
干货的大姨子提着塑料袋子左看右看。“从外边看不出是钱吧?”
“看出来又怎么样?”干货说咱们出门就上车,小偷未必就敢跳到车上。
5
干货拉着自己女人和大姨子去了银行,路上车多,车走得非常之慢。
干货一路把喇叭按得“嘟嘟嘟嘟”响,但喇叭按得再响,车还是像个老蜗牛。
干货和他女人大姨子又在车上合计了一下,到了地方,干货在车上等,他女人和他大姨子一万一万地进银行里边去验,其余的钱就都放在车上。
车虽然开得慢,但还是慢慢过了洞天宾馆,这家宾馆是用防空洞改建的,钟点房算是市里最最便宜的,一小时只要十元钱,所以许多情人都喜欢在这里开房间做事,所以这家宾馆越来越出名。过了洞天宾馆,车再往西,慢慢慢慢往离儿童公园不远的那家银行开,那家银行离干货大姨子家最近,干货他们准备第一家就先去这家。快到这家银行的时候,车在十字路口处又堵了。干货的大姨子这时忽然想起了什么,指着外边,说:“看看看,看看看,就这个小区,就这个小区,去年就是这个小区。”干货的大姨子说就路边这个小区,去年有家人一下子就丢了三十万现款,后来那小偷给抓了起来,警察调查那家人的时候那家人却死都不肯承认丢过钱。
“你说他们为什么不敢承认?”干货的大姨子问干货。
干货笑笑,这事他早就听说过。
“他敢承认,他要是承认了还不闹出个更大的案子?”
干货的大姨子忽然愤怒起来,说凭什么他们有那么多钱!“因为他们的钱来路不明!”
“有钱人的钱有几个是来路明的?”
干货说我们色织厂大前年连地皮都卖了,我们厂当年多风光,产品都销到上海!连上海人都穿我们的产品,可现在地皮卖得一寸都没剩,工人一分钱都没有,厂长却去北京买两套房子,他的钱来路明不明?
“这钱要是来路不明就好了,到时候……”干货大姨子的声音忽然小下来。
干货从后视镜里看着大姨子,说人家已经在交通台播了。
“播了?”干货的大姨子说。
“播了,那还不播。”干货说。
“说没说好处费的事?”干货的大姨子说。
“说必有重谢,这种事,往坏里想就是拿不到一分钱咱们也不算赔。”干货说。
干货的大姨子忽然生起气来,说不给好处费就是不给他们!
“没那个花里胡哨的小伙子就好了。”干货说也许那小伙子已经把咱们的车号记住了,也许那小伙子已经把咱们给举报了。
“什么小伙子?”干货的大姨子说。
“花里胡哨的小伙子。”干货说包就是人家先在车上看到的。
“是不是跟小北他表哥一样,烫一头黄毛?”干货的大姨子马上开始表示自己对大妹妹的不满,她侧过脸对干货的女人说看看你二姐把伟伟惯得像不像个人样,水开了都不懂得动手关一下煤气!裤兜里整天放着个避孕套,他结婚了吗?他才十八,他避什么避!
干货忍不住笑了一下。
干货女人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三个人都忽然笑了起来。
6
从银行出来,路边的灯早已经亮了,对面饭店灯火辉煌,门口有一群人在嘻嘻哈哈。
干货和他女人还有他大姨子三个人简直是心花怒放,那些钱居然没一张是假币。
干货又去电话亭给那个男的打电话。干货的女人和干货的大姨子在车里等着。
电话通了,接电话的还是那个男的,那男的一下子就听出是干货,在电话里说:“等等,等等,我再来两下子。”干货不知道电话里的这个男的“再来两下子”什么意思?等了片刻,这个男的才又拿起电话说话,说:“干了就不好弄了,要趁湿,你快点儿说。”
干货不知道什么干了就不好弄了,这个男的在弄什么?
“怎么样,你朋友那边怎么样?”电话里的男人说你那个司机朋友也太忙了吧。
“快过年了嘛。”干货说是朋友就应该互相帮助,不帮忙还叫什么朋友。
“你又换了个电话?上午不是这个号。”电话里的男的说你怎么不用手机打?
“我没手机。”干货说。
“出租车司机没手机谁相信?”电话里的男人说。
“我跟你说过我不是开车的。”干货的脑子亮了一下,他对自己的这种机智忽然很满意。
“你真不是司机?”电话里的男的说。
“我是搞水果的。”干货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他觉得不应该说自己是卖水果的,说别的什么不好?比如说自己是警察,或者是工商。还可以说自己是税务,或者是记者,但他不能说自己是这些人,这些人哪个没手机。
“你那儿有没有西番莲。”电话里的男的忽然问。
干货不知道什么是西番莲。“是不是番石榴?”
电话里的男人说看你也不是卖水果的,西番莲味道最特别了。
“你不是卖水果的吧?”电话里的男人说。
“我主要搞苹果。”干货说富士苹果,黑富士、红富士、绿富士、蓝富士。
“那你更应该有手机,做生意没手机怎么行?”电话里的男人说你没手机怎么联系业务。
“刚丢了。”干货说过了年准备再买个新的。
“让你朋友给你买?”电话里的男人笑着说,“你朋友应该给你这个好处费,你打一个电话换一个地方挺辛苦,大腊月的你这么辛苦。”
干货说打打电话有什么辛苦,这要辛苦,干别的还不都辛苦死了。电话里的男人既然把话说到了好处费上,下边的话就好说了,干货放低了声音,他朝外边看看,电话亭周围根本就没人,但干货还是把声音放得很低。
干货说:“那个,那个,那个好处费的事怎么说?”
“你先说你能不能代表你的朋友?”电话里的男人说。
“当然能。”干货说要不我朋友怎么会托我打电话。
电话里的男人停了一下,好像在和旁边的人说什么。
“请问能给多少?”干货又问。
“快过年了,五千,怎么样?”电话里的男人说。
“不行不行。”干货说那也太少了吧,“太少!”
“五千还少?你一年能挣多少?”电话里的男人说。
“太少太少。”干货又说,看看外边。
“一万,一万总可以了吧?”电话里的男人说就不说拾金不昧吧,也不能这样。
“要是让别人捡上,也许你那十万一分不剩都会姓了别人。”干货说现在这种人太多了,你们是碰上好人了,别看我的朋友是出租车司机,但我朋友是好人,现在是什么时代,你以为雷锋还活着?他要是活着也老了,只剩下一把白胡子!
“一万不少啦。”电话里的男人说你朋友是什么意思?
“四万。”干货说。
电话里的男的吃了一惊:“别以为钱在你们手里就可以狮子大张口。”
干货觉得自己拿电话的手都有些抖了,他本不想再说什么,但他的嘴好像是一下子不由他了:“要是我,丢十万能有五万回来我就会高兴得见人就叫爹!”
电话里的男人笑了,说:
“他妈的,还有这么说话的,两万!就给你们两万。”
干货的心“怦怦怦怦”乱跳了起来。
“两万不少了吧?”电话里的男人又说。
“不多。”干货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电话里的男人说你约个时间吧,别啰嗦了。
干货说快过年了,你那边可能也等着用钱,“两万就两万吧,明天上午怎么样?”
“明天上午?”电话里的男人想了想,说行。
干货又说了个地点:“北斗路行不行?”
“行。”电话里的男人说离他们馆不远。
干货不知道电话里的这个男人说的是什么馆。“但是我明天过不去……”
干货刚才已经和自己的女人还有大姨子合计好了,这种事要做得十分周密才行,明天的事还是由他,他女人,他大姨子三个人来做,到时候他们会装着谁也不认识谁,他装着不认识她们,她们也装着不认识他,电话里的这个男的又没见过干货,他只听过干货说普通话,到时候干货改说满口家乡话就马上又是另外一个人了。干货到时候要装着跟这件事没一点点关系,装着是临时在街上打的出租车上的司机。
“明天让我朋友的女人给你把包儿送过去。”干货小声说有人出车祸了。
“你那个开出租车的朋友呢?”电话里的男人说。
干货小声说就是他的车出事了,“要不他今天就自己给你打电话了。”
“噢——”电话里的男人说那就让女的来吧。
“女人你还不放心?”干货说。
“长什么样儿?”电话里的男人说我得知道她长什么样,到时候别弄错了。
干货想把自己女人的长相说一下,但好像一下子怎么都说不来了,干货女人的长相也太一般了,只是那两个乳房好像比一般人大一些,其他就都太一般了,太一般的事其实最最难说。干货想起了自己女人经常穿的那件很薄的橄榄绿小大衣,除了橄榄绿小大衣,干货又把自己女人的小灵通号码告诉了电话里的男人。
那男的忽然在电话里笑了一下,说这事搞得有点像是特务接头。
干货笑了一下,却没有出声。
干货准备挂电话的时候那男的又在电话里问衣服是什么颜色?
“橄榄绿。”干货说。
“还橄榄绿!”
“橄榄绿半大小大衣。”干货又说。
“还半大,这回有钱了,能穿全大的了。”
“妈的!我老婆未必就穿不起!”干货在心里说,“你呢,怎么认你?”
“到时候我在手里举一枝腊梅。”
“更像特务接头。”干货又在心里说,忍不住笑了一下。
7
干货差点睡过了头,他好长时间没像昨天晚上那么兴奋了。
新的一天早就开始了,干货拉上自己女人和大姨子急匆匆去了光华路。
车还没开到地方,干货远远地就看到那个人了,那人在那里把两只脚跺来跺去,手里果然举着一大枝电话里说好的腊梅,那是一枝很大的腊梅,这几天腊梅还没大开,所以街上手里拿腊梅的人没几个。“就是他,就是他。”干货的女人说除了这个人就不会是别人。
干货把车慢慢贴过去,贴过去。
这是个瘦瘦的男人,头发乱乱的,但人很精神,穿着件很漂亮的带帽子的那种尼泊尔粗线毛衣,看样子像个搞艺术的。
干货把车停在了这个男人的身旁,干货的女人下了车。
“橄榄绿。”这个男的看了一下干货女人,笑了一下,手里的腊梅没处放,又拿不进车里来,他就把它放在了车顶上,他抬腿进了车,坐在干货旁边的座儿上,说掉不下去吧,小心别把我的腊梅掉下来。
这个男的一上车干货就开始说家乡话。
“包呢?”这个男的一上车就说。
干货的女人对干货说这地方人太多,“师傅你好不好再往前开开。”
干货就把车顺着东便道往东开,车开出了东便道,再往东就是火车站了,那里是一片阳光人来人往,烤白薯的炉子热气腾腾,谁也弄不清楚那地方为什么有那么多烤白薯的。
“行了吧?”那男的说还要往什么地方开?
干货用家乡话对自己女人说:“停不停?”
“师傅你再开,再开。”干货的女人朝后边看了看,她发现后边好像有辆车跟着。
干货就继续开,火车站很快就过了,往东开,就是去三桥的路,往南开,车就又拐进市里了。路边有许多人在铲冰,因为要过年了,户外的卫生活动就是铲冰。
“再往前开,再往前开。”干货的女人说,她回过头看看,那辆车又不在了。
“这又不是干什么?怎么还开,把包给我就行了。”那个男的说。
干货没听这个男的的话,把车又朝东开了开。
“停停停。”这个男的生气了,“往哪儿开?还真当是特务接头?”
干货在前边又用家乡话问了一声:“停不停?”
干货的女人说要不就这儿吧,干货女人说话的时候干货的大姨子一直不开口,她的手紧紧地抓着那个包儿,这会儿,她把这包儿交了出去,交给了那个男的。那个男的把包儿拉开,手伸到包儿里去摸,摸了一遍,又摸了一遍,突然说:
“怎么?是八万?”
“不是说好的吗?”干货的女人说那两万不是说好了吗?
“那也得先把十万交给我,再由我拿两万给你们,你们连这规矩都不懂!”
“八万没少一分吧?”干货的大姨子说了话。
那男的看样子根本就不想把钱细数一遍,这时气了,却非要数了,他把那八沓子钱取出来“哗哗哗哗、哗哗哗哗”数起来。数好了,又把钱放包里,开了车门,人还没出去,又回过头很生气地说:
“没你们这么办事的,谁让你们先下手把好处费拿走的!”
“八万没少一分吧。”干货的大姨子又说。
“这种事,哪有事先就把那两万扣了的。”那男的把车顶上的腊梅花取了下来,气鼓鼓的,他想拦一辆车,那边来车了,但司机看到了那一大枝树枝,车停都没停。
干货在车里看着这个男人,把车慢慢慢慢倒着,干货想把车倒回去掉个头。那男的忽然又挥挥手里的腊梅跑了过来,生气地说:
“停停停!把我捎回去!”
“去原来的地方?”干货用家乡话说。
“现在的人就是见不得钱!”这个男的把腊梅放在了车顶上,又上了车。
干货用家乡话说:“爹亲娘亲都不如钱亲。”
“我记住你的车牌儿了。”这个男的忽然对干货说。
干货把脸掉过来,说你记我的车牌干什么?我又没怎么你。“你什么意思?”
“你会不会说普通话?”这个男的说。
“不会。”干货说我是外地人,才出来做事,东南西北都搞不清!
“你每天都戴墨镜?”这个男的说。
干货大声说你别用这种眼光看我好不好,我一个开车的知道你们什么屌事?
“你们认识不认识?”那个男的问干货的女人。
干货女人说:“天下的出租车司机多着呢,我男人就是出租车司机。”
“你拿这么个包儿,包里又不是放了一卷卫生纸,你敢随随便便打出租车?你不找个熟人?”那个男的说你这话谁相信?鬼才相信!现在谁敢这么大胆子?
干货佯装生了气,用家乡话大声对自己女人和大姨子说:“到地方你们就赶快下车,或者你们有事下去说,你们是干什么的,要不我把你们都拉到局子里去。”
到了北斗路东边的便道,这个男的一跳下了车,在车外弯下腰说:
“谁还不会演戏,钱倒不重要,我画一幅画又是十万!但是没有这种规矩!”
干货也跳下车来,用手摸摸,很生气地说要看看是不是车顶给划了。
“你以为这是钢筋!”那个男的愤怒地把手里的腊梅挥了一下。
干货又上了车,他一踩油门,把车“呼”地开出去,那个男的被甩在后边,人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不见了。干货的女人和大姨子这才在后边笑了起来,直笑得东倒西歪。干货女人说刚才我紧张得汗都要流到鞋子里了,建设你知道不知道,多亏建设你家乡话还说得来,多亏建设你说的那个刘女士没来,要是那刘女士来了你还不把马脚露出来。
“两万!两万!两万!”
干货把汽车喇叭拍得好响。
“他妈的!”干货说:“我这一生一世最最开心就是今天!”
车过华中路那家大超市时,干货的女人忽然要干货陪她去转转超市。
超市里人很多,是人挤人,干货他们就人挤人地看来看去,干货女人看到什么都要问一下,底气像是一下子就十足了,这底气就是他们现在有了两万,那两万明明白白是他们的了。干货的女人甚至拉着干货去看了一下仿皮大衣,仿皮大衣最便宜也得五千一件。而干货的女人居然说:“咱们一下子就可以买四件!”其实她什么也舍不得买,一件过年可以穿的上衣才要两百多,她看了又看,还试了一下,最终还是说过了年天就要热了,明年再说吧。她倒是诚心想要给干货买一件仿皮的上衣过年穿,干货却执意不肯,说小北上学到处要钱。
转到最后,老婆桂玲执意要给干货的老妈买一身保暖内衣。
干货小声对老婆说:“你这是想讨好我还是想讨好我妈?”
“我高兴讨好谁就讨好谁。”干货女人说。
干货说随你讨好谁都行,谁让老子今天高兴!
“看看你,我姐还在呢!”干货的女人指指走在前边的姐姐小声说你想给谁当老子?
“你说我什么时候一下子搞定过两万!”干货在自己女人耳边说。
干货的女人忽然在干货身上拧了一下,拧得干货一跳。
“你干什么你!”
“我看看是不是在做梦。”干货女人小声说。
“那我拧拧你。”干货说。
8
“干货干货——干建设!”
有人一边开车一边喊干货,把头从出租车里探出来说干货你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请客?说话的是干货的师弟刘小乔,干货在出租车里说了句什么?谁也没听清,车一下就开了过去。刘小乔的车马上又赶了上来,刘小乔对旁边车里的干货说:“发财发财!干货你发大财了!”干货在出租车里又摇了摇手,什么意思呢?没人知道。
干货的事,有些人们知道,有些人们注定不会知道。
人们已经知道了干货在车上捡包的事,这种事根本就无法保密。
但人们怎么会知道干货这两天忽然有些焦头烂额的感觉,事情的发展远比干货想得要复杂的多,那件事情并没有被他搞定,事情还在发展,而且是朝着对干货很不利的方向发展。让干货想不到的是那个电话里的男人居然就是画家白小石,白小石是市里的名人。白小石的愤怒远非干货能够理解,白小石觉得自己好像是受到了侮辱,他直接去了交通台,他和交通台的主持人高山是老熟人,那个寻包启事就是高山帮他播的,白小石接受了一次交通台的采访,因为愤怒,白小石说话十分不客气,十分尖刻,交通台不但做了采访,他们还把白小石请到台里做了一回现场直播嘉宾,这个现场直播节目在“社会万象”栏目里播出。这个栏目一直做得很火,栏目主持人就是高山,白小石在直播节目里不但批评干货,而且把出租车公司也都搭在了里头。为了这事,出租车公司的头头们都很不开心,快过年了,大家谁都不愿多事,这种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原说不上怨谁不怨谁,所以公司的头头们也不好怎么表态,也不好做什么处理。
公司刘经理是干货的师哥,这天对干货说:“要不你先回家休息他妈几天!”
干货不敢发火,但话却也不那么动听:“我休息谁给钱?你给?”
“你要注意影响。”刘经理说快过年了,最好别把记者给我闹到公司里来!
干货说我怎么就影响不好了,“有人给你好处费你要不要?”
刘经理瞪起眼睛说你急什么急?下边的话,没说。
“又没有法律规定不可以收好处费!”干货又说。
刘经理瞪瞪眼,把话还是说了出来:“人家画家白小石也没有说错你,好处费天经地义必须由人家交给你才是,你怎么有权利事先就把那两万好处费拿走?”
干货的嘴一下子张得老大,不说话了。
关于干货拿好处费这件事,现在出了三种说法,这三种说法都被交通台炒得沸沸扬扬,一种说法是好处费必须是要经失主的手交给干货。第二种说法是干货自己先下手把好处费拿掉就等于是强取豪夺!第三种说法让干货最头痛,那就是说出租车司机根本就不应该拿人家的好处费!乘客一上车,所有带上车的财产必须由出租车司机来负责!新闻媒体向来喜欢多事,他们不惜添油加醋,只要收听率高就好,这么一来,干货为之服务的那家出租车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干货捡包儿的事,而且这事越传越玄,有人居然说干货捡到的不是十万而是一百万,干货拿到手的不是两万而是二十万!其实干货捡包的事根本就无从保密,几乎是,任何司机都逃不脱自己的车牌号,就像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摆脱自己的影子,你就是用根绳子把自己吊起来,影子照样还要掉地上。
“没事,拿好处费是应该的!”这天刘小乔又见到了干货,他想安慰一下干货。
干货觉得很尴尬,脸红红的不知说什么好,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给他八万不少啦。”刘小乔说要是我,十万都他妈放自己腰包。
干货不知道该说什么,脸上是红不红绿不绿,是五花六绿。
“现在的事,拿到手才是你的,就应该这么做,别听他们乱说。”刘小乔说。
这回是干货说话了,他拍着方向盘大叫:
“都是我老婆做的事!我几时知道她事先把两万从包儿里拿了出来!”
干货这么大声说话的时候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自己明明是在委屈桂玲,事先把那两万拿出来是自己的主意,这跟他女人桂玲没一点点关系。
“那是你老婆聪明!要是碰到个傻×老婆也许你一分都搞不到手,人就得聪明一点才好!”刘小乔说。
干货张张嘴,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要不你歇两天?耳不听心不烦。”刘小乔说大家都是开出租的,嘻嘻哈哈什么话不说?
“操他妈的!”干货说。
干货这两天是尽量躲着人,但又怎么躲得开。熟人追着他要他请客,说干货你这家伙发了财就鸡巴硬起来,怎么连人都不肯见了!既然发了那么大一笔财出点血又算什么?有人还说这一次请客说什么也不能再吃麻辣兔头,肉没多少骨头倒是一大堆,这回一定要让干货七凉八热好好点一大桌子,最次也得吃一回“楚天阁”的臭鳜鱼。
不但是工友,邻居们这些天见了干货也都眉飞色舞。
“两万不多,这是你,要是别人,捡了一百万也许都会一声不吭!”邻居对干货说。
干货现在出车的时间更早,天不亮就出车,到了晚上,很晚才收车,他这样做就是怕碰见熟人。中午的时候,他也不敢再去顺城街北面那家小面馆吃面。那天他要了一碗面正在吃,小面馆的老板兴冲冲走到他的桌边说:
“好家伙,你个狗东西,二十万刚好是一套五十平米的房子!”
一口面条儿卡在干货的喉咙里,吐吐不出来,咽咽不下去。
“要是去洞天宾馆干事,得两千多次!”小面馆的老板还笑嘻嘻开玩笑。
干货喝了一口面汤,喉咙里“呼噜呼噜”两声,一口面好容易咽下去。
“哪个有二十万!”
干货跳起来,一张脸憋得通红,像是要打架。
“你他妈说谁有二十万!”
9
这天晚上干货收车很晚,有人在楼下等他,黑咕隆咚吓干货一跳。让干货想不到的是这人竟然是交通台的著名主持人高山。高山也不知是怎么找到的干货家,高山人很年轻,但满脸的皱纹,人精瘦精瘦的,穿着小夹克,毛领子竖着。交通台现在实行广告承包制,工资都从广告费里出,所以他们特别忙,节目做得也特别火。
“我给你打过好几次电话。”高山说干师傅你总是关机。
这两天给干货打电话的人实在太多,干货嫌烦,干脆把手机关掉。
干货要请高山上去,说上去喝点茶?怎么能让你在下边站着?
高山说自己刚才按了门铃,“你们家里人说你马上就会回来。”
“上去坐坐。”干货说。
“不了不了。”高山说时间也不早了,就在下边简单说几句。
干货不知道高山要说什么,要和自己说什么?
“我们想请你到台里做一次嘉宾,你也把自己要说的话说说。”高山说。
“我说什么?”干货忽然生起气来,说这种事有什么好说,“那个白小石应该给,我并没多拿,他什么意思,出租车司机又不是强盗!”
“所以才想请你去做一次嘉宾。”高山笑着说,一笑一脸皱纹。
干货让自己不要生气,但他又拿不定主意:“是不是白小石也去?”
“你是不是想两个人同时说?”高山说如果这样他们可以特意安排一下。
“我就一个人说!”干货说在一起难免面红耳赤。
高山笑了一下:“白小石的节目你听了?”
“他说得不对!”干货忽然又激动起来。
“你可以表明你的态度。”高山说我们就是这么个意思。
“那钱是应该得到的,他答应过给两万好处费,我又不是拿了三万,又不是拿了两万五,说两万就是两万,我一分也没多拿,他这会儿到交通台说三道四,要是一分钱都不拿他还会说不说那些话?”干货说他不该那么说,说什么强取豪夺?把出租车司机说得活像强盗!他不答应我会不会拿?
“对对对,”高山说就是要你到台里这样说,“话不说不明,快过年了,大家把话说明了心里也快活,听众心里也快活,大家都过个好年。”
“到时候我说家乡话行不行?”干货忽然说。
“咦——”高山看着干货,笑了一下。
“我说家乡话好不好?”干货看着高山。
“你普通话讲这么好,为什么要说家乡话?”高山说还是普通话大家听得明白。
干货的脸红了一下,但他还是答应了高山,去交通台做一次节目。
时间已经很晚了,高山说我这就先告辞了,我家离这儿不远,谢谢你答应合作!
干货现在很少跟人握手,握着高山的手,干货说:“我天天听你的节目,想不到你这样年轻,我最喜欢你主持的节目。”
高山说自己这几天有些感冒,嗓子不好,今年的供暖成问题。
“到时候我不会说话怎么办?”干货忽然又有这样的担心。
“平时怎么说到时候你就怎么说,录音室里又没人看你,就你我两个人,时间又不长,只十分钟。”高山说到时候我会提问,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问过来,冷不了场,要是出现了冷场就把音乐及时插进去,你不用担心,什么时候卡住什么时候就插音乐。
“可不可以先给我看看都是些什么问题?”干货说。
高山就笑了起来,高山一笑又是一脸皱纹,“我看你很老练。”
干货不好意思对高山说自己当年在色织厂当过业务科长,当年搞业务自己什么人没见过?当年不但常常和报社的人打交道,还常常七七八八地接受些小采访,只不过厂子现在不在了,地皮卖光了,工人连一分钱也没有,养老保险也无处去交。要是采访这些,干货想自己也许会说得更好。
“到时候你就在心里想是面对着白小石说话。”高山说。
“好!”干货说真理又不是他的。
高山就又笑了起来,说这“真理”二字就不是任何人都能说得出的,现在许多人连这个词都不知道了,你对人家说“英特纳雄耐尔”人家还会以为你是在讲运动鞋品牌,或者是运动衣品牌,或者是男性保健品。
作者:王祥夫 期刊:《故事族·中篇》2023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