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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族网 > 啄木鸟 > 啄木鸟2022年12期 > 真诚的心

真诚的心

分类:啄木鸟 更新时间:2023-09-29 15:39:03

编译

“对于那些想要创造奇迹的人,大自然会施以报复……并迫使他们生活在极度的贫困之中。”

——利奥纳多·达·芬奇

这尊维多利亚时期的大理石半身雕像《索菲亚夫人》深深地吸引了我,为此我来到了金伯特拍卖行。女人的面孔像是活了似的,让人叹为观止——那些古代的雕塑家们懂得什么是爱。它价值连城,大约雕刻于1850年,我深深地为之倾倒。

“洛夫乔伊,这尊雕像为什么会这么值钱?”珍妮不解地问,“她也并不怎么漂亮啊。”

“她很美。”

我想,这位雕塑家不会是别人,只能是约翰·斯蒂尔爵士——维多利亚女王在爱丁堡时特别喜爱的雕塑家。他用纯正的意大利大理石,按照古罗马夫人的风格雕刻了垂于夫人额前的卷发。

后来,珍妮浪费了我一整天的时间,也毁了我对财富的所有希望。她转过身子,看见拥挤在门口的古董商们突然喧闹起来,便叫道:“哦,她来了!”

只见一楚楚动人的倩影飘然而至。她看上去三十来岁,举止优雅,气质不凡,一身珠光宝气,却又不落俗套。古董商们非常仰慕她的财富和美貌,谦恭地给她让开了一条路。她径直朝索菲亚夫人半身雕像走去,目光随即转到了珍妮身上。珍妮仍旧坐在那儿,没有向她起身行礼。

我突然有一种不祥之感,便问珍妮:“你认识她?”

珍妮经营着一家画廊,出售的是一些廉价的低档艺术品,所以没有涉足上流社会。

“劳拉真是了不起!当我把《索菲亚夫人》雕像的事告诉她时,她一下子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你告诉了她?”

“那是当然。她为儿童救济院专门设立了一个慈善机构,让我当了受托人。她想要把这尊半身雕像拿到古堡艺术展上去拍卖。”

这恐怕是我听到的最坏的消息。我在东英吉利地区到处借钱,就是想拍下这尊半身雕像。

“劳拉是不是很有钱?”

“洛夫乔伊,她是一个百万富婆。”珍妮暗自感到庆幸。

“真的要感谢你呀,珍妮!”我愤愤不平地说道,有些感觉希望渺茫。这尊半身雕像是金伯特拍卖行目前唯一一件货真价实的古董,可在财力上,我根本不是劳拉的对手。

这之后发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当我溜出去时,正巧看见劳拉朝拍品展台后面的墙壁上扫视了一眼,只见一块巨大的匾额上挂着一个大型象牙雕件。在倡导动物保护的今天,这种雕件显得很不合时宜。可在一个世纪之前,象牙买卖却是合法的。尽管价格便宜,牙雕类艺术品早已不受人们追捧,这块雕件也有好几个月没有脱手了。我不知道,一位有钱的小姐为什么会看上这么一块无用的象牙老物件。突然间,我明白了。她的欺骗手段竟然跟我的如出一辙。

在外面的装卸货场,我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如此剽窃我的想法,真是可恶至极。把她所有的钱全都押上?我问自己,人们的诚实如今都哪儿去了?你簡直想不出有什么妙招不被像劳拉这样的富婆所剽窃。有时候,我对现代社会感到非常绝望,人们的诚信都哪儿去了?

我看到一辆劳斯莱斯豪车停在东山,便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一个身穿制服的司机坐在方向盘后面看着报纸,我曾在切姆斯福德监狱跟他见过一面。老囚犯们都把他称为“相扑手”,因为他的块头大,而且一直在健身。在希普酒吧,我找到了弗莱德——金伯特拍卖行的一位雇员,一个见钱眼开、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弗莱德,那位劳拉小姐……预先付款了没有?”

“哦,你是说那个美女啊?没有,洛夫乔伊。她可是银行家们的座上宾。在慈善义卖活动之后,她会来结账的。怎么啦?像你这样的人难道还想跟她一决雌雄?”看得出,他对自己能说出这句妙语颇为得意。

我带着一丝微笑离开了。显然,这是留给老朋友的一块肥缺。

海米,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式金匠,一直靠着这入海的港湾维持生计。没等走进他的小屋,我就听到了他那猫一般的号叫——他一边干活儿,一边哼着古老的俄罗斯民间小调。

“你好啊,海米。”

“你又来了。”他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洛夫乔伊,我可是连一个子儿也没法儿借给你。”

“还好,我还没有沦落到乞讨的地步。”只见有十几块金件放在他那传统的扇形橡木工作台上,他正在制作贵金属工艺品,“海米,我能看得出你现在有多么穷。”

“那我倒是表示欢迎,有朋友来访总是一件好事。”

海米长得像土地神似的,一身干瘪瘪的,满脸胡子拉碴。他的头上戴着一顶无檐儿的便帽,脖子上系着一条围巾。牙齿基本上都已经掉光了,鼻梁上架着一副双焦眼镜。他坐在那儿,前胸陷进了工作台的一个凹槽里。

“洛夫乔伊,两年前,我给你打造的那只圣爵酒杯,你还没给我付钱呢。”他摇晃着脑袋,边说边透过眼镜瞅我。我时常在想,海米是不是在有意识地扮演着自己的漫画形象,“唉,只怪我家莎拉多事,给我揽下这烫手的活儿!”

“海米,你的仿制品拯救了我们村里的教堂,也挽回了一个女人的名声。”我虔诚地说道。

“是吗?我帮助了耶稣?”

“别再抱怨了吧,海米。我现在给你带来了一次可以大显身手的机会。”

随后,他又继续锉着一只金吊坠,身体也随之摇摆起来。

“你是要去诓骗,还是去偷窃?”

“是为了那些有病的孩子。”

他放下锉刀,抖了抖装在工作台四周的一圈厚厚的皮围裙,将加工时散落在上面的金属屑收集起来。

“嗨,小子,别碰我的黏土。”我们坐在靠近门口的那条长凳上,他打开了一只水壶,对我说。

天上开始下起雨来,我跟他说起了劳拉,说起了她的慈善骗局,说起了珍妮,说起了那个凶恶的司机。

“我想要把一尊雕像复制得小一点儿,最好是用象牙来制作。”我说道,并跟他说起了那尊《索菲亚夫人》的大理石半身雕像。

他忍不住大笑起来,胡子也跟着一起颤动。他的声音听起来像一只绵羊在大雾弥漫的山坳中叫唤。

“我需要一台谢弗顿机。”他喘着气,笑得前仰后合,“用象牙制作?那不可能。”

“那就太糟糕了。”我知道他会干的,“假如劳拉的阴谋得逞,儿童救济院就不得不关闭。”

他一下子收住了笑,说道:“就是烧壶开水也得要一阵子工夫吧?”

海米的小孙女眼看就快六岁了,前一段时间就是在救济院里得到了成功救治。我们默默地喝着他冲泡的那难以下咽的茶。做金匠他是一把好手,可泡茶却实在不敢恭维。

在古董这一行,经常会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事。

比如,一件出自皇家艺术家之手的漂亮雕塑,像这尊约翰·斯蒂尔爵士的《索菲亚夫人》半身像,你大概会觉得,它要比一个用机器雕刻出来的、高五英寸的象牙复制品珍贵许多倍是吧?那么,你错了。克里斯蒂拍卖行曾经拍卖过一件象牙复制品,竟然是真品估价的二十倍。它是利用一种叫谢弗顿·霍金斯雕塑还原机的神奇机械装置制作出来的,这种装置最初是由两位维多利亚时期的天才发明的,他们在1836年发明了这种灵巧的装置。这就意味着,雕像、半身像以至任何雕塑都可以用较小的版本来进行复制。不到一年,这些复制品便风靡起来。在整个维多利亚时代,用象牙和仿大理石陶瓷制作的艺术品充斥着艺术品市场,直到装饰艺术运动兴起,这种现实主义风格才告结束。

不过,随着世事变迁,现在的情况又有所不同。谁拥有这尊《索菲亚夫人》雕塑,谁就会拥有无限的机会。人们常说,假如你拥有一家电视台,你就拥有了一台不断赚钱的机器。《索菲亚夫人》的运营方式几乎完全一样,因为用奇异材料制作的微型复制品,其现在的价格远比原作的价格高很多。

你说它不合逻辑吗?是的。你说它不合理吗?的确。可事实就是如此。因为流行时尚常常会掠夺古董行的地盘。

所以,买下了这尊货真价实的《索菲亚夫人》雕塑,只要时尚一直持续下去,你就能把大师的作品一月接一月地非法复制N次。我猜想,她会找来一些从巴尔干半岛非法移民的雕塑家,以低廉的价格进行准确复制。而我呢,不得不针锋相对,制作我自己的复制品。明白了吧?劳拉的内心是多么肮脏不堪!我简直怒不可遏。

在技术学院教艺术专业学生的海米,曾制作过一台雕塑还原机——我尝试过,虽然用起来有点儿笨手笨脚,但海米很有耐心——它就像一台三维缩放仪,把一根尖杆移到一座半身雕像上,它就会按照一定的比例对原件进行复制。

“你看,海米。”我解释道,“我在想,一个百万富婆不应该利用儿童救济院来骗取钱财,这是可耻的欺诈行为。”

海米想了想,然后说道:“洛夫乔伊,你能保证不是给你自己捞取钱财吗?”

我咽了一下口水,回答:“我保证,海米。百分之百保证。”

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答应海米给他仿作三幅杰克·叶芝的画。爱尔兰油画成了现代人追捧的对象,叶芝原作的价格在过去十年中已经涨了三十倍,即使是一小幅叶芝的画也能买到一套位于市区的房子。对我来说,制作这种仿品要不了多长时间。如果手脚麻利一点儿的话,我可以在一个星期内制作一幅。

我决定不告诉珍妮,告诉她只会让她担心,且于事无补。眼下,我的问题是如何进入金伯特拍卖行的金库,《索菲亚夫人》半身雕像就保存在那儿,一直要留到劳拉的慈善义卖活动开始。我想到了自己所面临的潜在风险——被抓,继而投入监狱。这时候,我灵机一动,计上心头。假如我叫别人去做,又会如何呢?

我心想,朋友是用来干吗的呢?

“朋友是用来干吗的?”我问伊莱莎。

伊莱莎是来自塞拉利昂的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是一个来了就绝不会轻易离开的女孩儿。她是唯一可以帮我们入室行窃的女盗贼,平常时间,她经营一家咖啡馆。

“我想请你帮个忙。”我解释道,“是为了医疗慈善事业。”

她激动得热泪盈眶,说道:“洛夫乔伊,你真好。有些人的腦子里整天只想着钱。”

“真是些可怜虫。”我说道,“好吧,六点钟我们在海米家里见。”

当我们到达那儿时,海米已经将他自制的谢弗顿·霍金斯装置摆在了工作台上。它看起来就像是一部恐怖电影中的什么东西——在影片中,他们把一个精神病人的头颅变成了一个邪恶的面具。

“小姐,这是一种简易装置。”海米告诉她,“我尽可能把它搞得轻便一点儿。”

“我该怎么做?”

“找到那尊大理石半身雕像。然后,你只要将这种装置的一根细长的杆接到一个封闭的盒子中,在《索菲亚夫人》大理石面部移动这根细杆。每次上下移动十个弧度,那只小盒子就会记录测量结果。”

我哼了一声,表示反对。

“人人都是评论家。”他说,“所以呢,我在里面安装了一台小型计算机,洛夫乔伊。原来的那种装置太重了,现在谁要啊?”

“说的也是。”不过,我还是感到有点儿局促不安。

他说:“大型博物馆就是利用这一诀窍来复制埃及和罗马文物的。”

伊莱莎做了一两个示范动作,得到了海米的首肯。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提醒她道,“除非你有佩鲁贾那么好的运气,否则,行窃的时间最好还是选在凌晨三点。”

“你说什么?”

“文森佐·佩鲁贾,卢浮宫的一位意大利装饰技师,1911年8月,成功地盗窃了名画《蒙娜丽莎》。他把画藏在了宽大的工作服里,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卢浮宫大门。尽管他有犯罪记录,并在画框上到处留有指纹,可他竟然没有遭人怀疑。要不是他在几年后试图将这幅名画卖给意大利的一家画廊,完全可以逍遥法外。”

“真是幸运啊!”伊莱莎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犯罪嫌疑人中居然还包括毕加索。最终,法国警察以涉嫌犯罪将诗人阿波利奈尔投进了监狱,但由于证据不足,又不得不将他释放。在身陷囹圄的这段时间里,他写出了后世竞相传颂的充满诗意的杰作。”

“这生活不是很浪漫吗?”伊莱莎低声说道。

“洛夫乔伊,你跟伊莱莎一起去?”海米问。

“那是当然。”我努力表现出自己的真诚。

“好好照顾她。”

“人人都是评论家。”我试图模仿他的语调,可听起来却不太像。看来,批评也需要技巧。

那天晚上两点,我和伊莱莎沿着河边的小路一直走到了城堡山护城河下面的一片田野里。到了那里,你就可以爬上古老的圣博托尔夫修道院的外墙,然后穿过公园,到达罗马路。穿越东山就是金伯特拍卖行了。为了不被人看见,我将扛着的那台谢弗顿装置小心翼翼地包裹着。我已经编好了一个故事,一旦我们遇到巡警前来阻拦,凭借这个故事就可以搪塞过去。因为镇上最优秀的警察会在台球俱乐部把自己灌得烂醉,然后填写一张加班表,这一夜就算过去了。

“记住,”我低声嘱咐道,“那尊雕像的胸围是标准的三十英寸。它是密室里唯一一件大理石雕像。明白了吗?”

“你会待在这儿吗?”伊莱莎问。

“相信我。”我说。

“洛夫乔伊,你真好。”

这话倒是没说错。我本可以从这场骗局中赚得一大笔钱,可我没有这么做。她悄悄地溜到了暗处,身体向后紧靠,一旦遇到穿制服的执勤人员就可以随时准备逃跑。

这时,市政厅的大钟敲响了两点三刻。我在紧张的时候,往往会在心中默默地吟诵几句诗。这些诗有的是从学校里学来的,有的是后来学的。我开始吟诵《小黄神的绿眼睛》,虽说只是许多音乐厅中小戏剧的笑料,可它依然具有某种可怕的力量。我哼着哼着,就把其他什么都给忘了。然后,我又哼唱了一句《我爱过的那双苍白的手》的歌词,这是鲁道夫·瓦伦迪诺留下的唯一有记载的一首歌。

突然,有人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情不自禁地发出“啊”的一声。

“嘘,洛夫乔伊,别出声。”是伊莱莎回来了。她比一般人长得黑,又瘦,所以连我也没看见她进来。想必,我刚才在打盹。

“你这个死丫头!吓死我了。”

“嘘……”在夜晚的暮色中,我能看清她的牙齿,她在笑,“真够刺激的!你知道吗?他们派了人在夜间值守。”

“不知道!”我随口说道,并装出了一副很震惊的样子,“金伯特是个多疑的家伙,你这丫头挺聪明的嘛。好,我们走吧。”

我们走回城堡山。在罗马路的尽头,我们被逮了个正着。乔治——我们镇里最闲散的人,刚才在那古老的拱门下面抽了一支烟。他打开了灯。

“是你呀,洛夫乔伊?过来,你们被捕了。”

“乔治,你不能逮捕我们,我们只是出来散步。伊莱莎,是不是?”

“是,是。”乔治把他的手机递给了我,“洛夫乔伊,这是一辆警车的录音材料。我的眼睛可是今非昔比。”

二十分钟后,我们在警察局做了笔录,我们始终坚持我们的说法——晚上出来散步。值班警察对伊莱莎随身带着的那个小型装置做了检查。

“小姐,这是什么?”

“是画图用的,”伊莱莎带着胜利的微笑说道,“我喜欢画画,这是一种廉价的绘图设备。”

“我以前从没有见过啊。”我有意避开她的目光,赶紧插了一句。

乔治有些怀疑,拧开了电脑箱,确信他的折叠小刀已经毁掉了里面的微型芯片。

“唉,”他说,“对不住啦!不过,你们再搞一个出来也很容易。”

他们释放了我,而伊莱莎正在假释期间,所以他们把她给留下了。我真的很恼火,因为我跟她道别时,她连理都不理。我的意思是,她本来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谢弗顿仪器藏在那个小修道院的草丛里。这样的话,我们就不会被警方怀疑。我真的觉得,女人有时太不靠谱了。

我走了六英里,回到了我的小屋。到了夜晚,巴士是不会开到我们村庄的。到家之后,我倒头就睡,而且睡得像个死人。

“洛夫乔伊?”

我尖叫一声,醒来了。此时,海米站在门口,门被打开了——有锁也没用。我罵了一句,权当是早晨见面的一声招呼。他手里拎着一个包裹,给我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件非常出色的《索菲亚夫人》黏土模型。

我大张着嘴巴差点儿叫出来:“你是怎么做出来的?”那模型看起来制作得非常准确。

“洛夫乔伊,你做事真不让我放心。”他平静地说道,“我在那小装置中安装了一个发射器——可以从帕默大街买到的小孩儿的玩具。尽管便宜,却很管用。当伊莱莎溜进金伯特拍卖行测量雕像的尺寸时,我便在外面记下了那些测量数据。”

“海米,你这个家伙简直不值得信任。”

“那你就去告我吧。”他放下模型,“祝你好运。”

“哎,你过来。”我说道,“你不想制作象牙微型复制品?我的整个计划全都仰仗着它呢!想想那些生病的孩子们吧。”

“洛夫乔伊,你竟然让那个可怜的女孩儿留在监狱里。”

“这也是迫不得已。你要相信我,好不好?”看来,他们一个个都想远离我的宏伟计划。有时候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正直的人。

“相信你?”他扭过头来,说道,“要是沙皇,那我当然相信。可你是吗,洛夫乔伊?我觉得不是吧。”

我吃了一个从警官桌子上顺手拿来的橘子,权当是一顿早餐。然后,喝了一口冰冷的井水,将海米送来的模型裹在一件备用汗衫里,便朝下一个村庄走去。我感觉自己就像天气预报一样神秘,但我很幸运。我看到的唯一一辆警车上,警察们个个鼾声雷动——其实,他们出警就是为了挣得那份高得出奇的加班费。我畅通无阻地来到了佩图拉的家。她是一位业余制陶师,现在与一个疯狂的西班牙诗人住在了一起。

我花了两个小时,外加四张数目不小的欠条才哄她就范。

最后,她问:“材料费、烧窑费和拍卖师的费用你会支付吗?”

“我讨厌这些费用。”这是我最爱说的一句牢骚话。

“行还是不行?”佩图拉给了我一个迷人的微笑,也是一个非常狡猾的操纵手段。

“同意。”

佩图拉开始根据海米的《索菲亚夫人》模型来制作仿大理石陶瓷制品。我之所以选择仿大理石陶瓷,是因为海米食言了,他不愿意用象牙给我雕刻。况且,时间也来不及了。

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的雕塑家们对仿大理石陶瓷简直是趋之若鹜。明顿公司的约翰·芒福德自称是其发明人,但我认为是位于特伦特河畔斯托克市的科普兰公司——他们的托马斯·马迪姆完成了那些开创性的实验。似乎世界上的每一个古董商都在努力猎取第一次烧制的仿大理石微型瓷器——约翰·吉布森的漂亮水仙雕塑。只要找到它,价钱多少你可以随便开口。

大型仿大理石瓷器需要在模具里成型,你得先制作小件,然后再把它们拼接起来。对于小件,任何橡胶模制套件都可以制作。我见过一个高度小于八英寸的用儿童套件制作的本杰明·富兰克林微型半身像,它让我们所有的古董商们相信,这是一件真正在1875年新泽西特伦顿制作的艺术品。新的仿制者们已经迫不及待,他们跃跃欲试,渴望开创自己的一番事业。

“洛夫乔伊,支撑筋条就用我那珍贵的煅烧燧石。它的价格可是很贵哟。”当我将一根杆插进其中一尊半身像时,佩图拉咕哝道。

“你可以从格兰姆斯燧石矿井搞到无尘的燧石。”

她越说越生气:“洛夫乔伊,你在我这儿已经待了五天了,我都厌烦你了……”难听的话还不止这些呢。

“你很喜欢我呀,宝贝儿。”

她怒气冲冲地迈开双脚,摔门而去。我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将瓷胎的干燥时间延长了一点,并在低温窑里焙烘了两天,最后将它放在一个装满沙子的匣钵里高温烧制。烧好之后,接下来便是对仿大理石雕像进行精细的局部处理,这对于《索菲亚夫人》雕像的面部和头发至关重要。

仿制古董是一件快乐的事。它可以让人的心沉静下来。只要我有黏土,我就尽量多做一些《索菲亞夫人》微型复制品。有时候,我想知道伊莱莎现在怎么样了,人天生就有一副怜悯之心。

看着我那三排仿大理石陶瓷复制品,我真想点上一支蜡烛,以示庆祝。说实话,它们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仿制品。虽然其中一件稍有瑕疵,但要饭的就不能嫌饭馊,对不对?它们看起来很完美,每一个都放在一个纸盒里,而一组雕像则放在一个橙色的托盘里。尽管有些疲惫,可我还是感到兴奋,最后我让杰科用他那辆运煤的货车把我送回了家。

微型维多利亚仿大理石复制品的拍卖价已经保持了二十年,这已经胜过了盎格鲁-撒克逊锤制银币以及印象派风景画的价值。哎呀,等我幡然醒悟时,连现代的维特里亚诺绘画最近也都涨了起来。

“杰科,你过来。麻烦你把这个交给珍妮,她会给你付钱的。”我把一个盒装的复制品交给他。

“你确定?”他疑惑地问。

“真的。”我说道,“你就说是交给劳拉慈善拍卖。”

“小子,你最好跟我说实话。”

有时候,我真的厌倦了人们的不信任。我在这里拼命地干活,可大家还满腹牢骚。这是咋了?我走到我家小屋的时候,伊莱莎从杂草丛中跳了出来,挥舞着拳头。

“你把时间给忘了,你这个叛徒。”

“别碰坏我的古董!”我尖叫了一声,并试图跑开,但最后只得去招架,接住了她那雨点般的拳头,并用身体护住我用这么长时间辛辛苦苦制作的珍贵的仿大理石瓷器。最后,她的拳头停了下来。

“你这是活该!”杰科咯咯笑了起来,一边倒车,一边大声喊道。

因为被树篱困住了,我只好面对她。我一脸无辜地说道:“我很担心你啊,不停地打电话。”

“他们一个星期前就将我保释了。我一直在到处找你。”她的脸上像是经历了一场暴风雪似的。

“啊,我一直在努力制止一场骗局。”我露出了我最可爱的微笑,可它一点儿也不起作用。

“真的吗?”

“我保证,”我说,“最真诚的保证。”

没过一会儿,我们便和好如初。我把她带到白鹿酒吧,点了一些小吃,并把我修改后的行动计划告诉了她。她兴奋极了,为自己的生气向我道歉。我大大方方地让她付了饭钱,以表示对她的真正谅解。

那天晚上,趁她睡着的时候,我用她的手机跟几位中部地区的古董商谈了谈。我自己的电话线被那些无情的法西斯工程师们给切断了。我需要尽可能多地联系古董商,这样,亲爱的劳拉就会得到应有的惩罚。那将是一种很悲惨的惩罚,没有什么比一群古董商被骗了一大笔钱更糟糕的事了。

“洛夫乔伊?”伊莱莎睁开了一只蒙眬的眼,“你用了我的手机?”

“伊莱莎,只是借用了一下。我刚才问候了一下那个疾病缠身的可怜的查理叔叔——”

“我都听到了。洛夫乔伊,你打了九个电话。等一会儿,你得给我付钱。”

“别那么不耐烦了。”我厉声说道,随后又插了一句,“好吧,我让步。”

她捏住了我温暖的软肋,女人就是无所顾忌。生活简直就像一场反抗压迫的长期斗争。

慈善义卖日那天,天空分外明亮。他们打出的口号是:来吧,为自己创造财富,为儿童救济院募集一百万!城堡公园里的草地看起来很美,阳光宜人,草坪茂盛,池塘里小船点点,碧波荡漾。弯弯的古老河道边早就挤满了无数的人群。城堡艺术展的大帐篷到处装饰着旗帜和旌旗,妇女互助会的人来回运送着显示器和鲜花。我估计,一个小时之内根本不可能进得去,更重要的是要出得来。

莫里斯舞表演者将我们村包围在其中。他们随着风笛的乐声翩翩起舞,轻柔哀怨的弯管比任何其他器乐都柔和得多。我小心翼翼地捧着帕里安瓷器托盘走进那个最大的帐篷。我最不喜欢的那个乔治此时穿着礼服、戴着他那闪闪发光的头盔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看见他汗流浃背的样子,我心里很高兴。

“上午好,乔治警官。在執勤啊?”

“洛夫乔伊,我可以去喝上一杯。”

“啧啧,警官。执勤当中是不准喝酒的。”

就在几米远的地方,一个供应啤酒的帐篷被几位热心人搭了起来,一箱箱啤酒在搬运中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洛夫乔伊,你把那托盘拿到哪儿去了?”

“去慈善义卖。”我装出很惊讶的样子,“就是这儿,对吧?”

“小子,这不是你去的地方。”他挡住了我的路,我看到一些志愿者们在里面安排座位。

“怎么不是?已经有古董商在里面了。”

乔治的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说:“洛夫乔伊,劳拉告诉我,不要让任何有犯罪记录的人进来。这话说的就是你。”

“只有清白的人才可以进去吗?”说着,我走开了,“你敢对这位夫人直呼其名,不一般啊!那你去问一问,我能不能在外面做一个推销?”

“推销什么?”

“乔治,别这么疑神疑鬼的。我只是做了一些小玩意儿,这就走。”

“洛夫乔伊,那就好。”他若有所思地补充了一句,“小姐真了不起啊,真希望她待在这儿不走。”

“她要离开,是不是?”

“一旦慈善拍卖会结束,我就得去保护她。”看他那自鸣得意的样子,我真为他感到可悲。我几乎为即将发生的事情感到难过,“报纸和电视媒体都要到这里来,市长马上就到了。”

“太好了。”我说道,“她的古董拍卖是什么时候?”

“中午就结束,洛夫乔伊。见到过那尊半身雕像吗?他们还发现了一个比它小一点儿的半身雕像。”

“人生中的一个大惊喜啊,乔治,你说是不是?”我说道,然后走到外面妇女互助会提供的蛋糕和馅饼服务台旁坐了下来。我的心中充满着希望。在搬运过程中,总有许多美味食物被毁掉,我讨厌这种浪费——伊莱莎从不做早餐,她经常责备我说,小屋子里一点儿食物都没有。这是谁的错?我明白了,女人们缺乏逻辑性。

这是创纪录的一年,出席人数比任何人预料的都要多。劳拉将入口装饰得非同寻常,两个传令官吹响喇叭宣告了她的到来。她穿着一件闪闪发光的连衣裙,让所有的女人艳羡不已。她要让一场华丽的出场秀开得一切顺利——三位身体强健的陪同人员穿着西服,紧紧地守护着她。他们的每只眼睛都紧紧地盯着人群,随时提防可能出现的攻击行为。商人们蜂拥而至,陆续走进了拍卖场。这一次,金伯特将亲自主锤拍卖。

金伯特,一个身材粗壮、面色红润的老头儿,用一支冒着浓烟的雪茄将整个拍卖场搞得乌烟瘴气。他开始通过扩音器宣布,将把自己在拍卖会上得到的佣金捐赠给慈善事业。他将人工合成的掌声灌进了配乐中——一块巨大的屏风可以将普通大众挡在场外,让他们看不到里面发生的一切。

我想,今天这么多不明就里的人在这里一边心满意足地观看慈善活动开幕仪式,一边捧着我的小盒子托盘——每个盒子里面都有一尊微型《索菲亚夫人》大理石复制品。为了今天的骗局,劳拉毫不客气地把自己提升到贵宾级别,并进行大肆煽情,好让古董商们尽可能地报出高价,用现金或不可撤销的信用卡支付货款。

“我自己的拍卖人员也在场,”她柔声细语地说道,“以便确认付款信息。请大家注意,我们的全部收益……全部收益……将交给市长。”

这句话让我很感动,甚至有点儿难过。我坐在草地上,等待着这一场低级的拍卖闹剧尽快收场。不过,亲耳聆听一个骗子如何实施诈骗也是一种乐趣。荣誉应该给予有功之人,对不对?

扩音器关闭之后,拍卖活动正式开始了。我穿梭于妇女协会搭建的帐篷之间,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这扩音器下一次什么时候响起。我一直盯着大帐篷的出口,不想让任何古董商误入歧途。嗅到发财的机会,大多数人都会等待着那个大结局。有关金钱的谣传就像野火一样呈现出燎原之势。劳拉,这位精明的小姐,已经将那尊半身雕像和我交给珍妮的微型仿大理石复制品列为最后一项拍品。所有的拍卖行都是将最好的拍品留在最后,即使是苏富比和克里斯蒂也不例外。拍卖一开始,我的心情便开始低落。可怜的老乔治还在那里执勤,我非常希望他身体健康,而不是外强中干。我兴奋极了,差一点儿打起了盹儿。

最后一个拍卖项目终于开始了。当珍贵的拍品被不值得拥有的竞争对手抢走时,我只是勉强听到稀稀拉拉的掌声,以及其他没拍到的古董商们沮丧的抱怨声。我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这时候,扩音器又响了起来——首先,市长装模作样地表示感谢;随后,劳拉深情地说道,慈善是我们神圣的职责。

当沮丧的古董商们从大帐篷里涌出时,我站在了出口处。

“坦凯尔,你好!”我挑选了第一个出来的一个身材魁梧的人,“这是送给你的一份礼物。”这时,我把所有的大理石复制品从盒子里取了出来。

“洛夫乔伊,你知道那尊大理石半身像多少钱吗?”坦凯尔问,“我就是奔着这个来的,可……”他盯着那件复制品,“这是什么?”

“坦凯尔,只是一件复制品。我想,应该是从亚洲进口的吧。”

其他古董商们陆续离开,我又带着笑容给他们分发了一些。

“它们都是免费的!”我大声喊道,“没有任何收藏价值。”

“洛夫乔伊,你这是干什么?”坦凯尔向我吼道。

“为了你们的孩子。”我仍旧面带笑容,真诚地说道。

有人往前挤了过来,伸出他们的双手。

“小伙子们,不要往前挤啦。”我大声抱怨道,“它们没花什么钱……我原以为,没有人会感兴趣呢。”

“洛夫乔伊,这些是谁做的?”坦凯尔问,他扼住我的喉咙,把我从地上拎了起来。古董商们抓起了那些散落的复制品。

“进口的,坦凯尔。”我喘着粗气说,“一分钱一吨。”他的一些朋友闻讯鱼贯而出,他只好把我放了下来。

激烈的争抢就此开始了。

人们纷纷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焦急的父母连忙伸手,牵住了到处乱跑的小孩儿。乔治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装出一副自信的样子。

一位古董商有意識地把复制品倒了过来,看着底部的名款说:“看起来像是真正的仿大理石瓷器。”

“看到名字了吗?”我指着底款说,“这个名字拼写错了,约翰·斯蒂尔爵士的名字中有两个‘L字母,这是人人都知道的。这些只是赠品。”

喃喃低语变成了一阵喧闹。当商人们急匆匆地走回大帐篷的时候,我试图避开他们,悄悄地走开了。我也累了,故意把最后一件复制品丢在草地上,让那些从火山灰中挖掘我们可怜文明的大博士们去弄清楚它是如何被带到这里来的吧。

在啤酒帐篷里,一大群莫里斯舞表演者一边忙着摄入大量饮料,一边听着对讲机里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喧闹声。

“洛夫乔伊,拍卖会怎么啦?”一个人问我,“出乱子了?”

“正常得很嘛。这么重要的日子,你还指望一切都平安无事,嗯?”

“是什么事情引起的?”

“天知道!”我无可奈何地叹着气,“有人报警了,乔治根本就应付不了。”

“嗯,”没有人挪动一下脚步,“洛夫乔伊,想要喝一杯吗?”

“谢谢你,特德。就来一杯吧。”我迁就地笑笑。

一刻钟后,镇上孔武有力的警察出现了,他们曾经参加过板球比赛——像我们这样的古镇,出场顺序往往都是固定不变的。

劳拉在一排摄影机和摄影师面前被捕了。珍妮在被带进囚车之前,喊了我几句,试图向我求助,可我没有理她。

我没事。

总而言之,这是非常愉快的一天。

那天晚上,我被市长叫去了。我很冷静,因为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坐在桌子前,四个仆人站在旁边。焦虑支配着我,所以我要让自己快乐起来——权力总是预示着痛苦。

“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我朝他鞠了一躬。

“洛夫乔伊,我相信,你知道引起那场骚乱的赝品的事。”

“是复制品,不是赝品。”我耸了耸肩,“我把捐出的微型复制品赠送出去了。”我虔诚地说道,“我不想赚钱,毕竟是个慈善活动。”

“对。”他移开了目光,仆人们互相交换了眼色,“洛夫乔伊,你瞧,市政委员会已经引起了媒体的关注。整个拍卖会被宣布无效,所有的钱都退还给原主了。那些古董也全部被警方扣押了,我需要收拾这一切烂摊子。看来,情况……很不利啊,尤其对……”

“对你吗,先生?”我问,“对你的政治仕途?”

他清了清嗓子,说:“嗯,是的。”

一片沉默。

“洛夫乔伊,假如像你这样能辨别出赝品与真正古董的傻瓜伸出了援手,我应该非常感激。”他给了我一个谄媚的微笑,“我的意思是最真诚的感激。”

“先生,我很想帮忙,可这个星期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差一点儿就告诉他那是我的创意,但我还是没有说出来。

“我保证会给你支付一笔小额的报酬。”

“有多小?”我问。我喜欢有这样的机会,这是像我们这样的傻瓜谋生的一种天赋。

这时候,伊莱莎的一句话让整个世界变得崩溃了,也让我的笑容一下子消失殆尽。

“先生,他这样做不需要任何报酬。”

我听了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她站在那里,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

“哦,先生,洛夫乔伊的报酬可以捐献给儿童救济院。”

“原来是这样!”仆人们放松了,市长从办公桌旁走了过来,吻了一下伊莱莎,“棒极了!”然后他笑着说,“亲爱的,你将获得一枚市长荣誉奖章。”

“我从真正的古董中挑选出赝品之后,那些古董获取的收益怎么办?”我问。

“那也可以捐给慈善机构啊。”伊莱莎甜蜜地说。我讨厌她老是这么嘴甜。

“这正是我一直想要的!”我说道。我努力表现出一副高姿态,让自己完全配得上一枚奖章。

“很好,很好。”市长和他的仆人亲切地交谈起来,然后离开了。他们甚至没有朝我这边看上一眼。

“洛夫乔伊,今天的晚饭该你来买单了。”说着,伊莱莎挽起了我的胳膊,“走,去庆祝一下!”

“好的。”我略带沮丧地说道,“可以小额贷款吗?”

作者:【英】乔纳森·加什 栏目:外国悬疑推理 期刊:《啄木鸟》2022年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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