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末年,藩王割据,东阳王李珣坐拥郦城,治下严明,百姓安居。一日,李珣征伐叛军途中遭遇山崩,把他一人困在敌军阵前。他单枪匹马力战而竭,逃入山林,四周古树参天,藤蔓遮天蔽日。前路穷尽,后有追兵,李珣不由得仰天长叹:“莫非天要亡我?”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黑影一闪,古树上跳下个身高八尺的大汉,双眼大如铜铃,须发浓密蓬乱,身穿兽皮衣,竟似野人一般。李珣吓了一跳,正要拔剑迎战,那人却开口道:“莫怕,我姓王名瑾,祖上为了避祸迁居深山,并非歹人。”
李珣稍稍放下心来,说道:“我是东阳王李珣,眼下被叛军追赶,求壮士搭救。”
王瑾听罢连忙施礼,说:“久闻郦城东阳王贤德之名,王瑾有礼了。这伙叛军搅扰已久,躲避只得一时,干脆除掉他们。”
李珣说:“谈何容易!眼下他们人多势众……”
王瑾说:“请随我来。”
王瑾分开藤蔓带路,把李珣带到了深谷悬崖边,然后交给他一枚竹哨:“请在此守候,待见到敌人在山谷出现,立即吹响竹哨。”说罢,王瑾纵身一跃,在树梢和山石间腾挪跳转,动作比猿猴还要灵敏,不多时就消失了。
李珣等了片刻,山谷中人声马嘶渐近,叛军真的到了。他连忙吹响竹哨,只听对面山崖一声清啸,随后隆隆声不绝于耳,巨石古树接连倒下,仿佛被人推倒般顺着石壁滚落。谷底的叛军被砸得人仰马翻,烟尘滚滚。一片哀号声中,对面山崖上一个人影腾挪跳下谷底,直奔叛军头领而去。
不多时,叛军丢盔弃甲仓皇逃走,王瑾提着一颗人头回来,正是叛军首领,说:“幸不辱命。”
王瑾将李珣送回东阳王府,临别时,李珣抓住王瑾的双手恳切地说:“留下吧,高官厚禄,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王瑾说:“承蒙错爱,但我已习惯山野生活。这枚竹哨还请主君收好,遇到危险时吹响它,我自会赶来相助。”
王瑾走后,李珣屡次派人深入山中寻访,却总是一无所获。他便亲自带上人马深入山林搜寻,七天七夜也未寻得王瑾半点踪迹。心灰意冷之余,李珣吹响竹哨,对着茫茫森林说:“救命之恩如同再造,请恩人出来见上一面,别无所求。”哨音响后,王瑾果然现身相见。李珣大喜,命人摆酒共饮,两人对酌一夜。
晨光熹微时,王瑾对李珣说:“主君的来意我明白,但我是山野村夫,只愿与清风野鹤相伴。”
李珣言辞恳切:“本王也不强求,但请壮士跟我回去,小住几日再做决定如何?”王瑾不置可否,李珣也不再相劝,二人继续饮酒,直至都醉倒在地。待王瑾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身在王府。
王瑾只得在王府住下了,但他一反常态,日日纵酒狂歌,时常流连酒肆彻夜不归,挥金如土,全记在王府账上。众人知道他是李珣的恩人,谁也不敢管他。
这天,祁城的西临王赵恒来访,李珣设宴款待。酒酣耳热之际,李珣说:“听说赵兄有位美人名叫琴姬,姿容倾国,琴技过人,何不请她来弹奏一曲助兴?”
赵恒说:“庸脂俗粉而已,比不上李兄府上的佳丽,而且此次她并未随行。”
这时,一直埋头吃酒的王瑾跳了出来,指着赵恒说:“不过是个女人,见上一面又如何?如此推三阻四,对我主君不敬。”
赵恒立刻沉下脸来,李珣忙笑着打圆场,王瑾却不依不饶:“我听说西临王府还有名琴‘蓝玉’,请主君稍待,我去将琴姬和‘蓝玉’一并带来,给主君弹琴助兴。”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西临王府守备森严,就连只鸟也难飞进去呢!
赵恒冷笑一声,说道:“天下竟有如此狂妄之人,三日之内,你若能从我府中全身而退,我即刻把琴姬送与李兄。但若你做不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宴席不欢而散,赵恒立刻动身返回祁城。尽管西临王府固若金汤,但赵恒也早就听说了王瑾的奇异之处,不敢大意。回府后,他便带着名琴“蓝玉”搬入琴姬所住的别苑,王府内外加派多名守卫。前两日风平浪静,到了第三天深夜,眼看约定的时辰将到,赵恒不禁大笑:“什么奇人异士,看来不过是江湖骗子,可见李珣帐下无人!”笑声惊得屋外廊下的鹦鹉在笼中扑腾吵闹,琴姬连忙来到廊下抚慰。赵恒一面在内室隔窗听着琴姬的软语和鸟儿的啁啾,一面自顾自喝酒。
几杯酒下肚,琴姬仍未回来,声音却已止歇。赵恒疑惑地过去查看,琴姬早已不见踪影,院中的守卫也不知何时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赵恒吓得酒都醒了,刚要叫人,就听院墙上有人高声道:“谢西临王割爱!”他定睛一瞧,见王瑾一手夹着名琴“蓝玉”,一手抱着琴姬,几个纵跃就没入黑夜。
赵恒连忙带上一队精锐骑马去追,却在赶往郦城的一个密林中遇到蒙面军队的埋伏,猝不及防被对方杀得七零八落,赵恒也被活捉到蒙面首领面前。
那首领揭开面罩,竟是李珣。他笑吟吟地看着赵恒:“承蒙割爱,你的城池、财富和女人,本王笑纳了。”赵恒这才醒悟,整件事原本是李珣与王瑾策划好的,表面上是抢夺琴姬,而他们真正的目标是祁城。王瑾故意激怒自己定下赌约,再劫走琴姬为饵,诱使自己调兵出城。眼下精锐已被歼灭,城中守卫空虚,根本无力抵挡李珣的东阳军。
李珣处死了赵恒,不费吹灰之力拿下祁城。回到郦城论功行赏,李珣给王瑾记首功,赏黄金千两。王瑾上前深深作揖:“祁城已拿下,还请主君放我走吧。”
李珣叹道:“这几年你故意纵情酒色,就是想逼我放你回去,我都知道……如今你已建功立业,与本王共享荣华富贵不好吗?”
王瑾丝毫不为所动,一心要走。李珣沉吟了一会儿,说:“也罢,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违背你的意愿。”说着,他示意手下端上一坛酒,“这坛酒是当年在山林中与你对饮时留下的,就当作是你的饯行酒吧。”王瑾接过酒坛一饮而尽,向李珣躬身施礼,转身离去。
刚到门口,王瑾忽然停步,回头看向李珣,眼中满是悲戚:“我一直当你是个贤德有为的主君,难道我想错了?”话未说完,他脸色已变得青黑,口中喷出一股鲜血。李珣面露不忍:“若是你肯留下,我又何必如此?”
王瑾已经支撑不住,匍匐在地:“我命不久矣,只有一事相求。我把琴姬和‘蓝玉’从西临王府带来,却还未曾听过这传闻中的仙曲。若能了此心愿,此生无憾矣。”
李珣连忙命人去传琴姬。琴姬抱着“蓝玉”赶来,看见垂死的王瑾,毫不惊慌,坐在厅中开始弹琴。她的琴艺果然精妙绝伦,在场众人听得如痴如醉。琴声起初如山泉清流、百鸟啼鸣,随后渐入佳境,拨弦渐急,忽地双手一抚,数根琴弦一齐断绝,断弦声如穿云裂石、响遏行云,众人只觉得双耳宛如刺入刀刃,一时竟失了神智。与此同时,王瑾长啸一声,口中喷出一道混合着鲜血的酒液,纵身上前,一手揽住李珣,一手抱着琴姬,飞身冲出王府。李珣在他手下毫无反抗之力,眼睁睁看着王瑾以自己为人质顺利出城,一时情急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李珣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林间的一块巨石上。李珣起身四顾,发现琴姬神色安然地坐在一边。李珣问琴姬:“你与他不过一面之缘,为何要毁琴与他逃跑?”
琴姬笑了笑:“那日在西临王府被劫走,王瑾一路上对我以礼相待、毫不逾矩。他看似粗野,其实是个君子,我当时就与他约定,一旦他在你府上遇到危险,我们就联手逃命。”
李珣不解:“难道王府的锦衣玉食,比不上野人的风餐露宿?”
琴姬微微一笑:“‘野人’却拿我当人,而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胄,只把我当作花瓶、玩物。”
王瑾的声音从李珣背后响起:“当年你我在此地相遇,如今就在此地把你我的恩怨了结吧。”
李珣听了这话不敢回头,颤声问:“你……要杀我?”
王瑾说:“我只问你一句话,为何翻脸无情,要取我性命?”
李珣咬牙说道:“并非我容不下你,只是你的本领实在太大,既然挽留不住,就不能让你活着离开,否则你若是为别家效力……”
王瑾走到李珣身前,望着李珣,目光中既是怜悯又是鄙夷,问道:“当年你与我树下喝酒称兄道弟,如今又痛下杀手,难道你们做主君的,都是这般反复无情吗?”
李珣无言以对,闭目等死,等了半晌却毫无动静,睁眼一看,王瑾和琴姬都不见了。
死里逃生,李珣终于松了口气,但他根本找不到下山的路,天渐渐黑了,他又冷又饿,身边只有王瑾送给他的竹哨。他犹豫再三,还是吹响竹哨,盼着王瑾能回来救他。哨音吹响一次又一次,可王瑾始终没再出现。
三天后,李珣已饿得不成人形,连吹竹哨的力气都没有了,晕倒在树下。恍惚间,他听到王瑾的声音:“人们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原来你们这些还没当上帝王的主君,就已经如此无情了。我不会襄助其他主君,但也与你从此两不相见。”李珣想回答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此刻他后悔不已,不该多疑猜忌,辜负了王瑾的情义。他紧紧握着那枚竹哨,失去了知觉。
后来,李珣在山下一个猎户家中苏醒,他明白王瑾又救了他一次,只是手中紧握的那枚竹哨不见了。回到郦城后,李珣停止征伐,以仁义待人,成为远近闻名的贤王。
许多年后,郦城有人山中遇险,被一男一女两位神仙搭救。那人回来后便请画师将两位神仙的样子画出来,放到庙中供奉。此时,李珣已是耄耋老人。他看了那两位神仙的画像后,不由得老泪纵横:“是王瑾和琴姬啊……他们……怎么没有变老呢?”
(发稿编辑:孟文玉)
分类:传闻轶事 作者:王二喵 期刊:《故事会》2023年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