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节聚焦〗最后的传递

这是1940年深秋的一天清晨，中共地下党北平区区长张兴国心事重重地走在西风萧瑟的北平街头。凌晨时分他刚刚得到消息：昨夜地下电台被摧毁，发报员老宋牺牲。

张兴国思忖，老宋这条线一直很安全，除了自己这个区长之外，只有四个需要传送情报的副区长与老宋有联络。老宋出事，一定是出了内奸。为了安全，每个地下党员之间都靠暗号单线间接联系，上级了解下级的身份和地址，但下级只能知道上级的代号，平行下级之间也只能知道代号。

眼下最要紧的是，老宋牺牲了，那封因此而无法送达的情报怎么才能尽快传递出去？

张兴国已经背下了情报内容：日军正纠集六个师团近二十万的兵力，欲合围我晋察冀区八路军115师，妄图一举消灭115师，最后几行字是日军各师团的作战部署，进攻路线，以及兵力情况。

思考良久，张兴国决定启用紧急联络员小李。小李每天都会来天桥下的一个烟糖铺子买烟，平常都是太平无事，但今天，小李一眼就看到了带有特殊记号的那盒香烟。小李买好烟，回到住处检查，发现烟盒中靠里第二根香烟被处理过，中间的烟丝被掏空了，只有头尾两端堵着烟丝做伪装。中间装着的，正是卷成小纸条的情报。

小李其实是副区长王涛的下级，平常并不与张兴国联系，只在紧急情况下启动这个联络暗号。

小李的掩护身份是修鞋匠，他挑着修鞋的家伙，一路往北平城门走去。到了北平城门口，小李发现，今天城门口检查的宪兵很多，检查也更仔细，不仅对随身物品仔细检查，对出城人也认真地全身搜查。显然，小鬼子嗅到了什么风声。

轮到小李检查，他把修鞋挑子横在身前，从怀里掏出烟盒，摸出两根香烟递了上去，赔着笑说：“皇军辛苦了，抽两根，休息一下。”

宪兵接过香烟，但还是认认真真地搜查了一遍修鞋挑子，又对小李示意要搜查全身。小李手拿着烟盒双手张开，宪兵摸了小李全身之后，挥挥手准备放小李出城门。这时，一名宪兵突然跑过来，一把夺走了小李手中的那盒香烟，从其中的一根香烟中搜出了藏着的情报。

小李见已暴露，急忙上去抢夺情报。这时，宪兵的枪声响了，“砰砰”两声，小李倒在了血泊中。

张兴国其实就混在城门口附近的人群中，本想找机会制造混乱掩护小李，谁知转眼之间，情况变成了这样。张兴国步履沉重地往家走，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身后多了几条“尾巴”，他被盯上了！

知道老宋的情报点、能够了解小李的行踪、又能够顺着小李盯上张兴国——能同时符合这三点的人，只有副区长王涛一个人。

张兴国一边步履匆匆地走着，一边在心里想：自己已经被盯上了，所以刚才在城门附近时，他们肯定知道自己看到了小李牺牲、情报被截获的情景。也许，这一幕根本就是做给他张兴国看的！

按照正常的行为逻辑，看到小李牺牲、情报传递失败后，张兴国一定会再找其他副区长传递情报，这么一来，整个北平地区地下党组织就会遭到难以想象的摧毁！

一阵冷风吹来，张兴国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他裹紧大衣，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那是个临街的二层成衣铺，他的掩护身份是成衣铺老板。

张兴国想，既然如此，不能再贸然联系其他同志了。他从二楼的窗户缝往外望了望，发现巷口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自己被杀死倒没什么，只是这样死了，情报还是送不出去。

张兴国一边在纸上默写情报，一边思索着。突然，他的思路打开了：向下联系一个就暴露一个，要是向上联系的话呢？

他想到了一个人：老K。老K是我党安插在日军特高课侦缉队的一名卧底，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张兴国也从没见过他。每月底，他们会通过胡同口的信箱定期传递情报，但现在是月中，时间紧迫，来不及等到月底了。而且自己已经暴露，再去动用信箱，势必连累到老K。

怎样才能安全地联络上老K，并且把情报传递出去呢？张兴国在家里来回踱着步，急得团团转。这时他想起了上级介绍老K的特征时说过的一句话：老K是个中国象棋高手。

张兴国拿出了象棋棋盘，摆好棋子，自己和自己下起了棋，下着下着，他忽然抬头环视四周，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这时已是深夜，张兴国出了门，来到了王涛的住处。

见是张兴国，王涛有些惊讶。到屋内后，张兴国低沉地对王涛说：“你应该听到一些风声了吧，老宋和小李都出事了。”

王涛面色沉重地点头，说：“听说了。现在我们怎么办？”

张兴国继续说道：“情况紧急，上头有一个通知要传达，明天你和其他几个副区长，都到四条胡同27号我的住处，开个通气会。”

翌日上午九点，王涛来到张兴国的住处。张兴国把他带到二楼，桌子一边对着窗户，另一边摆着一个四五尺见方的苏绣屏风：“马到成功”。王涛坐下后四下望了望，问：“其他几位副区长什么时候来？”

张兴国笑笑：“不急。不如我俩下盘棋，边下边等。”说着，张兴国起身去窗下的柜子上拿棋盘，他借机往窗外窥视，发现穿着便衣的日本特务已悄悄包围了屋子。

张兴国端着棋盘回到桌前，说：“听说你棋艺不凡，切磋一下？”

王涛面露不悦，但还是配合他下起棋来。

“当头炮。”

“马来跳。”

几个回合后，张兴国听到屋外走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一跃而起，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直向对面的王涛刺去。王涛没有防备，被扎中左胸口。

看着满脸错愕、满身鲜血的王涛，张兴国一边擦去匕首上的血，一边冷冷地说：“你这个汉奸，害了老宋和小李两条人命，便宜你了！”王涛挣扎着想说什么，还没说出口就断气了。

这时，屋门被踢开，几个便衣特务冲进屋内，见王涛已死，立即扑向张兴国。张兴国面带从容的微笑，毫不犹豫地用手中的匕首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这群便衣特务是日本特高课侦缉队的，见没抓到活的，队长气急败坏地大喊：“搜身！”

特务们对张兴国的尸体仔细搜查，楼上楼下翻了个底朝天，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三天后，六个师团近二十万日军对我晋察冀区八路军115师猛扑过来。但115师早已转移，日军扑了个空。日军后勤补给线被八路军115师打了个伏击，损失惨重。

很多年后，有人问老K：“当年风声那么紧，张兴国当场牺牲，他是怎么把情报传递给你的呢？”

老K说：“我是张兴国的上级，所以我知道他的地址和身份，而他只知道我在特高课潜伏。那天接到抓捕张兴国的任务，我想方设法跟去了。在我冲进张兴国的房间时，那棋盘上放着我和他专用的联络暗号，他是在告诉我，信息就藏在棋局里。棋盘上的布局是‘中炮对屏风马’，而桌子后面的屏风上正是一匹奔马。晚上我在张兴国家里看守，便把屏风上的刺绣马仔细检查了一下。张兴国的掩护身份是成衣铺老板，针线活极好，他把马鬃内部的绣线剪断，把情报藏在里面，外面又补绣得毫无破绽。要不是‘中炮对屏风马’，我也不可能猜到情报会藏在那里……”

说到这里，老K哽咽了：“其实，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张兴国，也是最后一次……那些年月里，这样的同志，还有很多……”

（发稿编辑：孟文玉）

分类：情节聚焦 作者：傅林洋 期刊：《故事会》2023年19期